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鴻林、賈朝軒時代結束了,留給新班子的是傷了元氣的東州經濟,改革開放以來,東州經濟從來沒有停滯過,然而,“肖賈大案”後,招商引資出現了零增長,整個東州經濟像被霜打後的茄子園,瀰漫著一片死氣和晦氣,再加上剛上任的市委書記洪文山與市長夏聞天關於東州經濟的發展觀不同,東州經濟正處在一個歷史的十字路口。
洪文山和夏聞天的分歧是在兩會以後,夏聞天請洪文山一起視察花博園開始的。夏聞天之所以請洪文山一起視察花博園,是因為自從花博園開園後,瓊水湖畔房地產開發如雨後春筍般突飛猛進地發展起來,瓊水湖面臨著被嚴重汙染的危險。
市人大主任趙國光率領部分人大代表視察了花博園後認為,花博園不愧是啟動東州經濟發展的發動機,自開園以來,已經吸引遊客逾千萬人次,累計實現經濟收入近五億元,極大地帶動了東州旅遊產業發展,東州旅遊產業在不到短短一年時間就躍居支柱產業行列,應該藉此勢頭大力開發相關產業,全面啟動東州經濟。
趙國光的建議得到了多數人大代表的贊同,然而,市政協主席張宏昌對趙國光的觀點憂心忡忡,他率領政協委員視察完花博園後,部分政協委員聯名起草了一份《關於限制花博園周邊房地產開發、保護東州人民的生命源泉瓊水湖的幾點建議》,這份建議遞到張宏昌手裡後,他感到沉甸甸的,特意約年輕的市長夏聞天深談了一次。
當時夏聞天剛剛在草河口迎賓館宴請完新上任的日本駐東州領事館總領事山本太郎,張宏昌親自到草河口迎賓館會議室等夏聞天。
夏聞天送走山本太郎後,得知張主席已經等了四十分鐘,心裡很過意不去,他知道張宏昌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談。當他走進草河口迎賓館小會議室時,發現張主席正緊鎖雙眉在看一份材料。
“抱歉,宏昌同志,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
夏聞天抱了抱拳表示歉意後,坐在了張宏昌對面的沙發上。
“聞天同志,我這次找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先看看這個吧。”
張宏昌說完,將手裡的材料遞給夏聞天。夏聞天接過材料一看,眉頭也緊鎖了起來,因為這份材料就是部分政協委員聯名起草的《關於限制花博園周邊房地產開發、保護東州人民的生命源泉瓊水湖的幾點建議》。
“聞天同志,當初花博園選址在瓊水湖畔是肖鴻林獨斷專行的結果,當時我是持反對意見的,但是王元章考慮到班子的團結問題,雖然也有不同的看法,原則上還是同意了這一方案,現在看惡果要逐漸顯現出來了,如果不引起重視,幾年之內,東州市五百萬市民將無水可喝了。更令人擔心的是一些領導並未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對花博園周邊的房地產開發推波助瀾,如果不加以限制和引導,一旦產生嚴重的汙染事故,後果將不堪設想!”張宏昌憂心忡忡地說。
“宏昌同志,你的意見非常重要,只是目前東州經濟受‘肖賈大案’的影響,一蹶不振,文山同志還想以花博園為突破口,重振東州經濟的雄風,要想說服文山同志很難啊!”
夏聞天顯然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是他不能不顧及洪文山的態度,畢竟洪文山是東州市委一把手。
經過一番思考,夏聞天微笑著說:“宏昌同志,這樣吧,近期我約文山同志一起視察花博園,屆時,我將這份材料推薦給他,東州的經濟發展何去何從,必須認真整合,重新佈局,決不能只看眼前,不謀長遠,要用科學的眼光重新審視東州經濟的發展方向,找到一條振興東州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的路子。”
“好啊,聞天,你能有這個態度就好,你年輕有為,又是經濟專家,只要你放手一搏,東州經濟一定會重振雄風的。”
夏聞天上任以來,一直在思考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未來經濟發展的走向,他親自去花博園考察了兩次,發現東州市各區縣、委辦局以及部分省裡的廳委辦局都在瓊水湖畔,花博園周圍大興土木,修建規模不同的療養中心、度假中心、培訓中心,這些地都是在自己未上任前批出去的,夏聞天對此憂心忡忡,他認為,對花博園及瓊水湖周邊的整治刻不容緩。
車隊駛入瓊水湖畔風景區時,迎面過來十幾名民工,領頭的是個紅臉大漢,看樣子這些人情緒很激動,竟然不顧一切地攔住了市公安局警備處的前導車。
車隊停下了,前導車車窗搖了下來,警備處處長伸出頭問:“怎麼回事?公安局的車也敢攔?”
紅臉大漢激動地說:“我們要見洪書記和夏市長!”
警備處處長一聽這幫民工點名要見書記市長,連忙從前導車裡鑽出來喝道:“你們瘋了,誰指使你們的?”
這時,洪文山和夏聞天已經下了車,緩步走了過來,洪文山溫聲問道:“我就是洪文山,你們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洪文山話音剛落,十幾個農民工齊刷刷地跪下了,領頭的紅臉大漢流著淚說:“洪書記,夏市長,快救救我們吧!”
洪文山趕緊將紅臉大漢攙起說:“有話好好說,這是共產黨的天下,用不著下跪!”
“洪書記、夏市長,我們都是皇縣天溝鄉農民,也是羅氏鉬礦企業的礦工,我們在礦上幹了半年多,一分錢工資也沒拿到,我領著大夥去礦辦討薪,礦上的保安攔住我們,就是不讓我們見老闆,後來,礦辦主任羅虎見了我們,說礦上目前資金週轉遇到了困難,讓我們再等一個月,我們說,礦上資金週轉困難,我們家裡老婆孩子還等錢吃飯呢,羅虎二話沒說,擺了擺手,就上來幾十個保安,將我們十幾個礦工捆了起來,還用破布將我們的嘴堵上關到一座廢礦裡,白天晚上地看著我們,領頭的保安問我還鬧不,我說,不給工資就要找老闆,他們就用鋼管打我們,我們被打得實在受不了了,才在夜裡趁保安睡著時逃了出來。洪書記,我的八十歲的老母臥病在床,正等我拿錢看病呢!”
洪文山聽罷,皺著眉頭氣憤地說:“簡直沒有王法了!振東同志,你當過皇縣縣委書記,你說說這是一傢什麼樣的公司?”
副市長何振東主管城建、縣區及勞動保障,他笑了笑說:“洪書記,這家公司我沒有印象,可能是我離開後成立的。”
夏聞天和藹地問紅臉大漢:“你叫什麼名字?”
紅臉大漢甕聲甕氣地說:“魏國山。”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到花博園呢?”何振東插嘴問道。
“沒有人告訴我們,這裡活多,我們想邊打工邊想辦法,後來明白人指點說,要想要回工資,必須攔車,花博園是市裡的重點項目,來視察的大官多,人家說,有警車開道的一攔一個準,不是書記就是市長。”
洪文山和夏聞天聽罷,哈哈大笑。
“國山同志,”夏聞天和藹地說,“我給你寫個條,你拿我的條到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找局長房成高,就說我說的,讓他們派勞動監察大隊出面幫你們要錢。另外,振東同志,你給皇縣公安局打個電話,讓他們調查一下,那個叫羅虎的怎麼膽子這麼大,竟敢非法拘禁,私設公堂!”
“好的,夏市長,我馬上辦!”何振東敷衍著說。
魏國山等十幾名民工拿到夏聞天寫的條,如同拿到了聖旨,千恩萬謝地走了。
“聞天,咱們也到地方了,就多走幾步吧。”洪文山笑著說。
眾人沒有再上車,而是跟隨著書記、市長向花博園方向走去。放眼望去,瓊水湖畔、花博園周圍房地產遍地開花,一片繁忙的景象。
洪文山望著熱火朝天的場面高興地說:“聞天同志,我到東州後思考最多的是,到底什麼產業可以成為東州這座老工業基地的立市產業?”
“文山同志,這也是我苦苦思考的問題呀!”夏聞天附和著道。
“有答案了嗎?”洪文山看了夏聞天一眼問。
“我很想聽聽洪書記的高見。”
“那好,這也是今天我到花博園視察的目的,應該說花博園給了我們兩大啟示,因為花博園帶動了兩大產業,一個是房地產業,另一個是旅遊業,再加上裝備製造業,東州市經濟發展的三大支柱產業初露端倪呀!特別是房地產業,在拉動經濟快速發展方面,什麼產業也比不了它,那真是立竿見影,充分說明土地是財富之母啊!聞天,東州經濟要想盡快擺脫窘境,就得向土地要效益呀!”
夏聞天聽罷,巨大的隱憂襲上心頭,他心想,花博園是個好項目,如果當初肖鴻林不存有私心,為兒子肖偉建的瓊水花園熱賣創造條件,將花博園項目另選地址,哪怕放在黑水河兩岸,花博園都可以成為帶動東州經濟啟動的發動機,然而,花博園放在瓊水湖畔,不僅不能發展房地產,就連遊人也要限制,否則,東州五百萬市民的生命源泉必將遭到嚴重汙染。何況房地產業並不是萬能的,雖然見效快,但是房地產業和股票一樣,是泡沫經濟的主要載體或多發區,目前東州的房地產價格居高不下,存在著惡性通貨膨脹的隱憂,盲目發展勢必助長投機心理,一旦產生泡沫,對遭受重創的東州經濟無異於雪上加霜。
想到這兒,夏聞天憂心忡忡地說:“文山同志,目前,我市房地產公司的資金負債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不貸款的房地產公司幾乎沒有,由於房地產融資方式沒有形成風險分擔機制,房地產公司的負債主要是來自於銀行的間接融資,因此,如此高的負債率一旦出現市場風險,將給銀行帶來巨大損失,房地產業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挾持銀行業踏上了同一輛向前飛馳的戰車,兩者已然成為一對同生共死的患難兄弟。國家目前對房地產過熱非常有可能痛下重掌,進行調控,我市的房地產業更是嚴重缺血,我對房地產業作為啟動東州經濟的立市產業並不看好。”
洪文山擺擺手說:“房地產業缺血是全國性的,從生產方面看,房地產創造的增加值在GDP中的比重空前提高,房地產業對經濟增長的作用不斷擴大。”
“文山同志,經過二十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們有些事情要講究科學,要講綠色GDP,我的意見是花博園和瓊水湖周邊絕不能建設樓堂館所,正在興建的所有工程必須停下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夏聞天情緒有些激動。
“聞天同志,”洪文山明顯感到了夏聞天因意見不同的牴觸情緒,“‘肖賈大案’給東州經濟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前所未有的,外商不來了,財政如此困難,我們剛剛從花博園的帶動下看見點光亮,總不能把這點亮掐滅吧?”
“文山同志,發展經濟要講究可持續發展,不能只顧眼前,目前東州的房地產業土地價格居高不下,房價居高不下,房屋空置率高,急需整頓市場秩序,否則容易產生房地產泡沫,海南的房地產泡沫後遺症到現在還沒有治癒,前車之鑑啊,目前財政仍然是非常困難,但是東州的優勢是裝備製造業,我準備加大對汽車產業的投資力度,帶動全市經濟走出低谷。”
“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我準備讓丁能通請加拿大布朗公司的薪澤銀過來幫我們論證一下,看能不能從東州火車站起至花博園修一條磁懸浮鐵路,如果可行,花博園將成為市內的大花園,對東州經濟必然有大的帶動作用。”洪文山雄心勃勃地說。
“文山同志,從東州火車站起至花博園全長一百五十公里,如果要修一條磁懸浮鐵路,每公里耗資高達億元,全長成本將達到二百億,我們目前根本沒有這個實力,而且東州到花博園的高速公路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根本沒有必要耗巨資修磁懸浮,這筆錢即使有也應該用在未來的地鐵建設上。”
“聞天同志,你怎麼總是和我擰著幹呢?”洪文山有些惱怒地問。
何振東一看黨政一把手要吵起來,連忙打圓場說:“兩位領導,前面是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的度假中心,過去看看吧。”
夏聞天不依不饒地說:“文山同志,我建議近期召開一次常委會,專門討論東州經濟向何處去的問題。”
“好吧,真理不辯不明嘛!”洪文山說完,將夏聞天甩在後面,大步向前走去。
夏聞天上任市長以來,第一次感到來自洪文山的壓力,這種壓力既來自政見不和,更來自於這種不和有可能引發的負面影響。
夏聞天上任前,省委書記林白同志找他談話,特意提醒他:“肖鴻林怎麼腐敗掉的?甩開市委鬧獨立,把市政府搞成了家天下,整個一個黨內個體戶。絕對的權力產生絕對的腐敗,要和文山同志多溝通,老同志政治經驗比你多,不過經濟上他是個外行,你要發揮你在經濟上的優勢,下點功夫儘快讓東州經濟走出低谷。”
應該說夏聞天非常感謝省委對自己的信任,他憋足了勁兒,想在東州幹出一番事業來,如今看來自己過於樂觀了。
話不投機,洪文山和夏聞天沒再搭話,他走到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度假中心停住了腳步。因為在幾十座度假中心、培訓中心和賓館、酒店工地上,場面最大的有兩家,一家就是眼前的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度假中心,另一家還沒有招牌。
為了打破僵局,洪文山故意問:“聞天,旁邊這家蠻有實力的,是哪家的度假村啊?”
夏聞天也不知情,他看了一眼市建委主任武志強,武志強趕緊上前說:“洪書記,這是市駐京辦的度假中心。”
“有沒有搞錯?丁能通剛剛恢復工作,怎麼能有這麼大的動作?”洪文山疑惑地問。
“洪書記,是黃主任,黃夢然主持工作時上馬的。”武志強解釋道。
洪文山沒有說話,夏聞天不依不饒地說:“文山同志,省、市各單位在瓊水湖畔如此大興土木,蓋的又都是樓堂館所,這不太合適吧?”
“聞天,非常時期,投資拉動經濟嘛,等東州經濟有了起色,你怎麼處置這些樓堂館所都行。”洪文山拉著長腔說。
夏聞天無奈地搖搖頭,他這時才理解了自己上任前省長趙長征對自己說的話:“聞天啊,文山同志搞黨務出身,從未做過經濟工作,你讓他搞政治思想工作,或者抓腐敗分子是一把好手,要是讓他抓經濟怕是要添亂,所以聞天同志你要有個心理準備,不過,你是市長,東州經濟要是滑坡,我不找文山同志,還是要找你這個市長算賬啊!”趙長征的話語重心長,如今夏聞天更體會出一份特殊的中肯。
然而,洪文山別有一番心思,他覺得肖鴻林之所以出問題,就是前任市委書記王元章當初過於顧忌黨政關係,一味忍讓,造成肖鴻林目中無人,向市委鬧獨立,搞絕對權力,肆意忘形,甚至有人喊“肖鴻林萬歲”,市委也聽之任之。這樣一個土皇帝,連市委都不放在眼裡,對來自下級或民眾的聲音自然更聽不進去了。一位人大代表對肖鴻林的工作提出質疑,肖鴻林非但不認真聽取,反而提出“你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人大代表”的威脅性疑問,如此一來,還有誰敢給他提意見,更不可能對他實行有效監督。夏聞天懂經濟不假,但也年輕氣盛,初生牛犢不怕虎,今天的分歧就是個例證,這樣的性格不壓住,聽之任之,難免要走肖鴻林的老路。自己上任前,省委書記林白就囑咐道:“文山同志,一個不受任何監督的權力,一個不受任何制約的領導,一個自律意識很差的官員,難免我行我素,發生腐敗也就在所難免了。加強黨的領導是對權力的最好監督。”
夏聞天並沒有猜透洪文山的心思,他只是對東州經濟徘徊在低谷而著急,苦於洪文山不懂經濟又無法溝通,他暗打主意,不行就只好直接向林白同志和長征同志反映實情了。
這次視察花博園,無論是洪文山,還是夏聞天,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