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聞天瞭解到柳文龍、許天鳳兩口子的實際情況後,想了很多,他非常清楚,在發達國家,你不搬,鐵路就要拐彎的。近年來,國內有許多城市因拆遷糾紛引發的流血案件觸目驚心,夏聞天每當目睹這樣的新聞,就會問自己:“我們的社會怎麼了?”我們天天講安定團結,天天講健全民主法治,但實際情況卻不容樂觀。就東州城來講,從肖鴻林、賈朝軒時代開始,在拆遷問題上,就存在著真正的共產黨人和廣大人民群眾與黨內——小撮腐敗分子的鬥爭,這種鬥爭是全國性的,已經事關中華民族能否正常邁入文明與法治的社會,關係到全社會的進步。
關於小青樓的問題,夏聞天非常清楚洪文山的態度,那就是堅決拆遷,夏聞天覺得有必要與洪文山溝通一下自己的想法,畢竟老百姓的維權意識越來越強。夏聞天操起電話剛要叫車,何振東推門走了進來。
“喲,振東,我正想去市委找文山同志聊聊小青樓的事,你瞭解情況,一起去吧。”
“夏市長,國土資源部簽發了《招標拍賣掛牌出讓國有土地使用權規定》,也就是ll號文件,文件叫停已經沿用多年的土地協議出讓方式,要求從今年七月一日起,所有經營性開發的項目用地都必須通過招標、拍賣或掛牌方式進行公開交易。這對我市提出來的‘房地產業立市’,特別是‘金街銀帶’工程很不利,我想和你商量商量如何應對。”
“振東,11號文件的頒佈,應該稱作房地產界的一次‘土地革命’,不存在應對的問題,只存在執行的問題。其實我們已經走在11號文件之前了,《關於停止經營性項目國有土地使用權協議出讓的通知》,也就是我簽發的33號令,與11號文件的精神正好吻合嘛!”夏聞天擲地有聲地說。
“33號令規定除了小城鎮、綠化隔離帶、危改、高科技、重大項目以外的經營性用地必須實行招拍掛出讓。這與11號文件有些牴觸,你看需不需要變通一下。”
“我看沒有必要變通,我們之所以開這四個口子,是結合了東州的實際情況,凡事不能一刀切,33號令剛剛下達,必須執行一段時間,朝令夕改是政令的大忌。”
“太好了,這樣我們的意見就一致了。關於小青樓,我也有一些想法,想和你溝通一下。”
“那好啊,到文山辦公室一起談吧。”
何振東只好隨著夏聞天走出辦公室。何振東要的就是夏聞天關於33號令的態度,因為有了這四個口子,他手裡的一支筆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樣把想變通的地通過這四個口子批出去,制度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想到這兒,何振東詭譎地笑了笑。
最近周永年聽到不少關於何振東與範真真之間關係暖昧的反映,甚至接到了兩個人有一私生子在澳大利亞的匿名信,這不能不引起他這個主管紀檢工作的市委副書記的高度警覺。所以一大早他就來到洪文山的辦公室進行了溝通。
洪文山是省紀委副書記出身,對這種事情很敏感,其實他也早就耳聞何振東在男女關係上不檢點,一直想敲打敲打何振東,只是工作太忙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正好夏聞天來電話,說和何振東一起過來商量工作,洪文山覺得是個機會。周永年聽說黨政一把手在一起要研究工作,覺得自己在不方便,起身要走,被洪文山叫住了。
“永年,聞天和振東一起來的,關於如何處理小青樓的問題,我們一起議一下,正好也可以藉機和振東同志談一談,也好防患於未然啊!”
兩個人正說著話,夏聞天和何振東談笑風生地走了進來。“喲,永年也在,太好了,關於小青樓的問題正想聽聽你的高見呢!”夏聞天高興地說。
這時龍小波走進來為幾位領導沏了茶。
周永年點了一支菸饒有興趣地說:“談小青樓的問題,首先要談《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當時的初衷是為了‘城市規劃法’的配套,是考慮到改革開放以後,開始富裕了,就需要城市建設與改造,償還多年城市建設改造欠下的舊賬,需要把下水道弄通,把馬路弄直,搞好綠化等等,圍繞《城市規劃法》的實施配套出臺了《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當時一個十分重要十分明確的指導思想是要通過舊城改造房屋拆遷,改善城市居民的住房條件。毫無疑問,房屋拆遷首先推動了我國經濟發展,但也成了目前我國社會矛盾的焦點之一。我從《內參》上了解到,國家信訪辦上訪人數當中,百分之四十是因為徵地拆遷。建設部接待的上訪人員當中,百分之七十是因為房屋拆遷,這說明什麼?”
周永年說到這裡戛然而止。眾人沉默片刻,夏聞天接過話茬兒說:“這說明不合理的拆遷已經不是在拆房子,而是在拆共產黨的黨旗。因為黨旗標誌是為人民服務,而眾多不合理的拆遷不是為了人民服務,它是為推動財政服務,也就是為金錢服務,是犧牲多數人的利益讓少數人收益。這樣的拆遷拆的不是房子,而是我們共和國的基石。最近因為小青樓事件,我又重溫了一遍《憲法》,《憲法》第一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但是,近一段時間以來的拆遷政策與制度是向利益集團傾斜的,並沒有真正維護人民群眾的利益,尤其是沒有維護生活在最底層的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平民階級的利益,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歷史的經驗教訓絕不能忘記。”夏聞天情緒激動,侃侃而談。
“聞天、永年,你們的觀點有一定道理,但是與胭脂屯的情況不符啊,胭脂屯不是你們所說的不合理的拆遷,而是民心工程、德政工程,是真正的危房改造工程,應該說胭脂屯的改造不是早了,而是太晚了,解放五十多年了,幾千戶老百姓還住在低矮破舊的危房內,我們這些整天喊著為人民謀利益的人,心裡能安嗎?”洪文山反駁說。
“我同意洪書記的觀點,去年,國務院頒發的305號《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最大的區別就是實現了按市場價貨幣補償制度,同時也完善了強制拆除制度,也就是說,談不好就裁決,裁決不執行,就強制執行。我的意思是小青樓早晚要走強制拆除這條路。”
何振東還沒說完,周永年肅然地問:“為什麼?”
“因為柳文龍、許天鳳兩口子根本不談補償問題,打定主意不拆遷。已經嚴重影響了胭脂屯的改造進度。另外有一個信息我想向你們通報一下,我市的森豪集團是騎士基金的大股東。”
何振東話一出口,洪文山、夏聞天和周永年都很吃驚。
“振東,消息可靠嗎?”洪文山驚訝地問。
“絕對可靠,”何振東瞪著三角眼說,“讓我說呀,應該請白昌星、白志剛露露面,說不定開發商與小青樓業主直接見面,效果會比市拆遷辦出面要好。”
“看來東州房地產界真是藏龍臥虎啊,別看白昌星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竟然有美資背景。聞天,像白昌星、白志剛這樣的房地產商政府應該好好挖掘一下,這可都是東州的梧桐樹呀,有了梧桐樹,何愁引不來金鳳凰。我說威廉·馬修斯對東州投資這麼感興趣,原來有內應啊!”洪文山笑著說。
“森豪集團能夠出面配合市拆遷辦一起做柳文龍、許天風的工作當然更好,不過,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思考一下,能不能反過來做一做白昌星的工作,請他出面做一做威廉·馬修斯的工作,不拆小青樓,小青樓的位置並不影響騎士大飯店的開發。”夏聞天字斟句酌地說。
“聞天這個思路我贊同,目前大拆大遷已經成了社會矛盾的低谷,這種信任危機常引起群體性事件,其實當初我就不同意搞什麼七星級大飯店,我統計了一下,通過招商引資解放大街將建十幾座五星級酒店,二十幾座購物中心,這是不是重複建設,有沒有這個必要?胭脂屯有三百多年曆史了,危房是由於年久失修造成的,其實那裡有許多有價值的老房子,房齡都在百年以上,風格和規模雖然趕不上雲南的麗江古城,但是當初好好評估一下修繕一下有許多老房子可以保留下來,然後在原有風格基礎:上,建一些新房子,老百姓就地安置,應該成為東州不錯的一個旅遊項目。可惜啊,我們在城市建設上一味地追求摩天大樓,古城的風貌已經蕩然無存,文化是一個城市的靈魂,一個城市的魅力不在於有多少高樓大廈,而在於它的歷史文化底蘊。我們的城市越來越現代化,而城市的歷史記憶和作為城市民俗的生活方式卻離人們越來越遠,我認為城市建設在‘發展’的旗號下,破壞了歷史的傳承,破壞了已有的文化底蘊。在城市文化傳承問題上,應當把城市視為文化傳承的積極力量來考慮,才能找到破解城市文化傳承的鑰匙。”
周永年一番話讓何振東心裡很不舒服,這等於完全否定了自己在城市建設方面的政績,何振東一向對周永年有看法,從骨子裡認為周永年是官場的另類,甚至是伺機整人的危險分子,他今天一番話顯然是衝自己來的,何振東三角眼射出工於心計的目光,立刻把矛盾轉嫁到了洪文山的身上。
“永年,你的意思是說洪書記提出的‘房地產業立市’的政策是錯誤的,‘金街銀帶’工程不是建設而是破壞,這樣說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在現代文明社會中,一座建築的高度可以代表一個城市發展的進度,當然不是盲目地建,如果東州在解放大街兩側建設和諧美觀的高樓區,真正形成一條名副其實的‘金街銀帶’,既能帶動地段的整體價值,達到景觀的和諧統一,又能實現城市功能的提升,何樂而不為呢?”
“聞天、永年,我覺得在城市建設理念方面,你們倆過於保守了。振東說得對,一座建築的高度的確是一個城市發展的標誌,其實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高’都具有重大的美學價值,歷來與神聖、尊貴、力量、權威聯繫在一起。正是由於高層建築的這種極具力量的精神價值,高層建築比人造環境中的其它要素才更具魅力。另外,高層建築的第一個最顯著的作用就是可以節約用地,這對調整城市空間結構,減少交通負荷,提高工作效率,改善工作和生活環境,都具有相當積極的作用。由於摩天大樓的位置一般都比較重要,體量規模也都較大,造型也較多樣,富有特點,它在城市景觀環境中處於重要地位而對城市整體形象影響巨大,具有強烈的特性,以高度和新穎的設計統覽全局,不僅成為人們視線的中心,也成為城市的象徵。我勸你們倆有機會去紐約的曼哈頓、東京的銀座、香港的中環好好看看,人家那才叫國際化、現代化呢!”洪文山揮著手豪邁地說。
“不錯,老洪,世界建築界一度流行‘以高為美’的理論,但由於在實踐中證明過高的建築非常不適合人居需要,早已為世界建築界摒棄。即使是美國,現在也對建築高度實行了嚴格的控制。‘靠高度拼實力’是城市建築的誤區,與自然接近,陽光、綠草,才是人類理想的家園。”周永年認真地反駁道。“老洪、永年、振東,我覺得你們扯遠了,我們還是商量一下小青樓怎麼辦吧。”夏聞天務實地說。
“我的意見是千方百計做通柳文龍、許天鳳的工作,小青樓必須拆,不能影響騎士大飯店的整體風格,這樣做也是誠信的需要,我們畢竟對威廉·馬修斯做了承諾。”洪文山態度堅決地說。
“我同意洪書記的意見,前一段市拆遷辦已經做了大量耐心細緻的工作,但效果不佳,我的意見是請森豪集團出面再做做工作,起碼可以提高補償額度,或許能打動柳文龍、許天鳳兩口子。”何振東附和道。
“如果工作仍然做不通怎麼辦?”周永年質問道。
“那隻能強制執行了。”何振東冷漠地說。
“不行,絕對不允許激化矛盾,說實在的,老洪,小青樓讓我想起德皇威廉一世在波茨坦建行宮的事件,當時行宮附近有座磨坊影響了形象,威廉一世便想出高價把磨坊買下來拆掉,可老磨坊主堅決不賣,威廉一世怒之下把磨坊拆掉了,老磨坊主告上法庭,法院判決威廉一世必須‘恢復原狀’,這座老磨坊已經成為德國司法公正的一個象徵。我為什麼說強拆不可取呢,如同‘老磨坊’,從經濟上算,拆一萬次也應該,從民族的法制與民主進程來考量,則是千萬不能強制拆除的!城市建設的成就沒有理由不讓被拆遷人分享!因此,我建議兩頭做工作,不僅要做柳文龍、許天鳳兩口子的工作,也要做威廉·馬修斯和白昌星、白志剛的工作,由此造成的損失由市政府承擔!”夏聞天語重心長地說。
“聞天,你是市長你定吧,前提是不能影響胭脂屯的開發,不能影響‘金街銀帶’的建設。”洪文山妥協地說。
“那好,我還有個會,我先告辭了。”
夏聞天起身要走,何振東也說:“我在彩虹城有個現場辦公會,我也得走。”
“振東,你等等,我和永年還有話跟你說。”洪文山擺了擺手說。
夏聞天笑了笑轉身走了,何振東無奈地又坐在了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