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首長會面一個星期後,宋誠被捕了,罪名是故意殺人。
其實,宋誠知道他們會採用非常規手段對付自己,對於一個知道的這樣多又在行動中的人,一般的行政和政治手段就不保險了,但他沒有想到對手行動這樣快,出手又這樣狠。
死者羅羅是一個夜總會的舞男,死在宋誠的汽車裡,車門鎖著,從內部無法打開,車內扔著兩罐打火機用的丙烷汽,罐皮都被割開了口子,裡面的汽體全部蒸發,受害人就是在車裡的高濃度丙烷氣裡中毒而死的。死者被發現時,手中握著已經破碎的手機,顯然是試圖用它來砸破車窗玻璃。
警方提供的證據很充分,有長達兩個小時的錄像證明宋誠與羅羅已有三個多月的不正常交往,最為有力的證據是羅羅死前給110打的一個報警電話:
羅羅:“......快!快來!!我打不開車門!我喘不上氣,我頭疼......”
110:“你在哪裡?把情況再說清楚些?!”
羅羅:“......宋......宋誠要殺我......”
......
事後在死者手機上發現一小段通話錄音,錄下了宋誠和受害人的三句對話:
宋誠:“我們既然已走到了這一步,你就和許雪萍斷了吧。”
羅羅:“宋哥,這何必呢?我和許姐只是男女關係嘛,影響不了咱們的事,說不定還有幫助呢。”
宋誠:“我心裡覺得彆扭,你別逼我採取行動。”
羅羅:“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兒。”
......
這是十分專業的誣陷,其高明之處就在於,警方掌握的證據幾乎百分之百是真實的。
宋誠確實與羅羅有長時間的交往,這種交往是秘密的,要說不正常也可以,那兩段錄音都不是偽造的,只是後面那段被曲解了。
宋誠認識羅羅是由於許雪萍的緣故,許是昌通集團的總裁,與腐敗網絡的許多結點都有著密切的經濟關係,對其背景和內幕瞭解很深。宋誠當然不可能直接從她嘴裡得到任何東西,但他發現了羅羅這個突破口。
羅羅向宋誠提供情況絕不是出於正義感,在他眼裡,世界早就是一塊擦屁股紙了,他是為了報復。
這個籠罩在工業煙塵中的內地都市,雖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國同等城市的最後,卻擁有多家國內最豪華的夜總會。首都的那些高幹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響,不可能像民間富豪那樣隨意享樂,就在每個周未驅車沿高速公路疾駛四五個小時,來到這座城市渡過荒淫奢靡的兩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驅車趕回北京。羅羅所在的藍浪夜總會是最豪華的一處,這裡點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幾千元一瓶的馬爹利和軒尼詩一夜能賣出兩三打。但藍浪出名的真正原因並不在於此,而是因為它是一個只接待女客的夜總會。
與其它的同伴不同,羅羅並不在意其服務對象給的多少,而在意給的比例。如果是一個年收入僅二三十萬的外資白領(在藍浪她們是罕見的窮人),給個幾百他也能收下。但許姐不同,她那幾十億的財富在過去的幾年中威震江南,現在到北方來發展也勢如破竹,但在交往幾個月後扔給四十萬就把他打發了。讓許姐看上不容易,要放到同伴們身上,用羅羅的話說他們要美得肝兒疼了。但羅羅不行,他對許雪萍充滿了仇恨。那名高級紀檢官員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報復的希望,他施展自己這方面的能力,又和許姐聯繫上了。平時許雪萍對羅羅嘴也很嚴,但他們在一起喝多或吸多了時就不一樣了。同時,羅羅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在許多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他會從熟睡的許姐身邊無聲地爬起來,在她的隨身公文包和抽屜裡尋找自己和宋誠需要的東西,用數碼相機拍下來。
警方手中那些證明宋誠和羅羅交往的錄像,大都是在藍浪的大舞廳拍的,往往首先拍的是舞臺,上面一群躍豔的年輕男孩在瘋狂地搖滾著,鏡頭移動,顯示出那些服飾華貴的女客人們,在幽暗中湊在一起,對著臺上指指點點,不時發出曖昧的低笑。最後鏡頭總是落到宋誠和羅羅身上,他們往往坐在最後面的角落裡,頭湊在一起密談著,顯得很親密,做為帷一的男客,宋誠自然顯得很突出......宋誠實在沒有辦法,大多數時間他只能在藍浪找到羅羅。舞廳的光線總是很暗,但這些錄像十分清晰,顯然使用了高級的微光鏡頭,這種設備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這麼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注意到自己了,這令宋誠看到與對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這天羅羅約宋誠通報最新的情況,宋誠在夜總會見到羅羅時,他一反常態,要到他的車裡談,談完後,他說現在身體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後老闆肯定要派事兒,想在宋誠的車裡休息一會兒。宋誠以為他的毒癮又來了,但也沒有辦法,只好將車開回機關,到辦公室去處理一些白天沒幹完的工作,把車停在機關大樓外面,羅羅就待在車裡。四十多分鐘後他下來時,已經有人發現羅羅死在充滿丙烷汽味的車裡。車門只有宋誠能從外面打開,後來,公安系統參與此案偵察的一位密友告訴宋誠,他的車門鎖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從其它方面也確實能夠排除還有其它兇手的可能性。這樣,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宋誠殺了羅羅,而宋誠則知道只有一個可能:那兩個丙烷罐是羅羅自已帶進車裡的。
這讓宋誠徹底絕望了,他放棄了洗清自己的努力:如果一個人以自己的生命為武器來誣陷他,那他是絕對逃不掉的。
其實羅羅的自殺並不讓宋誠覺得意外,他的HIV化驗呈陽性。但羅羅以一死來陷害自己,顯然是受人指使的,那麼羅羅得到了什麼樣的報酬?那些錢對他還有什麼意義?他是為誰掙那些錢?也許報酬根本就不是錢,那是什麼?除了報復許雪萍,還有什麼更強烈的誘惑或恐懼能征服他嗎?這些宋誠永遠不可能知道了,但他由此進一步看到了對手的強大和自己的稚嫩。
這就是他為人所知的的一生了:一個高級紀檢幹部,生活腐化變態,因同性戀情殺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面的潔身自好在人們眼裡反倒成了證據之一......像一隻被人群踏死的臭蟲,他的一切很快就將消失得乾乾淨淨,即使偶爾有人想起他,也不過是想起了一隻臭蟲。
現在宋誠知道,他以前之所以做好了為信念和使命犧牲的準備,是因為根本就不明白犧牲意味著什麼。他想當然地把死做為一條底線,現在才發現,犧牲的殘酷遠在這條底線之下。在進行搜查時他被帶回家一次,當時妻子和女兒都在家,他向女兒伸出手去,孩子厭惡地驚叫一聲,撲在媽媽的懷裡縮到牆角,她們投向自己的那種目光他只見過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發現放在衣櫃下的捕鼠夾夾住了一隻老鼠,他拿起夾子讓她們看那隻死鼠......
“好了,我們暫時把大爆炸和奇點這些抽象的東西放到一邊,”白冰打斷了宋誠痛苦的回憶,將那個大手提箱提到桌面上,“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