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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煉藥中毒

    三伏天。

    即使是夕陽,也似火般的燃燒,空氣滾燙,天干地枯。

    赭色的山峰。

    瀰漫著褐色塵霧的山崖。

    全是突兀崢嶸的岩石。見不到一顆樹,一根草。

    到處都象是火在燃燒。

    無果崖,名符其實。生靈都似沒有了,哪還有什麼果實?

    不過,聽說在這風化山崖的圍屏中,還有一塊綠色的世外桃園。

    那裡清泉流淌,花草交織,那裡住著一位威震武林的大俠。這樣,這裡便成了個令人神往而又無人敢逾越的聖地。

    在這片荒涼光禿的山崖中,真會有一塊綠洲?

    簡直不可想象!

    然而,誰也不曾懷疑。因為,有許多人曾經去過那裡,見過那位大俠。

    但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現在的情況怎樣,誰也不知道。

    三年前,那位大俠封住了通往後山崖的石潭洞穴。那是外界唯一通向綠洲的道路。

    從此,無果崖便和外界隔絕,崖坪上的隱身廟和那位大俠,也在武林中悄然消失。

    夕陽的最後一抹毒焰,通過崖峰灑在火燙的崖坪上。

    光禿的崖坪,突出的崖沿和立在崖沿上的四座石墓,在夕陽光下,就象是四隻被拔光了毛的火雞。

    流淌的清泉早已乾涸。崖腰壁上的泉槽,宛若一道傷心的淚痕。

    花草早已凋謝,而且已不復再生。沒有花草生長過的痕跡,只有在崖沿巖逢裡偶而才能找到於枯透了的松樹根。

    山鳥飛走了。

    小野獸也逃之夭夭。

    山崖石壁,象久旱的土地一樣,出現了裂逢。

    嵌在石壁中的隱身廟,門楣上裂開的一道幾寸寬的裂口,就家一條趴在崖壁上的蛇。

    什麼原因使這塊世外桃源悄然消失?

    山火?

    地震?

    都不是,是一股藍煙。

    一股來自隱身廟內的藍煙。

    藍煙從廟殿中飄曳而出,在夕陽中幻變出絢麗奇幻的光彩。

    陽光在藍煙的光彩中黯然失色。

    夕陽在藍煙光彩的變幻中驚悸地顫慄。

    不言而喻,令太陽也為之顫慄的東西,可想象它厲害的程度。

    就是這股藍煙,毀滅了無果崖下的這座世外桃園。

    而這股藍煙,卻是出自隱身廟的主人之手。

    主人為什麼要自毀無果崖家園?

    真令人難以理解。然而,凡事自有道理。一個人只要不是瘋子,他做出冒險的事,一定就有冒險的理由。

    他是出於無奈,別無選擇。

    他要救人,救一個他非救不可的人。因此,他只能鋌而走險。

    廟殿的內房石洞。

    三道石門緊閉著。

    石洞裡燒著一盆熊熊的炭火,火上架著一隻銅皿。

    藍色的煙霧從銅皿中冉冉升起,瀰漫了石房,然後從石房的通風道中飄入廟殿,再由廟殿飄出崖坪。

    炭火旁一隻木架。

    木架上擺著一隻小竹簍,一個瓦罐,一個小鐵盒。

    一條長木凳上坐著個滿頭白髮,佝僂著身子的老頭。

    老頭面色憔悴,臉上佈滿蛛網似的皺紋。他不住地喘著氣,豆粒般的汗珠從額上滾落。

    誰會想到這老頭並不老,剛剛年過四十?

    更有誰會想到,這老頭,就是當年叱吒風雲的武林盟主飛竹神魔揚玉?

    他正在煉藥,煉一種救人性命的藥。

    沒有人知道這種藥的名字。因為從來沒有人煉過這種藥,就連開這種藥方的救世觀音何仙姑,自己也沒煉過這種藥。

    九十九種毒草藥,再加上三味真毒,才能煉成這種藥,而且藥效誰也不知道,病人喝下這味藥,或許會病癒,或許會喪命當場。

    沒人敢煉這種藥,除了藥效尚不明確之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是三味真毒很難找,不是武功絕頂和運氣極好的高手,決不能找到三味真毒。

    何謂三味真毒?

    赤玉龍。一種周身透明發亮的怪蛇,棲在冰雪洞中,能滑翔飛行,其毒劇烈無比。

    蟾宮王。一隻三條腿的蟾蜍,渾身呈碧綠色,傳說月宮裡才有。

    百足神。一條長有頭角的蜈蚣,身上有百節蛇似的花紋,連巨蟒對它也聞風喪膽。

    找到並捕住它們要冒很大的風險,這風險的代價,往往是賠上自己的性命。

    二是在用銅器皿煉藥的過程中,會釋放出一種毒霧,而這種毒霧會使煉藥人慢性中毒,武功盡失,憔淬衰老,甚至喪命。

    除了傻瓜和瘋子之外,沒人會煉這種藥。

    然而,楊玉不傻也不瘋,但,他正在煉這種藥。

    他練藥是為愛情所致。為了愛情,他不惜獻出自己的性命。

    至今,他一直深深地愛著那個曾是百合神教的教主石嘯天,樂天行宮的宮主宋豔紅,今生今世孽緣難斷的悲喜冤家!

    宋豔紅在黃山白鶴庵入庵後就病倒了。

    她得的是一種怪病,天下神醫無法醫治的怪病,就連能起死回生的皇甫石英和段一指兄弟也無能為力。

    何仙姑在絕望之際,講敘了一個故事,開了一個荒謬絕倫的藥方。

    那只是一個神話故事與一種精神安慰。

    她斷言,宋豔紅最多隻能活三年,除非神話變為現實。

    楊玉封閉了無果崖洞,開始煉藥。

    他決心要救宋豔紅,將何仙姑的神話故事變成現實。

    他兩次煉藥,都失敗了。

    兩年中,他內力漸減,已感覺到有些力不能持。

    他面色蒼白,汗珠簌簌滾落。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捕捉三味真毒,採回那許多草藥,而且宋豔紅也沒有時間再等待他煉藥了。

    成功與失敗,在此一舉!

    他眼中閃射出一道精芒,暴著青筋的手臂顫巍巍地伸向竹簍。

    手指一觸到竹簍便變得靈活起來,手腕一翻,二指一彎,從竹簍裡拎出了赤玉龍。

    赤玉龍透明的身軀在空中扭動、摺疊著,昂首吐信的蛇頭張裂著嘴,狠狠地咬向楊玉的手臂。

    楊玉手指靈巧地撥動著蛇尾,將整條胳膊伸進藍煙塵。

    怪蛇嗅到藍煙,變得異樣的暴烈,一尺多長的身軀猛烈地蹦彈著,透明的軀體剎時變得赤紅,可以看見血線在它體內流動。

    楊玉頭頂冒起一團白氣。他已運動六合大法,將全部功力運到了二指上。

    這是煉藥,也是一場人蛇的生死搏鬥。

    怪蛇張裂的嘴裡滲出一滴赤紅的毒液,落入銀皿中。

    “噗!”騰起一股紅色的煙霧。

    楊玉全身猛地一抖。

    怪蛇身軀一陣痙攣。

    又一滴毒液。

    再一股紅色的煙霧。

    如此反覆九次。

    赤玉龍再也不能動彈,軟綿綿地垂掛在楊玉指間。

    楊玉將赤玉龍扔在地上,深吸口氣,將手伸向瓦罐。

    他疲憊已極,但不能停歇。

    停歇就意味著失敗。

    事情已不允許他失敗。

    伸手從瓦罐裡抓出蟾宮王,二指捏住它的腰穴,反手背伸進藍煙裡。

    好大的一隻癩蛤蟆,而且只有三隻腳!

    蟾宮王好象很平靜,在楊玉手中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只一股巨大的力量運到楊玉的手指上,與此同時,手指間還感到一種滑溜的液體正在悄然滲入。

    他已感覺到捏不住它了。

    如果讓蟾宮王脫出手指,一切便全功盡棄。

    他運起體內最後一口真氣,將所有的內為逼上指尖。

    拼著虛脫而死,也要降服這隻蟾宮王。

    蟾宮王身軀開始變綠。

    楊玉兩眼冒出金星。

    蟾宮王表皮腺體內分泌出一滴綠色的稠狀蟾酥,落入銅皿。

    一股綠色的煙霧,在石房裡瀰漫開來。

    九滴蟾酥落入銅皿中。

    蟾宮王的肚皮漸漸變軟。

    楊玉指間的壓力漸漸變小。

    楊玉籲喘著粗氣,將蟾宮王變得軟軟的屍體扔在地上,目光轉向了小鐵盒。

    百足神,這蜈蚣雖小,但十分機靈,不僅爬行速度異常之快,還會象飛天蜈蚣那樣飛騰,要降住它,絲毫不比降服赤玉龍和蟾宮王輕鬆。

    楊玉從木凳上捏起一根金針,手指禁不住微微顫抖。

    他體會到了力不從心的感覺。

    他瞪大了雙眼,盯住小鐵盒,鐵盒在眼中時大時小。

    由於中毒的緣故,他的超乎常人的眼力也在減退。

    手指仍在顫抖,他絲毫沒有成功的把握。

    銅皿中的藍煙再次騰起。

    沒有猶豫的可能了,動手!

    他猛地揭開小鐵盒。

    盒內的百足神也沒有猶豫,一見到光亮,即從盒底彈起,如箭射出。

    一道金光將百足神釘住。

    金針準確無誤地插在百足神的第七節花紋中心。

    他心中頓時充滿了信心,將金針釘住的百足神伸進藍煙裡。

    百足神在藍煙裡扭動著花紋身軀。

    一盅茶功夫。

    百足神頭角脫落掉入銅皿中,立即一股黃色的煙霧從銅皿中泛起。

    楊玉將百足神扔下,雙眼盯著銅皿。

    一切程序都準確地進行無誤,這藥該是煉成了。

    他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開心的笑,但這絲笑意尚未完全展開,便告突然凝結。

    黃煙過去,又有—縷藍煙升起。

    這是失敗的信號。

    如果藥已煉成,就不會再有藍煙升起了。

    怎麼回事?

    哪裡出了差錯?

    他一點也不知道。

    他瞪著兩隻大眼,望著銅皿,瞳孔卻如兩盞已耗盡了油的燈,光亮逐漸轉暗,瞳仁漸漸變小。

    變小的瞳仁裡疊現出一片幻景。

    山峰密林。

    石壁洞窟。

    谷底沙坪。

    紫貂,紫貂血……

    當年,九歲進山,為娘求紫貂血治病的情景,在眼前閃過。

    雖是一閃之間,卻是十分的清晰。

    他求到了紫貂血,但卻遲了一步,紫貂血並未能救得孃的性命。

    難道今天又要遲一步麼?

    眼前幻現出奔跑的紫貂。

    天空是灰色的。

    沙地是黃色的。

    紫貂血是紅色的。

    血?紅色的血!

    楊玉突地伸出左臂,右手抓起木凳上的匕首,在左手腕上一劃。

    殷紅的鮮血液向銅皿。

    人血在藍煙中閃著光,象斑駁的瑪瑙。

    藍煙漸漸消失。

    一味不知名的神奇的藥,已在銅皿之中。

    楊玉長呼口氣,紮好左腕傷口,動手熄滅炭火。突然,一陣頭暈使他栽倒在地。

    半個時辰後,楊玉捧著一隻小銅壺走出石房。

    他當然不能去黃山白鶴庵送藥。

    一是他功力已幾乎耗盡,根本沒有能力護送這味奇藥到黃山白鶴庵去。

    二是他眼下還不願意見到她。

    誰替他去送這味藥呢?

    當然是他的徒弟。

    他的徒弟是誰?

    就是那位無形劍客呂公良的義子呂天良。

    楊玉之所以接受呂天良為弟子,也有兩個原因。

    一是礙著呂公良的面子。

    二是呂天良畢竟是他的女婿。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卻是,他認為呂天良是個正直誠實,可以信賴的青年。

    呂天良盤膝坐在廟門地上,雙臂屈在胸前,掌心交疊重合,眼觀鼻,鼻觀心,宛如老僧入定一般,紋絲不動。

    天空還有一縷夕陽的光焰。

    空氣滯重而沉悶。

    這樣的天氣就是什麼也不幹,光身在竹板上坐著,汗也突突冒。

    呂天良衣裝整齊,坐在火燙的石地上,卻不見一滴汗。

    他正在練楊玉傳授的曠世武學“六合練氣大法”。

    楊玉透出一絲笑意。

    呂天良的內功已練到了“立寒天、坐暑地”的境界。

    赤身立寒天,不畏寒冷,至少得二十年修為。

    整裝坐暑地,而不流一滴汗,則得需三十年內功功底。

    想不到呂天良練習六合煉氣大法才三年,便已達到了這等地步。

    名師出高徒。他想到了一句老掉牙的俗話。

    自己能算是名師麼?他笑中透出一絲苦澀。

    “天良。”他發出一聲輕喚。

    呂天良長吁口氣,從地上彈身而起,跪地道:“徒兒叩見師傅。”

    “唉,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樣。快起來。”楊玉伸手想托起呂天良。

    驀地,他身子一晃,險些栽倒。

    “師傅!”呂天良躍起,扶住楊玉,滿臉是關切之情,“您怎麼啦?”

    “沒……什麼。”楊玉竭力撐著發軟的雙腿,強壓著胸中翻騰的血浪。

    呂天良看到楊玉臉色不對,攙扶他在一塊石巖上坐下。

    石巖很燙,猶似一塊燒紅的鉻鐵。

    楊玉頭上汗珠象豆子掉落。

    “師傅,怎麼回事?”呂天良聲音有些焦急。

    “沒事。”楊玉穩定心神,唬起臉道:“我說過沒事。”

    “師傅……”呂天良的目光觸到楊玉手中的銅壺,“藥……”煉成了?”

    他聲音顫抖,心情顯然和煉藥的師傅一樣的激動。

    楊玉凝視著銅壺,緩緩地搖搖頭。

    呂天良的心陡地一涼,如同從火爐掉入冰窖裡。

    師傅三年的心血就如此付諸東流?

    難道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宋豔紅姑姑死去,而束手無策?

    蒼天就如此不公?

    他不信!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問:“失敗了?”

    楊玉又搖搖頭。

    呂天良怔住了。

    不是成功,便是失敗,還會有什麼?

    楊玉緩聲道:“不知道。”

    “不知道?”呂天良困惑地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玉抬起頭,望著灰濛的天空說道:“按照何仙姑的藥方,我無法煉成此藥,因此我自作主張,加了一味藥。”

    “什麼藥?”呂天良問。

    楊玉沒有回答,默然凝視著天空。

    那味藥是他的鮮血。

    人血也能治病,治血虛。心絞痛、癆病等等。

    因此,有人買下處斬犯人的血,在犯人身前擱上一隻盛有糯米的米盆,劊子手一刀斬了下去,在犯人背上踹上一腳,人頭飛出,滿腔的鮮血便濺在糯米上。

    這種人血糯米能賣很好的價,賺不少的銀子。

    但是。聽說人血這味藥。雖然價錢很貴,在實際治病中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自已的血能治好宋豔紅的病嗎?

    他象是自語,又象是問呂天良:“但不知此藥能不能救她?”

    “能,一定能!”呂天良急忙回答。

    他雖不知詳情,但能理解楊玉此刻的心情。

    楊玉苦兮兮地一笑:“不一定。”

    呂天良抿抿嘴唇:“我說一定能。”

    “天良,你用不著安慰我。”楊玉柔聲道:“連何仙姑都沒把握的事,你怎能說一定能?”

    呂天良眨眨眼,英俊的臉上掠過一絲光彩:“要有信心,信心,也是一味藥,是一味最好的最有效的藥。”

    楊玉眼睛一亮,瞳仁深處閃過一道光亮。

    呂天良又道:“如果醫師也失去了信心,那病人就沒得救了。”

    楊玉點點頭,將手中的銅壺交給呂天良:“你將此藥送到黃山白鶴庵,交給妙雲真尼,囑咐她分三次服下,三日一次,一共九日……”話音頓了頓,又道:“你就在庵中等候九日,靜候她的消息。”

    “是。”呂天良將銅壺小心地塞進腰囊裡。

    楊玉深吸口氣,沉聲道:“如果她病逝,你即刻回來給我報信,若她病癒,你就不用回來,直接去鵝風堡好了。”

    “師傅……”

    “還有,”楊玉堵住他的話,“無論如何不能讓妙雲真尼知道你是誰,更不能讓她知道這藥是我送去的。”

    “可是……”

    “我的話,你可全聽到了?”楊玉板著面孔問。

    “聽到了”

    “事不宜遲,立即動身。”

    “是。”

    但是,呂天良雖然嘴裡應著,腳卻沒有移動。

    楊玉站起身:“為什麼還不走?”語調不高,但十分威嚴。

    “我……”呂天良支吾著,欲言又止。

    楊玉正色道:“你想說什麼?”

    “師傅,你……”呂天良深紅了脖子,終於迸出一句話,“你這樣做很不應該!”

    楊玉不知他所指,頓感愕然。

    呂天良一語出口,心中的話如閘水瀉出:“你既然愛她。就不應該瞞著她,不必要作這種莫名的犧牲……”

    “不,我不……”楊玉企圖截住他的話。

    “你愛她,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呂天良激動地道:“三年來,你為治她的病,勞碌奔波,歷盡千辛萬險,嘔心瀝血,耗盡了功力和精力,頭髮白了,背也駝了,變成了一個乾枯的老頭。”

    “住口!”楊玉厲聲喝道:“我叫你住口!”

    “難道這就是你應該得到的愛情的報償?”呂天良全然不顧師傅的斥喝,繼續道:“這是不公平的報償,太不公平了!我要將真相告訴宋豔紅姑姑,要她知道你還深深地愛著她……”

    “天良!”楊玉猛地抓住他的肩頭,“你敢……”

    一股又鹹又腥的液體湧入口腔,他閉緊了嘴唇,將話和血液一同堵在喉管裡。

    “師傅!”呂天良反手抓住楊玉的肩頭,象是豁出去了似的,盯著楊玉道:“不管你怎麼懲罰我,如果這劑藥能治好宋豔紅姑姑的病,我就要將真情告訴她,並說你打算娶她!”

    “你……”楊玉的話音在喉嚨管中打轉轉。

    呂天良犀利的目光盯著楊玉的臉道:“恕徒兒無禮!琪哥說得對,你一直愛著宋豔紅,卻不娶她。你一直是凌雲花的丈夫,卻二十年未與她同房,你在痛苦折磨自己的同時,使兩個女人同時為你痛苦!這是極不應該的事!”

    “哇!”楊玉扭過頭去,噴出一口鮮血。

    血珠落在地上濺開,象片片桃花花瓣。

    “師傅!”日天良急忙扶住楊玉,“徒兒該死,徒兒不該惹師傅生氣,請師傅懲治我。”說著,揚手就欲自行掌嘴。

    “算啦。”楊玉抓住他手腕,“我不怪你。”

    “真的?”呂天良楊起劍眉,“師傅真原諒徒兒了?”

    楊玉轉目天空,嘆口氣道:“唉,也許真是我錯了。”

    “您沒事吧?”呂天良從袖內掏出手帕,揩去楊玉嘴角的鮮血。

    見到揩血的手帕,當年在廣濟寺後山道上,為宋豔紅也就是那受傷的百合神教教主石嘯天,揭下面紗的一幕又在他眼前閃過。

    他的臉扭曲了,心象刀絞似的痛。

    他用力推開呂天良:“救人如救火,你快去救她。”

    “您……”呂天良放心不下他。

    “我只是內力消耗過多,調息一下就沒事了。”其實,他心中明白自己已是功力盡失了,“你快走吧,千萬不要誤了事。”

    呂天良注視他片刻道:“既然是這樣,弟子就告辭了。”

    楊玉輕聲道:“路上小心。”

    呂天良拱起雙手:“弟子明白。”

    呂天良穿過崖坪,沒身崖壁洞中。

    楊玉緩步走到崖沿右角的四座墓穴前。

    三塊墓碑躍入眼簾。

    爺爺白石玉之墓。

    此墓碑原刻的是“斷魂谷門令主白石玉之墓”。

    歸宗認祖,他已認了這位異姓的爺爺。

    南俠楊凌風之墓。

    他雖然已經寬恕了他的罪惡,但仍不肯認其為父。

    楊玉母吳玉華之墓。

    他對母親的死仍抱著一絲疚意,那紫貂血原是為救孃的。

    第四個墓穴的墓碑已經拆去。

    此墓碑原刻的是:“楊玉愛妻宋豔紅之墓”。

    宋豔紅沒有死,但卻不是他的妻子。

    他痴立在崖坪,往事如煙似夢。

    他耳邊響起了兒子楚天琪的聲音:“你應該和我一樣,也該作出最後的選擇了。”

    這是楚天琪選擇進京擔任御林軍統領時,對他說過的話。

    是的,自己也該作出選擇了。

    但是,這劑藥能救活宋豔紅嗎?

    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如果能,自己就向凌雲花說明,然後與宋豔紅攜手而去,找個沒有血腥只有花香,沒有爭鬥只有友情的溫馨山村住下來……

    他眼中一絲亮光,微微一閃,迅又隱去。

    這種可能性極小。若與失敗相比,恐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百分之一總比千分之一,萬分之一要好。

    他眉頭微微一皺。

    他沒聽到,但卻意識到有人在無果崖洞外,截住了呂天良。

    他有一種天生的極其敏感的意識,這與功力毫無關係。

    他臉色頓時異樣陰沉。

    他並非為呂天良擔心。

    憑呂天良眼下的功力和精絕的劍法,武林中已沒幾個人能勝得過他。

    他擔心的是自己。

    無果崖外有人在暗中監視。

    是誰?

    為的什麼?

    難道江湖還不能忘掉飛竹神魔?

    他感覺到自己象一隻墜在了蛛網中的小蟲,怎麼也無法擺脫那些要命的蛛絲。

    他想起了一句江湖人常說的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感到茫然和不安。

    夕陽已完全墜入山谷。

    陰影將無果崖坪吞沒。

    石巖在陰影中,開始盡情地噴射著一天積鬱下來的高溫。

    崖坪上熱浪滾滾。

    滾滾的熱浪給楊玉一種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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