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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早班

    在這裡,在布勞克塞爾的辦公桌面上,維斯瓦河每天每日都漫過希溫霍爾斯特堤壩。瓦爾特-馬特恩正站在尼克爾斯瓦爾德大堤上,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因為河水在往下退。堤壩上的東西已蕩然無存,堤壩變得又細又窄。只有風車的葉片、磨禿了頂的教堂尖塔和白楊——這些白楊是拿破崙讓人為他的炮兵栽種的——緊貼著堤壩上部的邊緣。他孑然一身,充其量還有那條狗。可是狗已經走了,它一會兒在這裡,一會兒又在那裡。在他身後,大概在背陰處,在河流的水面下,是河中小島。小島散發出黃油和凝乳乾酪的味道,散發出既有益於健康又讓人嘔吐的牛奶味。瓦爾特-馬特恩這個九歲的孩子叉開兩腿站著,在三月份露出紫紅色的膝蓋,叉開十指,眯縫著雙眼,讓他那頭髮剪得很短的頭上的所有傷疤——這些傷疤是由於摔交、鬥毆和鐵絲網劃出裂口落下的——發腫,具有鮮明的特色。他從左到右,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是他從祖母那兒學來的——尋找一塊石頭子兒。

    堤壩上沒有石頭子兒,可他仍在尋找。他找到乾枯的梗兒,可是不能用乾枯的梗兒擋風啊。他想——但只能是想把它扔出去。也許可以用口哨,用時而近、時而遠的口哨聲把森塔喚來,可是他卻不吹口哨,只是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會使風力減弱——而且想把梗兒扔掉。也許可以用“嗨、嗨”的招呼聲,把阿姆澤爾的目光從堤壩基上吸引到自己身上來。他從嘴裡發出的全是格格作響的聲音,而不是“嗨、嗨”聲——儘管如此,他還是想這樣,而且只想這樣,可他口袋裡仍然沒有石頭子兒。而在平時,不是在這個口袋裡就是在那個口袋裡,他總有一兩塊石頭子兒。

    在這兒,人們管石頭子兒叫策拉克。福音新教說:策拉克。一些天主教徒說:策拉克。粗魯的門諾派教徒說:策拉克。文雅的人說:策拉克。就連喜歡成為例外的阿姆澤爾在談到一塊石頭子兒時也說:策拉克。森塔叼來石頭子兒時,就有人對它講:叼一塊策拉克來。克里韋說策拉克,科爾內利烏斯-卡布龍、拜斯特爾、福爾歇爾特、奧古斯特-施波納格爾和馬約琳-封-安庫姆,所有的人都這樣講。還有,來自帕瑟瓦爾克的傳道士丹尼爾-克利韋爾對他粗魯的和文雅的信徒說:“那時,年幼的大衛掏出一塊策拉克,擊中了歌利亞的額頭①……”因為策拉克就是一塊分量不重、鴿子蛋大小的石頭子兒——

    ①此處譯文參照《聖經-舊約》中《投母耳記上》第十七章四十九節譯出。

    然而,在瓦爾特-馬特恩的口袋裡既找不到也沒有石頭子兒。右邊只有麵包屑和葵花子,左邊在細繩與沙沙作響的蝗蟲殘骸之間——當上面咬得格格作響時,當太陽落山時,當維斯瓦河奔流著,把某些東西從居特蘭德、把某些東西從蒙陶帶走時,當阿姆澤爾彎著腰,一直面對著雲彩時,當森塔逆著風,海鷗順著風,堤壩規規矩矩地對著地平線時,當它走啊走,走了時——他找到了隨身攜帶的小折刀。日落持續的時間在東部地區比在西部地區長。這種事任何一個小孩子都知道。這時,維斯瓦河便從一邊天空流向對面的天空。在希溫霍爾斯特碼頭,渡輪已經離港,要斜著航行,拼命逆流而上,把窄軌鐵路上的兩個車皮運到尼克爾斯瓦爾德,再放到軌道上運往施圖特霍夫。這時,那個名叫克里韋的人正好避開風,轉過那張皮子——他那張牛皮臉,不動聲色地朝著堤壩上部邊緣走去,數著有點晃動的風車葉片和白楊樹。現在,他的目光中有一種呆板的、毫不屈服的表情,可是他卻把手放在口袋裡。他讓自己的目光從斜坡上移開,往下看:那兒是一個滑稽可笑的、胖乎乎的人影,那個人影彎著腰,大概是想要從維斯瓦河裡撈點什麼呢。那是阿姆澤爾,他在找廢舊用品——為什麼是廢舊用品呢?——這種事任何一個小孩子都明白。

    可是,牛皮克里韋卻不知道,在口袋裡尋找石頭子兒的瓦爾特-馬特恩在口袋裡找到了什麼。當克里韋避開風,轉過臉來時,瓦爾特手中的小折刀變得熱乎乎的了。這把小刀是阿姆澤爾送給他的,有三個刀刃,一個開塞鑽,一個鋸,一個銷子。阿姆澤爾哭的時候,他那胖乎乎的模樣,那微紅的皮膚,會引人發笑。阿姆澤爾在壩基的泥漿裡打撈東西,因為維斯瓦河裡有的是東西,因為從蒙陶到克澤馬克發了洪水——儘管河水正在一指寬、一指寬地往下降——一直淹到了堤壩上部邊緣,帶來從前在帕爾紹曾經有過的東西。

    走吧。維斯瓦河的河水已經在那邊,在堤壩後面了,它留下了一團正在擴展開來的紅色。這時——這種事只有布勞克塞爾才能知道——瓦爾特-馬特恩握住小刀的手在口袋裡攥成了一個拳頭。阿姆澤爾比瓦爾特-馬特恩小一點。森塔離得遠遠的,在追趕老鼠。它黑不溜秋的,差不多就同希溫霍爾斯特堤壩頂部邊緣上的天空是紅彤彤的一樣。在那兒,一隻漂浮的貓正吊在浮木上。海鷗飛翔著,越聚越多。水面猶如詭計多端的薄紙,起了皺紋,被弄平,又被堆成堆。這雙呆滯的大頭針針頭般的眼睛看見所有的東西,看見追逐著、懸掛著、奔跑著、站立著或者只不過是像阿姆澤爾的兩千個斑點一樣存在著的東西。甚至看見有他頭戴的鋼盔,就像在凡爾登前線戴過的那一種。鋼盔在往下滑,必須推回到脖子上去,又往下滑……而這裡阿姆澤爾正在從泥漿裡打撈柵欄木條和支豆蔓的杆子,也打撈鉛一樣沉重的廢舊用品。這時,貓從浮木上掉了下來,正打著圈兒,慢慢遠去,成為海鷗的美味佳餚。堤壩上的老鼠又開始蠢蠢欲動。渡輪越來越近。那兒漂著一條死去的黃狗,在打著旋兒。森塔逆風而立。渡輪在斜著航行,拼命載著兩個車皮。水面上漂著一條小牛,這條牛早已死去。現在風遇到了障礙物,但並未發生多大變化。這時,海鷗呆在空中,它們正猶豫不決。現在,瓦爾特-馬特恩——當渡輪、風和小牛以及堤壩後面的太陽,還有堤壩上的老鼠和某個地段的海鷗,都一一出現在身邊時——把握住小折刀的拳頭從口袋裡伸出來,在維斯瓦河奔流不息時把它放到套衫前面,面對著不斷擴展開來的紅色,讓所有的骨節都變得蒼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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