此話一出,引起了一陣非常緊張的局面。雖然波洛的眼光仍然停留在羅莎蒙可愛、平靜的臉上,但是他感覺到這種緊張的存在。
他微微欠身説,“你很有洞察力,太太。”
“不見得,”羅莎蒙説。“有一次在一家餐廳裏,有人指出你來給我看,我記得。”
“可是你一直沒有提起……直到現在?”
“我想不要提起會比較有趣,”羅莎蒙説。
麥克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説:
“我的……好女孩。”
波洛目光移向他。
麥克在生氣,生氣而且……掛慮?
波洛的目光緩緩地掃視所有的臉孔,蘇珊的臉,氣憤、警覺;葛瑞格,死沉、封閉;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一臉傻相,嘴巴大張;喬治,機警;海倫,緊張、恐慌……
在這種情況下,這些表情是正常的。他真希望他能早一秒鐘看到他們的臉,在“偵探”一語吐自羅莎蒙的口中時,現在,當然是不太一樣了……
他挺起胸膛向他們一鞠躬。他的英語不再那麼帶有外國腔調。
“不錯,”他説。“我是個偵探。”
喬治-柯羅斯菲爾德的鼻翼再度出現兩道白凹痕説:
“誰派你來的?”
“我受人之託調查理查-亞伯尼瑟的死亡情況。”
“受誰之託?”
“就目前來説,這跟你無關。但是你們如果能確信理查-亞伯尼瑟不容置疑的是自然死亡,那就皆大歡喜了,你們能嗎?”
“他當然是自然死亡。誰説不是?”
“柯娜-藍斯貴尼特説的。而且柯娜-藍斯貴尼特她自己也死了。”
一股微微不安的氣息,就像一陣邪惡的微風,滿室吹動。
“她在這裏説的……在這個房間裏,”蘇珊説。“但是我並不真的認為……”
“是嗎,蘇珊?”喬治-柯羅斯菲爾德以譏諷的眼光看着她。“何必再假裝?你騙不過潘達禮爾先生的吧?”
“我們都以為他真的是潘達禮爾先生……”羅莎蒙説。“其實他的名字是赫邱裏什麼的。”
“赫邱裏-波洛……隨時候教。”
波洛一鞠躬。
沒有人意會到這個名字的分量,也沒有人為之感到震驚。他的名字對他們來説毫無意義。
他們並沒有像聽到“偵探”兩個字時那樣警覺。
“我可以問你有了什麼結論嗎?”喬治問。
“他才不會告訴你,親愛的,”羅莎蒙説。“即使他告訴你,他也不會説實話。”
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覺得有趣。
赫邱裏-波洛深思地注視着她。
那天晚上,赫邱裏-波洛並沒有睡好。他覺得心神不寧,而他不太確定為什麼他會心神不寧。無從捉摸的片斷談話、各種眼神、奇特的舉動……一切似乎都在寂靜的夜裏包含着呼之欲出的意義,惹得人心裏癢癢的。他已踏上睡神的台階,但是睡神就是不肯寵召他。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時,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把他喚醒。油漆……提莫西和油漆。油畫……油畫的味道……跟安惠所先生有關。油畫和柯娜。柯娜的畫……風景卡畫……柯娜的畫有欺世之嫌……不,回到安惠所先生身上……安惠所先生説過的話……或是藍斯坎伯?理查-亞伯尼瑟死的那天有個修女出現。一個有鬍鬚的修女。史坦斯菲爾德農場出現過一個修女……還有裏契特-聖瑪麗。太多修女了!羅莎蒙在舞台上扮演修女迷死人了。羅莎蒙……説他是個偵探……她説這話時每個人都凝視着她。柯娜那天説出“可是他是被謀殺的,不是嗎?”對,他們一定也是這樣盯着她看。當時海倫-亞伯尼瑟覺得不對勁的是什麼?海倫-亞伯尼瑟……把一切拋諸腦後……到塞普路斯去……海倫-亞伯尼瑟手中的蠟花掉落在地上,當他説……他説什麼?他不太記得……
然後他睡着了,他睡着了而且作起夢來……
他夢見那張綠孔雀石桌。桌上是玻璃罩着的蠟花……只是整個塗上了一層厚厚的深紅色油彩,漆成血紅色。他聞得到油彩的味道,提莫西呻吟着,説着“我快死了……快死了……完了。”而摩迪站立一旁,高大健壯,手中拿着一把巨刃,隨着他説“是的,完了……”完了……靈牀,燃着蠟燭,一個修女在禱告。如果他能看清這個修女的臉,他就知道……
赫邱裏-玻璃醒了過來……他真的知道了!
是的,是結束了……
雖然路途還遙遠。
他理了一下自己雜亂的思緒。
安惠所先生,油彩的味道,提莫西的家,一定有什麼……或可能有什麼在他家……蠟花……海倫……破碎的玻璃罩……
海倫-亞伯尼瑟,在她房間裏,準備上牀。她正在思考。
她坐在梳妝枱前,望着鏡中的自己,視而不見。
她被迫讓赫邱裏-波洛來這幢房子裏。她並不想要他來。但是安惠所先生讓她難以拒絕。如今事情已經公開了。不可能讓理查-亞伯尼瑟在墳墓裏安息。這一切都由柯娜那句話開始……
葬禮完後那一天……她懷疑,他們是什麼表情?他們以什麼表情看着柯娜?她自己又是什麼表情?
喬治是怎麼説的?關於一個人自己看自己?
像別人看我們一樣地看我們自己……像別人看我們一樣。
她投射在鏡子上的眼光突然專注了起來。她在看自己……但是並不是真的自己……不像別人看她……不像柯娜那天眼中的她。
她的右……不,她的左眉弧度比右眉高一點。嘴巴呢?嘴巴的曲線是左右對稱的。如果她能看見別人眼中的自己,她當然看到的會跟這鏡中的影像沒什麼大不同。不像柯娜。
柯娜……那一幕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
柯娜,在葬禮那天,她的頭傾向一邊……發出那個問題……看着海倫……
突然,海倫雙手掩面。“這沒有道理……這不可能有道理……”
安惠所小姐被電話鈴聲從美夢中吵醒,她正夢見在跟瑪麗皇后玩紙牌。
她想要不理會……但是電話鈴聲響個不停。她睡眼惺鬆地抬起頭看看牀頭的手錶。差五分鐘七點……到底誰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一定是打錯了。
電話鈴聲仍然令人心煩氣躁地響個不停。安惠所小姐嘆了一口氣,抓起一件外袍披上,走進客廳。
“這裏是肯辛敦675498,”她抓起話筒沒好氣地説。
“我是亞伯尼瑟太太。里奧-亞伯尼瑟太太。我可以跟安惠所先生講話嗎?”
“噢,你早,亞伯尼瑟太太。”一句“你早”説得並不真誠。“我是安惠所小姐,我哥哥恐怕還在睡覺。我自己本來也還在睡覺。”
“真是抱歉,”海倫被迫致歉。“但是我必須馬上跟令兄講話,很重要的事。”
“晚一點不行嗎?”
“恐怕不行。”
“噢,那麼,好吧。”
安惠所小姐語氣尖酸。
她敲敲她哥哥的房門,走了進去。
“又是那些亞伯尼瑟的人!”她憤憤地説。
“呃,亞伯尼瑟?”
“里奧-亞伯尼瑟太太。一大早七點還不到就打電話來!真是的!”
“是里奧太太?天啊,真是不尋常,我的外袍呢?啊,謝謝你。”
不久他對着話筒説:
“我是安惠所。是你嗎,海倫?”
“是的,非常抱歉吵醒了你。但是你曾經説過如果我想起來葬禮那天柯娜暗示理查是被人謀害時,我覺得不對勁的是什麼時就立刻打電話給你。”
“啊!你想起來了?”
海倫以疑惑的語氣説:
“是的,但是這沒道理。”
“你必須説出來讓我自己來判斷。是不是你注意到某一個人有什麼不對勁?”
“是的。”
“告訴我。”
“似乎沒道理。”海倫以抱歉的語氣説。“但是我相當確定。我昨天晚上照鏡子時想起來的。噢……”
這聲略帶驚嚇的半叫喊聲之後,接着古怪地傳來……一記悶重的聲響,安惠所先生想不通是什麼聲響……
他緊急地説:
“喂……喂……你在聽嗎?海倫,你在聽嗎?……海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