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這是我的第一感覺。可說來可笑,只有建立了信任,才談得上背叛,而我和皮塔之間的信任也非白紙黑字,板上釘釘,畢竟我們是彼此競爭的“貢品”。可那個冒著捱打的危險給我麵包、開幕式時在戰車上拉著我的手、在紅髮艾瓦克斯面前替我遮掩、又堅持對黑密斯說我會打獵的人……卻不能讓我完全信任?
話反過來講,我們不用再佯裝朋友,也讓我鬆了口氣。顯然,在我們之間十分愚蠢地建立的微弱的聯繫也從此被斬斷了。這麼做也恰逢其時,飢餓遊戲兩天後開始,彼此信任只能成為一個人的弱點。不管皮塔是出於什麼考慮做出的決定一我懷疑這跟我的成績比他的好有關——我對這個決定只有感激。也許他也意識到了,我們互為彼此的對手,這樣的事實越早接受就越好。
“好吧,”我說,“那,新計劃是什麼?”
“你們倆分別用四個小時跟艾菲學習禮儀,四個小時跟我學習訪談技巧。”黑密斯說,“你先跟艾菲學,凱特尼斯。”
我想象不出艾菲教我什麼,要用四個小時,但她肯定會教到最後一分鐘。我和艾菲來到我的房間,她讓我穿上一件墜地長裙和高跟鞋,這套服裝不是我接受採訪時真正要穿的衣服,然後她教我走路的姿勢。穿高跟鞋是我最難適應的,我以前從未穿過高跟鞋,踩著高跟鞋用腳尖顫顫巍巍地走路,我還真不習慣。可艾菲不是整日穿著高跟鞋來往穿梭於各處嗎?於是我下了決心,既然她行,我也能行。接下來裙子又帶來了新問題,它總是絆我的腳,所以,我乾脆把裙子提起來,艾菲一見就像鷹一樣撲過來,猛拍我的手背,喊著:“裙子不能高過腳踝。”我最後終於克服了高跟鞋。接著還要學坐姿、站姿——顯然我很愛低頭——目光的接觸、手勢、微笑。微笑主要是如何保持的問題。艾菲讓我說出一百個單調的詞語,開始時微笑,說的過程中微笑,結束時也要微笑。一直到了吃飯的時候,我臉上的肌肉還在抽搐。
“好啦,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了。”艾菲說著,舒了口氣。“記住,凱特尼斯,你要讓觀眾喜歡你。”
“你覺得他們不會喜歡我嗎?”我問。
“如果你老是瞪著他們,就不會。你幹嗎不把那犀利目光留到競技場去?現在,你要感覺自己是和朋友在一起。”艾菲說。
“他們要打賭我能活多久。”我突然發起脾氣,“他們不是我朋友!”
“哎,試一試,假裝是。”艾菲打斷我。之後她平靜地對我微笑著。“看,就像這樣,即使你惹我生氣,我仍在對你微笑。”
“是的,還挺真誠的。”我說,“我要吃飯了。”我踢掉高跟鞋,咚咚咚地跑到餐廳,把裙子撩到了大腿根。
皮塔和黑密斯的興致似乎都很高,所以我想訪談技巧訓練到明早肯定大有功效。但我這麼想可是大錯特錯了。吃過午飯,黑密斯把我帶到會客室,指揮我坐到沙發上,然後皺著眉頭看了我一會兒。
“怎麼樣?”我終於開口問道。
“我在想該怎麼辦?”他說,“以什麼姿態把你呈現在公眾面前,應該是有魅力的?孤傲的?兇猛的?到目前為止,你已經是一顆新星了。你自願救出自己的妹妹,西納的造型也使你令人難忘,你的成績也很高,你已經激起了觀眾的濃厚興趣,可還沒人知道你是誰。我想讓你在明天的訪談中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好得到贊助。”黑密斯說。
我以前看過無數對“貢品”的採訪,我知道他說的是有道理的。如果一個選手能吸引觀眾,無論是幽默的、兇殘的或古怪的,他就會得到觀眾的喜愛。
“皮塔是什麼方式?我是不是不能問啊?”我說。
“他是可愛型,他天生有一種自我嘲諷式的幽默,”黑密斯說,“可你一開口,就給人一種沉悶不樂或是敵對的感覺。”
“我沒有。”我說。
“好啦,我不知道那天在戰車上的你怎麼那麼活潑陽光,反正在那之前或自那以後我就再沒看見過你那樣。”黑密斯說。
“可你們也沒給我太多高興的理由啊。”我反駁道。
“你不用討好我,我又不會贊助你,就假設我是觀眾吧。”
黑密斯說,“要想辦法讓我高興。”
“好吧!”我吼道。黑密斯扮作記者,而我盡力以對自己有利的方式回答問題,可我卻做不到,我對黑密斯剛才說的話太生氣了,也沒有心緒回答問題。我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只有一個念頭——這一切——飢餓遊戲——是多麼的不公平。我為什麼要像跳樑小醜一樣去討好那些我痛恨的人?訪談進行的時間越長,我越發無法掩飾心中的憤怒,最後我簡直是把對問題回答噴射到他的臉上。
“好啦,夠了,”他說,“我們需要到別處去找天使了。不僅你充滿敵意,而且我對你也一無所知,我已經問了你五十個問題,可對你的生活、你的家人、你喜歡的事物仍然摸不著頭腦,觀眾想要了解你,凱特尼斯。”
“可我不想讓他們瞭解我!他們已經剝奪我的未來,他們不能得到過去屬於我的生活!”我說。
“那就撒謊吧!編出點故事!”黑密斯說。
“我不善於撒謊。”我說。
“那,你最好趕快學會。你的個人魅力與一個死鼻涕蟲相差無幾。”黑密斯說。
噢,這麼說太傷人了。黑密斯也一定意識到自己說話過了頭,他的聲音柔和下來。“我有一個主意,你假裝自己很卑微吧!”
“卑微?”我隨著他說了一句。
“你就說,不敢相信來自十二區的孩子能表現得這麼棒。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說說西納設計的服裝,人們有多麼好,這城市讓你多麼吃驚。如果你不想說自己,至少可以誇讚一下觀眾。只要不冷場就行了,好嗎?你只要滔滔不絕地說!”
剩下的幾個小時真是太痛苦了。沒多久,我就意識到我不可能滔滔不絕。黑密斯又嘗試把我塑造成高傲自大的形象,可我又沒那麼傲慢。我外形瘦小,顯然無法表現兇殘的樣子。同時,我又不是智慧型、滑稽型、性感型或神秘型。
訓練即將結束時,我什麼都沒練成。黑密斯已經開始喝酒,說的話也略帶有嘲謔和厭倦。“我放棄了,親愛的。到時你就直接回答問題,不要讓觀眾看出來你對他們有多麼的不屑就行了。”
那天的晚飯是在我自己房間吃的,我要了好多食物,直吃到快要嘔吐了為止。吃完後我把杯盤碗盞全都打得粉碎,來發洩對黑密斯、對飢餓遊戲、對所有凱匹特人的憤恨。紅髮女孩進來為我鋪床,看到屋子裡一團糟,也吃驚得睜大了眼睛。“別管了,”我衝她喊道,“什麼也別管。”
我連她也恨,她在用她會說話的眼睛責怪我,把我看成懦夫、怪物、凱匹特的玩偶,無論現在還是過去她都這樣。對她來說,正義終有一天會到來。至少我的死可以為那個在樹林裡死去的男孩做出賠償。
聽到我喊,女孩不但沒走,反而把門關上,進了浴室。她從浴室拿出一塊布,輕輕地為我擦臉,又把我手上被盤子劃破的地方擦拭乾淨。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為什麼讓她這麼做?
“我當時本該救你的。”我低聲說。
她搖了搖頭,她是不是在說我們當時沒管她是對的?是不是在說她已經原諒了我?
“不,那樣做不對。”我說。
她用手指輕輕拍著嘴唇,然後又指著我的胸脯。我想她的意思是如果這樣做我也會變成一個艾瓦克斯的。也許吧,那就變成一個艾瓦克斯吧,要麼就死去。
過了會兒,我幫著紅髮女孩收拾房間,過了一個小時,房間裡的碎渣和飯菜全部收拾乾淨,她把我的床放下來。我像一個五歲的孩子一樣縮進被單裡,任由她給我拽好被角。然後她走了。我告訴她要等我睡著後再走,醒來時她要在旁邊。我要這個女孩保護我,儘管她從未得到過我的保護。
第二天一早,出現在我身邊的不是紅髮女孩,而是形象設計團隊。我跟艾菲和黑密斯所學課程已經結束。今天我屬於西納,他是我最後的希望了。也許他可以使我看上去精神漂亮,這樣就沒人會在乎從我嘴裡說出什麼。
化妝師一直為我忙個不停,直至下午很晚才結束。化完妝後,我的皮膚像光亮的絲緞,胳膊上畫上了鏤空花紋,二十個造像完美的指甲上也畫上火焰圖案。之後,維妮婭給我做頭髮,先用紅繩編出圖案,從左耳開始,繞過後面的頭髮,最後梳成一條辮子從右肩垂下。他們用厚厚的粉底把我的臉塗成白色,然後再在上面畫出線條。大大的黑眼睛、飽滿的紅嘴唇、濃密的長睫毛。最後,用金粉塗抹全身,使之閃爍著熠熠的金光。
這時西納走進來,他手裡拿著的應該就是我的服裝,但服裝蓋在佈下面,我看不到。“閉上眼睛。”他命令道。
穿衣時,柔滑的裡襯順著我光滑的裸體垂下,可接著我感到衣服很沉,應該有四十磅重。我抓住奧克塔維亞的手,摸索著穿上鞋子,我很高興發現這雙鞋子比跟艾菲練習時穿的那雙要低兩英寸。我一開始站立不穩,但調整適應了一會兒就好了。接下來,周圍一片寂靜。
“我可以睜開眼了嗎?”我問。
“是的,”西納說,“睜開眼吧。”
站在落地鏡前的這個人一定是個外星生物。有光澤的皮膚、晶亮的眼睛、泛著珠光的衣服。我的衣服,噢,我的衣服上鑲滿了閃閃發光的寶石,紅色、黃色、白色,寶石鑲綴成火焰的圖案。我的身體只要輕微移動,就給人以被熊熊的火焰包圍的感覺。
我不漂亮,我不美麗,但我像太陽一樣熠熠生輝。
有那麼一會兒,大家都注視著我。“噢,西納,”我終於輕聲說道,“謝謝你。”
“轉一圈,讓我看看。”他說。我舉起雙臂,旋了一圈。整個形象設計團隊的人發出無比欽敬的歡呼。
西納讓其他人解散,然後讓我穿著衣服和鞋子在室內走動,穿著這雙鞋比穿著艾菲的那雙鞋走起路來容易多了。裙子自然下垂,我走路時也不用提著它,這樣我就又少了一件要操心的事。
“那麼,參加訪談節目的一切都準備好啦?”西納問。我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經和黑密斯談過了,他知道我的心緒有多糟。
“糟透了,黑密斯叫我死鼻涕蟲,我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行。我做不好,我成不了他要求的那種人。”我說。
西納想了想。“那你幹嗎不就做你自己。”
“我自己?那也沒什麼好的。黑密斯說我太嚴肅,而且懷有敵意。”我說。
“啊,你說話……總是離不開黑密斯。”西納說著,咧開嘴笑了。“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形象設計團隊的人也都很喜歡你。你甚至贏得了大賽組織者的認可。至於凱匹特城的人,他們全在談論你,大家都敬佩你的精神。”
我的精神,這是一個新說法。我不肯定這是什麼意思,但這好像是說我是一個鬥士,很勇敢,好像沒有說我不友好的意思。好吧,也許我並不能把愛給予我見到的每一個人,也許我少有笑容,可我確實很關心一些人。
西納把我冰冷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手裡。“你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可以想象自己在對家鄉的一位朋友說話。誰是你最好的朋友呢?”西納問。
“蓋爾。”我立刻回答,“可這也沒用,西納,我不可能跟蓋爾說我的事,他都知道。”
“那我呢?你能把我當成朋友嗎?”西納問。
在我離家後見到的所有人中,西納是我最喜歡的。第一次見他,對他印象就很好,直到現在他也還沒讓我失望。“我想是的,可——”
“我和其他的造型師一起坐在貴賓臺上,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我。問問題時,你看著我,然後儘量誠實地回答。”西納說。
“就算那些我覺得可怕的事也照實說?”我問,因為這事有可能發生。
“實話實說,特別是說到你覺得可怕的事情。”西納說,“你會努力的,對吧?”
我點點頭,這也是個辦法,至少是最後的一棵救命稻草。
很快時間就到了。電視訪談在訓練場前搭起的一個舞臺上進行。我一旦走出這個房間,不消幾分鐘,就會出現在觀眾、攝像機和所有帕納姆國人的面前。
西納旋動門把手,我攔住了他。
“西納……”我對於登上舞臺覺得怕極了。
“記住,他們已經愛上了你。”西納輕聲說,“就做你自己。”
我們在電梯裡碰到了十二區設計團隊的其他人員。波西婭和她的團隊下了很大力氣。皮塔身穿帶有火焰圖案的黑色套裝,顯得精神漂亮。我們兩個在一起看起來還很和諧,萬幸沒有穿得一模一樣。黑密斯和艾菲也為出席這個場合而精心打扮了一番。我儘量避開黑密斯,只接受了艾菲的讚揚。艾菲也許有點笨拙和招人煩,但她卻不像黑密斯那樣愛打擊別人情緒。
電梯門開了,其他的“貢品”正排隊等候登臺。我們二十四個人在這個訪談過程中都坐在舞臺後方的弧形長凳上,我排最後,或倒數第二,因為每個區的女孩都會先說。我多麼希望自己是第一個,讓這一切早點結束!但是現在,我要觀看所有人的表演:聰明、滑稽、卑微、兇猛或魅力十足。到時候,觀眾也像大賽組織者那樣感到厭煩,而我也不能向觀眾射上一箭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就要登臺了,黑密斯來到我和皮塔身後,吼道:“記住,你們仍是快樂的一對,就這樣表現。”
什麼?皮塔要求分開訓練時,我以為我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可這也只是私下裡而非公開的。管他呢,反正我們也沒有太多互動的機會了。我們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剛一登臺時,我呼吸急促,太陽穴嘣嘣跳,小腿發抖,生怕自己會跌倒在臺上。坐下來後,才鬆了口氣。儘管已是夜晚,可城市圓形廣場卻亮如白晝。臺上有一排加高的椅子是為貴賓準備的,前排是設計師的座位。觀眾對他們的作品品頭論足時,攝像機鏡頭就會對準他們。右側大樓上的超大露臺是為大賽組織者保留的位置,其他的陽臺上架滿攝像機。城市廣場以及周圍的道路站滿了觀眾,大家只能站著。無論住家或公共大廳,電視都已打開。整個帕納姆國已是萬人空巷。今晚不會停電。
這時,凱撒·弗裡克曼一一此節目四十多年的主持人——精神抖擻地跨上舞臺。四十多年來他的形象幾乎沒有任何改變,這還真有點可怕,同一張臉,同一個髮型——他的臉抹著雪白的化妝粉,頭髮在歷屆比賽中染成不同顏色——連穿的禮服也一樣:深藍色禮服上點綴著上千個發光的小燈泡,像夜空的星星一樣閃爍。在凱匹特,人們通過整形手術來使自己顯得更年輕、更苗條。在十二區,面容滄桑是一種成就,因為許多人已經先他而去。如果看到老人,簡直可以向他們祝賀,詢問長壽秘訣。胖人也遭人嫉妒,因為他不用像我們一樣為一日三餐而奔波。可在這裡就不同了。有皺紋不好,大腹便便也不是成功的標誌。今年,凱撒的頭髮撒上了藍色化妝粉,他的睫毛和嘴唇也是藍色系,看上去很奇特但不恐怖。去年,他塗成深紅色系,好像在流血。凱撒先講了些笑話來烘托氣氛,接著進入正題。
一區的女選手穿著金色透明長裙,顯得性感撩人,她走到舞臺中心接受凱撒的採訪。可以看得出她的指導老師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她出鏡的落點,她一頭飄逸的金髮,祖母綠的眼睛,高挑勻稱的身材……她從頭到腳散發著性感的氣息。
每位選手的訪談只有三分鐘,然後蜂鳴器嘀嘀作響,下一位選手上場。平心而論,凱撒確實已盡全力使每位選手展示自己的優點。他和藹可親,儘量消除選手的緊張情緒,講話略帶調侃,即使回答不理想,也可以通過他的方式讓受訪者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按照艾菲教我的方式,我像一位淑女似的坐在那裡。第二、三、四區的選手都結束了訪談,每個人似乎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表現角度。二區的男選手簡直就像一部野蠻的殺人機器。五區來的女孩長著一張狐狸臉,顯得狡黠難鬥。
西納一出現我就看到了他,可有他在場,我也無法擺脫緊張情緒。接著是八區、九區、十區。十區來的跛腳男孩很安靜。我的手掌在拼命出汗,鑲寶石的衣服根本不吸汗,我想擦擦汗,可渾身的汗水徑直撲簌簌地淌下來。
十一區。
露露穿著蜘蛛網狀的長裙,身上還有兩隻翅膀,飄飄欲仙似的來到凱撒面前。臺下觀眾看到如此不可思議的纖弱選手時,一片寂靜。凱撒笑容可掬,表揚她雖然人小卻取得七分的出色成績。當問到她在競技場最大的優勢是什麼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很難抓到。”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如果他們找不到我,就殺不了我,所以別想淘汰我。”
“我不會淘汰你,一萬年也不會。”凱撒鼓勵她道。
十一區的男孩名叫薩里什,和露露一樣長著黑皮膚,但他們的相似之處僅此而已。他身材高大,足有六英尺半高,像牛犢一樣結實,可我發現他拒絕了職業選手要他加入的要求。相反,他獨來獨往,不和任何人講話,對訓練也不感興趣。即使如此,他還拿了十分,不難發現他給大賽組織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對凱撒的調侃不予理睬,只回答是或不是,不然就是沉默。
要是我也長得像他那麼高大該有多好,即使表情陰鬱、充滿敵意也毫無關係。我打賭至少有一半的贊助人正考慮給他花錢。如果我有錢,我也會賭他贏。
接著有人喊出了凱特尼斯·伊夫迪恩的名字。我覺得像做夢一樣站起身,走到舞臺中央。我和凱撒握了握手,他的教養使他沒有立刻在衣服上擦掉沾得滿手的汗水。
“那麼,凱特尼斯,凱匹特一定跟十二區有很大區別吧。你到這裡後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凱撒問道。
什麼?他說什麼?好像我沒聽懂他的話。
我的嘴像鋸末一樣幹。我拼命找到西納,眼睛死盯著他。我在心裡想象著這些話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你到這裡後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我在大腦中拼命搜索著讓我高興的事。“要誠實。”我對自己說,“誠實。”
“燉羊肉。”我終於說出話來啦。
凱撒笑起來,我隱約覺得有些觀眾也跟著笑起來。
“和李子幹一起燉的那種?”凱撒問。我點點頭。
“噢,我用桶吃。”他扭身面向觀眾,捂著肚子做出恐怖的表情。“從這裡看不出來,能看出來嗎?”觀眾喊著,說看不出來,然後是一陣掌聲。我就說過凱撒很棒,他總能替人打圓場。
“那,凱特尼斯,”他滿懷信心地說,“你在開幕式上出場的時候,我的心跳都停止了。你覺得那服裝怎麼樣?”
西納揚起眉毛看著我。要誠實。
“你是說在我擔心自己被活活燒死之後?”我問。
觀眾一片大笑,這次是觀眾發自內心的笑聲。
“是的,就從那裡說起吧。”凱撒說。
雖然我一直為不知怎麼說話而忐忑不安,可現在的這些話必須要說,要對我的朋友西納說。“我覺得西納很了不起,那衣服是我見過的最棒的衣服,當我穿上那套衣服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現在我穿的這身衣服一樣。”我拉起長裙,把它鋪展開來。“喏,你瞧瞧!”
觀眾發出“唔啊”的聲音。我看到西納用手微微打著圓圈,我知道他在說,“轉身,我看看。”
我馬上旋轉了一圈,觀眾也做出熱烈的反應。
“噢,再轉一圈!”凱撒說。所以我抬起手臂,轉了一圈又一圈,裙子隨著我的轉動飄了起來,我也被火焰包圍起來。觀眾發出熱烈的歡呼。我停下來,抓住凱撒的胳膊。
“不要停!”他說。
“我不行了,我頭暈!”我也咯咯地笑起來,發出了我以前從未有過的爽朗笑聲。可突然緊張情緒又回來了,我的頭很暈。
凱撒像保護我似的,用手臂環住我。“別擔心,我已經抓住了你,你的指導老師已經馬失前蹄,我不會讓你步其後塵的。”
攝像機鏡頭馬上對準黑密斯,大家都在注視他。他已經因為在收穫節儀式上一頭栽到臺下而出了名。他溫和地向攝像記者揮手,示意他們別再拍他,然後又指指我。
“沒關係的,”凱撒對觀眾說,“她跟我一起很安全。那麼,訓練課程怎麼樣。十……一……分,給我們透露點訓練時的秘密。”
我瞥了一眼露臺上的大賽組織者,咬著嘴唇。“唔……我能說的就是,這只是第一次。”
攝像機對準了大賽組織者,他們也邊點頭,邊哧哧地笑著。
“瞧,你總是欲言又止,你想要我們的命嗎?”凱撒說著,裝出好像真的痛苦得要命的樣子,“細節,細節。”我對露臺上的大賽組織者說:“我不能說,對吧?”大賽組織者的一個成員,那個跌倒在擊打球上的人大聲喊著:“她不能說。”
“謝謝你。”我說,“很遺憾,我的嘴被封住了。”
“那,讓我們再回顧一下收穫節上你妹妹的名字被喊出來的瞬間。”凱撒說,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你自願代替她參加飢餓遊戲,你能跟我們說說她嗎?”
不,不,當著這麼多人,我說不出來。也許可以對著西納說。我覺得他聽到這話時,臉上掠過一絲痛苦表情,這決不是我憑空想象。
“她叫波麗姆,只有十二歲,我愛她勝過一切。”
此時的圓形廣場一片寂靜,掉一根針也能聽到。
“儀式結束後,她對你說了什麼?”凱撒問。
要誠實,要誠實。我強忍著內心的痛楚。“她要我盡全力在比賽中獲勝。”觀眾的氣氛十分凝重,我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迴盪。
“你怎麼回答?”凱撒溫柔地問道。
這時,一股冰冷的感覺傳遍我全身,我身體僵硬,肌肉緊繃,似乎已經為一場廝殺做好了準備。我說話的音調好像也降了八度,“我發誓,我會的。”
“我肯定你能做到。”凱撒說,緊緊擁抱了我一下。蜂鳴器響了。“對不起,我們時間到了。祝你好運,凱特尼斯·伊夫迪恩,來自十二區的‘貢品’。”
我坐下後,掌聲仍經久不息。我看著西納,希望得到他的肯定,他朝我微微蹺起大拇指。
皮塔訪談剛開始時,我還沒從剛才的談話中回過神來,有些心不在焉。觀眾對他的訪談報以熱烈的回應,我可以聽到觀眾發出的笑聲和喊聲。他扮足了麵包師兒子的角色,把其他“貢品”比作來自其他區的麵包。他講了一個凱匹特淋浴有多危險的笑話。
“跟我說,我身上還有玫瑰味嗎?”他問凱撒。
然後他們相互嗅聞彼此,博得觀眾的陣陣笑聲。我漸漸回過神來。這時凱撒問他在家鄉是否有女朋友。
皮塔不知如何作答,然後似是而非地搖搖頭。
“肯定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能配上你的漂亮女孩。得了,說吧,她叫什麼名字?”凱撒說。
皮塔嘆了口氣,“哎,確實有一個女孩,記不清從何時起,我就深深愛上了她。可我肯定直到收穫節儀式,她都不知道有我這個大活人。”
觀眾發出同情的聲音,是單相思啊。
“她愛著別人嗎?”凱撒問。
“我不知道,可很多男孩都喜歡她。”皮塔說。
“那,這樣吧,你贏得比賽,回到家,她就沒理由拒絕你了,嗯?”凱撒給他鼓勁,說道。
“我覺得這恐怕不成。贏了……也沒用。”皮塔說。
“為什麼呢?”凱撒說道,一頭霧水。
皮塔臉漲得通紅,吞吞吐吐地說:“因為……因為……她和我一起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