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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在單位上,夏能仁夾著尾巴蜇伏了一段時間,自我感覺生存環境經歷了一陣兒嚴寒之後正在逐步回暖。

    上次紀檢監察部門來查收禮受賄的事情,最終查無實據,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事慢慢就被大家淡忘了,因而對於夏能仁仕途進退的消極影響也就逐漸消失了。跟郝萍的情人關係對於夏能仁是一種隱患,尤其單位的一把手還在覬覦這個女人,經過冷卻處理,目前看郝萍也能正確對待,跟他相安無事,於是這方面的威脅也就解除了。因為以前行為不慎所造成的負面影響慢慢消彌殆盡,夏能仁覺得蜇伏期似乎應該結束了。危險時期沒有坐以待斃,轉危為安之後就應該力圖東山再起。夏能仁又重新做起了他當處長的美夢。

    經過深思熟慮,夏能仁確定了他目前要做的幾件事:第一,年關將近,利用過春節的時機,到關乎仕途進退的領導家裡走動走動,把“上面”的事情先安頓好。提拔幹部,上級領導的作用遠遠大於基層群眾,走上層路線是加官晉爵的必由之路。第二,要繼續排除障礙。夏能仁認為目前對他的威脅已經不再是來自上級的壓力,而是本單位個別小人也可能繼續作怪,最需要防範的就是田副科長。必須要想方設法褫奪這傢伙在本科室的一切實權,乃至將他趕走。第三,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本可以藉助自己老婆的姿色,利用一下市人大陳正堃副主任,達到升官發財的目的,結果卻因為自己不願意頭上泛綠光而坐失良機。眼下陳正堃說話仍然管用,再過一年半載他也許就離開權力中心了,不妨動員一下馮雪宜,讓她去找陳副主任,為自己仕途進階再做一把努力,哪怕投懷送抱也在所不惜。只是老婆已經半老徐娘,不知陳正堃是否還感興趣……

    儘管利用年節搭車國人尊長敬老禮尚往來的習俗進行送禮行賄具有更強的可操作性和一定的隱蔽性,但實際做起來仍然有難度。夏能仁經過深思熟慮,認為此次送禮的重點有兩人,一個是頂頭上司姚天嘯局長,另一個是工作上曾經有過接觸的主管他所在局工作的副市長,這兩個人基本上就能決定他的前途和命運。當然,要是能和市上的主要領導或者組織部長拉上關係,直接給他們送禮,那就更好了,但目前夏能仁好像還沒有能給他們送禮行賄的渠道,也沒有給他們送禮行賄的膽量。

    給姚局長和主管副市長送什麼,怎麼送,也是需要精心策劃的。雖然聽說現在送禮的行情見漲,最好是直接送人民幣,而且要講究方式方法,越隱蔽越好,但是要讓他直接給並不十分熟識的副市長去送錢,夏能仁還是不敢。誰知道這位副市長是不是樂於搞點兒貪腐?萬一人家要擺出清廉剛正的架子來,不僅拒絕受賄,再把夏能仁給他送錢的事情公之於眾,那就等於自己把加官進爵的路徹底堵死了!這樣的險豈敢輕易去冒?可是不去送禮,萬一人家本來喜歡搞點兒貪腐,你一個想“進步”的下屬不去意思意思,豈不也是自斷前程?這種情況下,送現金或者存摺反倒成了最愚蠢的選擇。還不如送點兒名人字畫、珍奇古董啥的,拿上去嚇不著領導,萬一人家要拒絕,下臺階也容易些。

    拿定了主意,夏能仁回到家裡就去翻檢他的收藏品。說起收藏,夏能仁受父親影響,還真有這方面的愛好,收藏了不少的東西。名人字畫、珍稀古籍、名貴瓷器,以及毛主席像章、火花、煙標、連環畫等,家裡有一間屋子專門放置這些東西,密不示人。經過認真挑選,反覆琢磨,他決定給副市長送一枚恐龍蛋化石。這東西比起一般的字畫或者小古董來,要顯得更稀有,因此也就更珍貴,能起到出奇制勝的作用,而且它介乎文物和天然奇石之間,個人拿來做收藏品基本合法,升值的空間也大。夏能仁僅有的一枚恐龍蛋化石來自祁連山深處一項工程的開掘過程中,當時建築工程人員僅僅發現了兩枚,他聞訊趕到,乘別人不大瞭解這東西實際價值之機,僅僅花了900元就購得一枚。現在要把這東西送給副市長,夏能仁其實還是很心疼的,但為了當上處級幹部這個人生的重大目標,他覺得值。作出了決定,夏能仁自我寬慰:對於有價值的收藏品,要是收藏者本人一生中對這種價值完全不加以利用,將來都留給後人,那也很對不起自己。要是拿一件收藏品能換得加官進爵目的實現,然後吃喝玩樂啥都有了,還能光宗耀祖,何樂而不為?當然,夏能仁收藏品中最值錢的幾件東西,他還是不捨得送人的。

    走近副市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夏能仁經過多日研究副市長的行蹤,總算在一個晚上敲開了副市長的家門。他算計好了這位領導家裡不會有外人,進去以後發現果然如他之所料。夏能仁心中暗喜。看見這位夏科長闖進家來,副市長倒也不覺得很意外。領導說:老夏你找我是不是要反映什麼問題?夏能仁趕快矢口否認:不不不不不不,要是反映工作上的問題我決不會到領導家裡來添麻煩。副市長這才有點兒疑惑:不是工作上的事情?你還有別的事情?領導這麼一說,夏能仁就微微有些臉紅,結結巴巴說:是、是這樣,我這兒有一塊石頭,聽說您家裡也收藏了一些黃河奇石,您有這方面的愛好,我就、就想來跟領導一起研究研究……副市長朗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夏科長呀夏科長,你這可是一條錯誤信息。你看看我家有一塊石頭嗎?夏能仁讓副市長笑得頭上直冒汗,趕忙解釋說,我也是聽一個朋友隨便說的,不足為憑不足為憑。不過,我拿來的這石頭好鑑賞,它就是一枚恐龍蛋化石,就是祁連山裡面挖出來的,很珍稀。夏能仁說著就把石頭從手裡提著的一個很簡易的包裡掏了出來。哦,恐龍蛋化石就是這個樣子?我還真沒見過。副市長把石頭接過來拿在手裡欣賞:還真重,真是石頭。這要砸開了裡面是什麼樣子?夏能仁趕忙說:不能砸不能砸,一砸開就不值錢了!副市長又爽朗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以為我真要砸?這是你的東西,我怎麼有權利把它砸開呢?夏能仁接過話茬說:這東西我就是準備送給領導的,請您笑納,笑納。副市長一怔:這可不行,君子不奪人之美。這是你的寶貝,我怎麼能隨便要呢?而且,這些東西都無價,我可買不起呢?領導見笑了,不值錢,不值錢,我家裡還有一枚呢。夏能仁趕緊接過話茬,他唯恐副市長不收他的禮品。你還有一枚?那,是這,這一枚恐龍蛋化石先放到我這裡,讓我欣賞幾天。我可聽人說,這東西鎮宅辟邪哩。我先沾你老夏一點兒光,等明年咱們N市成立博物館的時候,咱把它捐獻給國家。按規定要是有報酬,那報酬歸你老夏。你看這樣好不好?要不要我給你打個借條?副市長這樣一說,把本來精明的夏能仁也弄得雲裡霧裡,根本不知道領導的話是真是假。走出副市長家門,夏能仁心裡很不是滋味:我這不是自己騙自己嘛,家裡還有一枚?有個球!東西給人了,還不知道會不會有效果。咱怎麼能玩得過領導呢?奶奶的!

    給市上領導送禮就是這樣了。儘管不知道後果會如何,但總算是把事情做了,夏能仁鬆了一口氣。下來該琢磨如何給本局的幾位領導送禮了。

    對本局的兩位副局長,夏能仁決定就給他們分別送點兒菸酒。近年來N市官場上流行一把手攬權,權力過分集中,副手都成了跑龍套的,在重大決策上說話基本不管用,所以,給副局長送重禮等於白送,只要稍稍給點兒好處,封住他們的嘴,不要給我夏能仁說壞話、幫倒忙就行了。即使這樣,即使僅僅送點兒菸酒,每個人也要把握住一千元上下,再少了拿不出手。兩瓶好酒,兩條好煙,也就差不多了,現在的東西好貴呀。

    還好,給兩位副局長送菸酒夏能仁基本上沒太作難。找個單位無應酬、他們在家陪老婆的晚上,利用夜色做掩護,敲開門,東西悄悄放在門背後或者客廳的牆角,寒暄一陣兒,趕緊告退。這兩位倒是不客氣,對夏能仁拿來的菸酒一律笑納,甚至連假意的推卻都沒有。走出副局長的家門,夏能仁長噓一口氣,心裡罵著:權當餵狗了!奶奶的,老子一個月工資呢。

    給姚天嘯局長送什麼?夏能仁也尋思良久。直接給錢吧,倒是隱蔽性強,好操作,但風險大。這事情,只要被送禮的人不配合,送禮者就難免尷尬,而且極有可能被斥責為行賄,最終起到的作用也可能是負面的。想來想去,還是送好煙好酒吧,可以理解成是人之常情,是逢年過節的禮尚往來。要是時機好,再給他家孩子一個厚實些的紅包,過年給小孩壓歲錢也不為過。這兩項加起來,份量也就差不多了,操作順利的話,目的也就達到了。

    給姚局長的菸酒比起給副局長的來,完全有必要再上一個層次。兩條軟中華煙,再弄兩瓶洋酒,XO啥的,加起來也就小三千了,再給孩子弄個紅包,少則一千,多則兩千。我的媽呀,簡單預算一下,夏能仁很心疼,就像要割自己的肉。不過,為了仕途進退,這都是投資,成功的投資都會有豐厚的回報。著眼長遠,這樣做是對的,不做才是傻瓜蛋。聽說還有給領導送什麼“路易十六”的——或者是“十八”、“十九”,夏能仁搞不大清楚——那種洋酒一瓶就一萬好幾,送兩瓶就等於送臺便宜的小轎車!現在的領導可真敢喝,那是酒嗎,跟金子一樣貴!喝這種酒的領導要是敢把酒的價錢告訴他在農村的爹孃,爹孃不得氣暈過去?所以,比起那些真正送禮行賄的人來,我夏能仁是小巫見大巫,算個啥呀!

    給姚天嘯送菸酒,遠不如給兩位副局長送那麼容易。夏能仁先採用打電話的方式拐彎抹角給局長打了招呼,姚天嘯聽完就警告他:老夏你可別搞送禮行賄那一套。不管你是什麼目的,我還害怕犯錯誤呢。弄得夏能仁直後悔:我打什麼招呼呢,到他家去就對了嘛,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然後夏能仁備好東西,在除夕的前一天晚上闖到姚天嘯家裡去了。

    嘿嘿,給領導拜年,給局長提前拜個年。一進門,夏能仁就打哈哈,以掩飾難以避免的尷尬。

    你還真來了?論年齡老夏你是哥哥,你給我拜的什麼年?真是的!姚天嘯懂得有理不打上門客,所以態度還算好,但眼睛卻一直盯著夏能仁手裡提的東西。

    兩條煙,兩瓶酒,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夏能仁看姚局長盯著他的手提包看,就趕忙做了一點兒說明。

    你先坐,你先坐。你走的時候再說。姚天嘯招呼夏能仁坐下,姚夫人——一個小巧玲瓏、還算端莊的女人——給他沏了一杯茶,笑笑,然後就迴避開了。

    平常也算伶牙俐齒的夏能仁落座以後卻找不到話說,如坐針氈一般,很難受。

    現在過年沒意思。天天吃好的,穿新衣服,過年也比平常好不到哪裡去。倒是多了些程序,添了許多麻煩。我就不喜歡過年。反倒是姚天嘯主動找話說,為了打破冷清。

    是的是的是的。夏能仁附和說。

    比如你這個夏科長也就不嫌麻煩。你給我送的什麼菸酒啊?你一送禮,弄得我不好意思,我再給你送,來來回回,你說麻煩不麻煩?姚天嘯接過話頭就批夏能仁。

    我這也不算給您送禮。畢竟是過年嘛,到領導家裡坐坐,絕對是人之常情。一點兒菸酒算什麼?我坐你這兒還抽菸喝茶呢。

    話是這麼說,我認為還是沒有必要。我們是同事關係,按理說,我當局長,你們這些科長、科室工作人員,都是支持我工作的,也可以說是給我姚天嘯捧場抬轎子的,假如說一定要拜年,倒是我應該去給大家拜年。送煙送酒就更說不過去了。我工資也不比你低,憑什麼我要抽你的煙,喝你的酒?況且我也不奢菸酒。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哼哼,沒意思。真的沒意思。

    姚天嘯如此說,就弄得夏能仁很難受了。他很快就坐不住了,起身告辭,說:您孩子在不在家?過年呢,多少給孩子點兒壓歲錢。這也是講究,為孩子好。說罷就從衣兜裡掏出一個準備好的紅包放在茶几上,抽身就要走。

    老夏你甭著急。我先看看你拿的菸酒。姚天嘯攔下夏能仁說。然後他就去打開夏能仁拿來的手提包。夏能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呆呆站立著。

    你看你,老夏,我就知道你絕不是簡單的禮尚往來。我本來想,你要是拿點兒一般的菸酒,我也就不駁你的面子了,把我家的菸酒茶葉乾貨啥的也給你拿點兒,就算咱互通有無吧。可你看,你拿的這菸酒也太好了吧?我平常最好就抽咱本省出產的“蘭州”煙,洋酒根本就不喝。再說啦,我家也是農村的,你讓我抽六十多塊錢一包的煙,喝七、八百塊錢一瓶的洋酒,這不是折我陽壽嘛。你這東西必須拿回去,你自己享用吧。給孩子壓歲錢?咱說實話,孩子要是在當面,你給個五十、一百的,我也就不阻攔了。你看你這紅包夠厚實,我還怕把孩子嚇著了呢。咱不能給孩子不良影響對吧?對不起老夏,這壓歲錢也不能收。不是我不給你面子,老夏你也不能為難我。請你原諒老夏,我就不留你了,過年這幾天我一定抽個時間到你家去喝酒,到時候你給我開啥酒我都喝,絕不推辭。另外有一句話我也想給你老夏說:我知道你來給我送煙送酒是啥意思,我也知道你在仕途上還有更進一步的想法。有這種想法也沒有錯,不過我認為,請客、送禮、鑽營,也許是有作用的,但自身的素質、能力和口碑更重要,求人不如求自己。我這人性格直,話說得重了老夏你要原諒。

    姚天嘯說著,就把夏能仁和他拿來的東西一起從門裡推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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