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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夏能仁為了提拔,能做的努力都做了,能跑的路都跑了,能用的門道都用了。究竟效果如何,他仍舊沒有任何把握,等待的過程很漫長,他的心裡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等得有動靜了,但對他來說卻是一條壞消息。上級組織幹部機構派人來到夏能仁所在局,就一名副局長和一名副調研員的提拔對象進行組織考察,但夏能仁卻不在考察的範圍之內。

    夏能仁一下子傻了。但是夏能仁毫無辦法,當著眾人的面他還必須強打精神,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上面來的人對被考察的對象進行無記名的民意測驗,夏能仁也被叫去給人家打勾畫圈圈,他的腦子嗡嗡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勾畫了些什麼內容。被找去談話,夏能仁也不知所云,臉上擠出來的笑比哭都難看。總之,這個對別人的考察過程,對他來說是一次煉獄,是一場災難。

    晚上回到家裡沒心吃飯,上了床自然也是徹夜難眠。夏能仁前前後後進行反思,百思不得其解。

    我夏能仁陰差陽錯當了公務員,從事行政管理,這一行的規矩就是爭權奪利,人人都想往上爬。有這樣一個比喻:官場職場好比是一棵大樹,大家都是攀在樹枝上的猴子。猴子站在樹上,往左右看都是耳目,往下看都是笑臉,往上看都是屁股。要想少看屁股多見笑臉,惟有向上高攀。而官場職場又恰如樹杈的分佈一樣,越到高處可供盤踞的位置越少,越到高處競爭越激烈!既然人人都想往上攀爬,我夏能仁想提拔個處級幹部又有什麼錯?為了這個提拔做些努力也沒有什麼不應該。問題是我的努力怎麼就沒有效果呢?更高層次的位置雖然少,但畢竟還是有人爬了上去或者即將爬上去,掉下來的為什麼就非是我夏能仁呢?是我走的路數不對,還是方式方法有問題?抑或還是我自身根本就不具備提拔處級領導幹部的素質?去他媽的素質,據我夏能仁觀察,各級領導崗位上都有一些傻子二百五!儘管你必須承認多數人是憑本事幹上去的,但官場上也不乏憑後臺、憑鑽營、憑各種關係,甚至完全是憑運氣混上去的!我夏能仁怎麼就沒有很硬的後臺和關係?我的努力或者叫做鑽營怎麼就沒有正面的效果?當然,運氣就更談不上了。看來還真像攀爬在樹上的猴子一樣,絕大多數恐怕一輩子就只能仰起笑臉看上頭的屁股,永遠也攀不到理想的高度。這叫做“命裡該吃球,走遍天盡頭”!罷了罷了罷了,還是自己認命吧……

    但是無論怎樣想,夏能仁仍然難以做到平心靜氣,心裡忿忿的,是一種掏心挖肺般的難受。

    上級對擬提任人選的考察很快結束了,隨之而來的有種種版本的傳說。只要上級組織幹部部門的一紙任命書沒有下來,這種傳聞就不會消失,各種可能性就都仍然存在。

    夏能仁對他被排除在範圍之外最終還是沒有想通,於是就去找姚天嘯局長。

    姚局,您說我怎麼就不能提拔個副局長呢,“副調”也行啊。是我自己不夠努力,還是領導沒有把我看到眼裡?那幾個被考察的人是比我多三頭六臂,還是人家更會走門子?這些問題我想了好幾天了,死活就想不明白,得不出結論。局長您能不能給我分析分析,能不能給我個明明白白的答案呀?夏能仁一臉愁苦說。

    怎麼啦老夏?還有想法呀?你是老同志了,一直在局機關工作,擔任科長也有年頭了,政府機關提拔任用幹部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相信你在這方面也沒少動腦筋——你讓我給你分析什麼呢?這種事情哪裡來的答案?不過你既然來了,我就跟你再說幾句吧。我個人認為,這次上級提拔任用處級幹部,最後確定的人選是一種合理的結局,甚至可以說是眾望所歸。至於你沒有入圍,我可以表示遺憾,但也愛莫能助。我只能說,從你自身找原因吧。不知我說得對不對,老夏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

    從姚天嘯那裡出來,夏能仁腦子嗡嗡的,就像又被人擊了一悶棍。這個狗日的姚天嘯!難怪當初給他送禮全被他給拒絕了,原來他一直就對我夏能仁有成見!你不幫忙也就罷了,還說這些聽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是給我傷口上撒鹽的話!你什麼東西姚天嘯,小人得志罷了……

    夏能仁還去找了那位收下他恐龍蛋化石的副市長。副市長嘻嘻哈哈將恐龍蛋化石退還了夏能仁,說“N市的博物館不知牛年馬月才能建立起來呢。這東西我欣賞夠了。謝謝你了夏科長”。夏能仁覺得自己又一次被人當猴耍了,心裡氣惱得恨不得揣那副市長几腳。

    提拔的事情沒影了,夏能仁在單位的人氣兒似乎也全沒了,臭狗屎一般無人理睬。田副科長也調到別的單位去了,臨走他在走廊裡大罵:這地方有小人!狗日的……夏能仁在屋子裡聽見了。明明知道是在罵他,也只好忍著。

    這次提拔弄黃了,因為年齡的緣故,夏能仁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這打擊對夏能仁來說是致命的,幾乎徹底打掉了他對人生的自信,足以讓他變成一個永遠垂頭喪氣的人。

    一般正常的男人,在外面遭受了打擊,老婆和家庭總還是避風港,是可以療傷的地方。但是夏能仁自從上次動員他的老婆犧牲尊嚴去對市人大陳正堃副主任進行“性賄賂”,就把家庭關係也徹底搞糟了。馮雪宜認為夏能仁作為丈夫,僅僅為了自己八字沒見一撇的升官晉爵,就要把自己的老婆奉獻給別的男人,這對女人來說是奇恥大辱,這樣的老公豬狗不如,簡直就是綠毛烏龜!一氣之下馮雪宜就跟夏能仁翻臉了,吵完之後就把被子搬到另外一個屋子裡的小床上,吃飯睡覺都跟夏能仁分開了,而且只要看見他都保持仇視的目光。後來時間長了,馮雪宜大概也覺得總是瞪著夏能仁有些累,就將仇恨調節為蔑視,見了夏能仁不用正眼瞧,從根本上無視他的存在。好在夏能仁整天都在為提拔而努力,很忙很忙,家裡的黃臉婆態度好點兒差點兒他也不是那麼在乎。

    仕途上的晉階之路被徹底堵死之後,夏能仁的心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很受傷很痛苦很孤獨很寂寞的情況下,他感覺非常非常需要來自女人的安慰,而在目前眾叛親離的情況下,他認為這種女人的安慰還是首先應該來自老婆,但問題在於老婆不理他,不給他任何親近和溫存的機會。

    夏能仁心裡清楚,之所以連老婆都跟自己鬧翻了,還不都是想升官晉爵給鬧的,要緩和跟馮雪宜的關係,看來還得自己採取主動。於是,夏能仁再回到家裡就採用死皮賴臉的政策,見了馮雪宜就故意嘻皮笑臉。本來沒給他做飯,夏能仁端起碗來就吃,一邊吃還一邊讚歎說好吃好吃;馮雪宜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夏能仁就膩在她跟前不走,還故意動手動腳;他將馮雪宜的被子搬到大床上,馮雪宜又搬開,夏能仁乾脆就跟她往小床上賴……

    夏能仁你咋這麼不要臉?馮雪宜被夏能仁膩得沒有辦法,只好開口訓斥他。

    我就不要臉咋的!你敢說你不是我老婆?你是我老婆不讓我跟你親近,這不是當和尚不撞鐘嗎?你不能這樣沒有責任心,你得為你老公盡點兒義務吧?我現在可憐到沒人待見的地步了,你是我老婆,你不能不要我。夏能仁仍舊涎著臉往馮雪宜身上靠,臉上竟然有幾分戚然的表情。

    沒人待見了就能認得我是你老婆?你這種王八蛋綠毛烏龜怎麼會有人待見?我不認得你是誰,我萬一想男人了就去找人大的陳正堃呢,人家是大官,你是個狗屁!反正我在你眼裡也就跟破抹布一樣,想扔給誰就扔給誰。為了巴結當官的你都願意把我奉獻出去,根本把我不當人,我又何必非要把你當人看?你還知道你是我老公?晚了,我不認為你還是老公,你愛誰誰去,離我遠遠的!馮雪宜拉著臉,數落得夏能仁無地自容。

    老婆,我錯了。我想你認錯行不行?犯了錯誤也允許改正嘛。再說,我那時候也沒有說讓你跟那個陳正堃怎樣怎樣——你忘了最早他打你的主意,我就是堅決反對的——我只是讓你去找找他,替我說幾句好話……

    得了吧!你那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你明明白白就是要我去給陳正堃投懷送抱,為你當官把我的身體和尊嚴都拋到一邊去。你這樣想這樣做能算個男人嗎?這陣兒你還有臉說!

    就算你說的是事實,我也不是為了我自己。我要能提拔,那還不是全家受益?讓你找陳正堃即使是一種犧牲,那也是為咱們全家人所作的犧牲。

    啊呸!你說著說著狐狸尾巴又露出來了。有讓自家老婆這樣做犧牲做奉獻的嗎?我說你不是人你還嘴硬!

    你看你不聽我的話,把事情都搞砸了。這次提拔處級幹部,我被人家排除在外,這對咱們全家來說是多大的損失啊。說起來也就怪你,你要是當初聽我的話,去找了人大的陳正堃副主任,也許結果就不是這樣的了。你這個老婆關鍵時刻衝不上去,你老公這陣兒就可憐了,你知道不知道啊?夏能仁接過話頭上綱上線,反過來抱怨馮雪宜。

    你自己沒那本事,也沒個好德性,當不上處長活該!你沒看你尖嘴猴腮的,哪兒有一點點當官的富態相?你家祖墳裡不冒青煙,就長了些不成材的酸棗刺。你還想當官?做你的黃粱美夢去吧!馮雪宜對夏能仁的抱怨堅決不買賬,出言反擊,口氣不遜。

    話不投機,夏能仁仍然不死心,想用形體語言繼續和老婆交流,最終是想嘗試能不能用男歡女愛來給自己受傷的心靈尋找一份撫慰。可是馮雪宜並沒有讓他得逞,而是狠狠一腳就把夏能仁踹到床下面去了。夏能仁很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揉一揉摔疼了的胯骨,只好悻悻地出去了。

    夏能仁打開家門走進夜色。在無人看見的樓梯上,他心裡很酸楚,簡直想放聲哭出來,儘管咬緊牙關忍著,眼淚還是在眼眶裡打轉轉。看來在老婆這裡尋找溫存暫時不可能了,夏能仁一顆受傷的心仍舊在淌血,仍舊希望能找到撫慰的方式。

    在悽清的路燈下漫步,夏能仁腦海裡還是冒出了一個熟悉的女人的面孔。還是郝萍好啊,多年和我夏能仁如膠似漆卻無所圖,純粹是為了感情無私奉獻。而且這個女人體貼,溫順,善解風情,不僅面容姣好,而且身體也是男人十分欣賞的那種性感和豐滿。現在回想起來和她在一起朝朝暮暮,那真是一種幸福,簡直是幸福的至境!但是自己卻對這種幸福和幸福的賜予者不夠珍惜,竟然為了虛無縹緲的提拔,深深地傷害了郝萍。後來郝萍乾脆從夏能仁所在局調出去了,找了個更清靜的單位,這件事不能說跟我夏能仁沒有關係!現在我夏能仁已經徹底成了可憐蟲,心裡還是想郝萍,不過再要找她,還真是沒臉去呢。

    夏能仁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各類鋪面中混雜著色情場所的街區,來到一家玫瑰色燈光透射出曖昧的洗頭房門口,他忽然萌生出一種想法:進去消費一把,不就是花幾個錢嘛,該放縱的時候放縱一回,當個畜生又何妨?出來以後再找個酒吧一醉方休!可是當他推開門,一個老鴇模樣的中年婦女堆出一臉笑意,讓他“裡面請”,夏能仁就驚出了一頭冷汗,隨即望而卻步,他想起了上次在這種場合被奚落的情景。罷罷罷,這種地方還是不進去的好。

    夏能仁忍不住,還是給郝萍打了一個電話。

    萍,是我……夏能仁聲音顫顫的,理不直氣不壯。

    你?你是誰呀,我不認識你!郝萍立即將電話掛斷了。

    她不可能聽不出來我的聲音呀,看來還是在生我的氣。夏能仁搖了搖頭,繼續在夜色中漫步,孤魂野鬼一般……

    讓夏能仁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郝萍竟然主動打電話給他,聲音也顫顫的:是我。昨天對不起。我想見你,老地方,下班以後我等你。

    看來女人就是心腸軟啊,郝萍說不定已經知道了我夏能仁目前的處境,對我落難心生不忍呢。這女人真好!夏能仁一種僥倖心理油然而生,下決心要去和郝萍幽會。

    在飯桌上,面對一往情深的郝萍,夏能仁滿面羞慚:郝萍,你不應該這樣待我,你應該恨我。這兩年我想提拔個處級幹部,想瘋了,做的好多事情都是錯的,尤其對不起你……

    我知道你是錯的,我也在心裡千萬次地發誓說這輩子再也不理你,但是昨天一接到你的電話,我還是忍不住。我也想不通我為什麼就這麼賤……

    在“老地方”吃過飯,兩個人輕車熟路徑直到了郝萍家,心照不宣按部就班就做到床上去了。曹成榮當天是前半夜的班,按常規應該在零點三十分左右到家,而他上班時間很少有違背常規提前回來的情況。

    還是輕車熟路,還是心照不宣,沒有多餘的程序或語言,直奔主題。不僅僅激情如火,還有類似“久別勝新婚”那樣的體驗。郝萍很陶醉,夏能仁有一種終於找到家了感覺。激情燃燒過後都有一種接近虛脫了的、蘊含著無限美妙的疲倦,微閉著眼睛,用情話綿綿的方式延續幸福感……

    我完蛋了。我這一輩子都離不開你了……夏能仁這樣說並非瘋傻,起碼有五成以上是由衷的。

    我也是。我對曹成榮本來就沒有感情,這次他讓一個小妖精騙了錢不說,還傳染上了性病,我無論如何難以接受他。曹成榮以前對我倒是真喜歡、真離不開,但是經歷過了那個小妖精以後,大概嚐到小姑娘的甜頭了,雖然出於無奈回家來了,但他對我也學會不冷不熱了。兩個人彼此之間的感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我們的婚姻已經死亡了……

    郝萍說到動情處,美麗的大眼睛裡淚光閃閃,弄得夏能仁又有些激動,兩個人便又摟抱了,再一次進入熱吻。這時候,郝萍家的門有了響動。

    原來,郝萍的老公曹成榮違背常規提前下班了。和他同一個班上幹活的另一工人出了工傷,情況比較嚴重,整個作業面停工了,他和別的工友一起護送傷員到醫院急救,事情告一段落,然後曹成榮就回家來了。

    喲嗬,夏能仁!你這個狗日的今兒總算被我抓了現行,跑到我家給我戴綠帽子來了?你稍等,穿上衣服咱再算帳,我不願意看見你那醜陋的樣子。曹成榮說罷從臥室出去了,夏能仁狼狽不堪胡亂穿上衣服,然後就全身發抖。郝萍說:老夏你不怕,有我呢!

    曹成榮再進來的時候一手拿著菜刀,一手舉著個小瓶子:夏能仁,我跟你商量一下。用刀呢,還是用這小瓶子裡的東西?用刀,我就把你褲襠裡那個惹事生非的玩意兒給割了。我這刀快,“咔嚓”一下就利索了。用小瓶子呢——這裡頭是濃硫酸,本來我是為那個欺騙我的小娟準備的,她沒用上——我就照著你的臉隨便來一下,估計你就面目全非了,眼睛瞎不瞎很難預料。就這兩種了斷的辦法,你選吧。曹成榮說完笑了笑,很溫柔,一點兒不猙獰。

    夏能仁越發抖得厲害,褲襠裡眼見得就溼了,說話抖抖索索,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小、小曹,曹、曹師傅,你、你你、你就饒了、饒了我、我吧,我、我以後、再、再也不、不敢了……然後,他竟然“撲通”給曹成榮跪下了。

    夏能仁,你讓我瞧不起!你是個男人就站起來!郝萍聲嘶力竭大叫:曹成榮,你衝我來吧。是我叫他來的,跟他睡覺我願意,誰讓你也不是個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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