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到了天寶六年的初春,這天上午,勃達嶺山口忽然熱鬧起來,一支由數百頭駱駝組成的商旅隊從碎葉方向而來,駝鈴聲悠揚,眼看終於走出凌山,胡商們一齊歡呼起來。
這些胡商顯然就是嶺右以善於經商而聞名的粟特人,他們牽著駱駝而行,打扮大同小異,身著白色的窄袖緊身胡服,頭戴尖頂卷簷虛帽,腰間束一條萬釘寶鈿金帶,腳穿長筒革靴,風塵僕僕,顯示一路長途跋涉而來,駱駝上載著厚重的大箱子,箱子裡裝滿寶石、珍珠、銀器等貨值高的名貴之物。
另外還有二十幾名年輕貌美的少女,她們是去長安當壚賣酒的胡姬,長安的天寶物華和收入不菲,百年來一直強烈地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胡娘東來,以至於在長安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但經過一路長途跋涉,尤其翻越高海拔的凌山,這二十幾名少女都明顯有些憔悴了,不過進入了大唐的國土後,每個人的臉上又漸漸變得神采飛揚,眼中洋溢著對長安的嚮往。
這支龐大的駱駝隊並不是一人獨有,而是由一百多名商人結伴拼成了這支商隊,為的領隊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人,名叫薩爾達,古銅色的皮膚,滿臉深刻的皺紋裡寫滿了人世間的滄桑,雖然年紀很大,但他仍和年輕人一樣的步履矯健。
在他身後跟著一名少女,少女也戴著一頂尖頂虛帽,帽簷下露出昭武女子特有五辮,她姿容秀麗,肌膚晶瑩潔白,一雙湛藍的眼睛如寶石般閃爍著明亮的光芒,過了凌山,她開始左右顧盼,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了好奇,顯然她也是第一次來大唐,
不過這名少女似乎和別的胡娘不同,她衣飾華麗、氣質高貴,腰中佩戴著一把綴滿寶石的短劍。
她忽然眉頭一皺,問領隊的老人道:“薩爾達大叔,這裡就是大唐麼?我看和咱們石國也差不了多少啊!”
老人笑了,“俱蘭公主,這裡是大唐的邊境,當然和咱們那裡差不多,過了河西走廊,進入隴右後,你就會現不同了,等到了長安,我敢保證你會難以置信地驚歎。”
“薩爾達大叔,那長安還有多遠?”
“還有萬里之遙,至少還要三個月的行程。”說到這裡,薩爾達大叔忽然醒悟,連忙拍拍腦門笑道:“我忘了,不能稱你為公主,你改名叫石俱蘭了。”
他話音剛落,遠方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馬蹄聲,一隊騎兵出現了,他們沿著小河向這邊疾奔來。
“有軍隊!”商隊頓時一陣大亂,胡商們紛紛從革囊中取刀,石俱蘭也咬了一下嘴唇,手緊緊地握在刀把上,薩爾達眺望半晌,忽然笑道:“不是突騎施人,是大唐邊軍。”
維護絲綢之路的暢通,正是大唐邊軍職責之一,百年來,他們和來往胡商朝夕相遇,極少有傷人奪貨之事生,薩爾達放心下來,從革囊裡取出了石國的關牒。
片刻,一百餘名唐軍騎兵風馳電掣般馳來,他們個個身材魁梧,身披明光鎧甲,後背圓盾、腰挎橫刀,手握長槊,馬上斜掛著弓弩箭壺,騎兵們一字排開,攔住了胡商的去路。
從隊伍中奔出一名軍官厲聲喝道:“你們是哪裡的胡商,要去何地?”
軍官說的竟是一口流利的突厥語,大出石俱蘭的意外,她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眼這名年輕軍官。
只見他年紀約二十三四歲,長得身材高大,額頭寬闊而高軒,臉龐富有輪廓,一雙深凹的眼睛裡帶著一種男人特有的嚴峻、冷靜和陰鬱,他的外貌不是突厥人,應該和其他唐兵一樣,都是漢人。
這名唐將就是李慶安了,他在斥候營呆了大半年,巡哨邊境安全,積功升為斥候營旅帥,掌軍一百人,這一年裡他不僅箭術更為精湛,而且學會了突厥語,一年的時間,李慶安變得成熟了,他性格更加冷靜和堅韌,漸漸成為了安西的一員名將。
薩爾達倒不奇怪,邊軍中各族人混雜,胡人會說漢語,漢人會說胡語是很正常的事,他連忙遞上關牒陪笑道:“我們是從石國來的商人,去長安經商,請問將軍貴姓?”
雖然唐軍不會傷害胡商,但也不能得罪,奉承好了,沒準還能賺一支免費的護衛隊呢!天生具有商人頭腦的粟特人總是隨時隨地在做生意。
“我姓李,不是什麼將軍。”
李慶安看了看石國的關牒,口氣依然強硬,“夫蒙大帥有令,往來胡商入境必須先派人通報,你們不知道嗎?”
薩爾達苦笑一聲道:“李將軍,我們剛從石國來,怎麼會知道夫蒙大帥的命令,請將軍多多包涵!”
他改成了熟練的漢語,顯示著自己是常來大唐的商人,李慶安聽他會說漢語,臉色略略和緩了一點。
“大帥的軍令是為你們好,去年夏秋以來突騎施人時有犯境劫掠,你這些帶有重貨的商人更是他們的目標,尤其你們還帶著這麼多年輕的女人。”
說到年輕女人,李慶安瞥了一眼薩爾達身後的石俱蘭,石俱蘭被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她的心中不由跳了一下,似乎這個年輕軍官看穿了她的身份。
但李慶安的目光僅僅一掠而過,他把關牒還給了薩爾達,依然面無表情地令道:“把箱子打開,我們要例行檢查。”
薩爾達愣住了,這例行檢查意味著什麼,他比誰都清楚,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看來,免費是不可能了。
他連忙回去向商人們通報,商人隊裡出一陣輕微的騷動,大家紛紛表示抗議,但他們的抗議沒有任何意義,李慶安一揮手,士兵們縱馬上前,用長槊捅刺駱駝上的箱子,一隻大箱子的繩子被刺斷,大箱子落地散開,裡面的數百件銀器滾落出來,主人張開四肢趴在銀器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詛咒著,二十幾名胡娘嚇得瑟瑟抖,儼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石俱蘭憤怒了,她奔到李慶安面前,捏緊了拳頭喊道:“你們這樣做,和強盜有區別嗎?”
李慶安上下打量她一眼,眯著眼笑了,“有區別,強盜是拿走你們的東西,而我們只是例行檢查,強盜會剝光你的衣服,而我只是欣賞你的姿容。”
石俱蘭臉脹得通紅,咬牙罵道:“你不是軍人,你是無賴!”
李慶安臉一沉,冷冷道:“姑娘,你不要妨礙唐軍執行公務,那樣會危及到你的生命安全。”
薩爾達嚇得上前拉開了石俱蘭,向李慶安連聲道歉:“李將軍,我侄女是第一次出門,不懂規矩,請將軍多多包涵。”
李慶安哼了一聲,不理會他,這時,一名隊正飛馬馳來,抱拳稟報:“將軍,沒有違禁物品。”
“好!可以停止檢查。”
李慶安又瞥了一眼薩爾達道:“老規矩,弟兄們要酒錢,每人五百文,如果想要我們護衛,每人再加兩貫錢。”
“這個.....”薩爾達猶豫一下,“我們要商量一下。”
薩爾達跑去和商人們商議去了,石俱蘭依然惱火地盯著李慶安,李慶安卻向她優雅一笑,極有禮貌地向她行了一禮,向她伸出了手。
石俱蘭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扭頭望向天空,不再理會他。
這時薩爾達跑了回來,他把一隻錢袋交給李慶安,歉然道:“大家一致決定不需要貴軍護衛,這是五十兩白銀,市價值六十幾貫錢,是給軍爺們的酒錢。”
“你倒是算得精明。”
李慶安一把奪過錢袋,翻身上了馬,“那好,你們求太陽神保佑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石俱蘭,冷笑一聲道:“姑娘,你很快就會知道,強盜和我的區別在哪裡了?”
“走!”李慶安一揮手,唐軍騎兵立刻如一陣風似的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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