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鍾愛淺色。她穿着米色的套裝和一件奶油色的寬大絲質套衫。她金色的頭髮往後梳着,沒有戴任何首飾。充滿性感而又一本正經似乎是她的天賦。
我們在公園旁邊的人行道上走着,一邊看孩子們打壘球,兩人誰也不開腔。和她同來的那名男子在汽車裏等着。在一個街區之外,我們可以看到那些記者們聚集在我的公寓的外面。
勞倫望着他們説道:“見鬼,我的老天,彼得。我無法相信你,真的無法相信你,這件事辦得糟透了,但對我的立場毫無影響。”
我問道:“誰告訴他們的?”
“不是我。”
“有人乾的,有人告訴他們,你4點鐘來這兒。”
“唔,反正不是我。”
“你只是碰巧才着意打扮一番來到這兒?”
“我今天上午出庭。”
“好,不錯。”
“見你的鬼,彼得。”
“我説不錯嘛。”
“你這個臭警探。”
她轉過了身子。我們又往回走着,遠遠地離開了那些記者。
她嘆了口氣。“好吧,”她説道,“讓我們設法心平氣和地解決這個問題。”
“行啊。”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讓自己捲到這個旋渦中去的,彼得。我很抱歉,不過你將不得不放棄監護權,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在一個令人可疑的環境里長大,我絕不允許。我是顧及我的地位、我在辦公室的名聲。”
勞倫總是過分追求表面的東西。“為什麼環境會令人可疑?”
“為什麼?虐待兒童是極其嚴重的指控,彼得。”
“根本不存在虐待兒童。”
“關於你過去的説法不能不考慮。”
“那都是無稽之談,”我辯解道,“你我曾經是夫妻,你對此一清二楚。”
勞倫固執地堅持道:“米歇爾得去做檢查。”
“好吧,檢查的結論將是沒這回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實在無所謂檢查是什麼結果。問題不在這裏,彼得。我得取得監護權,這樣我心裏才能安寧。”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
“正是這樣,彼得。”
“你根本不知道撫養孩子是怎麼回事。這會佔去你過多的工作時間。”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彼得。是你使我走投無路嘛。”現在聽她的語氣,她似乎受了長時間的折磨似的。裝出受苦受難的樣子是她達到目的的拿手好戲。
我説道:“勞倫,你知道,過去那些指控都是捏造的。你趕到這兒來談這件事是因為威利給你掛了電話。”
“他沒有給我掛電話,他給助理檢察官掛的電話,給我的上司掛的電話。”
“勞倫。”
“我很抱歉,彼得。不過你是自找的。”
“勞倫。”
“我的主意已定。”
“勞倫,這樣做很危險。”
她發出刺耳的笑聲。“告訴我,難道你認為我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彼得?這會使我出盡洋相。”
“你在胡扯些什麼?”
“你以為我在胡扯什麼,你這狗孃養的?”她怒氣衝衝地説道,“我是在説拉斯維加斯。”
我不再吭聲,我壓根兒趕不上她的思路。
“你説,”她説道,“你到拉斯維加斯去了幾次?”
“只有一次。”
“那次你去那兒,贏了一大筆錢?”
“勞倫,你不是全知道……”
“是的,我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到拉斯維加斯去贏大錢選的是什麼時間?指控你虐待兒童又是什麼時間?相隔一週?相隔兩週?”
情況原來是這樣。她在擔心,有人會把那兩件事聯繫起來,人們會以某種形式重新追查,那樣就會牽連到她。
“你去年本該第二次去那兒。”
“我當時忙得很。”
“要是你還記得的話,彼得,我曾對你説,在以後的幾年中,你每年都要去一次,形成一種慣例。”
“我忙得很,還得撫養一個孩子。”
“唔,”她搖搖頭,“現在我們都跑不掉了。”
我問道:“有什麼關係?他們永遠也搞不清。”
這下她真火冒三丈了。“永遠也搞不清?他們早已搞清了。他們已經知道啦。我相信他們已經和馬丁內斯或赫南德斯或是隨便什麼名字的那兩口子談過了。”
“但是他們不可能……”
“你算了吧!你知道,你是怎樣得到日本人聯絡官的職務的嗎?你是怎樣得到這個職務的,彼得?”
我皺起眉頭回想着,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當時在特種勤務處有個空缺,一長串的人在申請……”
“是的,但後來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事實上,我也説不清管理部門是如何決定的。我只是申請了一下,便把這件事擱在腦後,後來卻通過了。那段時間我忙得夠嗆,在新聞處工作沒有悠閒的時候。
“我來告訴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勞倫説道,“特種勤務處的處長征求了亞洲方面的意見,最後確定了合適的人選。”
“唔,也許真是這樣,但是我不知道……”
“你知道亞洲方面花了多長時間來審查這張候選人名單嗎?3個月,彼得。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瞭解名單上人員的全部情況。全部情況。從你的襯衣尺寸一直到你的經濟狀況,他們全摸得清清楚楚。你要相信,他們對虐待兒童那種説法也完全瞭解。還有你的拉斯維加斯之行。他們可以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任何人都會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的。”
我剛要表示異議,突然想起了羅恩今天早些時候説的話:現在,他們在探老底。
勞倫繼續説道:“你會站在那兒對我説,你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決定的,對嗎?你沒有在意整個審查過程,對嗎?得了吧,彼得,我們來看一下。你明白,這項聯絡官工作意味着什麼?你需要錢,就像任何與日本人打交道的人一樣。你知道他們是怎樣對待這筆交易的。他們給每人一份好處,你得到一份,局裏得到一份,頭兒得到一份。每個人都受到關照。作為回報,他們得以挑選他們確實需要的人來當聯絡官。他們知道,你有把柄在他們手裏。現在我也給他們抓住辮子啦。這都是因為你去年沒有到拉斯維加斯跑一趟,沒有形成一種慣例,而我早就對你説過。”
“所以你就認為你現在必須取得對米歇爾的監護權?”
她嘆了口氣。“在這種時候,我們只是把戲演到底而已。”
她看了一下手錶,望着那些記者。我看得出來,她急於採取行動,急於去會見記者,並發表她事先已準備好的講話。勞倫一貫具備強烈的戲劇感。
“你對自己的角色那麼有把握,勞倫?再過幾個小時,這裏的情況會變得十分棘手。你也許不想捲入的。”
“我已經被捲入了。”
“不。”我從口袋裏取出拍立得拍攝的照片讓她看。
“這是什麼?”
“這是中本公司保安部昨夜拍攝的錄像帶上的鏡頭,在謝里爾·奧斯汀被謀殺的時候被拍下的。”
她皺起眉頭看着照片。“你在開玩笑。”
“這是真的。”
“你要把這些照片拿出去?”
“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你要逮捕莫頓參議員?你是他媽的瘋了。”
“也許是這樣。”
“你永遠也不會有成功的可能,彼得。”
“也許是這樣。”
“他們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你深深地埋起來,你都不知道是什麼把你擊倒的。”
“也許是這樣。”
“你這是行不通的。你知道你是徒勞。結果,只會傷害米歇爾。”
我沒有對此發表意見,我感到自己對她的愛在消失。我們一起往前走着,她那帶釘的鞋跟篤篤地敲打着人行道。
勞倫最後説道:“彼得,如果你執意要幹這種魯莽的事兒,那我也沒有辦法。作為你的朋友,我勸你不要幹。但你一定要這樣幹,我可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我什麼也沒説,站在那兒望着她。在強烈的陽光下,我發現她的臉上已起了皺紋。我看到了她頭髮的黑色髮根,還有沾在牙齒上的一點點唇膏。她取下太陽鏡,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焦慮的神色,然後轉過身去,望着那些新聞記者。她用太陽鏡在掌心敲着。
“要是情況真是這樣,我想也許我還是先緩一天的好,看事態的發展吧。”
“那好。”
“你知道,我心裏仍然惦念着這件事的,彼得。”
“我知道。”
“不過我覺得,米歇爾的監護權問題不應當和其它別的愚蠢的爭執攪在一起。”
“當然不應該。”
她又戴上了太陽鏡。“我為你感到可惜,彼得。我真的為你可惜,你在局裏曾經有過一個美好的未來。我知道,你已經被提名擔任局長的助手,但是,如果你這樣做,你就毫無指望啦。”
我笑了一下。“也只能這樣了。”
“你除了照片外,還有什麼證據嗎?”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更多的細節。”
“因為,如果你只有照片做證據,你是無法提出訴訟的,彼得。地方檢察官不會受理此案的。照片做證據再也不起作用了。要在照片上做手腳太容易了,法庭對此很清楚。如果你手上只有一張這個傢伙作案的照片,那是不足為憑的。”
“我們走着瞧。”
“彼得,”她繼續説道,“你會輸得精光的。你的飯碗,你的前程,你的孩子,你的一切。醒醒吧,別幹這種事情。”
她向她的汽車走去,我陪伴着她。我們倆誰也不吭聲。我等着她問我米歇爾的情況,但是她一句話也沒提到孩子。這也難怪,她腦子裏想着別的事情。最後,我們來到車旁,她繞到駕駛員的位置那一邊,準備上車。
“勞倫。”
她的目光越過車頂望着我。
“我們在24小時內不要涉及此事,好嗎?也不要隨意給任何人打電話。”
“別擔心,”她説道,“我對此事一無所知。説老實話,我巴不得連對你也一無所知才好呢。”
她上車後便把車呼的一下開走了。看着她離開,我感到雙肩鬆弛了下來,緊張的情緒也隨之消失,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實現了本來打算做的事情——我説服她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至少在一段時間裏是如此。不僅僅如此,還有某種別的東西,最終也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