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朝房內,李亨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夜格外寂靜,長孫家在丹鳳門外的動靜隱隱通過夜風傳到了他的耳中,長孫家的不滿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下午生在平康坊的平樓事件給李亨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他剛剛安撫住了安抱玉,卻又生了這樣的惡劣事件,就相當於直接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又一次將羽林軍和金吾衛推向了風頭浪尖。
儘管這件事已經被他用強制的手段平息,但他也知道,這件事已經在金吾衛和羽林軍之間造成了裂痕,而且難以彌補,要想挽回羽林軍的不滿,只有殺王越來謝罪,可是殺了王越,金吾衛這邊又怎能交代,金吾衛的態度一樣強硬,不僅王越不能殺,其他參與鬥毆的金吾衛士兵也一個不能動,這讓李亨無可奈何,不動王越,他又怎麼能動其他金吾衛士兵?
李亨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他無法兩全,他只能保金吾衛和關中軍,這是他的立身之本,至於羽林軍,他只能以後慢慢地去安撫和調整了,李亨鐵青著臉轉過身,對一旁的王珙和陳玄禮道:,“這件事就這麼處理了,但我要警告你們不能再有下一次,陳將軍,你要好好約束住金吾衛和關中軍,尤其是金吾衛,劣跡斑斑,連我都有所耳聞,我只能讓你這一次了,下一次我不再姑息。”
陳玄禮心中長長鬆了口氣,儘管政事堂已經緊急作出了平息事態的決定,但李亨的最終表態,才真正使這件事告以結束,陳玄禮也受到了很大的軍方壓力,金吾衛非但不肯認錯,還要求將參與衝突的其他羽林軍士兵全部斬,以給衝突中死亡的三名金吾衛士兵償命”儘管這是不可能,但對金吾衛士兵免於責難,這已經是他作出的最大努力了。
陳玄禮雖然也不喜歡王越,但他這一次並不認為是王越的錯,雙方都有責任,是長孫南翼先動手打了王越,他認為這才是矛盾擴大化的真正原因,所以他力保王越,使王珙也感激於他。
陳玄禮躬身道:“卑職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李亨點點頭,“你去安撫下屬吧!我要和王相國再談談別的事。”
“是!卑職告辭。”
陳玄禮退了下去,李亨這才對王珙道:“很奇怪”他怎麼會同意我的方案?”
李亨所說的他就是指李慶瓷,王珙沉思了片刻便道:“屬下也是很奇怪,就算獨孤長鳳涉案,但他在本案中也是無關緊要,以李慶安在新豐縣的風格”他應該會更強勢地收拾金吾衛,而且這一次是李慶安收買羽林軍和長孫家的好機會,但他卻放棄了這次機會,著實讓人感到意外,屬下推想,很有可能是河隴戰役即將爆,在這個時候”他不願過於得罪我們,所以才同意了殿下的方案。”
李亨沒有回答,他揹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他也認同王珙的分析,應該是李慶安擔心此事影響到河隴戰役,從中書省所擬詔書的內容便可看出一絲端倪”李慶安在詔書中已經點明瞭吐蕃戰役即將爆,既想通了這一點,李亨心中便又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那李慶安會不會再做出更大的讓步,參加河隴戰役的主力雖然是安西軍”但錢糧和軍需物資都需要由長安來出,李慶安必然有求於自己,那麼能不能再利用這次戰役,向李慶安索取更大的利益,比如李慶安讓出一個政事堂的名額。
想到這”李亨便對王珙道:“我若想拿回我們的政事堂名額,你認為可能性有多大?”
王珙想了一想,道:“屬下覺得有這個可能性,我聽裴曼說,李慶安有可能會親赴隴右,他不在長安,這個政事堂的名額一般而言都會讓出來,如果殿下和他好好談一談,表示全力支持他對付隴右,正如他在詔書中所言,一國之和,在於三軍協力,屬下覺得他若以大局為重,會把政事堂的名額讓給殿下,但我估計他不會答應得這麼痛快,殿下須給他一個面子*……”
“那你說,這個面子該怎麼給才好?”
“按照一般的做法,由殿下推出幾個候選人,而由李慶安在這幾個候選人中任挑其一,看起來似乎是他的任命,其實得益者卻是殿下,這就是一種巧妙的讓步,雙方都有默契,但不管怎麼,殿下都需要和李慶安好好談一談,不談別的事,就談一談如何打這場河隴戰役。”
李亨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就依你的方案來辦!”
就在長孫家族離開丹鳳門不久,一輛馬車也從丹鳳門內駛出,等候在不遠處的數百騎兵隨即奔上來,將馬車左右包圍住,羽林軍們紛紛讓開一條路,眾人都知道,這是李慶安的馬車出來了。
馬車內沒有點燈,一片漆黑,裴曼和李慶安相對而坐,李慶安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裴曼卻有些心神不寧,他心中充滿了諸多疑惑,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會支持李亨的方案?”李慶安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微微笑道。
“有一點奇怪吧!”
裴顯也笑道:“我想大將軍應該是考慮到了即將爆的隴右戰役,否則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金吾衛,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李慶仰靠在車壁上,笑道:“至少說對了大半,確實和隴右戰役有關,為了打贏這場戰爭,我必須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不僅需要後勤物資的供應不斷,還要求國內朝局的平靜,我不敢說三軍同心,但至少也要相安無事,朝內兩黨相爭,各為利益,而唐蕃兩國相爭,卻是事關一國興亡,我李慶安焉能為一己之私,賭上大唐的國運?”
裴顯點了點頭,又道:“我就擔心大將軍只是一廂情願,大將軍不在長安,監國黨人會趁機興風作浪啊!”
“這我能想得到李亨的心思我比誰都清楚,不過很多事情都自有其規律,不是他想做什麼就能實現什麼,他若想逆天而行那天理不容。”
裴顯呵呵一笑道:“既然大將軍這樣說,我就不擔心了。*……”
停了一下,他又問道:“如果大將軍回了西域,那政事堂的這個空缺由誰來暫代?”
李慶安笑著搖了搖頭,裴曼愕然,“大將軍難道是想遙領政事堂之位嗎?”
“不!”
李慶安道:“我是想辭去中書門下之職,專心對付吐蕃人吐蕃積蓄了數年,實力不可小視,這場戰役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便能打完,我估計短則半年,長則一年總之,我不可能再兼顧朝廷之事。”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不知大將軍打算讓誰入閣?”
李慶安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裴曼滿心疑惑,卻又不敢打擾李慶安的沉思馬車在夜色中快行走,不知不覺便到了裴曼的府邸前,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裴曼便起身拱手笑道:“那明天我等大將軍的消息。”
“裴相國!”李慶安忽然叫住了他。
裴顯已經下了馬車,便停住腳步,站在窗前笑道:“大將軍還有什麼事嗎?”
“如果我讓崔家重新入相不知裴家是否能接受?”
馬車在黑夜中疾駛,忽明忽暗的夜光照在李慶安的臉上,他依然沉浸在對未來的思考之中,儘管裴曼是他所信賴的大臣,但有些事情不到時候他還是不能告訴裴顯,裴曼確實也只猜對了一半,他對李亨讓步並不是為了隴右戰役那麼簡單,事實上安西也能獨立支撐這場戰役,他的真正目的,或許有一個人能猜得到,一個善於釣魚的人。
馬車來到了位於萬年縣的永寧坊大門前,漸漸放慢了度,這時,黑暗中奔出一名騎士,來到李慶安車窗前,馬上騎士行了一禮道:“稟報大將軍,崔府周圍沒有任何監視的人。”
“很好!”
李慶安取出一份名帖,交給此人道:“你去親手交給崔渙,就說我在懷遠坊的慈航院等他。”
“是!”
報信人接過名帖,便催馬向坊內奔去,片刻便消失在黑夜之中,李慶安立刻吩咐道:“去懷遠坊!”
懷遠坊位於長安縣,緊靠西市,這裡是關中安西軍和千牛衛的監察署衙所在,也是長安情報機構的總部所在,駐紮有兩千千牛衛士兵,和太平坊一樣,是千牛衛在長安縣護衛最嚴密的地域之一,慈航院就緊鄰長安情報機構,顧名思義,就是一座供奉觀世音的廟宇,它實際上是一座中等偏小的尼姑庵,有尼姑三十餘人。
一刻鐘後,李慶安來到了慈航院,下了馬車,直接走進了慈航院內,他的護衛沒有守護慈航院門口,而是等候在長安情報機構的大門之外,離護慈航院大門只有三十步。
“大將軍請隨我來!”
慈航院的主持,一名年過hua甲的老尼姑領著李慶安向慈航院的後院走去。
“她現在情況如何?”李慶安笑著問道。
“夫人過得很好!”老尼姑微微笑道:“她種了十幾株牡丹,養了二十隻卜雞,閒來無事彈彈琴,貧尼感覺她的心情很舒暢。”
走過一座小橋,來到一座獨立的院落前,夜色中隱隱閃過幾名女人的身影,這是幾名安西內務府的女探子,被安插在這裡,進行暗中保護,走到院落前,老尼姑便合掌道:“大將軍自己去吧!貧尼就不陪了。”
“多謝師太,等會兒會有個姓崔井官員來慈航院見我,他來時請通報我一聲。”
老尼姑點點頭,便轉身去了,李慶安緩緩走了小院,一進院門,便看見了楊玉環站在臺階前,正撤米喂一群小雞。
雖然李慶安給她做了很多安排,但今天卻是第一次見她,和上次見她相比,楊玉環已明顯清減了許多,頭高高盤起,在腦後捲了個髻,顯得非常清爽,李慶安見她正全神貫注地餵雞,也不打擾她便斜倚在一株大樹上,雙手抱懷,含笑地望著她。
楊玉環見小雞們搶食爭成一團,不由眉頭一皺嗔道:“喂!你們幾個不要爭搶了,也要讓讓別人來!這邊也有,大家都有份。”
她撤完了手中米,拍了拍手剛要回屋,忽然若有所感,一抬頭,看見了李慶安她的眼睛不由一亮,驚喜道:“李將軍,是你嗎?”
李慶安搖搖頭笑道:“不是李將軍,你忘了嗎?”
楊玉環輕輕一跺腳,嬌嗔道:“這麼久了人家哪裡記得住?”
她又撲哧一笑,拉*的聲音道:……我當然沒忘,該叫你七郎,剛才是一時喊順嘴了,七郎將軍,請進屋吧*……”
李慶安見她心情很好,心中也跟著愉快起來他走進屋,見屋內佈置十分簡潔,一塵不染,更讓他驚奇地是,角落裡居然放著一架織絲用的紡車。
楊玉環臉一紅,連忙解釋道:“以前在宮中學過織輕容閒來無事,便想織著玩玩,若能織成,我便有了一個謀生的技能。”
李慶安正要說“你的音樂那麼好,怎麼會沒有謀生的技能?,忽然一轉念他便明白楊玉環是不願被人現,他也不提此事,走上前笑道:“那有沒有織成一幅?若織成了我做你的第一個買客。”
“第一幅輕容已經快了,不過不是給你。”
楊玉環有些調皮地眨眨眼笑道:“給我的妹妹你猜到是誰嗎?”
“你的妹妹?”
李慶安略一沉吟,忽然恍然大悟,她說的是明月,便連忙道:,“給她和給我不是一樣嗎?”
楊玉環搖搖頭笑道:“這可不一樣,你是男人,我會給你織緞縫一件錦袍,而輕容不是男人能用,你拿到手可未必會給明月。”
“你們女人啊!個個都是小心眼。”
李慶安笑了笑,便在小桌前坐了下來,這才藉著光仔細看了一眼楊玉環,只見她不施粉黛,果然是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依然那般嬌豔驚人,美得令人窒息。
楊玉環見他目光炯炯,不由有些難為情地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幽幽嘆息道:,“我已風鬟霧鬢,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沒有!你和我當年初見你時一樣,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楊玉環聽他語氣誠懇,心中歡喜,便抿嘴一笑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我老不老心裡有數,不用你來誇獎。”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一事,連忙歉然道:“看我,連茶都不給你倒一杯,你等著,我去給你拿個杯子來。”
李慶安棒了指桌上的兩個茶杯,笑道:“這不是有杯子嗎?”
“那是師姑們來聊天時喝的茶杯,你是俗人,不能用出家人的杯子,我給你拿我的杯子*……”
楊玉環快步走進了裡屋,李慶安聽她不把自己當客人,心中不由大為受用,便提高聲音笑道:“這麼晚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等會兒我要在慈航院裡會一個客人,順便來看看你*……”
楊玉環端著一杯涼茶走了出來,她目光似流波,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只是順便嗎?”
“呵呵!是我說錯了,是專程來看你,順便會會客人。”
“這還差不多!”
楊玉環笑著坐在他對面,道:“其實我應該感謝你,你給了我自由,這麼多年來,這幾天我的心情最為舒暢,就彷彿身上的千斤枷鎖被卸掉一樣,渾身輕鬆,七郎,真的謝謝你了。”
“那你決定不做女道士了?”李慶安有些曖昧地笑道。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傢伙這麼有心機,把我放到尼姑庵來,我能做女道士嗎?”
李慶安聽她說得有趣,便哈哈大笑道:“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沒這心機,是因為這裡最安全,隔壁就是安西軍的重要衙門,把你放在這裡,我才放心*……”
“給你開個玩笑呢!不過我很想出去走走,離開長安到外地去,七郎,你能給我安排嗎?”楊玉環央求地望著他道。
李慶安沉吟一下便道:“我帶你去安西看一看,你想去嗎?”
“安西?”
楊玉環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能去安西,那是她曾經做夢去過的地方,她看李慶安又不像開玩笑,便遲疑著道:,“七郎,你說的是真的嗎*……”
李慶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點點頭道:“我後天便會離開長安回安西了,以後我回安西的機會也不會太多,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帶你一路同行。”
楊玉環心中又是激動又是忐忑,她當然想去,可事情來得太突然,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想了想便笑道:“讓我考慮一下吧!明天我讓妙靜師傅告訴你我的決定*……”
這時,只有院子外傳來老尼姑的聲音:“大將軍,你等的人來了。
李慶安將茶杯中的涼茶一飲而盡,起身笑道:“那好,我明天等你消息,不打擾你休息,我去會客了。”
前院的客房內,崔渙心神不寧,揹著手來回踱步,他沒想到李慶安會在這時候來見自己,崔渙雖然不知道李慶安為什麼見自己,但他既然如此秘密,那一定是大事,崔渙知道,就在今天晚上,崔家將面臨一次重大機遇了。
崔渙一路之上已經考慮清楚,事實上他早就做出了決定,李慶安絕對不會拋棄排名天下第二的崔氏家族,同樣,崔家也不會放棄李慶安這個機會。
這時,門開了,李慶安走了進來,拱手微微笑道:“崔使君,我們是不打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