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望着這幀定格的畫面。我聽到機器發出嗡嗡聲;我聽到在這漆黑一片的實驗室的某個地方,水在嘀嘀嗒嗒地流入桶裏;我聽到身旁特里薩的呼吸聲,她氣喘吁吁,就像個剛結束賽跑的運動員。
我一動不動地坐着,直愣愣地望着監視器熒光屏。一切都迎刃而解了,諸多的人説過的話就像一塊七巧板在我眼前拼了起來。
朱莉啞·揚説:她有一個男朋友,經常旅行。她總是外出。紐約、華盛頓、西雅圖……她和他約會。她瘋狂地愛着他。
電視播音室的珍妮説:莫頓有個年輕的情婦,使他神魂顛倒。他很會吃醋。一個年輕的姑娘。
埃迪説:她愛惹是生非,這個姑娘。她愛鬧事。
珍妮説:將近半年時間,我見這姑娘與一些華盛頓的大亨們出入於各種宴會。
埃迪説:她是個病態的姑娘,喜愛受虐待。
珍妮説:莫頓是參議院財政委員會的主席,就是正在對出售微電腦公司這筆交易舉行聽證會的那個委員會。
在酒吧裏,那個保安人員科爾説:他們有許多大人物撐腰。他們有後台,我們奈何他們不得。
康納説過:有人希望這場調查告終,他們希望我們放棄調查。
莫頓則説:那麼,你們的調查已正式結束了?
“他媽的。”我罵道。
特里薩問道:“他是誰?”
“他是參議員。”
“哦,”她看着熒光屏,“那麼他們幹嗎那麼關心呢?”
“他是個在華盛頓有權有勢的人。我想,他和出售公司的交易有關係。也許還有別的原因。”
她點點頭。
我問道:“我們能給這個鏡頭印一張照片嗎?”
“不行,我們沒有印像設備。實驗室無錢購置。”
“那麼我們怎麼辦?我需要帶走些證據。”
“我可以給你照一張拍立得照片,”她説道,“不算棒,但就目前來説能湊合用。”她開始摸着黑在實驗室裏跌跌絆絆地走來走去,最後終於拿來一隻相機。她靠近熒光屏,照了幾張。
我們站在監視器發出的藍光中,等着照片出來。
“謝謝你,”我説道,“謝謝你的幫助。”
“別客氣,我也很感到抱歉。”
“為什麼?”
“我知道,你指望是個日本人。”
我意識到她是在發表個人意見。我沒有對此做出反應。照片顯示出來了,質量很好,圖像清晰。我把照片放進口袋時,感到口袋裏有什麼硬邦邦的東西,便把它拿了出來。
“你有個日本護照?”特里薩問道。
“不,這不是我的,這是埃迪的護照。”我把它又放回口袋裏。“我得走了,”我説道,“我得找到康納上尉。”
“好吧。”特里薩又轉向監視器。
“你打算幹什麼?”
“我要留在這兒,繼續幹。”
我離開了她,摸索着穿過漆黑的過道,來到外面。
在耀眼的日光下,我不斷地眨着眼睛,到公用電話亭給康納打電話。他正在車裏。
“你在哪兒?”我問道。
“又回到了旅館。”
“哪家旅館?”
“四季唄,”康納回答道,“這是莫頓參議員住的旅館。”
“你在那兒幹什麼?”我又問道,“你知道嗎……”
“後輩,”他提醒道,“這是無線電話,記得嗎?叫輛出租車,到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號找我,我們20分鐘後見。”
“可是,怎麼……”
“別再問問題了。”他掛上了電話。
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號褐色的正面看上去沒有任何引人注目之處,只有一道漆着門牌號的大門。它的一邊是一家法國人開的書店,另一邊是個鐘錶修理鋪。我上前去敲門,看見門牌號的下面有一塊用日文寫的小牌子。
沒有人出來開門,於是我就推門而入。我發現自己來到一家小巧、精緻的壽司屋,裏面只能接納4名顧客。眼下,康納一個人坐在屋子的一頭,他對我揮揮手。“你和今江先生認識一下。他做的壽司在洛杉磯首屈一指。這是今江先生,這是史密斯先生。”
廚師點點頭,笑了一下。他把一樣東西放到我座位前的桌子上。“請用這個,史密斯先生。”
我坐了下來。“謝謝,今江先生。”
“別客氣。”
我看着這壽司。這是一團粉紅色的魚子,上面放着一塊黃色的生蛋黃。我覺得這東西看上去讓人倒胃口。
我向康納轉過身去。
他用日語問道:“你吃過這個嗎?”
我搖搖頭。“很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為了你新結識的女朋友,你得好好攻讀日語了。”
“哪個新結識的女朋友?”
康納説道:“我以為你要感謝我呢。我不是讓你們倆一直呆在一起的嘛。”
“你是説特里薩?”
他笑了。“你可以表現得更壞些,後輩。我想,過去,你的表現很壞。不管怎麼説,我問你,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指着壽司問道。
“我不知道。”
“鵪鶉蛋和鮭魚子,”他解釋道,“高蛋白,能量,你需要補充一些營養。”
我反問道:“是嗎?”
今江説道:“吃了可以有勁陪女朋友。”他笑了。他速度很快地用日語對康納説了句什麼。
康納答了話,兩人大笑起來。
“什麼事情那麼好笑?”我問道。我想改變話題,因此我吃了一個壽司。要是不在乎那種粘糊糊的感覺,壽司的味道還真的不錯。
今江問道:“不錯吧?”
“很好。”我回答道。我又吃了一個,然後轉身對着康納。“知道我們在錄像帶上發現了什麼?真令人難以置信。”
康納舉起手來。“你得學會像日本人那樣放鬆自己,萬事萬物有一定之規嘛。請結賬吧。”
“好的,康納君。”
壽司屋老闆遞上賬單,康納從一疊鈔票中抽出一張來給他。他鞠了個躬,他們又飛快地用日語交談了幾句。
“我們現在走嗎?”
“是的,”康納説道,“我已經吃過了。而你,我的朋友,遲到了可不好辦。”
“什麼遲到?”
“見你的前妻呀,記得嗎?我們現在最好去你的公寓,和她見面。”
又是我開車。康納一直望着窗外。“你怎麼知道是莫頓?”
“我事先不知道,”康納説道,“至少在今天上午之前我並不知道。但是,昨天夜裏有一點我很清楚,那就是錄像帶被改動過了。”
我回想着特里薩和我所做的全部努力,所有的畫面放大,仔細觀察和圖像的處理。“你是説,你一看那錄像帶就能判定?”
“是的。”
“怎麼知道的?”
“錄像中有個明顯的大錯誤。那天你在晚會上見到埃迪,你還記得嗎?他的手上有一道疤痕。”
“記得,像是一道因燙傷而留下的舊疤。”
“在哪個手上?”
“哪個手上?”我皺起了眉,努力回想當時見面的情景。那天夜裏,埃迪在長滿仙人掌的花園裏吸着香煙,撣着煙灰。埃迪轉過身子,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手裏拿着香煙,那傷疤在……“在他左手上。”我説道。
“對。”康納説道。
“錄像帶上也可以看出那道疤痕,”我説道,“當他走過鏡子時,那道疤痕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手一度摸着牆……”
我打住了話頭。
在錄像帶上,他是用右手摸着牆的。
“哎呀呀!”我感嘆道。
“是的,”康納説道,“他們犯了個錯誤,也許他們連哪個是反射圖像、哪個不是也搞糊塗了。但是,我能想象,他們幹得十分匆忙,記不清哪個手上有疤痕,因此,他們便這麼給他加上一道。這類錯誤確實時有發生。”
“那麼,昨天夜裏你已經看出傷痕的位置不對頭了……”
“是的,所以我當時就知道那帶子被替換了,”康納説道,“我得讓你做好第二天早上分析錄像帶的準備。所以我派你去技偵處打聽哪個單位能處理錄像帶,然後我就回家睡覺了。”
“可是你當時同意我逮捕埃迪。那又為什麼?你一定已經知道埃迪不是兇手。”
“有時候你得假戲真做,”康納解釋道,“很明顯,他們要我們把埃迪看做殺害姑娘的兇手。所以,我們也就逢場作戲啦。”
“但是那個無辜的傢伙死了。”我説道。
“我認為埃迪並非無辜,”康納反駁道,“埃迪在這件事情中陷得夠深的。”
“那麼莫頓參議員呢?你怎麼知道是莫頓?”
“他今天召我們去做短暫的會面之前,我可並不知道。但在會面時,他露出了尾巴。”
“這話怎麼講?”
“他的話十分圓滑。你得好好捉摸一下,他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康納説道,“他慷慨激昂地説了一通大話,但其中三次問我們調查有沒有結束。他還打聽兇手和微電腦公司這筆買賣是否有關係。你要好好想一下,就會覺得這個問題蹊蹺。”
“那有什麼奇怪的,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嘛。花田先生,還有別人,他對我們説的。”
“不對,”康納搖搖頭説道,“要是你把他的那些廢話撇在一邊,他所説的話也就表明了他的思路:調查有沒有結束?你們能把這場調查和微電腦公司的買賣掛鈎嗎?因為我要改變對這筆買賣的立場啦。”
“是這麼回事……”
“但是有一個要害點他從未做出解釋。為什麼他要改變對出售微電腦公司的立場?”
“他告訴了我們他的理由,”我説道,“無人支持他,誰也不理睬他的觀點。”
康納把一份複印件給了我。我看了一眼,這是一版報紙。我還給了他。“我在開車呢,你説説吧。”
“這是莫頓參議員接受《華盛頓郵報》記者採訪的談話紀要。他再次重複了他對出售微電腦公司的立場。出售公司這種行為有礙國防利益啦,不利於美國公司與外國公司的競爭啦。連篇的廢話。侵蝕我們的技術基礎啦,把我們的未來出賣給了日本人啦。一大堆空話。那是他在星期四早上的立場。星期四晚上,他出席了加利福尼業的晚會,到星期五早上,他對出售微電腦公司一事的態度完全變了。對他來説,這筆買賣成了好事。那麼請你告訴我是什麼緣故。”
“老天爺,”我説道,“我們怎麼辦?”
因為這裏有個如何當警察的問題。在多數情況下,你的自我感覺良好,可是在某些情況下,你又會意識到你僅僅是個爛警察而已。事實上,你是處在等級結構的最下層。你很不情願和某些人、和某種力量進行較量。這會使你進退兩難,使你身不由己。你會偷雞不着反蝕把米。
“我們怎麼辦?”我再次問道。
“一件件地來辦吧,”康納説道,“你的公寓就在這幢大樓上,是嗎?”
電視台的工作車沿大街排成了一溜。有幾輛轎車的擋風玻璃後面貼着報社的標記。一羣記者站在我那公寓的大門口,還有的沿街站着。在這些記者中我見到了韋塞爾·威廉,他正倚靠在他的車上。我沒見到我那離婚的妻子。
“繼續往前開,後輩,”康納説,“到街區的角上往右拐。”
“為什麼?”
“我剛才自作主張給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去了個電話。我已經給你安排好在那邊的公園裏和你妻子見面。”
“你已安排好?”
“我想,這樣對大夥兒都有好處。”
我繞過拐角。漢普頓公園在一所小學的隔壁。下午這個時刻,兒童們已經放學,在那兒打棒球。我順着大街慢慢地開着車,尋找可以停車的地方。我們擦過一輛轎車,裏面坐着兩個人。一名男子坐在乘客席上,正抽着煙。一名婦女坐在駕駛盤後,用手指敲着儀表板。她就是勞倫。
我停好了車。
“我在這兒等你,”康納説道,“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