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小手拉拉床上少年的袖子,見他不動,又拉了拉,還是沒反應。她脫掉鞋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高高的床鋪,喘了口氣,小屁股坐在少年的肚子上。
“哥哥?”
她挪到他胸口,噘起小小的嘴巴,在少年的臉上重重親了一下,等了半天,仍是沒有動靜。抓了抓小腦袋,她開始效仿蜘蛛爬行。
“嘿喲!嘿喲!嘿喲!”從胸膛爬到小腿,回頭望了一眼,還是不肯醒。她捂住小臉,開始裝哭,“嗚……”
我就是不醒!就是不醒!
尚輕風忍住心軟和抱抱她的衝動,仍舊裝死。
誰叫她昨天貪喝梅子湯後尿溼他的床,還當眾賴給他,害他被她那嬌氣又刁蠻的大姐嘲笑一整天,說他戀童,十幾歲還抱著小娃娃睡覺。
哎哎?褲子快被她扯掉啦!
他揉揉眼,正想再賴一會兒,忽然“喝”地大叫一聲跳起來,用力瞪著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小丫頭,眼光迅速向下一瞟,趕緊繫好腰帶。
“你看到啦?”他露出兇惡的目光。
她傻傻地笑一下,立刻將小臉藏進床褥裡。
“你居然也知道害羞!”他磨著牙,這丫頭竟然敢偷扒他褲子,真是色膽包天!“過來,讓我咬你兩口,饒你不死!”他撲過去,與小丫頭滾成一團,嘻嘻哈哈地玩鬧起來。
“尚公子,早飯送來了。”僕從站在門口,含笑看著玩瘋了的一大一小。
“多謝你,先放桌上吧……哎喲!”被枕頭砸到,尚輕風一把拎過小丫頭,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搖搖搖,晃晃晃,晃得她笑不可抑,一頭栽進他懷裡。
“夫人說,就讓二小姐和尚公子一同用飯好了,免得再跑來跑去的。”僕從忍笑,見尚輕風身上掛著“小蜘蛛”,捱到桌邊坐下。
“成啊。”將小丫頭從身上扒下來,放到旁邊的椅上,見僕從退了出去,尚輕風笑眯眯地問道:“曳兒,你要吃什麼?”
“魚。”她站起來,小指頭向前一指。
“好,吃魚。”他夾了一塊魚,細心剔出刺,放進她面前的碗裡,看她笨拙地使著筷子,將魚肉送進口中。
“還要吃什麼?”
曳兒眨了下眼,自己伸手從盤裡挑了隻蝦,小手掰啊掰地,好不容易才掰掉殼,歡歡喜喜地吃起來。
“天哪,看你吃飯我會笑死。”尚輕風咕噥著細細擦掉濺在兩人臉上的汁漬,“真是可愛得要命,我都想吃你算了。”
“我不能吃。”她認真地答,扒了一口飯。
鑑於用飯時不宜玩鬧,尚輕風笑著摸摸她的小辮子,“來,吃口菜。”
“不愛吃。”她努力調整手中筷子的位置。
“那怎麼行,吃一口好不好,就吃一口。”他又勸又哄,難怪她長得這麼小,想必跟挑食脫不了關係。
曳兒瞄了瞄夾到眼前的菜梗,勉勉強強張開口,嚼了兩下,用小手掏出來,丟到桌上,“這不是菜。”
“嗄,不是菜?那哪個是菜?”
“這個是菜。”她費力地使著筷子在盤裡夾啊夾,最後夾起一片綠色菜葉,塞進嘴裡,嚼了幾下,仍是掏出來丟在桌上,“不好吃。”
尚輕風想了一想,忽然嘆了口氣,“怪不得你長不高,原來是不愛吃菜,唉,你不吃算了,永遠就那麼一丁點兒大,然後別人家的娃娃都長大了,就你還不及桌子高。”他拿起碗筷,大口嚼著飯菜,還邊吃邊道:“我什麼都吃,所以才長這麼高。”
曳兒呆呆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一塊肉、一口菜,好吃啊好吃!”他故意大快朵頤,吃得極是香甜,嘖嘖有聲,“嗯嗯嗯,好香!”
曳兒盯著他,扒了一口飯吃。
他夾起滿滿一筷青菜,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塞進嘴裡,嚼得吱吱作響,衝她笑著。
“好吃嗎?”她小聲地問。
“再嘗一嘗?”夾起一塊青菜梗,送到她面前。
見她張開嘴,尚輕風得意地一笑,一轉筷填進自己口中。
曳兒閉不上嘴,愣愣地看他。他悶聲笑,又夾了塊菜梗給她,見她嚼了幾下,仍是頓住,不咽也不吐出來。
“不吃給我,別浪費了。”他張大嘴巴湊過去。
曳兒猶豫了下,將菜梗吐到尚輕風口裡,他也不嫌,毫不在意地吃下,又剝了只蝦給她,“比剛才多嚼兩下,有進步,給你吃蝦。”
曳兒笑逐顏開地吃下去,尚輕風抿唇一笑,用菜葉包了塊肉塞進她嘴裡,“這個試一試。”看她嚼了半晌,終於吞進肚裡,他大聲稱讚:“了不起,曳兒好乖!”
她興奮地跳了兩跳,吃了一口飯,又小心翼翼地夾了片菜葉進口,嚼了一會兒後嚥了下去。
“完蛋啦,你將來一定會比我高,怎麼辦?”尚輕風哀叫,快速地吃起來。
曳兒笑得很開心,也大口大口地吃,塞得小臉蛋鼓鼓的。
“慢一點兒,別噎到。”溫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尚輕風一怔,抬起頭見一美麗的婦人走進房。
“嬸嬸,一起吃啊。”他從容地禮邀。
蘭夫人微笑搖頭,“我吃過了。”
“娘,我吃菜!”曳兒含著飯菜,叫得含糊不清。
“曳兒真是好孩子。”她欣慰地摸摸女兒的頭,向尚輕風笑道:“曳兒挑食不吃菜,說輕了不聽,斥重了又哭,我只好由著她去,想不到你倒有辦法。”
“小孩子不吃青菜很平常,六個月左右就應喂些菜汁,讓他熟悉青菜的味道,出了牙後要將絞碎的菜末摻進粥裡,讓他習慣嚼菜之感,這樣他稍大之後就不會不吃菜蔬。”
蘭夫人訝然,“你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些?”
尚輕風得意一笑,“我家鄉鎮上婆嬸極多,她們長年育兒後琢磨出來的,我愛親近小孩子,就聽來嘍。”
“哥哥吃這個。”
笨拙的小手夾過一片筍,尚輕風忙張口接過,幸福得快要暈倒。
蘭夫人由衷而笑,“你們慢慢吃,我回去了。”
“嬸嬸慢走……唉呀,掉了,可惜可惜!”尚輕風顧不上送人,被小丫頭指派到桌底尋花生豆。
蘭夫人忍俊不禁地出了門,搖頭而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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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暖風融融,身邊“佳人”相伴,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尚輕風舒服得昏昏欲睡。
不遠處傳來鏗鏘的兵刃相擊聲,他皺了皺眉,稍稍舒展了四肢,仰面朝天,感覺小小的軟軟的身體爬上他的身,也是攤平了手腳躺在他胸前,不由泛起溫柔的笑。
“曳兒,你真頑皮,怎麼躺在別人身上,待會兒小心師姐又罵你。”
“沒關係。”尚輕風睜開眼,撐身坐起,將小女娃摟進懷裡,向走到身邊的嶽初晴笑笑。
嶽初晴也回以一笑,坐了下來。
“你怎麼不同他們一起練劍?”尚輕風下巴一抬,指向前方十幾丈開外正在練習劍法的師兄妹四人。
“一會兒他們自然會喚我。”
見她螓首微垂,神色柔婉落寞,尚輕風心念一轉,輕輕吟道:“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嶽初晴一怔,見尚輕風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知他誦給她聽,她今年剛好是豆蔻年華,縱然讀書不多,卻也明白這是在贊她美麗。
她嫣然一笑,“你這首詩送給去年的師姐才對。”
“我說你美得很可不是玩笑話。”尚輕風伸出一指,虛點她額前,“你肌膚細膩白淨,常言道:‘人白三分美’,此外,眉如柳葉,明眸皓齒,你自己說,你哪裡不好?”
嶽初晴臉微微一紅,“尚大哥,你可真會逗人開心。”
“誰說的,我只逗美人開心,比如我身邊這兩位。”尚輕風朗朗而笑,將懷裡的“美人”一舉,“你說是不是,小丫頭?”
“是!”小曳兒嚴肅地道。
嶽初晴掩唇而笑,明明略有些輕浮的話,由尚輕風說出來,卻似再正經不過。
“師妹,你不過來練劍,還坐在那兒幹什麼?”前方傳來蘭瑤頗有火氣的叫聲。
“快去吧,不然小心她噴火波及到你。”
嶽初晴站起身,“尚大哥,你老是惹師姐生氣,你待我這麼好,卻怎麼不讓一讓她?”
“誰有空惹她,明明是她自己找碴,再說人人都讓她,也不差我一個。”尚輕風低頭擺弄曳兒小小的手指頭,淡淡地道,“你那些師兄把她捧上天,才寵得她那麼嬌縱……”
“尚輕風,你說誰嬌縱?”
嬌斥聲響起,尚輕風嘆口氣,這刁蠻丫頭耳朵可真尖,他抱著曳兒站起,剛一轉身,已被餘路攔住。
“怎麼,我才說她一句,你就要替她打抱不平?”尚輕風揚眉一笑,“我說餘兄,你護花護過頭了吧?”
餘路陰沉地瞪著他俊朗的眉眼,“瑤師妹同你說話,是你的福氣,你別不識好歹!”
“你自認是福氣,我可不稀罕。”尚輕風嗤了一聲,方向一轉,又被蘭瑤擋住。
“尚輕風,你義父說你也習過武,不如與我們較量一下。”蘭瑤語聲儘量柔緩,卻難掩輕蔑之情。
“不好意思,我忙得很,沒有空閒陪你打發時間。”連敷衍也懶,他再轉身,向客房走去。
“你倒有空陪這小丫頭,一玩就是一天!”蘭瑤冷哼,心中悶悶地,極不是滋味。
“她比你強得多啦。”尚輕風頭也不回,將小曳兒高高一拋再接住,逗得她咯咯大笑。
“你……你戀童,不要臉!”
“我高興,要你管。”尚輕風回頭做了個鬼臉,很高興見到蘭瑤氣得俏臉微紅。
“那是我妹妹,由不得你想抱就抱!”她身影向前疾衝,欲奪他懷中的小女娃。
尚輕風腳下微縱,掠到一邊,衣袂微微揚起,身形竟然極快,令在場之人均吃了一驚。
餘路好勝心起,拔劍疾刺過去,尚輕風眉頭一皺,心中微惱。這便是名家子弟,劍法尚未練成,就肆意賣弄,倘若自己武功不濟,餘路又收勢不住,豈不是要誤傷曳兒?他衣衫一展,側身避開,見長劍仍是不依不饒地刺來,只好左手劃了個弧形,劍刃近時伸指一彈,將其震開。
江對迎年紀最大,見識也較廣,知道以指彈劍極難,只有師父師母才能做到,尚輕風並未還手,他便已知其武功遠遠勝過這幾個師兄妹,忙扯住餘路,“算了,你贏不了的。”
“什麼?”餘路虎口發麻,明知不敵,臉面上卻掛不住,“江師兄,你別攔我,我給瑤師妹出氣。”
“傻小子。”尚輕風瞥他一眼,顛了顛臂中的曳兒,悠閒地踱開,朗聲吟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你在罵誰?”餘路惱怒不已,他年齡長於尚輕風,卻似被視為不懂事的小兒,怎能不惱?
遠遠地,清朗的聲音悠悠傳來——
“你們三個。”
師兄弟幾人面面相覷,蘭瑤卻怔怔然地,不知在想著什麼。
***************
“曳兒,你爹孃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
“那你那個胖胖的、兇兇的奶孃呢?”
“不知道。”
“照顧你的丫鬟姐姐呢?”
“不知道。”
“那是誰把你丟在這兒一個人洗澡的?”
“是我!”
蘭瑤從屏風後轉出來,沒好氣地道:“尚輕風,你來幹什麼?”
“看我的心上人。”他笑眯眯地親親曳兒的小臉兒。
“不要臉!”
“我又沒說你,你臉紅什麼?”
“你……”蘭瑤這回真的漲紅了臉,她瞪了尚輕風一眼,倒是沒發脾氣。
“你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兒,不怕她著涼嗎?”
“天氣這麼暖,怎麼會著涼。”她撇撇紅潤的唇,將一塊布巾丟進水裡。
“你是不會,但她會。”
“登徒子!”她嬌斥一聲,擲出手裡的皂石。
尚輕風手一伸,穩穩接住,橫她一眼,“就算你手法再準,也難免會失手,傷了曳兒,你怎麼交待?”
“你倒是挺疼她的!”蘭瑤冷冷地哼了聲。
“那是當然。”他撈起溼淋淋的巾子,披在曳兒光裸的小後背上,親親她白嫩嫩的小肩膀,把她的沖天小辮解下來。
“你……你幹嗎?”蘭瑤呆呆地看他。
“給她洗澡啊,還能幹嗎?你不會要說男女授受不親吧?”他失笑,“還是你沐浴時不必洗頭髮?”
“尚輕風!”
“好好,不拿你做比方,水溫不夠,你再去提些熱水來。”他頤指氣使起來。
“你敢指使我?”她怒斥。
“不提算了。”尚輕風用水瓢不斷舀水淋到小女娃身上,看她低頭玩弄水裡的溼巾一角,似真似假地道:“小丫頭,你大姐根本沒心思替你洗澡,不曉得她要做什麼?”
“大姐壞,她罵我。”小曳兒奶聲奶氣地向他控訴。
蘭瑤臉色變了幾變,一跺腳衝了出去。
待她提著熱水回來,只見屋裡地上已經到處是水,尚輕風與曳兒正在打水仗,尚輕風一身溼透,卻笑得興高采烈,開懷的臉上神采飛揚。他被曳兒潑得東逃西躥,最後衝過去把她從澡盆裡光溜溜地拎出來,大叫與大笑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蘭瑤愣愣地看了半晌,才氣急敗壞地衝進去,尖聲怒叫:“你們幹什麼把我的房間弄得一團糟?”
“小孩子洗澡就是這樣啊,你怕亂還在自己房間給她洗,你從來都沒照顧過她吧?”尚輕風也不瞧她,徑自向小丫頭做鬼臉。
“家裡有奶孃、丫頭,自然不用我動手。”
“那你遣開所有人,自己給她洗澡,是什麼用意?”他淡淡地道,用一塊幹巾包住曳兒。
“我……”蘭瑤瞪著他,抿了抿唇,“我是她姐姐,想怎樣就怎樣,要你這外人來管?”
尚輕風垂眸一笑,“算了,要洗就快些,把熱水倒進去吧。”
蘭瑤頓住片刻,終於不情不願地將熱水注入小浴盆,見他伸手到水中攪了一攪,道:“行了。”才停下來。
尚輕風將曳兒放入浴盆,小丫頭高興地拍著水,抓住他早就溼透的衣襟,笑得極可愛,“哥哥也洗。”
“那可不行,我進去哪還有你站的地方?”尚輕風輕輕揉洗她短短的頭髮,眼光一溜,見蘭瑤捲起衣袖,也蹲下來給曳兒撩水沖洗。
蘭瑤輕抬眼眸,對面的少年相貌俊逸,頗是斯文,一雙愛笑的眼瞧著曳兒,臉上掛著又是寵溺又是憐愛的神色。她心裡有些酸溜溜的,從小家裡的師兄們就都圍著她轉,她也習慣被人討好和恭維,偏這個外來的小子正眼也不瞧她,全部注意力都被這小丫頭吸引了去,她從未遭人此等忽視過,不免又氣又惱。
她心念轉了幾轉,手臂稍稍向前伸,撩水的動作輕柔又優雅,不一會兒,果見尚輕風的目光轉過來,定定地盯在她雪白的皓腕上,她不由有些得意,心裡暗暗欣喜。
“小心些,你的鐲子會刮傷曳兒,若是玉還不要緊,既是繞金絲的就比較危險。”
蘭瑤一怔,手腕停在半空,卻見尚輕風將曳兒從水中拉起,用乾爽的巾子將她嚴實地裹起來抱進懷中,順手抓了她的小衣裳就往外走。
“你幹什麼?”她愕然。
尚輕風回過身,淡淡一笑,“你的招數留著逗弄你的師兄們去罷,我不吃這一套。”
“你……”
他不再言語,轉身走出門外,不顧蘭瑤惱羞成怒的叫聲,徑直走回自己房中,將曳兒放到床上,給她穿好衣裳,隨後自己也換了一套乾的衣裳。看到床上的小娃娃張著圓溜溜的大眼,細嫩潔白的肌膚彷彿玉琢一般,小巧的鼻子,紅紅的小嘴巴,可愛得不得了,他心裡癢癢的,又忍不住撲過去同她瘋成一團。鬧夠了,才摟著她一同氣喘吁吁地躺下來。
用臉頰蹭著她嫩嫩的小臉蛋,享受著無與倫比的滑膩觸感,尚輕風忍不住嘀咕:“要是真心實意喜歡一個人,使些小手段也無可厚非,不過你大姐卻是為了滿足虛榮心,不願別人對她視而不見才利用你引我去,這可當真要不得,你長大了千萬別學她,知不知道?”
“知道。”小丫頭稚聲地答。
“好乖。”他滿足地親親她,又嘆了口氣,“再好也是別人家的娃娃,我終有一天還是要走的,到時候可能就再也見不著你啦。”
“哥哥別走。”小曳兒似乎聽懂什麼,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小眉毛蹙起來。
尚輕風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揉揉她小小的手指頭,笑了一笑,“不曉得你爹孃願不願意把你借我玩幾年?”
“借!”她的聲音軟軟的,快要融掉他的心。
“你答得倒爽快。”尚輕風失笑,用手捂住她的眼,柔聲哄道:“曳兒,乖乖睡午覺,好不好?”
“嗯。”她乖巧地應,向他偎了偎。
感覺她呼吸漸漸變沉,尚輕風撤開手,呆呆地盯著她如畫的眉目,出了半天神,也閤眼睡去。
不曉得睡了多久,忽聽得響動,他猛然睜開眼,見嶽初晴驚惶失措地跑進來。
“怎麼,出了什麼事?”他霍地坐起。
“尚大哥,你義父他……”嶽初晴慌得快要哭出來,“你義父被師姐刺了一劍,快要死啦!”
尚輕風心頭一震,沉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嶽初晴定了定神,顫聲道:“剛才師姐心情不好,在習武場發脾氣,有個惡人知道師公師父出門去了,闖出來要欺負師姐,恰巧你義父遇上,打走了那個惡人,自己卻受了重傷,後來他好像有些瘋瘋癲癲的,抱著師姐喊女兒,師姐嚇壞了,就一劍刺了過去……”
“他們還在習武場?”尚輕風打斷她。
“是啊。”她喘著氣,虛弱地靠著床邊。
尚輕風“噔”地跳下床,見曳兒被驚醒,困頓地揉著眼,顧不上哄她,丟下一句:“你看著她。”就奔了出去。
十幾年前,宋老爹的女兒因遭人玷汙含冤而死,他氣極而瘋,由此退出江湖,後來情況慢慢稍有好轉,但也時而清醒時而癲狂,那日他正遇上宋老爹發病,用銀針替他醫治,也一直給他服藥,病情才逐漸穩定,但絕不可受到強烈刺激,否則極易復發。如今卻遇上這種意外,想必是老爹見蘭瑤受人欺侮,回想起當年慘事,才因此發病。
剛到習武場,便見宋老爹癲狂如虎,悽聲痛叫:“閨女,阿爹對不起你啊,不該把你一人留在家裡,才讓你受人糟踏,是阿爹不好……”他雙眼通紅,追著蘭瑤,“讓爹再看看你,別走啊……”
蘭瑤嚇得花容失色,手提長劍卻不敢抵擋,只是疾跑,江對迎等人上前阻擋,卻被宋老爹瘋了似地甩開,血跡從他胸前滲出一大片,瀝瀝地滴著。
“老爹,你清醒一下!”
尚輕風縱近宋老爹,手指疾點,欲制他穴位,他卻怒吼一聲,雙掌猛擊。尚輕風扭身躍起,極快地閃至他背後,迅速點他膝彎,他撲通跪倒,跌在地上。
尚輕風鬆了一口氣,一抬頭見蘭夫人匆匆趕來,便向她點了下頭示意。
蘭夫人安撫了下受驚的女兒,再走過去欲查看宋老爹的傷勢,剛蹲下身,宋老爹忽然大吼一聲:“你這畜牲!”一掌擊出,蘭夫人猝不及防,被掌風推了個踉蹌,尚輕風與餘路等人急忙上前。
蘭瑤尖聲怒叫:“尚輕風,你幹什麼不看好你義父這個瘋子,讓他傷了我娘!”
尚輕風沒空與她鬥嘴,忙上前替蘭夫人把脈,確定她無恙後剛鬆開手,又聽到蘭瑤一聲驚呼,他轉過身,恰恰看到宋老爹滿是鮮血的手捉著蘭瑤的腳,而餘路等人的長劍則驀地刺進宋老爹後背。他驚愕地瞪大眼,口中卻喚不出一句話。
餘路等師兄弟三人也恍醒,忙將長劍抽回。
宋老爹伏在地上一動不動,手卻牢牢捉住蘭瑤的腳不放。蘭夫人剛要上前,忽覺踝骨劇痛,再也站不穩,摔倒在地上,原來是方才被掌風擊到向後退時扭傷了腳。
蘭瑤從驚惶中回神,見母親摔倒,忙叫道:“娘,你有沒有事?”她用力抽腳,卻抽不動,只見尚輕風默然上前,探了下宋老爹的鼻息,頓了半晌,才慢慢掰開他抓得死緊的手掌。
蘭瑤跳起身,她方才被人羞辱,又遭了驚嚇,所有的委屈和羞憤一湧而上,不由怒聲斥道:“你明知你義父是個瘋子,就不要到風家來,惹了這麼多事,還傷了我娘……”忽然臉上一麻,卻是被尚輕風摑了一記耳光。
“老爹以為你是他女兒,又不會傷你,你為什麼叫你師兄殺他?”尚輕風恨聲道,雙目怒視她。
“輕風,瑤兒,你們冷靜一下……”蘭夫人本想勸阻,踝骨上的劇痛卻令她難以開口。
蘭瑤呆呆地站著,臉上麻得失去知覺,也不知道去捂。她自小到大從未捱過罵,更別說捱打,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羞惱湧上心頭,她漲紅臉,握緊拳頭,忽覺有人扯她衣裙,低頭一瞧,卻是不知何時跑來的曳兒,氣憤和恨意一時如洶潮湧動,她想也不想,怒喝道:“你滾開!”一巴掌將她打得摔了個跟頭。
尚輕風心一抽緊,忙將小丫頭護進懷裡,厲聲喝斥:“你幹什麼打她!”
蘭瑤更加惱恨,尖聲叫道:“她是我妹妹,我高興打就打,就算殺了她你也管不著!”
“你們別吵了!”蘭夫人在弟子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來,足踝的劇痛令她倒吸口涼氣。
“放下她,你給我滾出風家!”蘭瑤上前幾步,手中長劍疾速刺出。
尚輕風冷笑一聲,“我偏要帶著她,你能如何?”手掌翻轉,兩指夾住劍尖,驀地將其拗斷。
蘭瑤驚呆住,來不及反應,只見他一臂抱了曳兒,另一隻手臂提起宋老爹瘦小的屍體,將之扛在肩上,竟然就這樣飛奔而去。
蘭夫人慌叫:“你們還愣什麼,快去把他追回來!”
幾個弟子這才回神,急忙追隨而去。
***************
蘇州城外,鄉村郊野。
空曠的野地裡,立起一座新墳。墳前,沉默的少年坐在地上,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有個一身泥土的小小孩童。
“老爹,雖然你我相識不久,但我知道你將我當成親生兒子般看待,可惜我卻不能多陪陪你。”尚輕風越想越惱,瞪了一邊的小身影一眼,“你娘是教女無方,你爹是縱徒行兇,你那個大姐更是潑丫頭一個!”
小女娃可憐兮兮地偷眼覷他,抽抽噎噎地不敢哭出聲。
他心一軟,不由嘆息,“又不關你的事,我跟你發脾氣幹什麼?”招了招手,“你過來。”
她不動,只是委屈地瞅著他怒火未平的臉,小小的年紀,已經懂得察顏觀色。
“你來,哥哥不兇你就是。”他伸出雙臂,柔聲哄道。
她這才慢慢蹭了過來,小心地偎進他懷裡。
“你怎麼一身是泥?”尚輕風拍拍她的衣裳,方才他埋葬宋老爹,將她放到一旁,也沒顧上她,不曉得她玩了些什麼。
“我幫你挖土。”她小聲地答。
他眉頭一皺,翻開她的小手,只見上面都是泥土,已經乾結成塊,小小的指甲裡塞滿泥灰。他心裡抽疼起來,沒想到這小丫頭才這麼一點點大,就懂得替人分憂。
無聲地嘆口氣,剛要摸摸她的小臉,才驀然發覺她沾滿泥灰的臉已腫得老大,他輕輕一觸,就見她咧了咧嘴,顯然是疼得極厲害。他不由咬牙道:“你大姐簡直是瘋了,居然下這麼重的手,早知道我就摑得更重些,讓她沒力氣打人!”
小曳兒嗚嗚咽咽地哭出來,小臉兒埋進他的頸窩,不料又碰痛了,一動也不敢動。
尚輕風默然地摟著她,想起宋老爹的慘死,又不由怒上心頭,恨聲道:“就算是個意外,到底也不該出手那麼狠毒,你爹孃教徒不當,是他們的錯,我就帶著你幾日,讓他們急急也好。”
良久,感覺小丫頭動也不動,卻見她已哭累睡著,他憐惜地親親她腫脹的小臉,再看一眼孤零零的墳冢,長吸一口氣,大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