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印度到尼泊爾的出人關日,辦手續的時間花費了整整七個半小時。
旬冷邊關都有不同的景象。問樣是印度,與巴基斯坦接壤處擺盡了國威,但與尼泊爾就不同了,來來往往挺隨便,只是苦了我們第三國的人。
這兒是一條攤販密集的擁擠街道。路西跨過汙水塘和垃圾堆,有一溜雜貨鋪和油餅攤,其中一家雜貨鋪隔壁是一間破舊的水泥搭建,近似二十幾年前中國一些城市工人住宅區的公用電話棚,上面用彩色的英文字寫著:印度移民局。再過去幾步又有一棚,更小一點,上寫,印度海關。
進去有點困難,因為有兩個成年男人在海關牆頭小便,又有一家人坐在移民局門口的地上吃飯。我看了一下這家.人吃飯的情景:剛檢來的破報紙上放著幾片買來的油餅,大人小孩用手撕下一角,沾著一撮咖哩往嘴裡塞。地方太狹窄,因此進移民局必須跨過他們的肩膀,而且一腳下去黃塵二尺,厚厚地灑落在他們的油餅和咖哩_七,但他們倒不在乎。
不知道這樣的小棚裡為什麼會耗費那麼長的時間。印度辦完了,過幾步辦尼泊爾人關手續,時間更長。我們的車沒地方停,就停在對面路邊的攤販堆裡,把幾個攤販擠走了。
路上灰塵之大,你站幾分鐘就能抖出一身煙霧。很多行人戴著藍色的口罩,可見他書1也不願吸食灰塵,但所有的口罩都已變成藍黑色,還泛著油亮。
大家都無法下車,但在這麼小的車上乾坐七個多小時也是夠受的。我乾脆就站在黃塵中不動了,定定地看著四周,似想非想。
袁白搖下車窗問;“教授,這麼大的灰塵你一直站著,想什麼了?”我回頭一笑,搖搖頭,繼續站著。李輝下車陪我站著,給我講一些她小時候的故事解悶。由她,我想起了前幾任主持人。戈輝面對埃及和巴勒斯坦的一些社會景象已經圓睜起她驚愕萬分的雙眼,魯豫在伊拉克和伊朗已經一次次地.義憤填膺,廣美在巴基斯坦的險道乞上已經顛得脖子不是脖子腰不是腰,嘿,都還沒有嘗過恆河流域的味道。
這幾位小姐都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吃苦能力和冒險精神。我相信她們的身體能夠承受這裡的艱辛,承受不了的,是眼睛和心靈。
我轉身,退到車隊邊,用腳叩了即我們的車輪。這原是甲個百無聊賴的動作,但一叩卻叩出了一番感嘆。我坐在它上面好幾個月了,它一直在滾動。滾過歷史課本上的土地,由它先去熨帖,再由我們感受。希臘文明、埃及文明、希伯來文明、巴比倫文明、波斯文明、印度河一恆河文明……眼前已是尼泊爾。尼泊爾並不是一個獨立文明的所在,它對我們來說只是通向喜馬拉雅山的過渡。那麼,這個灰塵滿天的嘈雜地,這個大家都不願落腳下地的處所,正是我們國外考察的實際終點。
終結在這樣一個地方,我不能不長時間站立,哪怕黃塵把我灑成一個泥人。
這便是人類輝煌的古文明。一種種輪著看過來,最後讓尋訪者成了一個站立街頭不知說什麼才好的泥人。
辦完尼泊爾人關手續已是黑夜,走不遠就到了邊境小城比爾根傑(Birganj),投店宿夜,打聽明白城裡最好的旅館就是這家麥卡露,便風塵幣日卜住進去。
我的房間在二樓,對街,一進去就覺得有點不對,原來少了三塊窗玻璃,街上的所有聲音,包括濃烈的油咖纏氣味直衝而人。
我要寫作,這樣實在不行,正待去問有沒有可能換一間,突然傳來震耳的鐘聲。鐘聲一直不停.不知發牛了什麼緊急事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侍者,他說這是對面印度廟的晚鐘,要敲整整一個小時,明天清晨五時一刻,還要敲一個刁、時。
這鐘聲如此響亮,旅館裡哪間房都逃不了。大家都從房裡走出,不知該怎麼辦。有人說,派人去廟裡交涉一下,給點錢,請他們少敲一次。但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宗教儀式已經成為生活習慣,這個城市哪天少一次鐘聲,反而一切會亂,比月食、日食都要嚴重。
在嗡嗡惶嘎中過一小時實在不容易,我很想去看看那個敲鐘的人,他該多累。突然,時間到了,鐘聲戛然而止,天地間寧靜得如在太古,連剛才還煩惱過的街市喧囂也都變得無比輕柔。
那就早點睡吧,明晨去力口德滿都,搶在五點鐘之.前出發,逃過刀陣鐘聲。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由印度至尼泊爾比爾根傑,夜宿Makdu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