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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爭論

    洪文山接到威廉·馬修斯的電話時,正在辦公室與周永年、朱文錦一起研究“金街銀帶”工程的規劃。自從洪文山去美國考察以後,紐約曼哈頓的摩天大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心中有一個宏偉的目標,在自己的任期內,一定要在解放大街上建一百座三百米以上的摩天大廈,讓解放大街成為東州的“金街銀帶”,成為中央都市走廊,成為中國最牛的CBD。

    洪文山一直為自己宏大的想法而暗自興奮,他更為自己創意的“金街銀帶”這個詞而自豪。在洪文山看來,“金街銀帶”在中國是獨一無二的,“金街銀帶”建成之時,就是東州這座老工業基地振興之日,想想都讓人興奮。

    但是讓洪文山大為不解的是,一項造福東州的宏大工程卻招致自己的副手周永年的強烈質疑。爭論是從該不該炸掉黑水河體育場開始的。

    周永年私下裡與夏聞天進行過溝通,兩個人都覺得應該找洪文山談一談了,再不制止老洪,看架勢,他能把解放大街兩側所有的舊樓都拆掉炸掉,這不是建設,這是敗家!

    但夏聞天的話洪文山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為了心中的曼哈頓一意孤行,完全是“一言堂”。

    夏聞天想來想去,覺得周永年出面勸一勸更好,周永年畢竟是中組部下派到東州的,洪文山無論如何也要給三分薄面。

    其實,周永年對洪文山大拆大建、勞民傷財的做法早就看不下去了,幾次在常委會上提出了不同看法,然而,呼應周永年觀點常委人很少,誰也不願意與一把手唱對臺戲,這更讓周永年為東州的前途捏了把汗。

    周永年與夏聞天溝通以後,一大早他就拽著朱文錦來到洪文山的辦公室,朱文錦服務過三任市委書記,是個政治上非常老到的市委秘書長了,周永年怕與洪文山爭論起來不可開交,特意拽來朱文錦打圓場。

    兩個人進門時,洪文山正站在東州市的地圖前,一手拿著放大鏡,另一隻手用紅筆沿著解放大街畫道道。

    “洪書記,畫什麼呢?”朱文錦進門就問。

    “喲,你們倆來得正好,正想找你們倆呢。永年、文錦,每天站在東州地圖前看看,心裡就興奮不已呀!”洪文山興致勃勃地說。

    “老洪,莫非這東州地圖是藏寶圖?”周永年開玩笑地說。

    “永年,你這個比喻好,目前,解放大街兩側地價攀升,投資加劇,地標重塑,在‘金街銀帶’開發建設的帶動下,房地產新貴們異軍突起,他們帶著資金、帶著項目、帶著人才奔跑著挺進東州,一場房地產巨頭之間的博弈大戰正在上演,等到硝煙散盡,必將落下滿地黃金啊!”洪文山說罷,爽聲大笑。

    “老洪,我沒有你這麼樂觀啊,房地產價格上漲,必然帶動金融資產迅速膨脹,房地產價格與金融擴張形成惡性循環,必然產生房地產泡沫,我們別忘了海南和香港房地產泡沫破滅的教訓。目前,東州的房價、地價一路飆升,這是很令人擔心的,一旦國家重拳宏觀調控,已經形成的房地產泡沫必將破滅,到時候,落下的很可能不是滿地黃金,而是遍地爛尾樓啊!”周永年一開口就給洪文山潑了一頭冷水。

    朱文錦骨子裡對周永年的觀點是贊同的,畢竟是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出身,對經濟工作十分了解,但是朱文錦很善於察言觀色,他雖然不贊同洪文山的觀點,但是從感情上更貼近洪文山一些。

    朱文錦一直認為,周永年的位置早就應該是自己的,陰差陽錯,先前有個李為民頂了自己,好在犧牲在了抗洪一線了,朱文錦剛見到點光亮,覺得市委副書記非自己莫屬了,結果又來了個周永年,而且是主動要求到東州鍛鍊的,這讓朱文錦見了周永年心裡就堵得慌,恨不得東州再發生一次大洪水,周永年也學李為民犧牲算了。

    因為朱文錦心裡清楚,周永年和李為民是一類人,如果發生大洪水,必定身臨一線指揮,犧牲的可能性很大。正因為有這麼一層過節,朱文錦見了周永年就多了一份客氣。

    周永年是個心胸坦蕩的人,到東州就任市委副書記無非是想幹點實事,面對朱文錦對自己的客氣全當作是同事間的關愛,覺得朱文錦是個很熱情的人,根本沒去想朱文錦微妙的心理變化和對自己特有的詭譎心理。沒承想,朱文錦一開口滑得就像一條泥鰍。

    “我覺得你們倆說得都有道理,洪書記想把解放大街建成‘金街銀帶’、中央都市走廊,這個富有建設性的創意,很大膽,應該讓市委政策研究室從理論上升華一下。永年同志的提醒也很中肯,因為城市建設不能光看硬件,不能把摩天大樓等同於CBD,現在有很多城市的領導已經把CBD異化為簡單的房地產開發,變成單純的建造高樓大廈。因此,把你們倆的觀點綜合一下,會更合理,更符合東州的實際。”

    朱文錦的話雖然兩頭堵,但是還是亮出了自己的觀點。洪文山感覺到周永年是有備而來的,他早就意識到應該和周永年好好談談了,但是怎麼談,洪文山一直在考慮,他覺得周永年不僅有政治頭腦,而且有經濟頭腦,最合洪文山心意的是,周永年不是個蠅營狗苟的人,不搞小動作,有話說到桌面上來,還是個真抓實幹的人,只是與自己政見一直不合,如果能說服周永年同意自己在“房地產業立市”方面一系列的重大舉措,那麼“金街銀帶”的宏大藍圖指日可待!

    洪文山思慮再三,覺得有信心說服周永年了,應該好好交交心了,就好像是心有靈犀一樣,還沒等自己找,周永年卻等不及找上門來。最讓洪文山滿意的是周永年沒一個人來,他是拽著朱文錦來的,說明周永年很怕與自己的談話陷入僵局,朱文錦打圓場是最好不過的了。

    “永年、文錦,你們的擔心我不是沒想過,而且想了很久,想了很多,聞天在常委會上也不止一次地闡述過和你們類似的觀點,但是東州既不是海南,也不是香港,東州有東州的實際情況,我們喊振興老工業基地喊了十來年了,為什麼效果不大?原因很多,但歸根結底到一點就是籌措改革成本的渠道狹窄,為什麼?因為跳不出老工業基地的怪圈,‘房地產業立市’就是換一種思維振興老工業基地,這就是‘活地興企’,根據國有企業改革的不同類型,靈活採取‘騰龍換鳥’、搬遷改造;以地聯姻、合資合作;抵押貸款、以地融資,作價出資(入股)、授權經營;地產變現、安置職工等多種方式,依法處置企業土地資產,通過盤活土地資源,夯實振興老工業基地的基礎。實踐證明,金橋區與黑南新區之間的級差地租,使兩百零六戶老企業獲得土地置換資金一百二十億元,卸下包袱輕裝上陣,何樂而不為呢,永年、文錦,‘金街銀帶’,活地興企啊!”洪文山苦口婆心地說。

    “老洪,‘輸血’容易,‘造血’難啊!活地興企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改制方式,並沒有建立真正的現代企業制度,只是佔用了大量的農田菜地,廠房是新的了,但是腦子還是舊的,體制是舊的,土地換安置,對企業來說只是權宜之計,並不是靈丹妙藥。”周永年反駁道。

    “永年,這個世界上哪兒有什麼靈丹妙藥,有的病根本無藥可醫,振興東州經濟,‘房地產業立市’雖然不是靈丹妙藥,但卻是一劑良藥。”洪文山大手一揮說。

    “老洪,你別不愛聽,我看是飲鴆止渴。”周永年從沙發上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解放大街是東州城的交通軸,功能軸,景觀軸,這條大街上的許多建築在東州人的記憶中是不可磨滅的,遠的不說,就說黑水河體育場吧,一座新建的萬象城真的會比黑水河體育場的價值大嗎?我看未必,萬象城建在哪兒都可以,而黑水河體育場卻是獨一無二的,它立在解放大街代表了東州的記憶,東州的文脈,東州的歷史,某種程度上講,是黑水河體育場帶動了解放大街的發展,東州人對黑水河體育場、對黑水河廣場感情篤深。老洪,我勸你坐坐出租車或者公交車,聽聽老百姓是怎麼罵市委市政府的,老百姓罵我們是敗家子哩!”

    周永年的語氣有些激動,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他是在為東州的前途而擔憂,因為除了胭脂屯以外,東州再也沒有危房,再也沒有違建,再也不需要棚改,那麼只能拆合理合法的房子,多少戶人家要失去家園,多少戶企業要關門倒閉,多少年積存下來的城市文脈要被無情地斬斷了,這不是發展,這是在賣家底,搞破壞!

    “永年,我就弄不明白了,把解放大街建得像香港的中環、紐約的曼哈頓一樣漂亮,有什麼不好?”洪文山質問道。

    “不是不好,是不切合實際!東州是一個以裝備製造業為主的老工業基地,正處在從製造業向服務業發展的階段,現代高端服務業尚未發展起來,在這種基礎上發展起來的CBD,功能必然失衡,超過自身的發展能力,不符合經濟發展規律,其結果只能是留下一大堆爛尾樓!”

    周永年的話過於尖銳,洪文山一拍桌子剛要反駁,秘書張小泉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洪書記,有一個重要電話請您接一下。”

    “不接,沒看見我和永年、文錦正在開會?”洪文山不耐煩地說。

    “洪書記,是威廉?馬修斯的電話。”洪文山一聽是威廉?馬修斯的電話,連忙說:“永年、文錦,你們等我一會兒,這個美國佬從來不給我打電話,看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洪文山出去以後,朱文錦遞給周永年一支菸笑著說:“永年,多虧這個美國佬來電話了,再爭論下去,我怕這個場就不好圓了!”

    “怕什麼?老洪又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吵起來也沒什麼,我真希望我說的話老洪能聽進去。”周永年惆悵地說。

    “永年,讓我看,你也別勸了,老洪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勸也沒用!”朱文錦終於吐出了一句實話。

    “什麼‘金街銀帶’、‘樓宇經濟、深耕戰略’,還有什麼‘活地興企’,說白了就是拆老百姓房子換地賣錢,搞形象工程,到頭來苦的還是東州的老百姓啊!”周永年嘆氣道。

    “永年,儘管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老洪的做法也不能全盤否定,現在全國各地都在這麼做,東州又是這麼個爛攤子,難啊!”朱文錦話音剛落,洪文山就陰著臉走了進來。

    “老洪,美國佬什麼事啊?”周永年見洪文山耷拉著臉,心想,看來美國佬給出難題了,隨口問道。

    “胭脂屯有一戶釘子戶挺頑固的,這傢伙打電話給我施壓呢。”洪文山將手裡的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裡說。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法不容情,不行就強遷!”朱文錦滿不在乎地說。

    “文錦,這樣做不妥吧?老洪,我覺得‘釘子戶’這個詞非常刺耳,一個公民依法維護自己的權益保護自己的私產,沒得到公正的補償就不搬遷,憑什麼稱人家‘釘子戶’?公權不能再對敢於捍衛自身權利的公民進行汙名化了,什麼‘釘子戶’、‘刁民’,這些對老百姓帶著‘恨其不順’厭惡感的侮辱性稱呼,會進一步激化幹部和群眾的衝突,應該從我們這些公僕的詞典裡刪除了。要知道,公民在權力和官員面前唯唯諾諾的時代過去了,這是一個公眾權利感和法治意識越來越覺醒的時代,理性的政府和理智的官員,應該學會以平等的姿態與公民在利益上進行溝通和博弈,應該習慣公民在法律框架中對自身權威的挑戰,習慣於公民對自身利益的斤斤計較和對政府服務的苛求。”周永年慷慨激昂地說。

    “永年,你說得有一定道理,但是我們不能因一戶居民拒不搬遷,就影響整個胭脂屯的改造。文錦,我看這麼辦吧,你和振東同志碰碰頭,瞭解一下情況,必要時你親自做做這戶人家的工作,希望他們顧全大局,舍小家,顧大家,為‘金街銀帶’建設做出一個東州市民應有的貢獻!”洪文山嚴肅地說。

    “洪書記,我聽說這戶人家的房子是祖宅,剛翻修完就遇上了拆遷,怕不是給點拆遷補償費這麼簡單,市拆遷辦什麼樣的‘釘子戶’沒見過,偏偏在小青樓面前望而卻步,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朱文錦眯縫著三角眼說。

    “不管什麼文章,不能影響胭脂屯的開發建設,要知道騎士大飯店是‘金街銀帶’的龍頭工程,你跟振東同志說,不能讓外商對東州的工作效率失望!”洪文山囑咐道。

    “知道了,洪書記,這件事你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的。”朱文錦一臉諛笑地說。

    “文錦,我提醒你一句,無論如何不能強拆,民心向背啊,我們建設城市的目的是讓老百姓安居樂業,絕不是流離失所,絕不能用公權壓制私權,那會讓老百姓很寒心的。”周永年提醒道。

    “文錦,永年說得對,工作上要講究方法,千萬別搞出流血事件來,更不能讓人家尋死覓活地找樓跳,要體現政策,真正做到親情拆遷,依法拆遷,以德拆遷!”

    洪文山囑咐完,朱文錦和周永年起身告辭,洪文山送到門口回來後,疲憊地抻了個懶腰,拿起放大鏡又站在東州地圖前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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