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那個夜晚被人拉下來,直拉到碾盤下面的空隙裡。她沒有反抗,因為她聽出那人是個姑娘——令人吃驚的是,這時候還有人出來玩。她安靜下來,認出是趕鸚。她說:“真能鬧!”趕鸚說:“沒想到是你。你晚上也出來啊?”肥一聽就明白趕鸚夜間總是出來玩。她差一點兒喊出聲來。趕鸚讓她緊緊貼到自己身上。一顆火燙的心撞擊著肥,她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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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自持。趕鸚拉著她鑽出碾盤,告訴她,村裡一夥年輕人差不多每夜都跑出來玩。“怎麼玩呢?”“胡亂玩唄。”她說著四下張望,“不知他們這會兒躲到哪兒去了。走,我領你找他們去——也許他們在哪兒睡著了哩。”趕鸚拉著肥的手,走過村子南邊的小沙崗子,又走進小榆樹林子。最後趕鸚說:“在大草垛子裡!”她估計得不錯。她們扒了幾下,一些麥草滑落了,露出一個黑深的洞口。兩人鑽進去,七拐八彎,才聽到很多人在笑。趕鸚說:“多熱鬧,俺!”
誰知道夜幕後邊藏下了這麼多歡樂?一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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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男女女夜夜跑上街頭,竄到野地裡。他們打架、在土末裡滾動,鑽到莊稼深處唱歌,汗溼的頭髮貼在腦門上。這樣鬧到午夜,有時乾脆迎著雞鳴回家。夜晚是年輕人自己的,黑影裡滋生多少趣事。如果要懲罰誰,最嚴厲的莫過於拒絕他入夥——讓他一個人抽泣……咚咚奔跑的腳步把滴水成冰的天氣磨得滾燙,黑漆漆的夜色裡摻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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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跑啊跑啊,莊稼娃兒捨得下金銀財寶,舍不下這一個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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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哩。白天來了,做起活兒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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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氣;那些夜晚只知悶心酣睡的人就少不了躁得打架:人們常常看到兩個男人沒有多少緣由就幹起來,像兩頭公羊,死命地撞,一會兒就流出血來。本來就破的衣服撕成了條條,露出了黑稜稜的筋肉。他們的手像鋼鉤一樣,抓住對方的肩肉一扭,肩就破了。大家不怎麼勸阻,只是蹲下來觀戰。老人們咂著煙桿,長嘆一聲:“吃下那麼多地瓜,燒胃哩。”年輕人的事情早晚也瞞不過老人,他們聽著深夜街巷的腳步聲就議論起來,都說:“瓜乾燒胃哩……”
小村人每年吃掉的瓜幹如果堆起來會像一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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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焦乾的地瓜乾點燃了,肯定是一座灼人的火山。這麼多東西吞進腸胃,熱力順著脈管奔流,又從毛孔裡湧出。有時他們還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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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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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什麼的,化成了勁兒就到田裡做活。揚起的钁頭把空氣擊打出聲音,刨到凍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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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四濺,土中的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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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劈為兩半。年輕人抖掉棉衣,身上的熱氣透過單薄的衣衫冒出來。他們不怕寒冷,大笑大叫著幹活,有時還跳起來。勞動空隙中他們就在泥土上追逐,翻筋斗,故意粗野地罵人。如果吵翻了,就紮紮實實打一架,盡情地撕扯。田野上到處是呼喊的聲音,遠處往往有一個更粗魯更狂躁的嗓子。如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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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青紗帳生得嚴密,那麼總有人在另一邊點上熊熊大火,把青青的玉米和豆棵投進火裡。他們吃得肚子脹脹,激動擁抱,用沾滿炭灰的嘴巴把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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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頰弄髒。秋野上升起一層藍藍的煙霧,這是名副其實的炊煙。收工時,大家頭頂星星踏上歸途,木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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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上堆著青綠的莊稼棵,還伏著一些年輕人。開始的時候都懶洋洋的,後來被晚風一吹,兩眼又生出光來。他們一縱跳上車簷站立著,放開喉嚨呼叫。小村裡的狗急急應答,不一會兒,先是一些孩子,接上是一群狗跑出來迎接……
難忘的9月啊,讓人流淚流汗的9月啊,我的親如爹孃的9月啊。肥一閉眼就能嗅到秋野的氣息。那些伴著瓜蔓茂長的心事,沉甸甸地蓋在泥土上。秋天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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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得一聲連一聲說起了《數來寶》?誰發出了一陣又一陣哀號?肥至今記得那匹小紅馬,記得矮壯憨人遭到不幸的那個下午……那時大家正在歇息,一匹小紅馬不知怎麼跑到田裡來——它在這個溫暖的季節裡又吃奶又吃豆棵,肥肥胖胖,毛色油亮。不少目光投注在它身上,看它在陽光下炫耀。它像個雄性兒郎,健壯漂亮得簡直不像鯅鮁小村的產物。那會兒憨人痴迷地望著小馬,有人按按他的腦門:“你敢跟小馬去摔一跤?你不敢!”有哮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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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的憨人一翻白眼,應聲站起,一邊甩衣服一邊往前走。一個人捂著嘴嚷:“快看噢……”喊聲未停,憨人已經抱住了小馬的脖子。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那兒:一匹鮮紅的馬上縛了個黑乎乎的小夥子。小夥子死命地扭小馬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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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要將它扳倒。一夥年輕人哎咳哎咳大叫,給憨人加油。只有肥咬著嘴唇,她擔心憨人被紅色的長腿踢中。小紅馬一動不動,憨人扭著,罵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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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我要你倒噢!你媽的!”小紅馬看看四周,看看這個年輕人,噴了一下鼻子。它終於明白了這個有些矮小的青年要幹什麼,水汪汪的大眼一閃一閃。它又去看一邊的幾個老人,老人們只顧吸菸,鼻子裡發出哼哼聲。它的紅鬃抖了抖,雙耳一顫,用嘴巴碰了碰年輕人頭頂。它聞到了一股腥臭味,那是憨人的髒髮散出來的。這頭髮一年也沒洗一次,裡面有不少土末肥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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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還有一個蟲子死在其中。小紅馬不堪忍受,將頭側向一邊。憨人繼續踢它的後腿,一陣吭吭聲,臉色發紫。他悶足了一股勁,狠命一扭,那條補丁褲子一下裂開了。有人大笑。憨人痛恨交加,淚水在眼眶中滾動。小紅馬再也不甘受縛,後腿尥起,長嘶一聲馳向原野——就在它脫身的一刻,鋒利的後蹄甲從憨人鼻孔那兒一閃,憨人的右鼻孔立刻被撕為兩半。他啊啊大叫,掩面倒地,鮮血從指縫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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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