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裡“兩會”期間,李紹光正在分組討論《政府工作報告》,突然胃疼難忍,秘書孟元松硬是把他送到了省人民醫院,檢查結果出乎意料:結腸癌!妻子徐莉一聽,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半天才緩過神來,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面對病情,李紹光接受了手術治療的建議,但是希望等“兩會”開完再做,主治醫生堅決不同意,李紹光望著妻子懇求的目光妥協了,他不是向命運妥協,而是想用這種妥協給相濡以沫的妻子以希望。
李紹光病了的消息讓東州官場備受震動,幸虧手術做得成功,即便如此,李紹光尚且住在醫院裡,那些惦記李紹光位置的人,也沒少去北京活動,在仕途之路上健康絕對是一篇大文章。與那些盼著李紹光就此倒下的人不同,張國昌非常不忍心看著李紹光就這麼倒下,這並不是張國昌不希望李紹光倒下去,而是作為對手,張國昌更希望李紹光不是被病打敗的,而是被自己打敗的。但是張國昌非常瞭解李紹光,他知道李紹光絕不會就此倒下。
深夜,熟睡的張國昌和孟麗華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孟麗華打開臺燈,睡眼惺忪地從床頭櫃上拿起電話問:“喂,哪位呀?”
“大嫂,我是市公安局劉偉峰啊。”
“是劉局長啊,這麼晚打電話有事呀?”
“有重要事情向張市長彙報,十萬火急。”
孟麗華連忙把電話遞給丈夫,“國昌,是市公安局劉偉峰,說有重要事情彙報。”
張國昌接過電話,不緊不慢地問:“偉峰啊,什麼事這麼著急?”
“張市長,”劉偉峰火急火燎地說,“愛莫斯商城於凌晨發生大火,火勢相當兇猛,我已經派警車去接你了。”
張國昌心裡一驚趕緊問:“什麼原因造成的?傷到人沒有?”
“原因不詳,消防支隊正在全力撲救。”
這時,外面傳來急切的警車聲。張國昌趕緊起身穿上衣服。
愛莫斯商城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熊熊的烈焰像瘋狂的火龍,夾雜著灰末、煙塵,衝向天空,周圍停了一百多輛消防車。烈火中,消防官兵正在緊張地滅火,愛莫斯商城周圍已經被警察戒嚴。
一輛警車呼嘯而至,張副市長下了車。劉偉峰趕緊跑了過來彙報,“張市長,消防車不夠用,火勢還沒有控制住。”
望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張國昌一下子就急了,“趕緊調消防車呀!”
劉偉峰愁眉苦臉地說:“東州市的一百多輛消防車都在這兒了。”
張國昌果斷地說:“請求撫臨市支援。”
突然,張國昌發現遠處李紹光正在捂著肚子指揮滅火,他心頭一緊。
“怎麼李書記也在這兒?”張國昌臉上的肌肉痙攣了幾下,故作關切地吼道,“他剛做完結腸癌手術。”說完快步走到李紹光跟前,極其關切地責怪道,“紹光,你不要命了?你的手術還沒拆線呢!”
李紹光的手術雖然做得很成功,但是按天數算,還有兩天才拆線,這些天,病房已經改成了辦公室,他要求孟元松凡是主管工作範圍的事,不許隱瞞。孟元松接到市公安局局長劉偉峰關於愛莫斯商城著大火的電話後,也覺得事態嚴重,於是第一時間通知了李紹光,李紹光當即要車奔赴火災現場。
“國昌,”李紹光捂著肚子說,“顧不了這些了,咱們倆主管全市消防工作,這個板子是挨定了,損失太大了。”
“紹光,”張國昌僥倖地說,“好在沒有人員傷亡,否則……”
沒等張國昌說完,李紹光突然站立不穩,險些暈倒,被張國昌扶住,“紹光,你趕緊回醫院,這兒有我呢。”
李紹光倔強地說:“我沒事兒,不要管我,你快去指揮滅火。”
早晨,紅紅的太陽被一朵朵朝霞簇擁在黑水河的上空,燦爛的陽光穿過樹枝間的空隙,透過晨霧,一縷縷地灑滿了街頭。因為是早春,我並未覺得溫暖,騎著自行車隨同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向市政府方向駛去。突然,我發現遠處濃煙滾滾,煙柱直衝向天空幾十米,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燒焦的氣味兒,我快速向濃煙方向騎去,發現中山路全部戒嚴。
我擠進人群,問旁邊的人,“師傅,前面怎麼了?”
一個老頭痛惜地說:“愛莫斯商城著火了!燒得只剩下水泥框架了,焦黑一片,損失老大了!”
我心中一驚,“什麼時候著的?”
“昨天半夜著的,”老人一邊說一邊比畫,“現在已經撲滅了,連撫臨市的消防車都到了。萬幸啊,昨晚沒有風,要不整條中山路就全完了。”
我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消防工作是城建工作的一部分,是張副市長主抓的,這場大火不知有沒有死人,無論死沒死人,損失都是巨大的。市委市政府總得有人承擔責任,誰承擔責任都有可能毀掉政治前程。一種擔心、一種責任感迫使我火速趕往市政府。
我在市政府辦公廳走廊裡遇到的人都在交頭接耳,不問也知道他們在議論什麼、我推門走進辦公室,小唐和其他處的幾位工作人員也在議論著愛莫斯商城的大火。
“小唐,老杜呢?”我進門就問。
“去火災現場了。”小唐連忙回答。
“小唐,把電腦中張市長關於防火的講話稿全都調出來。”我放下皮包一邊埋頭翻抽屜一邊說。
“雷處長,要這些講話稿幹什麼?”小唐不解地問。
“你就別問了,讓你調你就調。”我不耐煩地說。
“好吧。”小唐不情願地說。
我把放在抽屜裡和辦公櫃裡的幾十本會議記錄本全部拿出來,一本一本地找起來,希望找到幾句張副市長關於視察愛莫斯商城有分量的防火講話,然而卻一句也沒找到。
過了一會兒,小唐走過來,“雷處長,就有一篇講話稿上有一句關於商業防火的話。”
“把它打印出來吧。”我失望地說。
“雷處長,聽說愛莫斯商城大火,國家已經派來了調查組。”小唐提示說。
“我先做個準備,到時候肯定會讓我們找這些材料。”我用未雨綢繆的語氣說。
“噢,我差點忘了,”小唐一拍腦門說,“上午工商、城管、交警等部門聯合執法檢查小商小販非法佔道情況,讓咱們處配合一下,杜處長讓你去。”
“我知道了。”
此時此刻,各種消息、流言在東州市政府大樓裡、在老百姓中傳開了。社會上總有些人喜歡琢磨官場上的事,如今社會上的政治順口溜、打油詩、政治笑話特別多,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編出來的。其實,此時的張國昌和李紹光在現場指揮滅火工作,熬了整整一宿。
我接到韓壽生電話時,正在和工商、城管、交警等執法人員檢查街路市場。
“雷默啊,我是韓壽生,你在哪兒呢?”韓壽生的語氣非常沉重。
“生哥,我正在檢查小商小販非法佔道情況。”我意識到韓壽生的電話非同尋常。
“快回來吧,張市長找你有急事。”韓壽生幾乎用催促的口吻說。
掛斷手機,我請市交警支隊的一位處長,用警車送我回市政府。
政府大門兩側站崗的武警精神抖擻,我坐的警車閃著警燈疾駛進市政府大門。
我跑到電梯旁按了按電鈕,電梯正在上升,我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跑上樓梯。我知道,自己在官場快十年了,沒有人拿我當人才,是張副市長讓我看到了希望,然而這場大火太可恨了,弄不好要影響張副市長的政治前途,張副市長這時候找我,說明關鍵時刻我是他最信任的人。我從心中生出了幾分俠氣,大有士為知己者死的意思。
我氣喘吁吁地推門進去時,張副市長面容憔悴,眼圈發黑,正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韓壽生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
“張市長,您找我?”我大汗淋漓地問。
“雷默啊,”張國昌眼睛一亮說,“你來得正好,有件事你親自辦一下,你電腦好,你想辦法把這些商業防火的話插到我的講話稿裡,打印,裝訂成冊,然後,交給壽生。”
我接過張國昌事先準備好的寫有防火講話的紙條,足足有百八十張。
張國昌接著遞給我一份材料,囑咐道:“另外,這份材料複印七份後,裝進信封裡,放在我的辦公桌上,記住,這份材料一定要保密,別在辦公廳複印,到外面複印社複印吧。”
“張市長,我明白了。”我心情複雜地說。
張副市長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
我看出來了,這場大火讓張副市長猝不及防,他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擺脫危機,絕不能讓自己苦苦得來的前程因此丟掉。我能從張副市長的眼神里感覺到,他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值得信任的人太少了,“雷默,對,雷默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為什麼雷默值得信賴?”張副市長一時也說不好,反正他想到只有雷默可以幫助他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在自己所有的商業講話中,插入自己關於防火的內容,調查組要看,就讓他們看好了,反正白紙黑字在上面。我發現,張副市長決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或許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春天的傍晚,民航大院到處是三三兩兩散步的人。我坐在寫字檯前仔細地看著一份材料。
中紀委、監察部:
在痛惜國家財產損失的同時,我作為主管城建和消防的副市長,感到事態嚴重,心情非常沉重。雖然愛莫斯商城在消防設施上沒有通過驗收就違規開業了,但是,當時,我不是主管消防的副市長,當時主管消防和商業的副市長是現任市委副書記李紹光……
我看到這兒非常吃驚,然後痛苦地陷入沉思。我覺得張副市長太不光明正大了,甚至有些卑鄙。我知道黨的優良作風是推功攬過,而這份材料讓我想起兩個字:殘酷。我敢肯定,李副書記是做不出這種事的。但是,張副市長的知遇之恩又讓我盼著他躲過這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