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三點鐘,岑立昊驅車來到洗劍山下特種兵一旅,在高三明的陪同下前往旅教導隊看望分到一旅的學員,這些人都來自信息工程大學,是黃阿平鑽窟窿打洞不擇手段挑選出來的學員尖子。
路上,岑立昊說:“老高,我總算想起來了,我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是在二十一年前的攻打G城的戰役中,在266團指揮所829高地上,你跟著我突擊佯動,掩護鍾盛英團長,一發炮彈在前方爆炸,為了保護我,你把我撞倒在地,還捱了我一頓罵。”
高三明的心裡頓時一陣溫熱,說:“首長,都二十多年過去了,您還記得這件事情。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把您當作楷模……”
岑立昊說:“我今天跟你談起這個,可不是為了感恩戴德的,僅僅是證實了我對你人品和戰爭勇氣的判斷。我還是要批評你。”
高三明的嘴巴張了張,又合攏了。
岑立昊說:“三個月前,我交代過,要你們認真地查找問題,你們給我報來一份材料,從總體看,問題抓得實。譬如軍官的戰爭意識問題,危機感問題,多數軍官對於指揮先進裝備力不從心,有畏難情緒的問題,還有教材和裝備不配套的問題,具體的技術指導缺乏針對性的問題,都很好。還有盲目驕傲問題,認為裝備更新了,就天下無敵了,就是中國陸軍王牌了,等等。我認為你們還是敢於解剖自己的,也包括敢於解剖我。給我提的那條意見,脫離實際,操之過急,軍官們壓力過大,我能接受。現在我不直接管了,我只提標準,方法步驟由你們掌握,只要你們達到我的標準,我就絕不越俎代庖。但是,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們忽視了。”
高三明說:“情況我們一步一步地掌握,問題一步一步地發現,首長也不能要求我們一勞永逸,什麼問題都在一夜之間解決啊。”
岑立昊臉一沉說:“問題有大有小,有輕有重,有緩有急。當主官的,要善於首先抓住重點問題。這麼大一支部隊,這麼新的體制和裝備,保密問題才是重中之重。”
高三明說:“我們採取了很多措施,包括教育,通信方式、電訊聯絡都有特殊的控制手段。”
岑立昊說:“今天是六月二十二日。記住,從七月一日開始,在K首長到來之前,你們必須組織力量,對運用BIC資源整合器的所有通信設備,進行密碼改編,指揮控制中心的防火牆更新設置,自動化站重新設置密鑰。”
高三明愕然地看著岑立昊,想了半天才想明白。
岑參謀長說的這些項目,姜曉彤都參與密令設計了。如今,姜曉彤離開了特種混成旅,岑立昊就要實施加密技術,改變密令密碼,明顯地是對姜曉彤有了防範,這是高三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姜曉彤雖然離開了,但她的軍人身份並沒有改變,難道了離開了基地就成了間諜?簡直匪夷所思。
這一瞬間,高三明從岑立昊的臉上看見了兩個字:“冷酷。”
高三明說:“戰爭並沒有打起來,哪怕再等一段時間……我們不能對一個對特種混成旅做出貢獻的、剛剛離開才幾個月的同志採取不信任的態度。如果她知道了,會寒心的……”
岑立昊斷然打斷了高三明的話頭:“高政委,我們是軍人,要學會用軍人的思維處理問題。我剛才說的,你們要儘快落實。否則,就是瀆職。”
高三明回答:“是!”
二
岑立昊到88師檢查工作,趙鐵戕和劉尹波陪岑立昊在招待所吃自助餐。劉尹波現在的心態又有點複雜。同岑立昊共事了二十多年,起步一樣,能力匹配,但是,他似乎永遠沒有岑立昊那樣的機遇。他曾經在一年多的時間裡臨時性的成為岑立昊的領導,那時候他多少是有點揚眉吐氣的。然而那一年就像火箭一樣地過去了。白駒過隙,一年下來,岑立昊又是一路青雲直上,而且勢頭越來越猛。
情報部門掌握的Y國的一分內部資料刊登了考夫特將軍的文章,聲稱,中國陸軍出了一批黑馬,岑立昊指揮的一支陸軍數字化部隊的作戰能力已經足以同K國和F國陸軍媲美,在某些方面,甚至還超過了K國和F國的陸軍。中國軍方已經向岑立昊的部隊投資十六億美元,岑立昊的部隊將全面進入數字化時代。另據悉,中國陸軍的另一位卓有建樹的軍官孔憲政,已經升任77集團軍軍長,屬下也有一個特種混成旅,並且建立了地面部隊和航空兵聯合作戰的信息化指揮體系。種種跡象表明,中國陸軍對於信息時代的反應,是不動聲色的,但又是突飛猛進的這將對Y國周邊環境安全過程巨大的威脅……
如果說Y國的情報是“超前浮誇”的話,那麼岑立昊留學時的導師,F國陸軍學院的歐文斯教授這次掌握的情況卻八九不離十。歐文斯在向本國國防部呈交的一份《軍情報告》裡,提醒陸軍部門注意中國陸軍的一個新的情況:前不久被罷黜的岑立昊重新出山,正在擔負著一支強大的陸軍數字化部隊的組建和訓練任務。此人是一個前沿意識極強、博學多才而又反應靈敏的軍官,向以務實著稱,對於打信息戰,有豐富的理論準備和帶兵經驗。我們過去有相當數量的軍官對於中國陸軍不以為然,認為他們只會誇誇其談,只會報喜不報憂,一級矇騙一級,這種觀念必須改變了。岑立昊的重新出山並在短時期內被委以重任,說明中國軍方高層已經著手大刀闊斧地裁冗搗虛,一批務實的適應現代和未來戰爭的軍官將脫穎而出。我們絕不能對此掉以輕心……
外軍對於22集團軍做出的反應,劉尹波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揣摩這又是情報機關的一次心理戰,但是在這個心理戰的過程中,岑立昊的能量已經被無限誇大,就連一個億人民幣的投資也變成了十六億美元,虛頭達到幾百倍。77集團軍的孔憲政,還是副軍長,被說成是集團軍軍長了。但是,情報戰的主角是岑立昊,無論如何,都在說明著岑立昊的分量。
但是,對岑立昊,劉尹波有不平之心,沒有不服之理。在同岑立昊打交道的時候,永遠是不卑不亢。
飯後,劉尹波陪岑立昊在彰河邊散步,談起部隊建設,劉尹波說:“岑參謀長,我給你提個意見,你願意聽嗎?”
岑立昊笑道:“你老劉給我提意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願意聽得聽,不願意聽也得聽。不過,我還是真願意聽。我成天都在喊叫查找問題抓落實,我還怕你給我找一點問題?說吧,願聞其詳。”
劉尹波說:“三個月前,在數字化建設問題研討會上,你也是講了許多問題,但是,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忽視了。889高地你拿88師墊背,烘托你的數字化作戰單元如何了得。可是,你想過沒有?那是在非戰爭狀態下,作戰雙方的思想是在一個水平線上,技術力量可以從很大程度上決定戰爭勝負。但是,如果是實戰呢?我軍的官兵一致原則,我軍的愛國主義精神,我們的人民戰爭原則,官兵不怕犧牲頑強戰鬥的精神,都是戰鬥力。不信你試試,我就指揮一個常規團,跟你一個數字化營打一場,鹿死誰手,不一定。”
岑立昊意外地看著劉尹波:“老劉,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尹波說:“我絕不否認數字化建設是陸軍的發展方向,也是同世界軍事革命大背景接軌的趨勢,勢在必行。但是,我們是人民軍隊,絕不能忽視了,我們還有思想政治工作的強大威力。你說的技術決定戰術,戰術決定戰略,戰略決定戰爭勝敗,這話沒錯,但是,思想政治工作呢?這一塊在你的腦子裡有點淡化。要知道,你不僅兼著高科技訓練基地的司令員,還兼著基地的政治委員啊。”
岑立昊愣了半天,說:“老劉,我得感謝你,你是惟一經常給我敲警鐘的人。但是,你可能還不瞭解,我並沒有忽視思想政治工作,恰好,我也在想這個問題。當然,信息時代的戰爭,對於思想政治工作有新的要求。畢竟是智能作戰、技能作戰,同傳統的體能作戰有很大的區別。在這種前提下,思想政治工作從內容到形式都難免有所變化。我有個看法,如果說戰場是一所學校的話,那麼,在數字化部隊,軍事指揮員學的應該是理科,應該是技術和指揮藝術的複合型人才。那麼,政工軍官,應該說學的是文科,是關於人的學問。中國傳統兵法的許多戰術原則已經不適應現代戰爭了,但是傳統的建軍治軍原則,帶兵經驗,都還很有魅力。孫子兵法有很多內容屬於思想政治工作,譬如將德、愛兵、敢死、勵士等等,在今天都可以發展地借鑑。你同意我這個觀點嗎?”
劉尹波看著岑立昊說:“有一定道理。”
岑立昊說:“決定戰爭勝負的是人而不是武器,無論武器裝備發展到什麼程度,人在戰爭中的作用始終是第一位的,任何時候都不能見物不見人。這是一個偉大的觀點,信息化也好,數字化也好,哪怕是原子彈,也得由人來打。所以,我們的思想政治工作根本點就在於做人的工作。問題在於怎麼做?做什麼?我向黃阿平和馬才雲都佈置過,讓他們藉助政治學院專家的力量,儘快搞一個數字化部隊思想政治工作訓練改革方案,主要內容包括數字化人才的政治素質分析,智力品質訓練,情緒品質訓練,意志品質訓練,性格品質訓練等等,這不都是思想政治工作範疇嗎?我打電話向軍區嶽江南主任彙報了想法,嶽主任和總政曹部長都很支持,總政還要給我派專家呢。”
劉尹波怔怔地看著岑立昊,突然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竟然自我笑了一下。
岑立昊奇怪地看了劉尹波一眼:“老劉你笑什麼,你不同意我的觀點嗎?那你可以批駁,我們還可以爭論。”
劉尹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我還批駁什麼?你這個岑老虎,把什麼都想到了。我老劉也不是個酒囊飯袋啊,可你說我為什麼老是比你慢半拍?”
三
範辰光出事了。
最初傳到岑立昊和劉尹波耳朵裡的數字讓他們目瞪口呆——一千七百萬。
劉尹波在電話裡向岑立昊通報了這個信息,岑立昊嘆道,“那完了,把老範槍斃十次都夠了。”
後來又有消息傳來,是五百五十萬,但範辰光拒不交代貪汙受賄罪行,據說這個數字可能還要縮水。
範辰光是在彰原市副市長的位置上翻船的,據說他在工商局過於當家,籠絡了百分之九十九,還有百分之一沒有平衡住,於是乎,千里長堤潰於蟻穴。
那段時間,關於範辰光的事各種議論都有,其中一個說法是,這夥計太猖狂,跟黑社會有來往。一次省裡一個副書記陪同國務院一名副部長到彰原市檢查工作,是二級保衛。那天正好是範辰光的岳父馬師傅出殯的日子,範辰光的車隊在彰河橋頭同省裡副書記的車隊相遇,範辰光的車隊被交警攔住了,異常惱火,就讓人把交警扣住了,指揮車隊強行通過,同副書記的車隊擦肩而過。省委副書記當時感到很震驚,沒想到彰原市還有這麼無法無天的副市長,讓市委書記找範辰光談話,範辰光還強詞奪理,說副部級沒有資格享受二級保衛,狗日的狐假虎威盡做擾民的事情,我超他是應該的。
這位副書記倒是沒有深究,還表揚了範辰光,說範辰光同志做得對,就應該堅持原則,給領導幹部提個醒。回到省裡之後,這位副書記給彰原市下了一個指示,說像範辰光這樣敢作敢為的好乾部,應該受到重用,請市委市紀委考察一下,這個同志如果沒有經濟問題,應該作為重點幹部儲備對象。
這一考察,就考察出毛病來了,尤其是進行經濟方面的考察。彰原市工商局一名副科級幹部向組織上呈報了一份四十多頁一萬餘字的揭發材料,其中修建辦公大樓一項共投入七千萬,按百分之五的比例,拿回扣三百五十萬,另有平時收受賄賂、巧立名目上賬,共五百五十萬。
馬新是在出事一個星期以後才發現範辰光失蹤的,打手機沒人接,打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問遍了親朋好友和範辰光家鄉黨政官員,杳無音信,後來把情況跟翟志耘說了,翟志耘一聽臉色就灰了,說,“壞了,老範恐怕是被‘雙規’了。”
最初是紀委調查,翻來覆去,晝夜不停,但範辰光就是不予承認,所有的回扣也好,賄賂也好,拿不出證據,說投入家鄉辦學的錢來源不明,範辰光一口咬定是個人勞動所得。紀委搞了半個月,毫無進展,不得不佩服這個金剛部隊下來的幹部果然是個金剛。“雙規”是被軟禁在郊區的一個鄉政府裡,後來移交給司法部門,就被羈押在彰原市的看守所裡。
劉尹波得到消息的時候,仍然在偵破取證階段,馬新跑到劉尹波的辦公室,哭得已經說不出話了,幾乎跪下來磕頭,要幾個部隊上的戰友想想辦法把老範救出來。
劉尹波當著馬新的面給岑立昊打電話,現在在部隊就是岑立昊的職務最高,同省市主要領導都有交道。岑立昊聽完情況介紹,讓馬新接電話,對馬新說,“小馬,這種事情開後門是開不掉的,你還是勸勸老範,坦白交代,有什麼問題說什麼問題。”
馬新哭哭啼啼地說,“翟志耘和周曉曾都說了,千萬不能說實話,這種事情首長你沒有經歷過你不懂,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死不承認,能混就混。”
劉尹波在一旁哭笑不得,心想這個快嘴女人,真是一點遮攔沒有,老範的事情恐怕她一點也不知道,否則翻船更早。
岑立昊說,“馬新,這話不要隨便說了,你勸不動,我和老劉爭取最近去看老範一趟。”
馬新說,“首長你要是親自出面,老範是死罪就會變死緩,死緩就會變無期,最好是個監外執行。”
劉尹波說,“馬新你真是急瘋了,問題還沒有搞清楚,老範還沒有定罪,你就給他把判啦?”
馬新怔怔地看著劉尹波,喃喃地說,“我是瘋了我是瘋了,我男人被關起來了我能不瘋嗎。首長啊,老範縱有千錯萬錯,他不該死罪呀!你們都是四大金剛,出面幫老範說句話吧,我代表老范家祖宗八代給你們磕頭了。”
說著,放下電話就給劉尹波磕頭,又對著話筒磕頭,一邊磕頭還一邊唸叨,“首長,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我在給你磕頭啊,救救老範啊,他是四大金剛啊……”
劉尹波趕緊拎起話筒,對岑立昊說,“老岑,你別擔心,這裡有我。我們冷靜地想想辦法。”
岑立昊在電話裡說,“第一、感情不能取代法律,老範要是真的有事,我們誰也沒有辦法,只有請律師,這個問題請翟志耘幫忙。第二,老範現在出的是經濟問題,不是政治問題,我們可以以戰友的名義去看望,也幫助組織上做積極的工作,這一點你向市裡的同志說明,請他們提供方便。第三,讓陳春梅這段時間陪著馬新,一是讓她冷靜清醒下來,二是防止再出意外。”
劉尹波聽岑立昊安排得有條有理,就回答了一個字:“是!”
四
幾經周折,在彰原市人大主任於庭傑的周密安排下,岑立昊和劉尹波秘密地見到了範辰光。隨行的還有彰原市政法委的一名副書記。
被關了二十多天,範辰光顯得有些萎靡,但是一見到岑立昊等人,馬上就把腰桿挺直了,身體沒有離開椅子,嘴巴蠕動了幾下,算是打了招呼。
岑立昊說,“老範,我們來看你了。”
範辰光還是一動不動,陰沉沉地看著岑立昊。
劉尹波說,“不容易,岑參謀長是費了很大周折才來的。”
範辰光說,“謝謝。”
岑立昊說,“老範,還是實事求是吧,我們不希望你越走越遠。”
範辰光動了動,把碩大的屁股在椅子上挪了地方,舒適了,才摳了摳眼屎,抬起肥厚的眼皮問,“你是以什麼身份來的?”
岑立昊說,“個人名義,戰友身份。”
範辰光說,“那我就告訴你,我沒犯法,這就是實事求是。”
岑立昊說,“既然如此,把問題說清楚,我們希望你早點解脫。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替老婆孩子想想,也得替老母親想一想。來,這是馬新給你的信。”
範辰光沒有接信,仍然冷冰冰地看著岑立昊,不緊不慢地說,“我就是為他們著想,我才沒有犯法。”
劉尹波說,“老範,你這個態度很反常,有些問題總得說清楚吧,那五百五十萬總得有個說法吧?”
範辰光說,“不是查嗎?我就讓他們查,查個底兒朝天,查個水落石出,只要動真的查就好辦了,沒準能查出一個清官,查出一大批貪官。你們放心好了,不用為我擔心,也不用為我高興,我範辰光到地方這三年來,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三生有幸四腳朝天。讓他們查吧,我範辰光是打不倒的,我範辰光前進的步伐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住的。”
岑立昊同劉尹波對視一眼,覺得這夥計好像已經不太正常了。
範辰光說,“你們對什麼眼色啊,你們是不是說,我們早就知道範辰光是個腐敗分子,所以及時地把他清除出革命隊伍?高瞻遠矚啊,深謀遠慮啊,這一手來得厲害啊!可是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範辰光是不會倒下的,是不會讓你們的陰謀詭計得逞的。”
岑立昊說,“老範,我們是好心好意來看望你的,我們以個人的名義勸你說清問題,至於你自己說不說,那是你的事。我們還是希望你早日解脫,因為你曾經是我們的好戰友。”
“好戰友?”範辰光冷笑了,“說得好聽,你岑立昊什麼時候把我看成好戰友啦?拍著胸脯你說句良心話,你現在是把我當作好戰友嗎?不,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作好戰友,甚至就沒有把我當作戰友。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你在想,範辰光這狗日的罪有應得,這狗日的註定是要玩火自焚的,是不是啊岑參謀長,是不是啊岑將軍?”
岑立昊說,“老範,你要冷靜!”
範辰光說,“冷靜什麼?我冷靜得很!你不要對我這麼居高臨下,你對我永遠都是居高臨下的,就連同情也是居高臨下的。”
劉尹波說,“老範你受了刺激,思路恐怕有點不太正常,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吧。”
範辰光撐著眼皮問:“你們為什麼要來,誰讓你們來的?”
岑立昊說,“老範你這個態度,沒有對話的基礎。”
“基礎?”範辰光又冷笑了,突然站了起來,顯得很激動,怪笑兩聲說,“基礎?什麼是基礎?你當然跟我沒有對話的基礎。老岑,你知道我這一輩子比你少什麼嗎?你什麼都不比我多,你就是比我多了一樣東西,基礎。我缺的就是基礎,打從我爹操我娘,把我操出來那天起,我就永遠地失去了狗屁基礎。你是地形專家,你看看那山,你是陽面的一棵樹,這就決定了你比我享受更多的太陽。而我就是一粒落在陰面的種子,太陽永遠背對著我,你那裡已經春光明媚了,我這裡還是積雪未化。我沒有長成青苔就算幸運了,我長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我是一棵彎彎曲曲的樹,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畸形嗎?讓你從石頭縫隙裡往外長,讓你永遠浸泡在潮溼陰暗的土壤裡往外掙扎你試試?”
岑立昊不說話,他被範辰光的話鎮住了。劉尹波向岑立昊示意撤退,岑立昊說,“等等,聽聽老範的。老範,為什麼你是陰面我是陽面?”
範辰光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大聲嚷嚷:“你想聽嗎?那好,我就告訴你。同樣的童年,你們好歹有口飯吃,我吃糠咽菜。我是改了檔案,我是沒有上過中學,可是你們知道為什麼嗎?我上不起,我餓!中午別的孩子都到食堂打飯,我在學校的菜地邊轉悠,我在眼巴巴地看著,我在等待,等同學們吃完了,離開了,我到飯堂裡揀剩飯,可是沒有多少剩飯讓我揀。你們嘗過只喝涼水聽課的滋味嗎?沒有,只有我,上課的時候我是一個人,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一到下課,我就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我就像一個遊魂一樣,下河捉魚,扒地瓜地,偷玉米棒,我像一棵自生自滅的野草,可是我活下來了,我參了軍,我當了班長,我成了全團屈指一數的尖兵,我哪點比你們差啊?可是命運還是捉弄我,你們提幹走了,我還是大兵一個。可是我沒有屈服,我告訴我自己,堅絕不服,永遠不服,打死也不服。我靠著頑強的奮鬥,轉志願兵,轉幹,從指導員到團政委,我的哪一步都要比你們付出多幾倍的代價……可是你們還是看不起我!你們知道嗎?老岑啦,我是多麼希望能夠跟你一樣,你能把我當作自己的兄弟,可是,結婚的時候,你為了躲開我,藉口到海南去了。在婚禮上我收到了你們從海南給我發了個電報,讓我熱淚盈眶,在那一陣子我覺得你理解我了,認同我了,我已經是你的好兄弟了,所以後來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裡,我都設身處地的為你著想,我想我已經是你的好兄弟了。可是後來我知道了,那封電報不是你發的,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那是林林揹著你發的,是不是啊老岑,老岑你說是不是?”
岑立昊的眼窩溼潤了:“對不起老範,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可是……”
範辰光說,“別勸我,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犯法,我最多犯了錯誤。我範辰光惟一佔了國家便宜的,就是吃喝。知道我岳父是怎麼死的嗎?他是撐死的,他是吃海豚中毒死的。我可以跟你們說,只要我花了公家的錢接待了那些和我一樣大腹便便的狗官,我就要請我的父母我的岳父岳母到漳州大酒店吃一頓,他們不去我罵也得把他們罵過去。憑什麼,我這個狗官能吃,我七八十歲的父母就不能吃?那時候我就想,我吃的日子長著呢,他們還有幾年啊,在我這個兒子女婿沒有發跡以前,他們六十多歲了還沒有經過漳州大酒店的洗手間,憑什麼,憑什麼啊!查吧,查他個天翻地覆才好,我可憐的爹孃啊,我對不起你們啊……”
範辰光不說了,蹲在地上,抱起腦袋,眼淚流成了一條小河。
離開看守所,岑立昊和劉尹波長時間一言不發,直到車子進城了,岑立昊才說,“老劉啊,我過去不了解老範,我有責任啊!”
劉尹波說,“這事有點蹊蹺,老範一口咬定他沒有犯法,我覺得不像是抵賴,這老兄總是有些出人意料的名堂。”
岑立昊說,“但願有個好的結果,我真不希望他栽進去。”
小車路過彰原市信訪局的時候,發生了一樁怪事,遠遠看去,有一群人圍在那裡,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群孩子,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中間有幾個成年人,還有一個老太太。劉尹波驚叫,“那是老範的母親,好像馬新也在那裡。怎麼辦?繞開?”
岑立昊說,“下去看看。”
一下車,就被眼前的景況驚呆了,原來是一群農村來的孩子,有幾個手裡舉著紙牌,上面白紙黑字:“範市長無罪,求求政府放了範市長!”、“範伯伯你在哪裡?”、“孩子,咱們回家吧!”、“範市長,家鄉人民不會忘記你!”……
馬新果然在這裡,一看見岑立昊和劉尹波,就拉著範辰光的母親撲了過來,範辰光的母親見到岑立昊和劉尹波,二話不說就跪下了,蒼蒼白髮在風中飄揚,老淚縱橫,磕一個頭喊一聲,“好人啦,救救我的兒子,他是好人啦……好人啦,救救我的孩子啊,孩子啊,你在哪裡,跟我回家吧……”
岑立昊連忙攙起老人家,說,“大娘,要相信政府,事實一定會搞清楚的。老人家,不要這樣了。”
這時候跑過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馬新介紹說這是範辰光家鄉的副縣長,帶著錢來贖範辰光的。
這才問明情況,原來範辰光在工商局長任上的時候,出資二百萬,幫助家鄉新建或修建八所小學。這些孩子共有一百個,都是範辰光資助的特困生,每人每年一千元,兩年共計二十萬。範辰光家鄉得知範辰光出事,八個鄉鎮籌資二百萬,由一名鄉黨委書記帶隊,到彰原市來贖人。這個副縣長是來接訪的,人沒有接回去,自己也參與進來了。
五
探視範辰光回到軍部之後,岑立昊打電話把範辰光的情況向鍾盛英司令員做了彙報,希望鍾盛英能出面說句話。鍾盛英說,“相信組織,相信法律,軍隊不要介入,但可以照顧好範辰光的家屬,幫助做好範辰光的工作,爭取寬大處理。”
過了一個月,劉尹波打電話來,用抑制不住的興奮口氣說,“岑參謀長,情況有好轉,老範這傢伙確實邪門。”
岑立昊說,“趕快說核心問題。”
劉尹波說,“經調查,五百五十萬查無實據,吃回扣確實有人,但不是老範。老範的違法行為在於吃了二百萬扶貧款的回扣,理由是那個貧困縣是假的,是自己造假造出來的貧困縣,而範辰光的家鄉縣窮得一塌糊塗,就是因為送禮不夠,沒能成為貧困縣,範辰光吃了那個假貧困縣的二百萬回扣,投到自己的家鄉建學校了。”
岑立昊說,“那還是犯法啊!”
劉尹波說,“那情況就不一樣了,現在彰原市政法、民政系統都在對那個假貧困縣進行調查,翟志耘請的律師很得力,據說老範有可能釋放。”
岑立昊說,“那二十萬的特困生資助款是怎麼回事?”
劉尹波說,“是以權……假公濟私,不過也不算假公濟私啊,這個不知道該怎麼判,我分析問題不大了。每年二十萬的吃喝費是鐵證如山了,不過,這是一筆糊塗賬,沒法查。”
岑立昊長嘆一聲說,“這個老範啊,又精明又愚蠢,讓人同情又讓人恨。”
劉尹波說,“是啊,要不他怎麼說他在陰面生長呢,扭曲啊!”
岑立昊說,“憑直感,我覺得老範問題不大了,至少命保住了。老範老範,真是個混蛋。”
嘴裡罵著,心情卻好多了。
這天接到軍務處的電話,說有個女同志帶著一個軍校女學員要來拜訪岑參謀長,岑立昊就有些明白了,多半是肖麗珠和她的女兒杜芩。讓軍務處再打電話打到傳達室一問,果然是。岑立昊想讓軍務處告訴肖麗珠他下部隊了,想了想,還是不妥。從彰原市到平原市,一百多公里,孃兒倆來一趟,也是不容易。
放下電話,又覺得為難。他確實不想面對肖麗珠和她的女兒。雖說事情已經過去五六年了,傷疤一戳總是痛。見了面,該說些什麼呢?個人恩怨,早已隨風而去,那段往事,確實刻骨銘心。一個人死了,死因與他有關,他是間接的謀殺者。如今,他的親屬來了,是要徹底了卻這段糾葛還是有別的用意?他說不清楚。
岑立昊通知軍務處,派人把肖麗珠母女接到他的辦公室。
幾分鐘後,軍務處的陶參謀把肖麗珠和杜芩送了過來。肖麗珠是面帶微笑的,佩帶紅牌肩章的杜芩則微微低著腦袋,避免同岑立昊的目光正面接觸。
岑立昊站在門後,迎著肖麗珠母女,本來已經醞釀好了的鎮定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又崩潰了。他並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鐵打的漢子更是軟心腸,他的情感是在心靈深處蟄伏著的,一旦挑開,即如湧泉。
“肖大姐,杜芩,我對不起你們。”這是岑立昊的第一句話,並且是當著陶參謀的面,弄得陶參謀有些不知所措。
肖麗珠仍然微笑著:“首長,別說這話了,我們孃兒倆是來感謝你的。”
岑立昊往裡面讓了一下:“坐吧,坐下來談。”
肖麗珠母女坐下。陶參謀從冰箱裡取出兩聽飲料放在茶几上,就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岑立昊看著杜芩,說:“杜芩已經大了,我真是對不起,對不起你啊孩子。”
杜芩抬起頭來,說:“首長,我媽媽至少跟我說過一百遍了,不能怨恨首長。”
岑立昊說:“別喊我首長,喊我叔叔吧,我跟你爸爸是戰友,不是對立面。”
肖麗珠說:“其實,我們心裡也明白,老杜他是太脆弱了,你也是恨鐵不成鋼。岑師長——看,我只記住了岑師長……”
岑立昊說:“叫我岑立昊吧。”又說:“在老杜的問題上,我確實做得有點過分了。”
肖麗珠說:“真的,我們孃兒倆真的不再惦記這件事了。這幾年來,我們共收到兩萬多塊錢,留言上寫的都是杜芩的助學金。現在,孩子也上軍校了,助學金也就沒有必要了,可是這個杜展佑還是一如既往地寄錢。我們一直打聽,那個好心的杜展佑到底是誰呢?跟老杜一起工作過的人,我都問遍了,誰也不承認。想來想去,只能是你了。”
岑立昊說:“是我,肖大姐,我不是為了你們,我是在為我自己啊。你能理解我嗎?”
肖麗珠說:“你是個好人,即便那件事就是你造成的,也是好人做的一件錯事。錢我們收下了,儘管我們不缺。但請你以後不要再寄了。再寄就多餘了,彼此心裡都不安。”
岑立昊說:“好的,我答應你。”
肖麗珠說:“還得感謝你,我下崗的時候,師裡費了很大的精力,給我聯繫工作。辛師長告訴我,這也是你促使的。孩子考軍校,你也打了電話,你說你這一輩子沒有開過後門,就開這一次。”
岑立昊說:“是的,是第一次。我是怕因為老杜的去世,在孩子的心靈留下陰影,影響她的成績,這個責任我應該承擔。可是,我還是希望孩子不是從後門進去的。孩子,你告訴我,你來看我,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來的?”
杜芩再次抬起頭來:“首長,要我說實話嗎?”
岑立昊心裡一沉,好,到底是孩子,畢竟父女情深啊,孩子是要父親的。他注意到了,杜芩從進門開始,臉色就有點異常,而且在交談的過程中,始終堅持不喊他“叔叔”,依然是沒有感情色彩地喊他“首長”,說明這孩子個性很強,愛憎分明。
“杜芩,你也是個軍人了,軍人的起碼品質就是誠實。”岑立昊的話說得平靜,但隱含威嚴。
肖麗珠趕緊制止:“杜芩,岑叔叔是個好人。”
杜芩坐正了身體,正視岑立昊的目光:“要說實話,我真的恨你,恨了幾年,直到現在……首長,你還想聽下去嗎?”
岑立昊不動聲色,說:“你應該相信我的意志。”
“那好,我就說個明白。不是你逼的,我爸爸就是不會死。但是,我今天跟媽媽一起來,不是來譴責你的,我跟媽媽的想法不一樣。我是要來告訴你,杜朝本軟弱,但他的女兒不軟弱,杜朝本的女兒不是靠你的恩賜從後門走進軍校的,我的高考分數線超過了清華大學錄取線十二分。但我選擇了軍校。我爸爸的軍人當得不明不白,他的悲劇不應該完全歸咎於他個人。他的女兒將證明他的血統並不低賤……不比你低賤……”
肖麗珠拉著杜芩的袖子喊:“杜芩,你是怎麼啦,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你怎麼能這樣跟叔叔說話……”
杜芩倔強地擺脫了肖麗珠的拉扯:“媽媽,讓我把話說完。首長,我承認你是一個敬業盡職的軍人,但是,你即將年老,即將退出舞臺。不會太久,你就會看見,杜朝本的女兒也是優秀的,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無能,需要恩賜,需要照顧。”
肖麗珠哭了:“這孩子,太不聽話了……”
“不,肖大姐,讓孩子說吧,這些話已經憋得太久了,說出來有好處。”
此刻,岑立昊的內心翻江倒海,他並沒有覺得杜芩的話有多麼刺耳,他只是沉重於他對這個孩子造成的傷害太大了。她是真正的化悲痛為力量——不,甚至是化仇恨為力量。他現在想的不是怎樣來收拾這個難堪的局面,而是怎樣化解杜芩心靈裡的陰影。
“首長,我說完了,請原諒我的冒犯。”杜芩說完,又垂下腦袋,大顆大顆淚珠落地有聲。
岑立昊冷冷一笑:“還談什麼冒犯不冒犯?簡直是討還血債!”
肖麗珠大驚:“首長,不是啊……”
岑立昊向肖麗珠擺擺手說:“肖大姐,你放心,我們這一老一少兩個當兵的,今天不會在這裡開戰的。但是,看來我是有必要同杜芩同志好好談談了。那麼好吧,杜芩同志,你說完了,我也得有個態度。首先,謝謝你的坦率。僅僅憑這一點,我就有理由認為你這個軍人是有個性的。也謝謝你,使我避免了一次開後門的不光彩行為。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們之間沒有殺父之仇。你爸爸去世,客觀上我有責任,但他不是我逼死的。一個基本的事實是,88師有那麼多軍官,其他人都沒有出現意外。你可以把我在88師當師長期間的所作所為調查一下,哪一樁是違法亂紀的,哪一樁是謀財害命的。客觀地講,你失去了爸爸,心裡有傷痕,你把我作為發洩對象,是再合適不過了。開個玩笑說,這也是精確制導。我沒有任何理由反感,更不能反擊。現在,我們兩個人,不是一個首長對一個下屬的關係,也不是一個長輩對一個晚輩的關係,我和你,一個軍人對另一個軍人,我們之間應該是平等的。請你公平地想一想,一個師長,是要帶兵打仗的,一個團長,也是要帶兵打仗的。一個師長要求他手下的團長提高軍政素質,這難道這不是應該的嗎?杜芩同志,你說,是不是應該的?”
杜芩滿眼是淚,看著岑立昊,緊咬嘴唇,一言不發。
肖麗珠也是淚流滿面:“首長,我們真的不是來……沒想到會是這樣,這孩子啊……孩子,我們走吧。”
岑立昊說:“肖大姐,不要緊,讓我們都痛痛快快地掏心掏肺地說上一場。杜芩,我再問你一遍,如果出現意外的不是你的父親,而是別人,那麼,站在一個軍人的立場上,站在公正的立場上,你說,一個師長,要求他的團長稱職,是不是應該的?”
杜芩淚如雨下,但還是咬緊牙關不說話。
“杜芩,你已經二十歲了,二十年的日月應該照亮你的胸懷。如果說在今天之前,你積累在心中的鬱結化不開的話,那麼,我接受你的一切指責。但是,走出這個門之後,你就應該徹底放下這個包袱,你可以在心裡為自己慶祝,你已經非常準確地命中了岑立昊的致命處,你已經一定程度地報了一箭之仇,在你還不可能把岑立昊徹底擊敗的情況下,這就是你最大的勝利。從此,從此,讓仇恨從你的心裡抹去,讓陽光照射你的心靈,讓公正和公平回到你的心裡,讓寬容和理解回到你的心裡,讓健康回到你的心裡。是的,未來是屬於你們的,我為你高興,請相信我是真誠的。”
杜芩再也堅持不住了,哇地一下哭出了聲:“叔叔,岑叔叔,對不起,請原諒,我心裡……我想我的爸爸……我太不理智了,我是存心傷害你,我不該這樣……”
岑立昊走過去,也坐在沙發上,拍了拍杜芩的肩膀:“孩子,哭吧,哭個夠。但願今天哭完了,以後我們都不再流淚。”
伴著話音,兩行熱淚從岑立昊的臉上滾滾而下。
六
栗奇河和黃阿平現在體會到了,什麼叫樹大招風。
有一次兩個人在一起發牢騷,栗奇河說,“自從到了數字化旅來當這個副旅長,再也見不到岑老虎的笑臉了,天天挨批,這是咋回事啊?”
黃阿平說,“挨批倒不要緊,岑老虎批評你說明他看得起你。還記得那句話嗎,我們是人不是神,只要幹事,錯誤難免,這裡不犯那裡犯,今天不犯明天犯。不幹事的人一輩子可能只犯一個錯誤,就是不幹事。岑老虎這個官當得明白啊!”
栗奇河說,“我總覺得現在不是那個情況了,現在你搞個紕漏試試。弄這個數字化戰場,他謹慎得不得了,動不動就說,如履薄冰啊。我現在理解杜朝本了,他當年提出來的‘三不’方針,還確實有他的真知灼見。誰不想當出頭羊啊,可是當了出頭羊之後,你的麻煩也就來了,比別人多出許多辛苦不說,還多出許多危險。岑老虎過去是強調,不能以片面的安全防事故衡量部隊工作,要以提高戰鬥力為標準。好了,現在他老人家當了集團軍參謀長,再也不說這話了,天天交代,不能出事。”
黃阿平說,“上什麼山走什麼路啊!現在不光人不能出事,裝備也不能出事,一個單兵的裝備都好幾百萬,弄丟了就丟了一所中學。”
栗奇河說,“千辛萬苦地爭,結果爭來個緊箍咒套在頭上。”
黃阿平說,“那是啊,有高度就有難度嘛。”
牢騷歸牢騷,具體到工作上,還得夾緊屁股老老實實地抓落實。
二十一世紀的第三個年頭,22集團軍迎來了一個明媚的春天。軍委下了一個文件,對於22集團軍的建設,提出一個原則,數字化建設和常規部隊建設,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突出數字化建設的重點,尤其是要完善一旅的C4I系統和作戰單元的BIC整合器。同時,對於88師、242師、步兵F旅、裝甲師、防空旅等常規部隊實行結構調整,劃分輕重緩急,以重點部隊為龍頭,帶動整體戰鬥力的提高。
軍委撥款一筆鉅款,其中大部分用於數字化部隊的裝備更新,一部分用於其他部隊訓練經費的補充。除此之外,在22集團軍高科技訓練基地增加一個航空兵團、空降團、電子對抗團、綜合保障團的編制。還成立了一個由七名專家組成的隨隊研究所,對於22集團軍的數字化建設進行跟蹤研究和監控。
在常委會上,章思博說:“岑參謀長,你這個高科技訓練基地司令兼政委可是比我這個軍長的權力要大多了。從兵力上講,你相當於一個縱隊,從戰鬥力上講,你怎麼也得超過一個兵團。”
岑立昊說:“我權力再大,還不是在集團軍黨委的領導下工作,我是你的參謀長啊。”
遠在千里之外的77集團軍副軍長孔憲政給岑立昊打來電話,說:“老岑,厲害啊,我這裡前年就開始搞數字化了,搞到現在,得到的東西沒有你的四分之一多,陽光全照到你的頭上了。”
岑立昊說:“我們掙的也是血汗錢,不客氣地講,節目精彩門票貴啊。”
孔憲政說:“你給我說一句實在話,那一年你小子是不是做了我的手腳?”
岑立昊假裝糊塗:“哪一年,什麼手腳?”
孔憲政說:“別裝蒜。三年前,數字化作戰單元試點課題。你今天發財了,實際上都是從我手裡搶過去的。知道秦萬豎對你是怎麼評價的嗎?巧取豪奪,還沒跟考夫特打,先在我頭上練兵了。”
岑立昊說:“豈有此理!這狗日的老秦,練了一年摔跤,也沒敢同考夫特交手,就窩裡鬥是高手。我哪裡知道你們也要那個課題啊,我要是知道你老孔也有這個意思,我還不拱手相讓啊,老同學這個風格還是有的。”
孔憲政笑罵:“標準的得便宜賣乖。”
岑立昊說:“說起競爭,我給你講個笑話,有兄弟兩人,在森林裡遇上一隻老虎,哥倆拼命地跑。當哥的實在跑不動了,就說,兄弟呀,別跑了,再跑咱也跑不過老虎啊。你猜弟弟是怎麼說的?”
孔憲政說:“知道。你這是老掉牙的段子了。弟弟說,我當然知道跑不過老虎,但是,我只要跑過你就行了。你這傢伙夠黑心的,我就不相信有那一天你們22集團軍敢見死不救。”
岑立昊說:“你說這是個老段子,但老段子還有新含義呢。你怎麼知道那個當弟弟的就是把哥哥扔給老虎不管呢?我認為弟弟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對的。兩個人至少必須有一個人先跑出去,幹嗎呢?找火箭筒啊。這邊哥哥繼續慢跑,牽制老虎,掩護弟弟,那邊弟弟已經把火箭筒搬出來了,結果大獲全勝,兄弟兩人安然無恙。”
孔憲政哈哈大笑,說:“這真是強盜邏輯。我算領教你的詭辯了。”
兩個人在電話裡磨了一陣嘴皮子,最後言歸正傳,孔憲政提出來從22集團軍高科技訓練基地借兩名工程技術人員和六名軍事幹部幫助指導訓練。
岑立昊欣然應允,說:“指導不敢當。我們都是土法上馬,說是數字化,也只是多了一些信息裝備而已。我看這樣,你也給我們派幾個一線的軍官,過來挑挑問題,交流切磋,互相受益。”
孔憲政說:“好主意,這項工作可以經常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