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5—0525
斯潘塞盡力想緩解一下兩腿的痠痛,他的整個身子象給人揍得青一塊、紫一塊似的疼痛難受。由於過分緊張,注意力過分集中,他的精力都耗盡了,因此,一旦鬆下來之後,他感到渾身酥軟,疲乏無力。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顴抖,但他並不想叫它們不抖。當他望著儀表上那些不停跳動著的指針時,他總感到眼前有一個斑駁的光點在不停地騰躍飛舞,而後又慢慢地象飄逸的棉絮一樣飛走了。他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它象他一樣的實在,也象他在耳機裡聽到的那個聲音一樣的客觀。這聲音自始至終在獨白,告訴他:你不管做什麼,都不要鬆勁,一鬆勁,你就完了。記住,象現在這樣,你在戰時曾遇到過許多回了。那時你也曾以為,你快完了——完全不知所措了,一點勁也使不出了。可是每一次,最後總是有了辦法——這最後一招你原先從不曾想到的。
他往珍妮特那裡看去,很想說說話。“那一次我們怎麼過來的?”他問她。他知道他快要癱掉了。
她似乎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們那次幹得好極了,”她明快地說道。“不管怎麼說,特里萊文聽上去象是很高興,你沒聽出嗎?”
“他講話我幾乎聽都沒聽見,”他說。他左右扭動一下頭來活動活動脖子。“我真希望就這些了。收放襟翼和輪子的動作我們已經做了幾回了?三回嗎?要是他叫我們再做一次,我將……”剋制住,他責備自己道,別讓她看出你現在的心情。她已向他傾過身,拿著手帕在給他擦臉上和額頭上的汗。挺起來,咬緊牙,沮喪只是神經緊張所致。想一想特里萊文,他的處境多艱難。他在陸地上,很安全,那當然,可假定他忘了什麼呢……“你發現沒有,太陽昇起來了,”珍妮特說。
“啊,真的,”他隨口說著抬起了眼。甚至西面遠處,片片雲塊都已染上金紅色了,還有那寥廓蒼天已破曉了。南面,在左舷外,他能看到兩座山頂象兩座孤零零的島嶼矗立在滾滾的雲海中。“快了。”他頓了一會兒。
“珍妮特。”
“什麼?”
“下去前,你最後再——我說的是你再去看一下駕駛員。我們的飛機可能會顛簸得很兇——這你知道——我們可別讓他們倆東滾西倒才好。”
珍妮特感激地向他微笑了一下。
“你一個人操作一會兒行嗎?”她問。
“放心,一不行我馬上會喊你的。”
她摘下耳機,從座位上站起來。當她剛要離開座位時,通客艙的門打開了。貝爾德探進頭來。
“哦,你不管無線電啦,”他看到後說道。
“我想去看一眼機長和副機長,看著他們躺得好不好?”“不用了,”他對她說。“幾分鐘前我已看過了,那時你們正忙著。”
“醫生,”斯潘塞喊道,“你後面的事怎麼樣?”
“我來看一看就為的這個,”貝爾德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們時間很緊迫了——很緊迫。”
“我們通過無線電能不能給你提供一點幫助?”
“我很想與地面的醫生商討一下,看診斷是不是正確,可是我想,讓話路暢通保證飛行更重要。可能還得飛多久?”
“用不了半小時吧,這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貝爾德疑慮地說道。他手扶著斯潘塞的椅背,渾身上下實在是疲憊呀。他穿著襯衣,領帶也解掉了。“有兩個病人已完全虛脫了,”他又說道。“如不予治療,他們還能維持多久,我不敢說,不過不會很久,那是肯定的。除非我弄錯,不一會兒有幾個人也要這樣了。”
斯潘塞的臉扭了一下。“有誰在幫你忙嗎?”
“那當然——要不怎麼應付得了。尤其是那個人——那個英國人——他確實是個……”
耳機裡響起了聲音。“喂,714,我是溫哥華。完了。”
斯潘塞招呼珍妮特回到座位上,她趕緊戴上耳機。
“好吧,我待一會兒再來,”貝爾德說。“祝你們走運。”
“要他們等一下,”斯潘塞對姑娘點了一下頭。“我是714,”珍妮特對著話筒說道。“稍過一會兒再跟你們通話。”
“醫生,”斯潘塞很快地說道,“我不想唬你,這一回也許很棘手,凡書上講的事情都可能發生。”醫生沒吭聲。“你知道我的意思。後面也許會有點顛簸,要他們都坐好了,嗯?”
貝爾德好象在想什麼。“你盡力幹吧,其餘的由我照管。”他說,聲音很粗啞。他輕輕地拍了一下那年輕人的肩就走了。“行了,”斯潘塞對姑娘道。
“說話吧,溫哥華,”她呼叫說。
“喂,714,”特里萊文的聲音清脆、自信。“喬治,經過上次演練,你們已緩過氣了吧,那我們得重新抓緊了。現你聽清楚了,我們開始核對,好嗎?完了。”
“跟他說,我已休息好幾分鐘了,”斯潘塞說。“跟他說,他倒幹勁十足。”幹勁十足,他這麼想著。你倒真想得出說這樣的話。
“……息了一會兒,”珍妮特在說,“我們發現你幹勁十足呀。”
“是這樣,喬治。我們這番飛行練習使你著陸延緩了一點,不過這有好處,當你飛進來時,天就要大亮了。你現處在等待位置,準備下降。現在讓我先跟珍妮特說幾句話。珍妮特,你在聽我說嗎?”
“喂,溫哥華,我在聽。”
“珍妮特,飛機著陸時,我們要你執行保護旅客的應急操作程序,聽明白了嗎?完了。”
“明白了,機長。完了。”
“還有一件事,珍妮特。著陸前,我們要駕駛員按響警鈴。喂,喬治,那隻警鈴的開關就在副機長的頭頂上,有紅漆的那隻。”
“你看見了嗎?”斯潘塞問道。他頭沒抬。“看見了,”珍妮特說,“在這裡。”
“好,別忘了。”“珍妮特,”特里萊文繼續道,“我最後再提醒你一下,因為我要你到後面去,跟旅客們待在一起。”
“跟他說不行,”斯潘塞插話道。“我得讓你在前面。”
“喂,溫哥華,”珍妮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駕駛員需要我在這裡幫他的忙。完了。”
對方好久沒作聲。然後,“好吧,714,”特里萊文答道。“我理解這一意見,不過,珍妮特,在考慮著陸前,必須使旅客學會採取各種應急措施,這是你的職責。有什麼人你能向他交代,讓他代你做的嗎?”
“醫生怎麼樣?”斯潘塞建議道。
珍妮特搖了搖頭。“他的擔子夠重了。”她說。
“不過他還能再擔上一點,”他簡言道。“如果我們要使著陸成功有點可能的話,我就得要你待在這裡。”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按下話筒按鈕,說:“喂,溫哥華,不管怎麼樣,在我們著陸時,貝爾德醫生總得照看那些病人的,我想由他來負責執行應急程序是再好不過了。還有一個人正在幫他的忙。完了。”
“喂,珍妮特,就這樣吧。現在稍走開一下,把具體做法跟醫生仔細交代一下,一定不要有什麼差錯。講完後,跟我說一下。”珍妮特放下耳機,爬出座位。
“現在,喬治,”特里萊文繼續道,“你得注意保持現在的航向,如果需要,我會叫你糾正的,此刻在快到機場的時候,我要跟你一起好好查核一下駕駛艙內所有緊要的東西。我們一面核對,你就一面熟悉,有的你早先飛行時是知道的。一定要弄清楚它們的位置,如果有什麼疑問,現在問還來得及。至於模擬著陸,你想練幾次,我們就練兒次,可你最後真的要下來時,所有操作都得極端精確才行。我們一等珍妮特回來就開始第一項檢查。”
在溫哥華控制室裡,特里萊文取下嘴上一支熄了的香菸,把它扔了。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電鐘,然後回頭望著控制室主任,問道:“他們還有多少汽油?”
格里塞爾從桌上拿起文件夾。“照飛行時間來算,還夠飛九十分鐘左右,”他說。
“角度多少,機長?”伯迪克問。“你估計他有足夠的時間在機場上空盤旋並作幾次進場練習嗎?”
“有的,”特里萊文說。“這是第一次單飛,不過格里塞爾先生,最好還是再核實一下,怎麼樣?要是最後不得已,決定在海上降落時,我們手頭一定要有足夠的油讓他從遠處越過洋麵飛下來。”
“伯迪克先生,”電話接線員喊道,“你的總經理來電話了。”
伯迪克詛咒了一下。“這個時候他倒來電話!告訴他,此刻我沒空,把電話給他轉到楓葉公司的辦公室去。啊,稍慢,先給我接辦公室。”他拿起一隻電話,不耐煩地等著。“戴維,是你嗎?我是哈里,想不到吧——老頭子來電話了,你儘量設法把他擋住,就跟他說714正等待著陸,他的祈禱就象我們的一樣靈。我將直接給他去電話——一有情況,馬上會告訴他,然後我想,他得馬上坐飛機到這裡來。怎麼樣,夥計?”
主任助理手捂著電話跟主任說:“霍華德來電話,他說記者們……”
“我來。”主任拿起電話。“聽著,克利夫,跟業務無關的電話我們一律不再接了,現在事情正在緊張關頭——,是的,我知道。如果他們長眼睛,可自己著麼。”他砰的一下掛上電話。
“我得說,那傢伙幹得還不壞哩。”伯迪克喃喃地說道。
“是的,”主任附和道。“叫那些記者不吵吵嚷嚷就等於不叫他們工作。不過我們不能為他們分心。”
特里萊文站在無線電儀表板旁,手指頭無意地敲打著桌子,眼睛則盯著那隻鍾。
外面,機場上,搶救的準備工作正在晨曦中全面進行著。在一家醫院裡,一個護士掛上電話,跟在旁邊一張桌子上工作著的醫生說了幾句話。她一面拿自己的衣服,一面把他的衣服遞給他。他們急匆匆地走出去,幾分鐘過後,通往醫院停車場的門徐徐升起,開出來第一輛救護車,接著又一輛。
在市消防隊,留著最後一批出發的、為數不多的幾名消防隊員一聽到鈴聲就甩下手中的紙牌,奪門而出。他們一路奔,一路把衣服、頭盔等套上。最後一位跑出去,又溜回來。他跑到桌子旁,把他的一個對手的牌拿起來看看。他豎了豎眉,然後一頭奔去追趕他的同事了。
海島大橋附近的一小批房屋與機場正好成一直線,此刻在那裡,警察正帶領這些住戶坐上兩輛公共汽車,他們中大部分人都還穿著睡衣,外面匆匆忙地地套了一件外衣。一個小女孩,一由於只顧兩眼觀天,踩著自己的睡衣跌了一跤。一名警察馬上把她抱起來,放進了汽車。這警察向司機揮了揮手,叫他開車。
“喂,溫哥華,”珍妮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凡要交代的,我都講了。完了。”
“好姑娘,”特里萊文鬆了一口氣。“現在,喬治,”他很快就緊接著說,“時間有點緊迫。首先,把高度表重新定到30.1,然後把油門控制桿稍微往後挪一點,把空速穩定在剛好使飛機每分鐘下降500英尺的地方。密切注視儀表,下降時,你將花很長時間來穿過雲層。”
斯潘塞伸開五指緊握油門控制桿,輕輕地往後扳。升降儀的指針在慢慢下跌,在600處上下波動了一下,然後又升起,最後在500處穩住不動了。
“雲來了,”他說。陽光頓時被遮掉了。“問問看,雲底離地面有多高?”
珍妮特把這問題傳下去。
“雲幕大約2,000英尺,”特里萊文道。“你得在距機場大約十五英里時鑽出雲層。”
“告訴他,我們保持著每分鐘降落500英尺,”斯潘塞說。珍妮特照著說了。
“很好,714。喬治,現在要做的稍微有點複雜了。你可不要開小差呀。要時刻檢查那隻升降儀,不過同時,如果可能的話,我要你把各控制部門的位置好好認一認,作好準備,進行第一次著陸的全面演練。你看行嗎?”
斯潘塞的眼睛緊盯在儀表板上,根本顧不上回答。他緊閉嘴唇,富有表情地點了一下頭。
“好的,溫哥華,”珍妮特說。“我們將盡力記住它們。”
“好。如果哪一個找不到,馬上告訴我。”有人把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膀上要跟他說話,他搖了搖身子,把它甩掉。他眯著眼,緊盯著牆上某一空白點:他在想象著飛機的駕駛艙。“喬治,你下來時,得做這麼幾件事。首先,打開液壓調壓泵,記住,現在只是聽一下,記在腦子裡,先什麼也不要動。這個調壓泵的表在儀表板的最左邊,下方,就在陀螺控制儀的左邊。找到了嗎?完了。”
他聽見珍妮特答道:“溫哥華,飛行員知道那隻表,他已經找到那隻開關了。”
“很好,714。喬治,怎麼還會想得起來,有點奇怪,是嗎?”特里萊文抽出手帕,揩了揩頸背。“接下來你就得把除冰器關掉。那除冰器肯定是開著的,這可從儀表板右側、就在珍妮特正前方的那隻表上看出來。流量控制開關在它旁邊,那容易找到,不過著陸之前,這隻開關也得關掉。看到下降指示器了嗎,喬治?下一步是制動壓。有兩隻表,一隻機內製動,一隻機外製動。它們就在你們剛才找到的那隻液壓調壓泵表的右邊。完了。”
過了一會兒,珍妮特答覆道,“都找到了,溫哥華。一個指著950,另一個,嗯,1,010磅——都是每平方英寸嗎?——每邊都是?”
“那就是說兩邊都是好的,不過著陸前得再看一下。現在,看發動機蓋上的魚鱗板,它們應有1/3是關閉的,開關就在珍妮特的左膝處,它標有1/3,你們看得見的。聽清楚了嗎?完了。”
“聽清了,我已看到了,溫哥華。完了。”
“你可先把那隻關上,珍妮特。在它旁邊,就在同一排開關那裡,有左舷、右舷的中間冷卻器開關,都標得很清楚的。它們都得完全打開,珍妮特,一定要完全打開,懂了嗎?下面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那就是起落架。你們已經操練過了,不過先在腦子裡從頭至尾好好想一想,從放開襟翼開始,到輪子全部放下固定住為止。當飛機快要著地時,襟翼得全部放開。這是說你已拿定主意要進場著陸了。關於這一點,我還將跟你們說。你們倆都聽懂了嗎?完了。”
“告訴他,懂了,感謝他了,”斯潘塞說道。他的眼睛沒從儀表板上離開過。他的肩頭討厭地癢起來,但他儘量不去想它。
“行,714。當你們進場時,也就是說輪子都放下之後,燃料調壓泵得打開,否則到最關鍵時刻,油會供不上的。它們的開關在自動駕駛儀的右下方,就在油氣混合控制桿的後面。”珍妮特瞅著儀表板,眼都花了。“在什麼地方?”她對斯潘塞悄聲地說道。他看了一下儀表板,找到了。“那裡。”他手指戳了戳那隻小開關,它就在擱置油門操縱桿的那個槽的上面。
“找到了,溫哥華,”她輕聲地說道。
“現在準備調換混合油,把極易自燃的油換上。我知道,喬治一直在想做這件事,所以我不多說了——他完全能幹好的。接下來,你們得調節推進器,等開關下面的綠燈亮了就算好。我想它們就在喬治的右膝處,找到了嗎?”
“駕駛員說找到了,溫哥華。”
“最後是增壓器。輪子放下以後,增壓器得馬上扳到起飛的位置,也就是說在你們機上是‘上’的位置。油門控制桿左邊那四根控制桿就是。好了,有什麼問題嗎?完了。”
斯潘塞無可奈何地看著珍妮特。“那麼一大堆,”他說。“我們一下子怎麼也記不住啊。”
“喂,溫哥華,”珍妮特說。“我們沒法記住。”
“你們不必記的,714,我會代你們記的。還有幾點,到時候我們再說吧。喬治,我要你把這些東西搞得很熟很熟,這樣我一說什麼,你就能馬上動作,而不會因開關太多而分了心。記住了,扳動這些開關只是操練,你可還得駕駛飛機喲。”
“問他一下時間,”斯潘塞說。“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珍妮特向溫哥華提了這個問題。
“喬治,這我已經說了,你有的是時間,不過只是不要浪費。再過十二分鐘你就將飛到機場上空了,時間問題你不必操心。你想再練習一下,時間也有的是。”對方頓了一下。“雷達站報告,說有必要調整一下航向。請調整5度至260。完了。”特里萊文關掉話筒,對控制室主任說道。“他們現已進入下滑航道,我們一看到他們以後,我就讓他們拉平,帶領他們盤旋,並繼續操練。這以後,他們飛得咋樣,我們就能看清楚了。”
“這裡都已準備好了,”主任說道。他招呼助理道:“全機場都作好戒備。”
“喂,溫哥華,”擴音器裡傳來了珍妮特的聲音,“我們航向已調到260了。完了。”
“好,714,”特里萊文用一隻手拎了拎褲子,說道。“讓我們核對一下你的高度。完了。”
“溫哥華,”過不多一會兒,珍妮特答道:“我們的高度是2,500英尺。”
特里萊文從耳機裡聽到雷達員在報告:“離機場十五英里。”
“很好,喬治,”他說道。“你隨時都將鑽出雲層。一鑽出來以後,就找機場的信標。完了。”
“不好,”伯迪克對他說。“烏雲密佈,又要下雨了。”
“沒辦法了,”特里萊文馬上說道。“到塔臺上去,”他對控制室主任說。“告訴他們把燈都打開——有多少開多少。我們馬上就到那邊去,要他們把無線電調到跟我們這裡一樣的頻率,斯潘塞可沒有時間再來更換頻道了。”
“好,”主任說,他拿起電話。
“喂,714,”特里萊文呼叫道。“你們現在離機場還有十五英里,喬治,你們還在雲裡嗎?完了。”
好長一會兒沒聲音。突然,無線電又響了起來,珍妮特在說話,她說得很興奮:“……稍微升起了一點兒。我好象看到一點什麼了,我吃不大準……是的,沒錯!我看到了!你看到了嗎,斯潘塞先生?就在前面。我們看到信標了,溫哥華!”
“他們鑽出來了!”特里萊文喊道。“好極了,喬治,”他對著話筒說道。“拉平到2,000英尺,然後等候我的指示。我要到控制塔臺去了,所以有那麼幾分鐘你們將聽不到我的聲音。為使你們迎風著陸,我們將在最後時刻再確定使用哪條跑道。在這之前,你試著飛幾回,作進場著陸的操練。完了。”
他們聽見斯潘塞的聲音在說:“珍妮特,讓我來說。”斷斷續續能聽到他們倆在談話,然後傳出了斯潘塞的聲音。他斬釘截鐵地發話道:
“不行,溫哥華。這兒的情況不允許這樣。我們要直接下來。”
“什麼!”伯迪克叫道。“他可不能!”
“別傻了,喬治,”特里萊文著急地說道。“你得練上幾回才行。”
“我直接下來了,”斯潘塞打定主意道,他的聲音略微有點發抖。“上面有人快死了。快死了!你們這點就弄不明白嗎?一次著陸,還是飛上十次再著陸,對我來說成功希望都一樣。我直接下來了。”
“讓我來跟他說,”控制室主任自告奮勇地說。
“不行,”特里萊文說,“沒時間爭了。”他的臉刷白,太陽穴上一根血管在撲撲跳。“我們得趕緊行動,已經沒什麼選擇餘地了。不管怎麼說,是他在操縱那架飛機,我將採納他的決定。”
“你不能這樣做,”伯迪克爭辯道。“你難道不知道……”“好吧,喬治,”特里萊文呼叫說。“如果你要直接下來,那就下來吧。準備好,拉平。我們現在到塔臺去了。願我們大家都走運。完了。”
他摘下耳機,一扔,對著其他人喊道:“走。”三個人跳出房間,沿著走廊飛跑,伯迪克在最後。他們顧不上坐電梯,直接衝上樓梯,差一點把一個正從上面下來的看門人撞倒。然後,他們衝進了塔臺控制室。
一個工作人員正站在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前,拿著夜間用望遠鏡看那正趨破曉的天際。“他就在那裡!”他說。
特里萊文抓起另一副望遠鏡匆匆看了一下,然後放下望遠鏡,氣喘吁吁地說:“好吧,讓我們把跑道決定下來吧。”
“08,”那位工作人員說。“那條跑道最長,正好頂風。”
“雷達!”機長叫道。
“在這裡,先生。”
特里萊文跨到一張邊桌旁,桌子的玻璃板底下壓著一張機場平面圖。他拿起一支很粗的劃瓷筆把那人說的航道劃了一下。
“我們這麼辦:此刻他大約就在這裡,我們使他繞個彎,這樣他就得往左轉一個大圈,同時讓他降到1,000英尺。我在這裡先跟他進行著陸前的檢查,然後我們把他引到海上,再讓他慢慢地轉過來,最後下來。怎麼樣?清不清楚?”
“清楚,機長,”那位工作人員說。
特里萊文接過送到他手裡的耳機,戴上。“這耳機通雷達站嗎?”
“是的,先生,直通。”
控制室主任對著一個象電話機那樣的話筒說道:“各急救車輛注意,塔臺現在佈置如下:跑道是2—4,2—4。機場服務車輛待在1號和2號位置,民用車輛待在3號位置。所有救護車都待在4號和5號位置。我再重申一下,在飛機未經過你們之前,任何車輛都不得擅離崗位。開始吧。”
機長俯身在一張控制檯上,把一架臺式話筒的開關打開,在他手肘旁,一臺磁帶錄音機的兩隻磁帶盤開始旋轉起來。
“喂,喬治·斯潘塞,”他用平穩的語調一字一句地喊道。“我是保羅·特里萊文,現在在溫哥華機場的塔臺。聽見我的話了嗎?完了。”
控制室裡迴響著珍妮特的聲音。“聽見了,機長。你的聲音很響、很清楚。完了。”
電話機上,雷達員在平靜地報告:“離機場還有十英里。航向轉至253。”
“很好,喬治,你現在距離機場還有十英里。把航向轉到253。把油門控制桿往後拉,開始降低高度到一千英尺。珍妮特,叫旅客們作好著陸前的初步準備。除非有問題要問,你們誰也不要再發話了。”
斯潘塞握著操縱桿。他一會兒鬆開這隻手,一會兒鬆開那隻手,為的是活動活動指關節。他向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姑娘勉強微笑了一下。“好吧,珍妮特,幹你的事吧。”
她從艙壁上取下一隻話筒,按下按鈕,對著它說了起來。
“請各位注意了,請注意了,”她的聲音有點沙啞。她緊握話筒,清了清喉嚨。“請大家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繫好安全帶,再過幾分鐘我們就要著陸了。謝謝。”
“真是好極了,”斯潘塞讚揚道。“說得就象以往每次著陸時一樣,嗯?”
她咬著下唇,勉強笑了笑。“不完全那樣,”她說。
“你勇氣真不小,”斯潘塞認真地說道。“要知道,我本來是堅持不到現在的,要不是……”他沒再說下去。他輕輕地操縱方向舵和副翼,等著飛機作出反應。“珍妮特,”他眼睛看著儀表板說道,“我們時間不多了,這事我們知道是遲早要發生的,不過我要你理解我為什麼一定要——不知怎麼地——一定要一次就讓它著陸。”
“是的,”她平靜地說道,“我理解。”她已經在腰間扣好了安全帶,兩隻緊握著的手這時放在腿間。
“所以我想向你說聲謝謝,”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一開始就沒說我行,現在我也不這樣說。你知道,倘若有人知道的話,我這個人開這樣的飛機實在是糟糕透了。可是在機場上空兜圈子又頂什麼用呢?更何況後面有的人,他們的病每分鐘都在加重,對他們來說,最好……最好還是儘快碰一下運氣。”
“我早跟你說了,”她說。“你不用解釋。”
他警覺地向她看了一眼,真怕在這一瞬間他的內心思想在她面前會流露無遺。她正瞧著空速表,他沒能看清她的臉。他的目光移開去,回頭看了看在他們後面的寬大機翼。機翼極其緩慢地在天際勾劃著一段微小的孤線,在它的頂端,一座山丘的淡灰色輪廓現了出來,霧濛濛的,盞盞路燈閃爍其間。在另一頭,遠處機場那明亮的燈光在機體下滑過,它們真是遙遠得很,小得可憐,看上去就象小孩隨意扔下的一串紅色和琥珀色的小珠子。
他的身體正在對這次著陸作緊急準備,他的心在怦怦地跳,就彷彿它已明白,它的生命所剩的時間已經可以用分,甚至用秒來計算了,他一面把飛機拉平,一面客觀地在審視自己。他聽見自己在說:“那我們就下去了,關健時刻到了,珍妮特,我開始降低高度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