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報告了聯邦調查局,”諾蘭·溫賴特通知埃德溫娜·多爾西。
“明天他們派兩名特工到這兒來。”
“為什麼不今天就派?”
他笑了。“咱們這兒又沒出人命案子,甚至也沒人開槍。何況,他們那兒還有自己的難題。這個難題叫作:人手不足。”
“大家不都一樣?”
“那麼,我可以讓職工們回家了嗎?”邁爾斯·伊斯汀問。
溫賴特回答說:“除了女出納,其他人可以。我想再找那女人談一談。”
夜幕剛剛降臨。從溫賴特應埃德溫娜之請接手現金失竊案到現在,才過去兩個鐘頭。這段時間裡,他已把先前分行人員研究討論過的情況全部瞭解過一遍,並找女出納胡安尼塔·努涅茲本人、埃德溫娜·多爾西、營業部主任託頓霍以及營業部助理邁爾斯·伊斯汀這個年輕人談了話。
他還同那些曾在努涅茲附近位置上工作的其他出納員談了話。
溫賴特不願讓自己出現在那高出樓面的平臺上成為人們注意的中心,因而就在銀行後樓找了一間會議室。此刻他正在會議室裡同埃德溫娜·多爾西和邁爾斯·伊斯汀二人商議。
看來象是件大竊案,除此以外,沒有什麼新的發展。為此,根據聯邦法律,必須請聯邦調查局來插手偵查。溫賴特心裡明白,在這種場合,也並不總是不折不扣按法律辦事的。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和其他銀行一樣,常把現金失竊叫作“原因不詳的失款事故”,這麼一來,這些事情就可在銀行內部處理解決,從而避免起訴,不讓案子鬧個滿城風雨。所以,有竊款嫌疑的銀行職工很可能只受到開除的處分,而且開除時還要另找藉口做做官樣文章。心中有鬼的人總是不願老實招供,因此很大一批失竊案子都是保密的,就連銀行內部的員工也不知道。
可是,眼前這個案子,假設確是現金失竊案的話,牽涉的數目太大,幹得又是如此明目張膽,要想遮掩過去辦不到。
坐著乾等進一步的材料也不是辦法。溫賴特明白,如果事發之後幾天才把聯邦調查局請來偵查一樁已無跡可循的案子,對方肯定會勃然大怒。所以他決定在調查局來人前儘自己力量把事情辦得周到些。
當埃德溫娜和邁爾斯·伊斯汀離開小辦公室時,營業部助理殷勤地說:“我這就去把努涅茲太太叫來。”
不一會,辦公室門口便出現了胡安尼塔·努涅茲矮小的身影。“進來,”諾蘭·溫賴特吩咐說,“關上門。坐下!”
他用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口氣說話。直覺告訴他,佯裝友好騙不了這女人。
“我要求你把整個兒事情再說一遍,一步一步從頭說起。”
胡安尼塔·努涅茲沉著臉,帶著挑戰的神色,那模樣同先前完全一樣,所不同的是此刻又增添了一點疲勞的神態。儘管如此,她又突然發起火來,抗議說:“我說過三遍了,每個細節都說到了!”
“也許剛才你忘了什麼呢?”
“沒有!”
“那麼,就算這是第四遍吧。聯邦調查局來人以後,還要你說第五遍;在這以後,可能還要你說第六遍,”他緊盯著女出納的雙眼,儘管不提高嗓門,卻一直以權威的口氣說話。要是他以警官身份盤問對方,溫賴特暗自想道,那他就非把被盤問者擁有的各種權利一一向對方提醒不可。幸好他不是警官;另外,他也不想說明這些。在這樣的局面中,私人機構的安全部門有時比警察顯得優越,可以便宜行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女出納說,“你在想,這一次我可能會說出與前幾次不同的什麼東西,這樣就可以證明我剛才撒了謊。”
“你究竟是不是在撒謊?”
“不!”
“那你怕什麼?”
她聲音顫抖著說:“因為我累了。我想回家。”
“我也想。要不是丟了這六千美元——你承認這筆錢先前的確在你手中——我這會兒已經下班,開車回家了。可錢不見了,咱們得把它找回來。所以,還是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再說一遍吧,你說你發覺出事是在今天下午。”
“我剛才對你說過了——午飯後二十分鐘。”
他從對方的目光裡看出鄙夷的神色。剛才,當他開始盤問的時候,他感到女出納對自己的態度比之對別人似乎稍微平和些。毫無疑問,那是因為他是黑人,而女出納本人是波多黎各人。女出納可能以為他倆能站在一條陣線上,即使做不到這一點,他這個黑人至少會容易對付些。
可是她不知道,一牽涉到偵查公事,他是不管人種膚色,一視同仁的。
至於女出納私生活中遇上的難題,他才不去關心呢!埃德溫娜·多爾西曾提到過這些難題,可是在溫賴特看來,私人生活方面不管出了什麼事,決不說明你有理由去偷東西,搞欺騙。
努涅茲那女人當然說對了,他確是想抓住她在前後敘述中口徑不一的地方。儘管她小心翼翼,這樣的事還是可能發生的。她剛才說自己累了。溫賴特是個偵查老手,他知道犯了罪的人一經累垮就會在盤問過程中說錯話,先是在小地方說漏嘴,然後就一錯再錯,直到最後,用一大堆謊言和矛盾百出的供詞把自己束縛得動彈不得為止。
他不知道此刻會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於是就緊緊追問下去。
盤問進行了三刻鐘,其間,胡安尼塔·努涅茲的說法還是同先前一模一樣。溫賴特沒有發掘出什麼新鮮的材料,為此他感到失望。不過,儘管這女人前後說話一點漏洞也挑不出來,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希奇。
他當過警察,因而深知對於供詞無懈可擊能作兩種解釋。一個可能是她的確在說實話;另一個可能是這一套供詞她在事前精心練習過,因而說得滴水不漏。兩者中間後一種解釋更說得通些,因為無辜的人在通常情況下把一件事情複述兩遍時總會有些細微的差別。幹偵探這一行的都得學會去尋找這種跡象。
盤問到最後,溫賴特說:“好吧,暫時就到這兒為止。明天,你去做一次測謊器試驗,銀行方面會安排的。”
他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宣佈了這個決定,其實卻密切注視著對方的反應。他所沒料到的是反應竟會如此突然,如此強烈。
女出納黑黝黝的瘦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驀地從椅子裡跳了起來。
“不,我不去!我不做這樣的試驗!”
“為什麼?”
“這是侮辱!”
“談不上侮辱。做這種試驗的人多著呢。要是你沒有罪,就讓測謊器來作證吧!”
“我不相信這種儀器,我也不相信你!iBastaconMipalabra!(西班牙語,意為:我要講的就是這些!譯者注)”
他猜想這句西班牙語大概是罵人的髒話,因而就不予理睬。“你沒有理由不相信我。我所關心的只是弄清真相。”
“真相我已經說給你聽了,可你硬是不肯承認!你和他們那些人一樣,認為錢是我拿的。跟你們說我沒拿也沒用。”
溫賴特站起身,打開小房間的門讓女出納出去。“從現在起到明天,”
他提出忠告,“我建議你重新考慮一下自己對待測謊試驗的態度。倘使你拒絕,對你可不妙喔。”
她直瞪瞪地逼視著他的臉說:“並不是非接受這種試驗不可,對嗎?”
“對。”
“那我就不幹。”
她急匆勿地邁著小步子離開了辦公室。過了一會,溫賴特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在銀行的主要樓面,只有少數幾個人還在伏案工作,大多數職工已經下班,吊燈已經熄了。屋外,夜幕降臨,秋風蕭瑟的一天過去了。
胡安尼塔·努涅茲走到更衣室去換上自己的使服,然後又走了回來。
她壓根兒不去理睬溫賴特,徑直朝臨街的大門走去。邁爾斯·伊斯汀帶著鑰匙等在那兒。他打開臨街大門讓女出納出去。
“胡安尼塔,”伊斯汀說,“要我效勞嗎?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回家?”
她一搖頭,一聲不吭地走出門去。
諾蘭·溫賴特從一扇窗子後邊看她走到對街的一個公共汽車站。他想,要是自己手下人多一些,就可以派人跟蹤女出納,儘管他知道這樣做未必有什麼好處。努涅茲太太不是笨蛋,此人是不會暴露自己的。她既不會在大庭廣眾之前把錢交給別人,也不會把錢藏到哪一個別人猜想得到的地方去。
他確信女出納不會把這筆錢隨身帶著。這人精明得很,決不至於冒這個風險。另外,現鈔的數目大,鼓鼓囊囊地也設法藏得住。在談話過程中及談話以後,他曾仔細地打量過,女出納衣服貼身,瘦小的身上沒有任何鼓出來的地方可引人懷疑。她隨身帶出銀行去的只有一個小小的手提錢包,此外就再也沒有什麼大包小包之類的東西。
溫賴特堅信不疑:她一定有同夥。
罪人就是胡安尼塔·努涅茲,對此,他幾乎已不存什麼懷疑。把女出納拒絕接受測謊試驗的態度同所有其他的事實和跡象放在一起考慮,他覺得事情已經一清二楚。他想起幾分鐘前女出納的那陣感情爆發,看來這是預先想好的,也許事前還演習過呢!銀行職工全知道誰要是沾上了偷竊嫌疑,就得對誰用上測謊器。努涅茲那女人可能也知道這個規矩。
所以,她事先就能猜到遲早總要說到這個題目上來,因而是作了準備的。
溫賴特又想起她那鄙夷的目光,以及先前她那種雖不明言內心卻認為自己勢必跟她站在一起的態度,頓時怒火中燒。他的火氣大得有些反常,竟暗自希望聯邦調查局明天的來人會好好讓她嚐到點厲害,非讓她屈膝不可。但是事情並不容易,她這人挺頑強。
邁爾斯·伊斯汀重新鎖上大門,轉了回來。
“啊,”他快活地說,“總算到洗澡下班的時間了。”安全部主管人點點頭說:“這一天是夠忙的。”
伊斯汀好象還要說點什麼,接著似乎又改變了主意。溫賴特問:“有什麼事嗎?”
伊斯汀又猶豫了一下,然後承認道:“是的,有事。不過,這事我跟誰也沒說過,因為可能是胡猜。”
“跟丟失現金多少有點關係嗎?”
“我看可能有關係。”
溫賴特的口氣變得很嚴厲:“那麼,不管你有沒有把握,非告訴我不可。”
營業部助理點點頭:“好吧。”
溫賴特等著他開口。
“我想,多爾西夫人跟你提起過胡安尼塔·努涅茲是個已婚的女人,丈夫拋棄了她,把她和孩子一扔,自己出走了。”“我記得這個情況。”
“胡安尼塔的丈夫在沒有出走前有時也上這兒來,我猜,大概是來接她。我跟那人說過一兩次話,我記得很清楚,此人名叫卡洛斯。”
“這人怎麼啦?”
“我敢說,這人今天到過銀行。”
溫賴特厲聲問:“你敢肯定嗎?”
“相當肯定,但是還不到敢上法庭宣誓的程度。我注意到一個人,那模樣好象就是胡安尼塔的丈夫,接著我就把這件事丟到腦後去了。當時,我很忙,沒有什麼原因促使我要去想這件事,至少當時沒有必要去注意,事後好久才覺得有蹊蹺。”
“你在什麼時候見到這人的?”
“大概十點鐘光景。”
“在你看來此人象是努涅茲的丈夫,那麼你可曾看見他走到他老婆的櫃檯邊去?”
“不,沒有。”伊斯汀那張青年人的俊臉顯得有些困惑。“我說過了,當時我沒把事情放在心上。不過,要是我見到的真是他,那麼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不可能遠離胡安尼塔的。”
“就這麼些情況?”
“是的。”接著,伊斯汀又不無歉意地補上一句:“可惜沒有更多的情況了。”
“你把這事向我報告作得對,可能是個很重要的情況。”
溫賴特暗自盤算:如果伊斯汀沒看錯人,丈夫在場這個情況同他自己關於案中還有外來同謀的理論完全吻合。很可能,那女人同丈夫又和好了,要不然,就是兩人有什麼默契。也許,她先把錢遞給櫃檯外的丈夫,由他帶出銀行,以後再找時間分贓。這個可能性當然可以作為一條線索提出來讓聯邦調查局去查。
“銀行同人的議論,”伊斯汀說,“同丟失現金完全無關,那是關於羅塞利先生得病的消息,聽說是昨天宣佈的,多數同人都很難過。
真是突如其來的轉折!令人又痛苦地回想起昨天的事。溫賴特看看那平時總愛插科打渾,整天笑逐顏開的年輕人。安全部主管人發現,這會兒連伊斯汀的眼光也有點憂鬱。
溫賴特發現,自從承辦偵查案子以後,他已把班·羅塞利丟到腦後。
這時,一想起老頭兒,火氣又上來了:偷竊案竟發生在這樣一個時刻,留下了如此醜惡的汙點!
他說了幾句表示同意的話,向伊斯汀道過晚安,從地道離開分行。
用隨身帶著的專用鑰匙打開門,他又回到美一商總行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