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科·海沃德是頭幾個離開董事會議室的人中的一個。聽了方才的消息,副總經理兼總稽核師有兩件緊迫的事情要做。
第一件是要設法保證在班·羅塞利死後順順當當地實行權力移交。
第二件事是要保證他本人將被任命為總裁兼總經理。
海沃德入選的呼聲已經很高。同他並駕齊驅的是亞歷克斯·範德沃特。而且,就銀行內部而論,擁戴亞歷克斯的人可能更多些。不過,在最有決定權的董事會內,海沃德確信有較多的人支持自己。
説到銀行界權術,海沃德是老於此道的。他還有一個條理清晰、冷靜犀利的頭腦。因而,當上午的會議還在董事室進行的時候,他已經暗暗謀劃開了,一等散會,更是直奔自己的辦公室而去。他那套辦公室鑲着護壁板,鋪着深棕色的闊幅地毯。從這兒居高臨下看街景,真叫人目眩心驚。他坐在辦公桌旁,召來了兩名秘書中資歷較深的那位卡拉漢夫人,飛快下了一通指示。
首先是要接通電話,跟所有外面的董事聯繫上。羅斯科·海沃德要逐個跟董事們談一談,而這會兒在他的辦公桌上正放着一張董事名單。
除非外邊有特別重要的電話打進來,任何人不得打擾他。
另一個指示是讓女秘書出去時,把辦公室套房的外門關上。這種做法本身就很不尋常,因為美一商的經理都遵循開門辦公的傳統。這種傳統始於一個世紀前,並由班·羅塞利竭力維護至今。這種傳統非打破不可,眼下,必須關起門來乾點兒私事。
早上開會時,海沃德乖巧地注意到,除了銀行經理部門的大員,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董事中只有兩名在場。這兩人同班·羅塞利頗有些私交,顯然,請他們到場的原因也正在於此。可是,關於總裁病危這一點,畢竟有十五名董事至今未得與聞其事。海沃德要設法讓這十五人全從他這兒得到個別通知。
他考慮了兩種可能性:第一,消息既突然又驚人,因而在得訊人和送訊人之間很可能本能地形成一種聯盟;第二,某些董事可能因為沒有事先接到通知而生氣,特別是在銀行某些下層普通員工倒比他們先聽到消息的情況下。羅斯科·海沃德準備利用董事們的這種情緒。
電子信號器響起了營營聲。第一個電話接通了,他開始與對方交談。
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有幾位董事不在城裏,可多拉·卡拉漢是個幹練而忠心的助手,她正努力設法找到他們,把電話轉接過去。
打了半小時電話之後,羅斯科·海沃德此刻正在一本正經地通知哈羅德·奧斯汀閣下:“當然,本行同人莫不感慨萬千,十分悲痛。班告訴我們的事簡直叫人難以相信。”
“天哪!”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也流露出剛才別人所表示的那種驚愕情緒。“而且還是由當事人親自宣佈!”哈羅德·奧斯汀是本城要人,名門世家的第三代子孫。很久以前,他當過一任國會議員,因此被人尊稱作“閣下”,而他本人也鼓勵別人使用這個稱呼。目前,他是全州最大一家廣告公司的老闆,是老資格的銀行董事,在全體董事中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對方提到當事人親自宣佈病危這一點給了海沃德一個空子,正中他的下懷。“關於宣佈這項消息所採取的方法,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説老實話,是夠出格的。我最關注的是居然不先通知董事們。我認為本應先通知他們。但既然沒有這樣辦,我認為自己有責任立即通知你和其他各位。”海沃德那長着鷹鈎鼻子的嚴峻的臉上露出十分專注的神情,無框眼鏡的後面,一雙褐色的眼睛閃着寒光。
“我同意你的看法,羅斯科,”電話裏傳來對方的聲音。“我認為本來是應該通知我們的。謝謝你考慮得這麼周到。”
“多謝你這麼説,哈羅德。在這樣的時刻,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算得當。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得有人出來行使領導權。”
直呼別人的教名,對海沃德説來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本人也出身名門,與全州大多數的權勢集團過從甚密,在那被英國人稱之為“大亨社交網”的圈子裏是一個很有些地位的人物。他的熟人和朋友遠不只限於本州範圍內,在華盛頓官場和其他地方也都有關係。對自己的社會地位和那些要人朋友,海沃德是很自豪的。他還喜歡提醒別人,簽署了《獨立宣言》的開國元勳之一是他的嫡系祖先。
這會兒,他正提醒對方注意:“應該通知董事會成員的另一個理由是,關於班病危的壞消息將會產生巨大的影響,而且還會很快傳開。”
“這還用説嗎,”哈羅德閣下表示同意。“很可能不要等到明天,報界就會知道,就會來打聽。”
“一點兒不錯。如果報道不當,存户就會起恐慌,本行股票的價格就會看跌。”
“嗯。”
羅斯科·海沃德可以感覺到這當兒董事先生的頭腦正在飛快地開動。哈羅德閣下代表的是奧斯汀家族信託公司,這家公司手中握有美一商的大筆股票。
海沃德提醒對方:“當然,如果董事會採取有力措施,使股東和存户以及社會外界安下心來,那就不會有多大影響了。”
“你這麼説應當除開班·羅塞利的朋友們,”哈羅德·奧斯汀用乾巴巴的語調提醒他。
“我是完全撇開個人喪友的痛苦而談的。請相信,我的悲哀決不亞於任何人。”
“那麼,你到底有什麼想法,羅斯科?”
“一般地説,哈羅德,不能出現權威中斷的情況;而説得具體一點,總裁的位置不能空着,空一天也不行。”海沃德接着説:“儘管我十分尊敬班,儘管我們大家都深切地愛他,我還是要説,本行常被人看作由一個人掌管經營着,這種看法流行的時間已經夠長了。當然,多年以來,情況並不是這樣,要是由一個人唱獨腳戲,哪一家銀行都不可能擠進全國二十家大銀行之列。可硬是有些外人這麼看。所以,儘管目前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董事會還是應該利用這個機會採取步驟,消除這種無稽之談。
海沃德感覺到對方在懷着戒心考慮如何回答才好。他還想象得出奧斯汀的模樣:一個正在上年紀的花花公子式的漂亮人物,穿着花哨豔麗,留一頭式樣時髦的鐵灰色長髮,也許,象往常一樣,嘴角還叼着一支粗大的雪茄。可是,哈羅德閣下不是任人擺弄的傻瓜。人所共知,他事業興隆,是一位精明的生意人。最後,他終於表態了:“我認為你關於權威不得中斷的論點是成立的。我也同意必須選定班·羅塞利的繼任,也許還得趕在班過世之前把繼任的名字公佈出去。”
海襖德全神貫注地聽着。
“我倒覺得你挺合適,羅斯科。好久以來,我就有這樣的看法。你有合格的資歷,有經驗,人也堅強。所以,我保證支持你,我還可以去説服別的一些董事,讓他們跟我走在一塊兒。想來,你希望我這樣做吧。”
“我自然感激不盡……”
“當然,作為酬勞,我也可以時而請你幫點兒什麼忙羅。”
“這是合情合理的。”
“好,就這麼談妥啦。”
羅斯科·海沃德掛上電話,心想這番交談真是再理想也沒有了。哈羅德·奧斯汀是個信守諾言,始終不渝的君子。
前面打的那幾次電話結果同樣不壞。
很快,他又跟另一位董事在電話裏交談起來。這位董事名叫菲利普·約翰森,是中部大陸橡膠公司的總經理。交談過程中,海沃德發現又有機會可以利用。原來,約翰森主動表示,坦率地説,他同亞歷克斯·範德沃特合不來,因為他發現後者的觀點完全是旁門左道。
“亞歷克斯就是相信那一套旁門左道。”海沃德説。“當然,他在私生活方面也碰到了一些問題。我不知道這兩者有多少聯繫。”
“什麼樣的問題?”
“其實不過是女人問題。旁人並不願意……”
“這可不是小事,羅斯科。我不張揚出去,你往下説就是。”
“嗯,首先,亞歷克斯夫婦不和。其次,他搞上了別的女人。第三,這女人是個左派激進分子,她的事老是上報紙,而那些事對銀行説來又沒有一點兒好處。我有時不免忖度這女人對亞歷克斯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可是正象我剛才説的那樣,旁人本來並不願意……”
“你把這種事告訴我是對的,羅斯科,”約翰森説。“這種事情應該讓董事們知道。你説是左派,對嗎?”
“對。她名叫馬戈特·佈雷肯。”
“我好象聽説過這個女人,聽到的全不是什麼好事。”
海沃德微微一笑。
但是,再打過兩個電話之後,他就不那麼興高采烈了。這一回他接通了一個在城外的董事倫納德·L·金斯伍德,諾桑鋼鐵公司的董事長。
當海沃德提到銀行董事理應事先得知班·羅塞利聲明的內容時,這個在一家鋼鐵廠裏當煉爐焊工出身的金斯伍德對他説:“別給我來這一套,羅斯科。換了我是班,我也會這樣做的:先通知最接近的人,董事和其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大亨儘可慢一步。”
當説到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股票可能因此跌價時,金斯伍德的反應是:“那又怎麼樣呢?”
“不錯,”他接着往下説,“消息一傳開,美一商的股票在紐約證券交易所的行情牌上會跌下那麼一兩個磅音。這是因為證券買賣多數是由那些比老孃們還不如的神經質的傢伙在背後操縱的,這些人分不清什麼是歇斯底里,什麼是事實。可同樣毫無疑問的是,股票價格在一星期內又會回升,因為價值硬是這麼些,而銀行又是靠得住的。這一點我們這些瞭解內情的人全知道。”
談到後來,金斯伍德又説:“羅斯科,你這番遊説活動的目的,就象剛擦過的窗子,別人一眼可以看透。所以,我想還是把我的立場説説明白,省得你我浪費時間。你是個出類拔萃的稽核員,在我見到過的跟數字和鈔票打交道的人當中,你是頭等的。隨便哪一天,倘使你有意轉到我們諾桑公司來做事,想多掙點錢,撈個股東噹噹,那我就調動我這兒的手下人,一定讓你主管金融財務。這既是建議,也是我的諾言。我可是認真的。”
海沃德含糊不清地表示領情,可鋼鐵公司的董事長並不理會,自顧自往下説。
“不過,雖説你是個幹才,羅斯科,我的意思是你並不是主管全局的材料。至少,我是這麼看的:董事們開會決定班的繼任時,我也將這麼説。另外,我還不妨告訴你,我看中的是範德沃特。我想這一點應該讓你知道。”
海沃德心平氣和地回答説:“感謝你的坦率,倫納德。”
“好,什麼時候要是你願意認真考慮我剛才的提議,隨時給我打個電話。”
羅斯科·海沃德完全無意為諾桑鋼鐵公司做事。金錢對他固然重要,可是聽了剛才倫納德·金斯伍德這幾句尖刻的評語之後,自尊心決不會讓他轉而為諾桑公司工作。此外,他對於在美一商銀行內獨佔鰲頭還滿有把握呢。
電話又響了。他接過話筒,多拉·卡拉漢報告説又接通了一名董事。
“是弗洛伊德·萊貝雷先生。”
“弗洛伊德,”海沃德把嗓子壓得低低的,語調十分嚴肅。“我深感遺憾,有個悲痛的消息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