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落把車開過來,我上了車。從車窗伸出手向張懷亮揮了揮,車緩緩啟動,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燈火輝煌的蘭京大酒店,猛然覺得朦朧的霓虹燈光彷彿蘊涵著驅不散的憂愁,在夜幕籠罩下,就像無家可歸者的靈魂。
“默哥,”花落落一邊開車一邊說,“其實現在還早,才十點多,如果嫂子管得不嚴的話,我們找個地方再坐坐?”
我看看錶,未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心裡有一種特別想多瞭解瞭解花落落的衝動,便開玩笑地說:“只要不是私奔,去哪兒都行!”
花落落對“私奔”兩個字似乎很敏感,她沉默片刻,猛然用挑釁似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默哥,你知道什麼叫‘私奔’嗎?”
我沒想到一句玩笑話,落落會用思辨似的口吻問我,我不想讓這丫頭小看了,便故弄玄虛地說:“‘私奔’就是維納斯丟掉的斷臂。”
花落落對我的回答似乎滿意,“默哥,為什麼沒有人尋找維納斯的斷臂呢?”
我淡然一笑,把車窗搖開一道縫,想點一支菸,但是一陣馨香掠過,是落落身上特有的香味,我不忍破壞這沁人心脾的味道,打消了吸菸的念頭,隨口說:“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啊。”
“因此我不喜歡‘私奔’,我寧願像斷臂維納斯一樣佇立在那裡,成為悽美的象徵。”花落落動情地說,彷彿我就是欣賞雕像的人。
“落落,你的觀點讓我想起了雜誌上的一個小故事,”我像吸菸一樣深吸一口氣,“一個圓掉了一塊楔形,從此踏上尋找之路,一路上看了風景,交了朋友,遊山玩水……最後找到了,安回去,發現自己跑快了,完美了,卻也無暇漫步看路邊的野花……所以圓開始懷念殘缺了。尼采的戀人莎樂美認為尼采的全部經歷都是深刻的內在經歷,雖然他們之間的熱戀持續不到半年就分手了,但是尼采的精神卻因此受孕了,真正的愛一定是刻骨銘心的靈魂體驗。”
花落落對我的回答露出驚異的目光,她直言不諱地問:“默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落落,”我心情複雜地自嘲道,“紅顏知己自古有之,不過都是才子佳人的美談,我是個俗不可耐的人,釀不成一杯美酒,頂多能湊合成一碗冷麵店裡的大醬湯。妹妹,你把哥哥看高了!”
“默哥,”花落落深情地說,“不是我把你看高了,而是你把自己看低了,在人生的雕石上,你不是匠人,而是雕塑家,不信咱們走著瞧!”
我哈哈大笑,心裡美滋滋地說:“落落,儘管我沒有你說的高度,但我謝謝你對我的評價。”
“默哥,一會兒我請你喝比大醬湯好喝百倍的湯,我希望你即使熬成湯,也別湊合成大醬湯,要熬成湯中精品。”花落落一語雙關地說。
“那是什麼湯?我都快饞出口水了。”我開玩笑地問。
此時,花落落把車開到一個叫“小觀園”的酒店門前停下了,酒店外表裝飾得古香古色,很精緻,霓虹燈閃爍著“小觀園酒店”字樣。
我倆下了車,禮儀小姐迎上來一臉恭敬地說:“老闆,您回來了。”
花落落點了點頭,“嗯,給我安排個包房,我有客人。”
我驚訝地問:“落落,酒店是你開的嗎?”
花落落得意地說:“默哥,請多指教。”然後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我佩服地說:“丫頭,你行啊!”
我倆進入酒店,上了二樓,我一看,包房的名字全是用《紅樓夢》裡的“金陵十二釵”命名的,有黛玉、寶釵、湘雲……來到一間叫“妙玉”的包房,包房內的文化味道很濃,牆上掛著“賈寶玉品茶櫳翠庵”的畫像,室內飄著淡淡的音樂。
我倆坐下來,服務員上了茶水和手巾把。
“落落,”我逗趣地問,“你的湯該不會像妙玉一樣也是收的梅花上的雪熬成的吧?”
“喝了你就知道了,反正不是舊年的雨水。”落落的回答很巧妙,顯然《紅樓夢》早就爛熟於心。
“落落,設計酒店的人很有品位,簡直就是小觀園。”我讚歎道。
“都是我設計的,我喜歡《紅樓夢》,服務員,趕緊上火腿鮮筍湯。”落落洋洋自得地說。
服務員答應著下去了。
“可是晴雯端給寶玉喝的火腿鮮筍湯?”我打趣地問。
“正是,”落落得意地說,“我這小觀園擅長做紅樓宴,《紅樓夢》中的湯,我這兒全能做。不過我的火腿鮮筍湯,是用十多種菌類和冬蟲夏草熬製而成,一會兒你嚐嚐就知道了,保證你說好。”
“落落,酒店開了多長時間了?”我試探地問,想弄清楚為什麼落落自己開著酒店,怎麼還去蘭京大酒店打工。
“不到兩年。”花落落一邊給我倒茶一邊說。
“落落,你父母為什麼給你起名字叫落落,是不是落落大方的意思?”我呷了一口茶,好奇地問。
“我大方嗎?”落落俏皮地問。
“你當然是落落大方了,你知道我是什麼大方嗎?”我逗趣地問。
落落搖了搖頭。
“我是貽笑大方。”我撲哧一笑說。
“貧嘴!”落落嬌甜地說。
這時,服務員端上湯,花落落親自為我盛了一小碗。我細細品嚐,果然是滿口溢香,我連聲稱好。花落落滿足地看著我喝湯。
“幹嗎這麼看我?是不是我的吃相很難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以為臉上濺了湯汁。
“默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紅樓夢》嗎?因為我和林黛玉一樣是個孤兒。”花落落有些傷感地說。
我心頭一緊,不再喝湯,用手巾把擦擦嘴,靜靜地看著她。
“我父母都是軍人,父親是團長,母親是護士長,我一生下來,就跟他們東奔西跑,我三歲那年,他們都死在老山前線了,是我叔叔把我養大的。”花落落雖然語氣平靜,但眼含淚花。
我心中暗自嘆道,原來落落像林黛玉一樣,是個孤兒,怪不得她那麼喜歡《紅樓夢》,“落落,我聽懷亮說,你是清江大學中文系畢業的,怎麼搞起酒店了?”
“默哥,我叔叔希望我到法國留學,我一直有寫作的衝動,叔叔希望我到法國攻讀戲劇專業,我很想做編劇,不過我不想靠叔叔資助,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法國留學,所以我拼命掙錢,這家酒店是叔叔開的,我只不過是為他打理,叔叔是美術學院教授,不善打理酒店。就是為了打理好叔叔的酒店,我才去蘭京大酒店打工的。”
“這麼說,你到懷亮那兒是去偷藝的?”我驚異地問,心想,這可真是個有心計的女孩。
“談不上偷藝,張懷亮很會做生意,值得學習。”花落落莞爾一笑說。
我望著目似秋水的落落,心想,在政府工作這麼多年,我已經忘記了什麼是浪漫,可是與落落在一起總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我知道落落是那種敢於把愛情從天堂打入地獄、又逼它吐出自身潔白來的女人,我沒有落落的勇敢,卻又嚮往這份誘惑,這是一種垂落的昇華,這種昇華讓人感到愛情像飛翔一樣高。
我們談得既投機,又開心,很多話題都有共同的見解,只是越談我越覺得花落落是一塊玉,聖潔得無法用感情雕琢,只能用靈魂。
夜色朦朧,大街上華燈閃爍,花落落開車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們誰也沒說話,車緩緩駛入民航大院,停在我家樓下。
我剛要下車,花落落的嘴唇已經貼在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