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名領袖被殺的消息在第二天傳開了,一部分穆斯林強硬派信徒們在上午生了騷亂,但沒有領導人的組織,他們的騷亂便顯得雜亂無章,各自為陣,參加騷亂的人數也少得多,他們或聚集在康國王宮前,或零零散散衝到官府門前砸打官衙,也有近百人不要命衝出城準備衝擊軍營。
而此時唐軍已經準備就緒,李慶安下令再次戒嚴,兩萬全副武裝的唐軍開始在撒馬爾罕城內殘酷鎮壓部分強硬派的騷亂,李慶安下達了不投降者殺無赦的指令,唐軍騎兵在大街小巷追擊那些拿著木棍和長刀奔逃的騷亂者,追上則亂刀砍死,絕不再有半點容情。
僅一個時辰,城內的騷亂便被鎮壓,二千多人投降,四百餘名負隅頑抗者被殺,最後騷亂的中心便集中在康國王宮,這裡也是騷亂者聚集人數最多的地方。
唐軍的六千騎兵將王宮團團包圍起來,一千餘名騷亂者躲進王宮和唐軍對峙,用石塊還擊,唐軍反覆通告他們投降無效,中午時分,李慶安下達了燒燬王宮的指令,河中地區盛產火油,一隻只滿盛火油的陶罐被投石機拋進了王宮,整個王宮瀰漫著刺鼻的火油味,躲藏在王宮中的一千多人終於感受到了死神的迫近,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出來投降了,火油依然不斷地被拋入王宮,整個王宮幾乎被火油浸泡,這時已經投降出來了七百餘人,還有近六百人依舊不肯投降。
“點火!”
隨著白孝德的一聲命令,數百支火箭騰空而起,射進了王宮之中,剎那間,王宮內火光沖天,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火捲起著火舌,吞沒了整個王宮,滾滾濃煙直衝天空,哀嚎聲、慘叫聲從王宮內傳來,近百名渾身是火的人從王宮內哭喊著衝出,只跑出幾十步便倒地而死,大火一直燒了三天三夜,將佔地近數十畝的王宮燒成了白地,隨著五百八十名最死硬的反唐者被燒死,這場王宮大火也成為了河中歷史的一條著名的分界線。
百年後,有史學家這樣評價:這場王宮大火燒掉了阿拔斯王朝收復河中的最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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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撒馬爾罕穆斯林強硬派的覆滅,溫和派佔據了上風,溫和派領袖搏羅多寫下了《致河中穆斯林的一封公開信》,信中呼籲穆斯林放棄仇恨、重建家園,與此呼應,李慶安也下達了命令,准許祆教教徒新建神廟,但不準再拆清真寺。
二月底,第一批五萬石糧食抵達撒馬爾罕,糧價跌回了最初的水平,撒馬爾罕的危機徹底得到緩解,撒馬爾罕是河中的第一大城市,也是整個河中的中心,它所起到的示範效應迅向其他各國傳播,一些準備起義鬧事的城市也跟隨著平靜下來,三月初,唐軍取消了所有城市的戒嚴,河中的秩序開始逐漸得到恢復。
三天後,李慶安抵達了河中第二大城市布哈拉,這座城市在二十天前的嚴重動亂中成為了一座鬼城,原本二十幾萬人口,在幾天的血腥衝突後僅剩下不到一萬人,絕大部分人都逃離了這座城市,或逃去山野,或到撒馬爾罕和那色波等其他國家。
隨著局勢的漸漸平靜,布哈拉的居民們開始陸陸續續返家了,對於布哈拉,由於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之間的仇恨太深,李慶安便在這個城市內採用了崔乾佑的方案,分而治之,以流經城區的一條密水支流為界,根據兩派人主要的居住地,將他們分別安置在城東和城西,穆斯林教徒主要集中在城東和城北,因此城東便劃給了穆斯林,城北則一分為二,雙方以河為界,城西自然就給了祆教徒。
在唐軍的主導下,經雙方各自派代表商量,終於達成了一致意見,雙方各自派人去對方的轄區內拆除各自的寺廟,將材料運回自己轄區內重建寺廟。
當李慶安抵達這座城市時,臨時鎮守這座的城市的唐軍指揮官田珍趕來向李慶安彙報情況。
布哈拉原本有一萬駐軍,都是由河中地區的祆教徒組成,當駐守石國的李嗣業和田珍率兩萬新軍趕到布哈拉後,原來的一萬駐軍便調到阿姆河東岸進行防禦,布哈拉的治安維護便轉給了新軍。
“大將軍,目前安國一共有三萬唐軍,嗣業率兩萬軍隊在阿姆河東岸防禦,而由我率一萬唐軍負責安排布哈拉的分治。”
李慶安點點頭又問道:“那分治的情況如何?困難是什麼?”
田珍是唐軍中著名的陌刀手,身高足有一丈,身材雄偉之極,儼如半截黑塔一般,雖然長得粗獷,但他卻心細無比,做事也非常能幹,他想了想便笑道:“或許是雙方都被殺怕了,大家都一直贊成分治,目前進展順利,他們各自組織了長老團,都是由德高望重的老人組成,各自轄區的房屋分配、人口登記及寺廟拆建都是由長老團完成,唐軍並不干涉,目前進展非常順利,沒有生任何爭執,不過.....困難也有。”
“什麼困難?”
田珍嘆了口氣道:“主要就是布哈拉大清真寺的歸屬,雙方都不肯讓,在我的調解下,這個爭執暫時擱置了,但問題遲早要爆出來,如果處理不好,我很擔心將來又是動亂的源頭。”
布哈拉大清真寺一事,李慶安也反反覆覆考慮過,他很清楚若解決不好,早晚還會引暴*。
“走吧!我們去清真寺看一看。”
數百騎兵調轉馬頭,護衛著李慶安向清真寺而去。
布哈拉的街頭一片雜亂,現在正是居民們搬家最忙碌的時刻,到處可見驢車馬車拉著滿車的物品,男人在前面趕車,車頂上坐著幾個小孩,女人則跟在車旁,小心翼翼地看護著自己微薄的財產,一輛輛驢車便彙集成了壯觀的車潮,浩浩蕩蕩在密水河兩岸來回穿梭。
田珍考慮得非常周到,他命士兵在密水上架了兩座大橋,相隔十里,讓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各用一橋,這樣一來,雙方基本上不會混雜在一起,從而避免了衝突的風險。
騎兵隊在人群中行走,到處是狹窄蜿蜒的街道,房屋皆是由磚瓦房和土坯平頂房構成,和撒馬爾罕相似,層層疊疊,在城市中蔓延開去,李慶安要去的清真寺位於城北,緊靠橫穿布哈拉的河流,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大食人建立的布哈拉圖書館、伊斯蘭學院、著名的布哈拉大清真寺都分佈在這片廣場周圍,這裡是河中地區著名的文學藝術中心,每年都有數以千計的學生和學者來這裡學習傳播知識,在整個伊斯蘭世界都享有極高的聲譽。
祆教徒們對圖書館和學院都不感興趣,他們在意的是那座清真寺,那裡曾是河中地區第二大的阿胡拉馬茲主神廟,僅次於撒馬爾罕神廟,在五十年前大食軍佔領了布哈拉後,將神廟拆毀,在原址上修建了布哈拉大清真寺,因為這座清真寺裡埋葬著什葉派的前精神領袖,因此這座清真寺又成了什葉派的聖地。
但這座清真寺也成了祆教徒們心中最深的痛,幾十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忘記這段仇恨,當唐軍重新佔領布哈拉後,祆教又重新抬頭,恢復五十年前的阿胡拉馬茲主神廟,便成了布哈拉祆教徒們最大的夢想,但這個夢想卻成為了布哈拉暴*之源。
李慶安騎馬進入了寬闊的廣場,廣場位於河流東岸,屬於穆斯林的地域,但祆教徒並不承認,幾乎所有的劃界雙方都確定了,唯獨這一塊區域雙方存在著爭議。
李慶安繞了一圈,仔細察看這一帶的地形,廣場遠處是寬約十餘丈的布哈拉河,它是密水的一條重要支流,將整個城市一分為二,如此它也成為兩派教徒的分界線,原本有一座大橋直通廣場,但現在已經被唐軍拆毀了,在廣場兩邊分佈著幾幢巨大的建築,分別是伊斯蘭的圖書館和學院,而一條大路正前方到底,便是這次暴*之源,布哈拉大清真寺,但清真寺已坍塌,在暴*中被祆教徒們拆毀,此時清真寺附近已經戒嚴,近千唐軍騎兵在清真寺附近巡邏,不準任何人靠近。
但在戒嚴區外圍卻可以看見一群群的穆斯林和祆教徒的身影,他們都不放心對方,特地趕來附近監視。
“大將軍看見沒有!”
田珍一指遠處的兩群人,笑道:“那兩群人就是他們各自的長老團,昨天還坐在一起談判,今天就互不相識了。”
李慶安打手簾眺望了半響,點點頭道:“帶他們去圖書館,找一個房間,我要和他們開會商討清真寺的歸屬。”
幾十名騎兵馳馬去領人,李慶安則進了圖書館,圖書館是一座完全封閉的長方形建築,中間是操場和空地,四周一圈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間,活像一座大監獄,不同是這裡住的是學者,許多學者的長年住在這裡,布哈拉歷史久遠,幾千年來一直便是河中地區的文化藝術中心,而撒馬爾罕則是商業中心,這裡文化底蘊深厚,每年都有大量來自大馬士革和君士坦丁堡的學者在這裡研究宗教、歷史、數學和曆法,建築中間的操場便是他們散步以尋找靈感之地,大食軍佔領布哈拉後,這裡自然也就成了伊斯蘭的文化中心。
儘管布哈拉生嚴重的動亂,而身旁的清真寺就是暴*中心,但住在圖書館的數百名學者卻沒有逃走,他們將大門緊鎖,將數以十萬計的羊皮卷裝箱,藏進地下室中,他們拿起武器,準備以死來保衛這些珍貴的文化典籍。
但他們也是幸運的,當清真寺坍塌後,暴徒們便離開了廣場,去居民搶劫殺人,沒有人對這些羊皮卷感興趣。
李慶安在圖書館館長易卜拉欣的帶領下,饒有興趣地參觀這座河中地區最大的文化中心。
易卜拉欣是來自大馬士革的一名學者,在圖書館已經呆了三十年,他的全部心血都傾注到保護文化典籍之上,他打開一間房間給李慶安介紹道:“大將軍請看這裡,這裡藏有三千隻羊皮卷,主要記載數學和歷史,來自大馬士革、天竺,還有部分是來自雅典圖書館的抄本。”
在李慶安面前是一間半明半暗的大房間,頂高約五丈,巨大的書架一直延伸到屋頂,幾十名白蒼蒼的老學者正埋頭用鵝毛筆抄寫羊皮卷,全神貫注,沒有人抬頭向這邊看一眼。
易卜拉欣介紹道:“他們都是來自西方的學者,時間最短的也有十年了,有很多羊皮書籍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早已殘破不清,所以需要搶救,他們幾乎一生的時間都耗在抄寫書籍上了。”
“一生的時間?”李慶安有些驚訝。
“是的!一生的時間,包括我。”
易卜拉欣低低嘆息一聲,圖書館已經沒有經費來源,全靠旁邊清真寺的接濟,如今清真寺也毀了,他們便斷絕了經濟來源,沒有經濟來源,也就意味著沒有面包,沒有羊皮紙,沒有墨水,他們將生存不下去了,但今天,李慶安無意中來到圖書館,這又給易卜拉欣帶來一線希望,如果能得到這位安西乃至河中地區的最高掌權者的支持,那圖書館就能繼續延續下去,文化不再斷絕。
他雙手合十,帶著一絲懇求的語氣對李慶安道:“大將軍,我們都沒有一個迪那爾的報酬,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只為把這些書籍傳給後世子孫,只為不要讓歷史和文化斷在我們的手上,我們甘願獻出自己一生的時間,但是我們只要一點麵包,只要一點墨水和羊皮紙,讓我們能生存下去,可是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經費來源,只懇求大將軍能夠給我們一點點經費,支持這座圖書館繼續延續下去。”
李慶安半天沒有說話,他想起東方那個同樣古老的國度,後世幾百年間對文化的摧殘,以至於他們子孫提到自己的歷史,就只剩下了兩百年,只剩下一根恥辱的辮子,他們忘記了自己還曾有強漢盛唐,還曾有無比繁華的兩宋,忘記了自己還有鐵血祖先,他們的戰刀和弓箭讓西方為之顫抖。
或許,他們就是缺少這樣一座連續不斷記錄歷史的圖書館。
“我知道了,布哈拉官府很快就會建立,到時他們會撥付專項經費給圖書館,或者由碎葉撥出專項錢款,這個你不要擔心。”
李慶安說到這,他想起一事又道:“大食人已經從長安學習了造紙術,估計傳到這裡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你可以挑選出一些年輕人,到碎葉學習造紙術,希望對你們圖書館有所幫助。”
易卜拉欣大喜過望,他從粟特商人手中看見過大唐的白麻紙,如果能學到這種造紙技術,這對圖書館典籍的保存,將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
易卜拉欣激動得語無倫次,李慶安回頭對陪同他的判官趙思議道:“圖書館的經費問題和學習造紙術就由交給你了。”
趙思議連忙答應,這時,田珍快步走了過來,稟報道:“大將軍,他們雙方都已經到了,我安排在二樓的一間會議室裡,就等大將軍過去。”
“好!”李慶安笑了笑,對易卜拉欣道:“多謝你帶我參觀圖書館,我還有正事,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他跟著田珍便向二樓而去。
..........
會議室是由一間閱覽室臨時改成,唐軍將桌椅併成兩排,雙方各自來了八人,對面而坐,這是他們幾天來的一種談判方法,雙方可以面對面地、坦誠布公地說出自己的要求和想法。
會議室四周都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唐軍士兵,從一扇大窗戶裡可以清晰地看見對面已經坍塌的清真寺,這是田珍的刻意安排,這樣雙方更能面對現實。
參加這次談判除了李慶安,還有安國副王,粟特人地區基本上都是雙王制,有正王和副王之分,安國的正王野解已經被李慶安所殺,這樣安國副王羅吉望便浮出了水面,羅吉望年約五十歲,屬於親唐派,他和正王關係惡劣,長期被貶黜在家,這次兩派長老團談判,他便作為中間人進行協調。
雙方都不說話,儘管他們都是粟特人,但宗教信仰卻割裂了他們的兄弟之情,在所有的問題上他們都能達成協議,唯獨這座清真寺的歸屬雙方始終難以達成共識,誰都不肯讓步。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幾十名唐軍士兵簇擁著李慶安走進了房內,大將田珍跟在李慶安身後,兩派人見他進來,都一齊站了起來。
“大家都請坐下!”
李慶安笑著擺了擺手,請眾人坐下,他也坐了下來,對眾人道:“我要先感謝大家的理智和互相忍讓,使布哈拉沒有再生衝突,今天我們坐在這裡,就是希望能徹底消除衝突的根源。”
李慶安指了指窗外的清真寺,“就是它,我希望我們能以最大的誠意完成今天的談判。”
這時,一名穆斯林老人站起身道:“大將軍,關於這座寺廟的歸屬我們已經談了三次,但都沒有談妥,我們願意用五十萬迪那爾買下這座寺廟,但對方不肯接受,可不管怎麼說,清真寺在河東岸,它應該屬於穆斯林,我們絕不能接受河東岸出現一座祆教神廟,希望大將軍能理解。”
對面的一名祆教老人也站起身行了一禮,道:“尊敬的李大將軍,原來的這座阿胡拉馬茲神廟已經有五百年的歷史,是布哈拉乃至河中祆教徒的一塊聖地,它原來供奉著阿胡拉馬茲主神的權杖,和光明之眼一樣也是河中祆教聖物,自從大食人入侵布哈拉後,他們摧毀主神廟,也摧毀了聖物,這個我們已經忍了,但我們決不允許在神廟上修建清真寺,這是對主神的褻瀆,我們也請大將軍體諒。”
李慶安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們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所以我提出了第三種方案,你們聽一聽我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