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東州以後,市政府辦公廳秘書一處值班室給我打電話,說省紀委的人一直在找我。“什麼事?”我有些緊張地問。
“不知道什麼事,都找到常務副市長那兒了。杜市長指示,一定要找到你。”值班室的人說。
我心想,張國昌已經執行注射死了,我也辭職快一年了,省紀委還找我幹什麼?轉念一想,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去看看再說,我便去了黑水河會所。這裡是“李張大案”專門雙規幹部的地方。最多時雙規過二百多人。
我走進408房間,屋子裡坐著兩個人。
“是省紀委的嗎?哪位是梁主任?”我問。
“你是誰?”其中一位年紀在五十二三歲的人問。
“我是雷默。”
“噢,是雷秘書,我姓梁。”梁主任很熱情地過來與我握手。
“我們是省紀委研究室的,這位是副主任老羅。”老羅也與我握了手。
“省委書記陸清同志交給我們一個課題,題目是‘如何規範領導幹部身邊工作人員的行為’,你曾經是張國昌的秘書,能夠在‘李張大案’中把握住自己,不容易啊!想請你談談如何才能做好領導秘書。”老梁客氣地說。
我聽了這個問題內心哭笑不得,心想,哪是什麼把握自己,而是張國昌在豪賭等問題上沒帶上自己,如果帶上自己,我能不去?躲過此劫只能說是不幸之中的萬幸。要說一點主觀自制沒有,也不現實,最起碼我最瞭解張國昌,我更瞭解自己是幹什麼的。平時努力找準自己的位置,只要工作不越位,生活不越軌,就有了基本點。
秘書是生活在權力核心的小人物,秘書在權力運作中的隱蔽性使他們既容易得到重用,同時也容易成為權力鬥爭和組合下的犧牲品。
我上任不久,就發現東州市政府的政治生活已經不正常了,像李國藩、張國昌這些人從來不過什麼組織生活,已經成了黨內個體戶,人們沒有辦法通過正常途徑來達到目的,只能用金錢來做潤滑劑。正如李國藩在自己的懺悔書中所說的:
“我忘記了自己在就任東州市市長的人大會上‘人民選我當市長,我當市長為人民’的誓言,把人民授予的權力異化為個人權力,使自己變成一手紅,一手黑,一方面為老百姓辦好事,一方面在背地裡搞腐敗的兩面派。”
“我給張國昌當秘書有一種樸素的警覺,這種警覺跟他時間越長越大,”我對老梁、老羅坦誠地說,“一是張國昌見佛就拜,而且長跪不起,叫人警覺;二是雖然我沒跟他一起去境外賭博,但訂香港賭船的票他並不瞞我。有一次在車上,他當著我和司機李亮的面用手機與香港朋友通電話,訂三張‘東方公主號’的船票。我早就知道,‘東方公主號’是賭船,因為周潤發和劉德華合拍的《賭俠》就是在這條賭船上拍攝的。”
東州市的一位副秘書長與張國昌一起去過菲律賓,這位副秘書長是張國昌一手提拔的。在菲律賓期間,他和張國昌出入菲律賓的大小賭場。他回國後對我說,“老闆在賭場中牛氣沖天,胸前戴著金剛法輪,手上戴著鑽戒、手鍊,脖子上掛著項鍊,嘴裡叼著金菸嘴。”副秘書長把這當牛吹,我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知道在這樣的領導身邊工作,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官場自古以來就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水。東州官場的水有多深、多渾,非身處其中者難以描述,就是我這身在其中的人也難識“廬山真面目”呀。
在東州,市長秘書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辦公廳領導也得禮讓三分。秘書們處於“放羊”狀態,出不出事就看自己的修養和造化了。
像我這個常務副市長的秘書與一般副市長的秘書還不同,張國昌攬權,人、財、物都攬在手裡,大有與李國藩奪天下的意思,因此,我要把握不好非出事不可。
張國昌主管的委、辦、局、區的領導就有四百多人,這些人誰向張國昌彙報工作都要先與秘書預約,讓誰見不讓誰見就是秘書的事了。不讓哪個領導見就得撒個謊,說什麼張市長去省裡開會去了,省長高遠找談話去了,下基層了等等。
秘書都是撒謊專家,而且腦子要活,撒謊要讓人家信,否則就得罪人了,每天都要撒謊,人家要是不信幾天就把人都得罪光了。
只要張國昌在辦公室,見他的人就會絡繹不絕。這些人先是在我辦公室等,我安排誰見誰就先見,張國昌的辦公室在裡屋,我的辦公室在外屋,中間隔著一道門,出出進進我是可以隨便聽的,但是我從來不聽,安排人進去後,我就把門關上,裡面說了什麼幹了什麼,我一概不知。有些事知道也裝不知道。
其實,即使張國昌想瞞我的事也瞞不住。有多少人想巴結市長,就有多少人想巴結秘書,甚至秘書的信息網比領導還廣,因為秘書可以狐假虎威,而且還有隱蔽性。比如張國昌賭博從來不對我說,特別是在香港、澳門賭博的事,我不在身邊,似乎就一無所知,但是我可以判斷。他去香港這麼多次,不是說有些事非得在香港辦不可,在東州辦就可以了,但是他每次都可以找一個理由去香港,然後就是去澳門賭博。他不僅在境外賭,在東州市內每週都要賭一次。
東州有一家大酒店叫紅星大酒店,老闆叫劉阿泰,是東州市最早靠開歌廳起家的,那素質就是一個雞頭,但跟張國昌是鐵哥兒們。張國昌每星期都要在紅星大酒店住一宿。
劉阿泰為了伺候好這位財神爺大哥,特意裝修了房間,三陪小姐一週一換,因為怕認出張國昌。張國昌愛吃魚翅、鮑魚,劉阿泰便從香港高薪聘請廚師。
起初當秘書的時候,張國昌每到週末就對我說,“累了一週了,去紅星大酒店休息休息。”我就和司機李亮送他去,但東州人都知道紅星大酒店是個雞窩,美女如雲,老去那兒的人沒好人。
時間一長,連十字路口的交警也發現了張國昌總去紅星大酒店的秘密,到處散佈。張國昌聽到後就撤了那個崗,改為自動監控。張國昌不知道這些都是掩耳盜鈴,時間長了連劉阿泰在我面前說話也不提防了。
“雷默,你知道老闆今晚贏了多少?”有一天劉阿泰吹牛說走了嘴。
“贏了多少?”我好奇地問。
“十多萬!”我聽後目瞪口呆。
東州市的副市長級以上領導誰沒有幾個大款鐵哥兒們?與李國藩最鐵的哥兒們還不是楊四,是一個叫穆丁的人。
穆丁是當兵出身,圓臉,淡眉,目光炯然,中等身材,微胖,表情自然而豐富,李國藩當縣長時,此人是李國藩的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可謂嫡系。李國藩升任西州市副市長後,此人被調到市建委任副主任,李國藩升任清江省副省長主管全省建設以後,穆丁抓住時機辭職下海搞起了房地產開發,仗著與李國藩的鐵哥兒們關係,批地貸款,很快就把生意做大了。穆丁喜歡女人,東州市搞了兩次丁香小姐大賽,冠軍都被穆丁攬入懷中,一個成為穆丁離婚後的妻子,一個成為婚後的“二奶”。據說,他與這兩個女人處得還挺好。
我有個朋友叫文青雲,也是搞房地產的,與穆丁是哥兒們。文青雲與張國昌認識,但關係不鐵,想通過我打開缺口。文青雲知道張國昌對李國藩的行蹤特別感興趣,便經常從穆丁的嘴裡套出李國藩的行蹤告訴我。因為李國藩在國內只要出差,穆丁一定先行一步安排好,然後到機場迎接。
李國藩喜歡住五星級酒店總統套,無論到哪裡出差都是穆丁一手安排。李國藩每次與陳梅幽會,都是穆丁開車。穆丁比劉阿泰忠心,也比劉阿泰仗義。
李國藩比張國昌會識人,只要能領張國昌吃喝玩樂,張國昌都當作朋友。李國藩則不然,他交的人都是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穆丁就是其一。
李國藩案發後證實貪了兩千多萬,李國藩承認,有四分之一是穆丁送的,可見穆丁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而劉阿泰只送給張國昌十幾萬元,劉阿泰從張國昌身上得到的有形的和無形的好處卻無法計算,他借張國昌這個大傘的庇護,在紅星大酒店開了一個地下大賭場,可以說是日進斗金。
案發後,劉阿泰主動坦白,無罪釋放,而穆丁畏罪潛逃。據說,逃到了緬甸,在一家賭場當總經理。穆丁潛逃前向文青雲借了一大筆錢,文青雲去緬甸找過穆丁,在緬甸住了一個月,空手而歸。穆丁一加入黑社會,從此只能亡命天涯了。
穆丁當總經理的那家賭場的老闆姓僕,據說是東州人,在澳門賭場當過馬仔,自認為是賭壇老手。回東州後,天天晚上到紅星大酒店的地下賭場去賭,贏多輸少,在東州賭壇有一號。
有一天晚上,僕老闆遇見一個對手,這個對手是個女的,兩個人一叫號便賭了起來,起初他根本沒瞧得起這個女的,後來越賭越輸,根本不是對手,便不打不相識,成了朋友。以後才知道這位女老闆是開服裝公司的,生來好賭,兩個人好惡相投,再加上僕老闆非常英俊,兩個人異性相吸,便同居在一起。聽說緬甸可以投資賭場,在那裡可以發揮自己的賭技,二人便聯手去了緬甸,沒有幾年就站穩了腳跟。
聽文青雲說,去緬甸賭場賭的人都是大陸的富商。我在網上聊天時認識個女孩,叫關春,他就在僕老闆的賭場當會計。我們在一家叫感悟泥性的陶吧見面時,我問她在哪兒工作,她告訴我在緬甸的一家大賭場當會計。我聽後根本不信。後來她說的事與文青雲告訴我的基本吻合,我不信不行。
“關春,你是怎麼去的緬甸賭場的?”我好奇地問。
“我是在網上招聘去的。那兒的工作條件可好了,全是現代化管理,這次回來是休假。”“關春,你爸媽能放心嗎?”
“我都二十二歲了,爸媽就我這麼一個女兒,他們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