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聞天進京非常低調,只有妻子寧彤和秘書龍小波陪同,當天就住進了北京301醫院。住院手續都是丁能通親自辦的,丁能通與一位副院長是朋友,特意安排的單間病房。
夏聞天是以進京開會的名義離開東州的,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是一個擁有八百萬人口的副省會城市的一市之長病了,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皇縣縣委書記張鐵男,他是從副市長何振東的秘書口中知道消息的。夏聞天病了,東州市副市級以上領導幹部中最高興的就是副市長何振東,何振東還不知道具體病情,但是他隱隱感到夏聞天怕是病得不輕,有可能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何振東覺得應該把夏聞天住院的消息散發出去,讓東州副局級以上幹部都知道,這樣就會有一支浩浩蕩蕩的送禮大軍湧向北京,你夏聞天不是廉潔嗎?看你這回怎麼辦?你不收,得罪的可是全東州的領導幹部,我何振東就不信你夏聞天是他媽的特殊材料製成的。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秘書,讓秘書隱蔽地把消息傳出去,張鐵男第一個得到了消息。
張鐵男早就想攀上夏市長這棵大樹,論資歷、能力自己哪一點也不比何振東差,都是他媽的肖鴻林在位時不識真假人,明明是何振東在花博園選址的問題上慫恿西塘區農民打著金橋區農民的旗號到省裡上訪,肖鴻林竟然不弄清事情真相,把板子打在自己身上,還硬是把自己與何振東都調到了皇縣,結果極其不負責任地讓自己屈居縣長,排在何振東這個縣委書記之後。如果當初調個個兒,東州市副市長的位置就是我張鐵男的,哪輪得上你何振東指手畫腳的。
但是,給夏市長送點啥呢?張鐵男犯了愁,送錢肯定不行,送高級營養品吧,也不好,夏聞天是個拒腐蝕永不沾的人,送什麼大有學問了,送好了錦上添花,送不好適得其反。
想得頭都大了,張鐵男也沒想好送啥能給夏聞天留下深刻印象,讓夏市長對自己充滿好感。想來想去,他心裡一亮,想到了丁能通。
丁能通號稱東州官場上的小諸葛,又是夏聞天最信任的人,不如向丁能通請教請教,說不定這小子能給出點好主意。
丁能通接到張鐵男電話,並不意外,因為他心裡很清楚,夏市長病了,這不僅對想攀高枝抱大樹的領導幹部是個機會,對想發財的生意人也是個機會。張鐵男要看夏市長只是剛剛開始,接下來的送禮大軍會源源不斷地湧來,因為丁能通這個駐京辦主任不知陪多少副市級以上領導在北京看過病,這種場面見多不怪了。
最讓丁能通終生難忘的是,肖鴻林曾經在301醫院做闌尾手術住了一個星期的院,當時丁能通還是肖鴻林的秘書,浩浩蕩蕩的探望大軍讓肖鴻林應接不暇,當時肖鴻林的老婆關蘭馨一天就收了一百多萬,到後來肖鴻林記不清東州官場究竟誰送過禮。
張鐵男要來北京看望夏市長,丁能通覺得是個機會,他一心想把羅小梅從張鐵男的掌控中解放出來,看來可以利用張鐵男見夏市長心切要挾他一把了。
丁能通在電話裡賣了個關子,他告訴張鐵男,你進京後再說吧,保證讓你收到滿意的效果。張鐵男聽罷很高興,他迫不及待地坐飛機飛到了北京。
丁能通派白麗娜接的張鐵男,當時他在醫院照顧夏市長根本離不開。夏市長的愛人寧彤自從知道丈夫得了結腸癌後,心情一直很沉重,吃不好睡不好,丁能通雖然請了兩個護士,但是寧彤心疼丈夫就是不放心,日夜守在醫院,人都快累脫相了。
丁能通也是沒白沒黑地跑前跑後,夏聞天住院後還要再作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夏聞天也想通了,既然住院了就好好休整自己,否則對不起省委林書記和趙省長的關心,也對不起東州八百萬人民,更對不住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
張鐵男進京後,丁能通沒讓他直接到醫院看夏市長,而是先讓白麗娜安排他住在北京花園。傍晚,丁能通回到北京花園後,在餐廳裡安排了個小包房,往常東州的區長、局長、縣長進京,丁能通宴請都要叫上白麗娜、朱明麗等人調節一下氣氛,今天晚上,丁能通誰也沒叫,他想和張鐵男好好談談。
張鐵男一走進包房就覺得有點壓抑,因為丁能通連服務小姐都不讓進屋。
“能通,善水、麗娜他們呢?也不出來陪陪我,光知道陪市領導,不把我們縣領導放在眼裡呀?”張鐵男半開玩笑地說。
“鐵男,你到北京幹什麼來了?”丁能通明知故問。
“看夏市長唄!”張鐵男理直氣壯地回答。
“怎麼看夏市長?”
“等你丁大主任給拿主意呢!”
“還是的,商量這種事要那麼多人幹什麼?”
“對對對,還是你老弟想得周到。”
“鐵男,自從你老兄當上了縣太爺,守著鉬礦當土財主,我重返駐京辦的崗位後,你老兄還是第一次來北京。今晚咱哥兒倆好好喝幾杯,來,我先敬你一杯!”丁能通親自給張鐵男斟滿酒,然後舉杯,兩個人碰杯後一飲而盡。
“能通,咱哥兒倆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你跟我交個底,夏市長得的究竟是什麼病?我聽何市長的秘書說,好像是癌症,到底是不是?”
“鐵男,到底是不是癌症現在還不好說,檢查結果還沒出來呢,領導的病情不是我們做部下可以亂猜的!”
“那是,不過夏市長為人清得像白開水似的,你老弟給出點主意,探望夏市長到底送點啥好?”張鐵男迫不及待地問。
“鐵男,在弄清楚這個問題前,老弟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兄能不能答應?”
“能通,就憑咱倆的交情,你還在我面前賣什麼關子,有什麼事儘管說。”
“鐵男,你知道我現在是鑽石王老五,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小梅是和我走得最近的女人,她現在追我追得挺緊……”
“好事呀,老弟,有情人終成眷屬嘛!”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她同意了,不過你老哥得點個頭。”
“能通,羅小梅可是個不錯的女人,現在也是東州響噹噹的企業家,你小子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鐵男,我就是對這個響噹噹的企業家的名號很反感,想讓她從鉬礦生意中撤出來,到北京來陪我,你知道我和衣雪就是因為兩個人老不在一起,才離婚的,我可不想再過兩地分居的日子了。”
丁能通的話一下子讓張鐵男警覺起來,“能通,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鐵男,我知道小梅這個董事長兼總經理不過是眾多股東的大管家,她那點股份按理說是當不上這個企業法人的,老兄能不能想點辦法讓其他股東將小梅的股份吃掉,另選高人做董事長和總經理,老弟我不勝感激!”
丁能通說得既婉轉又直白,但張鐵男很清楚,丁能通一定知道了鉬礦股份的內幕,張鐵男半天沒言語,他點了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說:“能通,你小子是人精,什麼事也瞞不了你,和你老弟說句實話,這事我說了不算,我得找何振東商量!這條船真正掌舵的是他!”
“鐵男,我不管掌舵的是誰,我現在求的是你,你老兄在這艘船上,不是船長,也是大副吧?還是放下一條小船讓小梅上岸吧!”丁能通說得隱晦,但很形象。
“能通,我知道你是個滴水不漏的人,既然你發現了這條船,我希望你不要透露了船的行蹤,這可涉及到一大批人的身家性命啊!”張鐵男近乎乞求地說。
“鐵男,一切取決於小梅能不能上岸,你知道男人大多愛江山更愛美人的,我可是為了美人可以捨棄江山的人!”丁能通隱晦地威脅道。
“那好,老弟,我會認真考慮你的條件的,這次進京,大哥不虛此行,看望夏市長的事還請老弟指點迷津!”
“夏市長是個正直善良又嫉惡如仇的人,視金錢如糞土,給他送錢等於給自己送手銬,送物也不行,所以只能送心。”
“能通,這話怎麼講?”
“鐵男,你要信我的話,明天早晨找一家花店訂個花籃,把花籃放下,說幾句心裡話,比送什麼效果都好。”
“能通,這能行嗎?”張鐵男半信半疑地問。
“不行你找我算賬,不過你得快,這招先去看望的人使行,估計後去看望的人連花籃都送不進病房的。”丁能通詭譎地說。
“為什麼?”
“因為夏市長一旦發現看他的人多了,他會謝絕探望的。”
“總不會連門都不讓進吧?”
“你以為呢?夏市長的愛人可是賢內助,她真敢翻臉不認人!”
“能通,人都有慾望,你說像夏聞天這樣的人的慾望是什麼?”張鐵男不屑地問。
“他需要的東西太多了,榮譽、地位、信任、賞識、擁護、愛戴、威信、愛情、鮮花……但就是不需要錢!”
“為什麼?”張鐵男不解地問。
“因為他不想做第二個肖鴻林、賈朝軒!”丁能通斬釘截鐵地說。
“我明白了,能通,你知道為什麼夏市長得癌症嗎?”張鐵男輕蔑地問。
“為什麼?”
“因為他太累了,他就像堂·吉訶德一樣整日裡與風車作戰,倒下的一定是他!”
“我不明白!”丁能通點上一支菸說。
“能通,道理很簡單,風氣的力量太強大了,誰反潮流,誰就是異類,做這個異類必須有大智慧,能夠把一切不正常的現象擺平,智慧不夠還要硬做,結果是必然倒下。”
“那麼,夏市長為什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呢?”丁能通笑眯眯地問。
“光榮背後往往隱藏著更大的政治野心,夏聞天那麼年輕就當上了副省級省會城市的市長,政治前途不可限量,這也是他要做異類的根本原因。”張鐵男自以為是地說。
丁能通心想,鐵男啊鐵男,想不到你會誤入歧途,我是沒能力救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鐵男,人無完人,慾望也分好的慾望和壞的慾望,像老子、莊子說的那種無慾無為的人是神仙而不是人!”
“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原因,不同的江湖有不同的規矩,比如說收禮吧,收下還是不收下,這絕不簡單是個廉潔不廉潔的問題,一般的人都是為了減少麻煩而收下了,這樣做比較安全,你就團結住了人,你的人際關係就會好,誰願意冒風險,把人際關係搞壞了,那不是自己孤立自己嗎?誰也不願意冒這個風險。”
丁能通心想,簡直是賭徒心理,收了錢和拒收錢,哪個風險大,表面是在考驗人的品質,實則是制度與潛規則的較量。
“鐵男啊,”丁能通用手指了指眼前的水煮魚,“魚是河豚,水煮河豚是北京花園的一道特色菜,誘惑就像這巨毒的河豚,很多人冒險一品美味,似乎不僅僅是為了品嚐河豚肉質細膩鮮美,更多的是為了一種虛榮,以為吃了河豚自己就不平凡,其實,我每次吃完心裡都發虛!”
張鐵男聽罷哈哈大笑:“能通,今天你請我吃飯,除了這條河豚有點刺激外,就沒別的刺激了?”
“鐵男,這叫什麼話?你想要什麼刺激,咱們有什麼刺激,只要你老兄身體扛得住。”
“能通,我聽說你們駐京辦有個歐洲風情俱樂部,裡面的項目夠刺激,不請老兄享受享受?”
“沒問題,在官場上滿足不了的野心,在歐洲風情俱樂部全都可以滿足,要不要嘗試一下最流行的時尚玩法殺人遊戲?比賭可刺激多了,可以考驗你老兄是不是智勇雙全!”
“殺人遊戲算不得刺激,用來消遣高級白領還可以,對我們這些久經官場的人來說,殺人的確是一種遊戲。”
“鐵男,殺人遊戲給了我一個啟示,玩到一定境界的時候,成功者經常是一些被忽略的人。低調和被忽視的人最容易成功,而成功的人又會在以後的遊戲中經常被幹掉。”
“能通,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我現在就是成功的人,很容易被暗藏的力量幹掉,但是你別忘了,人一旦進入一個陰謀,並被陰謀牢牢套住,你是有口難辯的。現實就是一個巨大的陰謀,我們誰沒有被套牢?能通,還是得過且過吧!來,杯中酒。”
張鐵男說完與丁能通一碰杯一飲而盡。
丁能通陪張鐵男走進歐洲風情俱樂部時,演藝大廳夜總會的喧鬧聲正一浪高過一浪,尖銳的口哨聲、歡呼聲,此起彼伏,兩個人站著看了一會兒,二十來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正秀著肚皮舞,裙袂飄揚,婀娜多姿。
“能通,這兒的小姐可真漂亮!”張鐵男情不自禁地說。
“鐵男,你還號稱老江湖呢,沒看出來?沒有一個是姑娘,全是泰國人妖。”丁能通笑道。
“真的呀?那他媽的整得也太像美女了,能通,夠刺激!”
“鐵男,是看一會兒還是先泡個澡?”
“泡個澡,我還是喜歡一條龍!”
丁能通陪張鐵男正泡著衝浪浴,一個搓澡工謙卑地走過來問:“兩位先生搓個澡吧?”
“搓一個,搓一個!”張鐵男一邊嚷嚷一邊起身,卻覺得肚子一陣脹痛,“不行,能通,你先搓著,我肚子有點疼,先蹲一會兒去。”
“鐵男,是不是河豚鬧騰的?”丁能通笑著問。
“河豚那點毒能鬧騰我?我他媽的五毒俱全,可以以毒攻毒!”
張鐵男一邊說一邊齜牙咧嘴地捂著肚子往洗手間跑。
這時,搓澡工低聲問:“你是丁主任吧?”
丁能通一愣,仔細打量了一眼搓澡工,眼前的搓澡工膀大腰圓,十分健壯。“怎麼,你認識我?”丁能通狐疑地問。
“小七,去盯著點!”搓澡工示意叫小七的盯著點張鐵男,“丁主任,我一邊給您搓澡一邊說我是怎麼認識你的,怎麼樣?”丁能通只好隨著搓澡工走進搓澡間。
“丁主任,我原來是皇縣鉬礦的礦工,叫魏國山,手裡有一件十分重要的證據想交給您,不瞞您說,我一直在這兒等您,我估計您一定會來這兒的,今天終於把您等來了。”搓澡工一邊搓一邊說。
“什麼證據?”丁能通警覺地問。
“張鐵男、牛祿山、王漢生、黃躍文、羅虎等人的犯罪證據。”
“魏國山,你是不是喝酒了?”丁能通更警覺了。
“丁主任,我很清醒,我再說一遍,我手裡有張鐵男等人官商勾結、草菅人命的犯罪證據想交給你!”
“為什麼是我?”
“丁主任,很簡單,我們信任你,你在‘肖賈大案’中獨善其身,一定是個出汙泥而不染的人!”
“兄弟,你高看我了,你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你不會,我們兄弟躲在北京一年多了,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你為東州進京的農民工辦了不少好事,連過年回家的火車票都是你給買的,你要是個貪官,才不會管農民工的事呢!你就答應了吧,我們兄弟遭黃躍文等人陷害不能現身,我是代許多屈死在礦下的礦工兄弟們求你,張鐵男他們是喝礦工血的畜生,你一定要幫幫我們!”
這時魏小七走過來咳嗽了一聲,魏國山趕緊說:“丁主任,一會兒張鐵男找小姐按摩時,我再把證據給你!”
正說著,張鐵男走了進來,“兄弟,搓澡!”
魏小七趕緊笑嘻嘻地說:“好嘞,您慢點躺下!”
“爽了鐵男?”丁能通半開玩笑地問。
“後面是爽了,前面還憋著呢!”
“別急,一會兒讓你當皇上!”
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著,澡就搓完了,兩個人換上浴服,丁能通叫過來一個領班耳語了幾句,然後對張鐵男說:“鐵男,你先去按個摩,然後休息大廳做足療,我跟領班交代完了,一會兒你得爽死!”
“能通,你不陪大哥爽一爽?”
“我可不行,這兒的人都認識我,等什麼時候去皇縣,再陪老兄當皇上。”
“好好好,兄弟,那我就先爽為快了!”
張鐵男跟著領班上了樓,丁能通又返回來找魏國山。
“老魏,東西呢?”
站在旁邊的魏小五早就準備好了,迅速塞給丁能通一個包,丁能通打開一看是一盤錄音帶,丁能通恍然大悟地說:“老魏,給羅虎打恐嚇電話的是不是你們?”
老魏笑了笑用沙啞的聲音說:“有罪!”
丁能通用手指了指魏國山說:“你們可真夠詭道的!”
“丁主任,沒辦法,都是被他們逼的!”
“盜礦也是被他們逼的?”丁能通嚴肅地問。
“他們欠我們大半年的工資,我們找他們要,羅虎就動用護礦隊抓我們,把我們折磨得死去活來,後來我們逃了出來,在花博園攔了夏市長的車,夏市長寫了條子讓我們找社保局局長,那個狗屁姓房的局長連見都不見我們,我們連社保局的大門都沒進去,就想盜礦抵工資,沒想到……”
“沒想到死了那麼多弟兄,對不對?”
“丁主任,你也知道這件事?”魏小五吃驚地問。
“你們出事的當天,我剛好在皇縣。”
“乖乖,我們就更找對了人了,丁主任,一切都拜託您了!”魏國山含著眼淚說。
“你們老實在這兒待著,好好給客人搓澡,說不定哪天我會回來找你們的。”丁能通囑咐道。
“放心吧,丁主任,東西交給你了,我們死而無憾了!”魏國山鬆了口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