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主要原因還是他憎恨康利那個小傢伙。”
坐在尼科爾斯旁邊的是約翰·康利,是個20來歲、戴眼鏡的年輕律師。康利一看就比周圍的人年輕得多,他侃侃而談,拿着叉子在空中比劃着,好像在向尼科爾斯闡述自己的觀點一樣。
“埃德·尼科爾斯認為康利是個蠢驢。”
“可康利只是個副董事長呀,”桑德斯説,“他不會有多大權的。”
斯蒂芬尼搖了搖頭。“他是公司的繼承人,記得嗎?”
“是呀,你問這是什麼意思?他祖父的畫像不就掛在董事會的會議室牆上嗎?”
“康利擁有康利-懷特公司4%的股份,控制着仍屬於康利家族或歸康利家族託管的26%的股份,因此,約翰·康利是康利-懷特股份公司最大的股東。”
“那麼約翰·康利想和我們成交嘍?”
“是的,”斯蒂芬尼點了點頭,“康利精心選擇了我們公司,而且在像戈德曼薩克銀行的吉姆·戴利這樣的朋友的幫助下,進展迅速。戴利非常精明,但投資銀行家們總能在經營公司合併中獲取高額酬金。他們會盡心盡力,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想讓他們從現在這筆交易中退出來,那就要花很大本錢了。”
“呣,呣。”
“所以,尼科爾斯感到自己已不能控制公司財權,他已被推進一宗十分荒唐的買賣之中。尼科爾斯不理解為什麼康利-懷特公司要讓我們公司的所有人富起來。如果他能阻止,哪怕是用勒索康利這傢伙的辦法,他也要阻止這筆交易。”
“但是康利正努力使這筆買賣成交。”
“是的,而且康利這人比較生硬,他喜歡對某些問題發表些小演説:青春與年齡的關係,即將到來的數字時代,以及對未來不成熟的看法。尼科爾斯對此非常惱火,他認為康利把我們公司10年的純收入誇大了一倍。現在這個矮小的蠢驢正發表自己的看法呢。”
“那麼梅雷迪思的感覺呢?”
斯蒂芬尼稍作猶豫。“梅雷迪思感覺很好。”
“根據何在?”
“她是東部人,長在康涅狄格州,後又去了瓦薩。康利-懷特公司的人對她的背景感到滿意。”
“就是這些理由嗎?還是他們喜歡她的什麼特點?”
“我沒這麼説,”斯蒂芬尼答道,“不過我認為他們也發現了她的軟弱,這樣,他們認為一旦公司合併後,就能控制她。”
“那麼加文贊同這個計劃嗎?”
斯蒂芬尼聳了聳肩。“加文是個現實主義者,”她説,“他需要資金。他巧妙地創立了公司,但是下個階段我們在產品開拓方面與索尼和菲利普齊頭並進展開競爭時,我們將亟需投入大量的資金,而康利-懷特的生產教科書的工廠就是一頭產錢的母牛,加文發現了他們,看到了曙光,所以加文會滿足他們的需求,以便得到他們的錢。”
“當然,加文也喜歡梅雷迪思。”
“是的,這是事實,加文喜歡她。”
她用刀叉撥弄着食物,桑德斯沉默了一會兒。“你呢,斯蒂芬尼?你的意見呢?”
斯蒂芬尼聳了聳肩。“她有才幹。”
“有才幹但懦弱?”
“不,”斯蒂芬尼搖了搖頭,“梅雷迪思有能力,這點不成問題。而我擔心的是她的經驗,她缺乏鍛鍊。現在她將被推上掌管四個亟待迅速發展的重點技術部門的職位,我只是希望她能勝任。”
餐匙放在玻璃盤上的丁當聲傳來,只見加文朝會議室的前面走去。“雖然諸位還在吃着甜點心,我們還是開始吧,這樣我們才能在兩點鐘前結束。”他説,“首先提醒諸位我們新的時間表,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我們將在星期五的中午,就在這裏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正式宣佈公司合併的消息。現在,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們來自康利-懷特公司的新夥伴……”
就在加文提到康利-懷特公司人員的名字時,他們在桌旁一一站起。這時,斯蒂芬尼傾過身去對湯姆耳語道:“這些都是些毫無意義的廢話,而舉行這頓中餐的真正原因你心中是有數的。”
“……最後,”加文説,“請允許我介紹許多人已經知道、而有些人還不清楚的尖端產品經營計劃部門新的副總經理梅雷迪思·約翰遜。”
席間發出短短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梅雷迪思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會議室前面的講台。她身穿深藍色西服,其容貌可沉魚落雁,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在講台上,她戴上了角質架眼鏡,將會議室裏的燈光調暗。
“加文要我説一下新的結構將如何工作,”她説,“談一談我們在未來的幾個月裏將目睹的事情。”她低頭去撥弄講台上一台放像用的計算機。“好,如果我打開這機器的話……就請看……”
燈光昏暗的會議室裏,唐·徹裏和桑德斯對視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哦,好的,諸位請看。”梅雷迪思站在講台邊上説,她身後的屏幕跳躍出了畫面,由計算機合成的栩栩如生的圖像投射在屏幕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紅紅的心臟,接着分成四瓣。“數通公司的心臟一直是尖端產品集團,正如諸位現在看到的,它由四個獨立的部門組成。可是由於世界上的所有信息都已數字化,這些部門將理所當然地要合併。”屏幕上,分成瓣狀的心臟重又拼合起來,而心臟本身又變成了一個旋轉着的球狀物,它在向外拋出產品。“不遠的將來,用户擁有了蜂窩式移動電話、內裝的傳真調制解調器以及手提式計算機,所以,至於用户在世界上的什麼地方,或者信息來源於何處這些問題,變得越來越不重要了。我們談論的是信息如何做到真正地在全球範圍內應用的問題,而這意味着將有大批新產品出現在我們的商業和教育的主要市場中。”球狀物向四周散開漸漸隱去,繼而代之的是世界各個大陸的課堂,學生們正坐在桌邊上課。“特別是,隨着科學技術從印刷文字發展到數字顯示直至模擬現實環境,教育將成為這家公司的主要銷售對象。好,讓我們再來品味一下剛才這段話的意思,看看我説到了什麼地方。”
接着她繼續侃侃而談,話題涉及面很廣:多媒體、多畫面電視、創建系統、工作團體機構、高等院校資源以及用户接受能力。繼而她談起了費用結構:計劃的研究開支和利潤、五年目標、國外變化。然後話題轉向主要產品的挑戰:質量控制、用户反饋、較短的發展週期。
梅雷迪思·約翰遜的描述毫無瑕疵,各種圖像重疊着,在屏幕上閃過。她的聲音充滿着自信,毫不猶豫,沒有停頓。她滔滔不絕地説話時,整間屋子裏沒其他任何聲音,充滿着一種對演講者十分尊敬的氣氛。
“雖然這不是討論技術問題的時候,”她説,“但我還是想提一下,新型光盤驅動器正努力將其搜索速度控制在100毫秒以下,加之新的壓力規則系統,所以,從激光盤到全部信息數字化的電視圖像,其工業標準速度應調整為每秒60個信息組。我們所談的是配有32位彩色正矩陣顯示器的擁有獨立平台的精簡指令協處理機、每寸1200點的便攜式高解析度打印機以及在區域網絡與廣域網絡構形中都可實現的無線網絡。將它們和一個能自身產生的虛擬數據庫相結合——特別是在限定和分類物體的只讀性軟件媒體到位時——我想我們會一致認為,展望未來,前程似錦,振奮人心。”
桑德斯看到唐·徹裏的嘴一直張開着。桑德斯傾過身去對斯蒂芬尼説:“看來她很精通自己的業務。”
“是的,”斯蒂芬尼邊説邊點點頭,“善於表演的出眾女子,她是做表演起家的,她的外貌一直是她壓倒別人的長處。”桑德斯瞥了一眼斯蒂芬尼,她趕緊將目光移開。
可是就在這時,演説結束了,鼓掌聲四起,燈光重又亮起來,梅雷迪思走回到自己的座椅處。會散了,與會者陸續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約翰遜從加文身旁走開,徑自走向唐·徹裏,和他説了幾句。徹裏笑了,笑得像個迷人的做低級滑稽表演的人。接着,梅雷迪思穿過屋子走向瑪麗·安妮,寒暄了幾句便又走向馬克·盧伊恩。
“她很聰明,”斯蒂芬尼觀察她説,“摸摸所有部門經理的底,特別是她在講話中沒有提及他們的名字。”
桑德斯皺着眉頭。“你認為這樣做重要嗎?”
“如果她計劃做些人事變動的話。”
“菲爾説她不會的。”
“可是你怎麼能相信呢?”斯蒂芬尼説完站了起來,將餐巾扔在桌上。“我要走了,看來你是她名單上的下一個人。”
就在梅雷迪思向桑德斯走過來時,斯蒂芬尼悄悄地走開了。她滿臉笑容。“我要向你道歉,湯姆,”梅雷迪思説,“我在講話中沒有提及你和其他部門頭頭的名字。我不想讓人產生一種誤會,只是加文要我簡短些。”
“哦,”桑德斯説,“我想你已打動了每個人的心,大家的反應好極了。”
“我希望是這樣。還有,”她説着將手放在他的臂上,“明天我們將開好幾個預計十分棘手的會議,所以如果各部門經理有空的話,我就請他們今天來見我。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是否有空來我辦公室喝一杯,討論一些事情,也許還能重温一下過去。”
“行。”他説。此時他的膀子已感覺到了她手的温暖,她並未將手拿開。
“他們給了我五樓的一間辦公室,若是快的話,今天晚些時候應佈置好傢俱。你看6點鐘行嗎?”
“行。”他答道。
她笑了。“你還喜歡喝乾白葡萄酒嗎?”
他十分欣喜的是她還記得。他笑着回答:“是的,我喜歡喝這種酒。”
“我想法弄一瓶來,然後我們一起商討一些迫在眉睫的問題,比如100毫秒驅動器的事。”
“好的,太好了,關於這個驅動器——”
“我知道,”她壓低了聲音説,“我們會對付這事的。”康利-懷特的管理人員們從她身後走來。“我們今晚談。”
“好。”
“再見,湯姆。”
“再見。”
會議結束後,馬克·盧伊恩緩步向桑德斯走來。“我想聽聽她和你説了些什麼。”
“梅雷迪思?”
“不,是秘密炸彈。斯蒂芬尼在你耳邊嘀咕了一頓飯時間,説了些什麼?”
桑德斯聳了聳肩。“哦,我們只是談些瑣事。”
“快説吧,斯蒂芬尼不會談瑣事的,她還不知道怎麼談那些瑣事呢。況且斯蒂芬尼和你談了那麼多,比我這麼多年看到她講的話還要多。”
桑德斯十分驚訝的是盧伊恩對他們的談話怎麼如此不安。“其實,”他説,“我們多半在談她的兒子,他是一所大學裏的一年級學生。”
然而盧伊恩不相信,他皺着眉頭説:“她一定談到什麼事,沒有原因她是從不開口的。話題涉及到我嗎?我知道她對我們的設計小組很苛刻,她認為我們是在浪費資金。我已多次對她説這種看法不符合事實——”
“盧伊恩,”桑德斯打斷了他,“説句老實話,我們連你的名字也未提到。”
為了轉個話題,桑德斯問道:“你覺得梅雷迪思這個人怎麼樣?我認為她的演説棒極了。”
“是這樣,她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有一點我感到糊塗,”盧伊恩説這話時,仍然一副困惑不安的表情,“難道她是康利-懷特董事會新近拋來的一隻球嗎?”
“我是這樣聽説的。為什麼?”
“她的演説。準備這樣一次配有圖像的演説至少要花兩週時間,”盧伊恩説,“拿我的設計組來説吧,我要提前一個月讓設計人員製作,然後不斷排練以計算好時間,接着再花一週進行修正和重新制作,最後用一週時間將圖像輸入一隻驅動盤中。這是我們自己小組工作的最快速度。對一位行政主管來説,那時間就得更長。他們將其交給某個助手去辦,這人努力去製作一切。然後這位行政主管審看一遍圖像,通常會要求再錄製一遍,這就要花去更多時問。因而,如果那是她的演講,那麼我可以肯定她早就知道她的這一新崗位了,也許數月前就已知道。”
桑德斯皺着眉頭。
“通常説來,”盧伊恩説,“塹壕裏可憐的士兵是消息最不靈通的人,我只是在想我們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事。”
桑德斯於兩點一刻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打電話給妻子説,他要晚些回家,因為6點鐘有個約會。
“你那兒發生了什麼事?”蘇珊問,“阿黛爾·盧伊恩打來電話説,加文在給每個人施加壓力,他們要進行全面的人事變動。”
“我還不清楚。”他謹慎地説,這時,辛迪正好走進屋來。
“你還能提升嗎?”
“基本説來,”他説,“答案是否定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蘇珊説,“湯姆,我很難過。你好嗎?你心裏亂嗎?”
“是的,你説的對。”
“不能和我談談?”
“是這樣。”
“好吧,我等你回來,回來後再説。”
辛迪將一摞卷宗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桑德斯掛上電話後,她問:“她已知道了?”
“只是懷疑。”
辛迪點點頭。“她在午餐時打來過電話,”她説,“她已感覺到了。我猜想家屬們都在議論。”
“我相信人人都在議論。”
辛迪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謹慎地問道:“中午的會議開得怎樣?”
“梅雷迪思被宣佈為掌管各個技術部門的新頭頭,她作了發言。她説,她將保持所有的部門經理不動,所有經理向她彙報工作。”
“那我們這兒不作任何變動?只是上面多一個領導?”
“到目前為止是這樣,這是他們告訴我的。你聽到什麼啦?”
“我聽到的和你説的一樣。”
他笑了。“那麼這一定是真的。”
“我想買下那套公寓房間,你看行嗎?”她打算在安妮皇后山為自己和年幼的女兒買下一套公寓房間,這主意已打了一段時間了。
桑德斯問:“什麼時候必須做出決定?”
“還有15天,就是月底。”
“那就等等,要知道,這只是為了安全起見。”
她點了點頭,走了出去。片刻後她又折回來。“我差點忘了,馬克·盧伊恩辦公室剛剛來過電話,星光驅動器已由吉隆坡運抵這兒,其設計者們此時正在檢查它們。你想去看看嗎?”
“我馬上就去。”
設計組佔了西翼大樓的整個二樓。這兒的環境總是雜亂無章,電話鈴聲此起彼伏,而緊靠電梯的那間小接待室裏沒一個接待員,只掛着幾幅1929年柏林鮑豪斯展覽會的褪色掛軸招貼畫以及一幅老科幻片《福賓計劃》的海報。兩個日本客人坐在拐角處的一張桌子旁,正迅速地談着什麼,他們身旁分別立着可口可樂自動售貨機和快餐食品自動售貨機。桑德斯朝他們點點頭,用卡打開鎖,走進屋去。
整個二樓的空間是敞開的,十分寬敞,中間用一堵堵斜牆以出人意料的角度隔開,牆上漆成像用彩色畫筆描繪出的石頭圖案,形狀難看的金屬桌椅臨時性地散放着,搖滾樂高聲吼叫,人人穿着便服,其中多數設計人員身着短褲和T恤衫,這裏顯然是“第一創造區”。桑德斯穿過幾個隔間走向“泡沫地面”,它是設計組展示設計出的最新產品的區域。這裏有許多小型光盤驅動裝置和微型移動式電話的模型。盧伊恩小組承擔了設計和發明未來產品的任務,其中許多產品外形奇特地小:一部移動式電話與鉛筆差不多大小,還有一部移動式電話與迪克·特雷西①手腕上戴的那隻淺綠和淺灰混合色的收音機大小一樣;一隻尋呼機只有打火機那般大小;一隻配有可摺疊熒光屏的微型光盤驅動器正好蓋住人的手掌。
①美國漫畫家ChesterGould於1931年創造的一個卡通漫畫中的偵探形象。
雖然這些玩意兒外形如此之小,但桑德斯很久以前就預見到,這些產品至多再用兩年時間就能問世。產品的硬件在迅速縮小,桑德斯還依稀記得自己剛來數通公司工作時,一隻“手提式”計算機重30磅,大小與一隻手提箱差不多,而移動式電話壓根兒就沒有。數通公司生產的第一批移動式電話重15磅,用户必須將其用揹帶挎在肩上,但在那時,人們已經把它看作一種科學奇蹟。現在,如果用户的移動式電話比相同產品重幾盎司,他們也會抱怨不已的。
前面是那台大型的切割泡沫的機器,所有螺旋狀的軟管和刀片都隱藏在普雷克斯有機玻璃護罩下面。桑德斯從這台機器旁走過,一眼便看見馬克·盧伊恩及其同事正彎腰擺弄着那三部從馬來西亞運來的深藍色光盤驅動器,其中一台驅動器已被拆散放在桌上。在明亮的鹵素燈下,設計者們正用微型螺絲起子撥弄着內部結構,還不時地抬頭看看其顯示屏幕。
“你們發現了什麼?”桑德斯問。
“哦,該死的,”盧伊恩説着,惱怒地舉起雙手。“不妙,湯姆,情況不妙。”
“説給我聽聽。”
盧伊恩指着桌子説:“鉸合部分裏面有一根金屬棒,當這個箱子被打開時,這些夾子和金屬棒始終保持接觸,這就是為什麼熒光屏始終有電的原因所在。”
“對的……”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電力時斷時續,看來金屬棒太小,它應該長54毫米,而這些金屬棒大約只有52或53毫米。”
盧伊恩表情嚴肅,他的整個言行舉止表明後果不堪形容,因為金屬棒哪怕是少一毫米,那麼面臨的將是毀滅性的災難。桑德斯知道自己必須使盧伊恩冷靜下來,以前他多次處理過這樣的事情。
他説:“我們能夠修復的,盧伊恩,只要我們打開所有的箱子換掉那幾根金屬棒就行了,而這是我們力所能及的。”
“哦,當然行啦,”盧伊恩説,“不過還有那些夾子問題。我們的説明書要求用16/10的不鏽鋼夾子,這種夾子具有足夠的張力使其保持彈性並始終和金屬棒保持接觸。而這些夾子好像是另一種規格的,也許是16/4的,彈性極差。所以,打開箱子後,這些夾子能夠彎曲,但彈不回去了。”
“這麼説,我們還必須更換夾子,只要將金屬棒轉個方向就能辦到。”
“遺憾的是,這並非易事,因為這些夾子是被用熱壓的方法壓進箱子裏的。”
“哦,該死的夾子。”
“是呀,它們是箱子上不可分割的部分。”
“你是不是説,就因為夾子不合格,我們就必須製造新的機身?”
“正是這樣。”
桑德斯搖了搖頭。“到目前為止,我們已進行了幾千次試驗,大概是4000次。”
“是呀,我們不得不再進行試驗。”
“那麼驅動器本身如何呢?”
“速度慢,”盧伊恩説,“這點毫無疑問,但我不知道原因所在,也許是電力問題,或者可能是控制芯片出了毛病。”
“假如是控制芯片……”
“情況糟糕透了。如果是原先設計問題,我們就必須重新審看製圖板;如果只是裝配問題,我們只好改換生產線,也許要重新制作模板。但是不管是哪方面出了問題,都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我們何時才能知道結果?”
“我已將一隻驅動器及其電源部分交給診斷組那幫傢伙,”盧伊恩説,“他們應該在五點前寫出報告,我會給你看報告的。梅雷迪思知道這事嗎?”
“6點鐘我會向她簡要地説一下。”
“好的,你和她談過後打個電話給我好嗎?”
“一定。”
“從某個方面説,這也是件好事。”盧伊恩説。
“你這樣説是什麼意思?”
“我們當場就給她提了一個大難題,”盧伊恩説,“我們倒要看看她是如何處理的。”
桑德斯轉身便走,盧伊恩跟着他走了出去。“順便問一句,”盧伊恩説,“你未謀得那個職位感到氣憤嗎?”
“失望,”桑德斯答道,“不氣憤,因為生氣毫無意義。”
“如果你問我有何想法的話,那麼我會説,加文是在敲詐你。你受命於關鍵時刻,並充分顯示了你能夠管理這個公司的能力,結果現在他又用別人取代了你。”
桑德斯聳了聳肩。“這是他的公司。”
盧伊恩用手挽住桑德斯的肩,緊緊地摟了一下。“湯姆,有時你因為顧及自己的美德而顯得過於通情達理了。”
“我並不認為通情達理是一種缺點。”桑德斯説。
“過於通情達理就是一種缺點,”盧伊恩説,“你不能再讓人隨意擺佈欺侮了。”
“我只是在盡力和他們和睦相處,”桑德斯説,“公司獨立後,我還想呆在這兒。”
“是的,你説的是實話,你想呆下去。”他們一同走到電梯旁。盧伊恩問:“你認為就因為她是個女人,所以才得到這個職位嗎?”
桑德斯搖了搖頭。“誰知道?”
“軟弱的男人再次遇到了苦惱事。告訴你吧,有時我十分厭惡那種不斷敦促你任命女人為官的壓力,”盧伊恩説,“就拿這個設計組來説吧,女人佔了40%,比其他各部門的比例都大,但她們還總是嘮叨,為什麼你不能再用些女人。女人越多,麻煩——”
“盧伊恩,”他打斷了對方的話,“現在時代不同了。”
“但它並未向好的方面轉化,”盧伊恩説,“它使人人感到受罪。你瞧,我當初在數通公司工作時,只遇到一個問題:你工作勝任嗎?如果你工作勝任,老闆就僱你;若是不勝任,你就離職,就這麼幹脆。那時,能力是唯一優先考慮的條件。而現在,公司的人材檔案庫中還要註明性別和膚色,若是性別和膚色符合要求,哪怕是工作不能勝任,我們也不能辭退他們。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碰到像星光驅動器這樣的廢品,因為人們不再負責,沒有責任感。我們生產的產品不是理論,因為產品是實在的東西,如果產品的名聲臭了,就會永遠臭下去,沒人願意購買。”
桑德斯回到自己辦公室所在的四樓,用電子通行卡打開了四樓的大門,然後匆忙地將通行卡塞進褲子口袋裏,向走廊走去。他走得很快,思緒回到了剛才和盧伊恩見面談話時的情景,特別令他氣惱的是盧伊恩説的那句話:他任憑自已被加文擺佈欺侮,他過於順從別人,過於通情達理了。
可桑德斯不這麼認為。桑德斯嘴上説公司是加文的,心裏也是這麼想的。加文是老闆,那麼他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桑德斯對自己未能得到那個職位是很失望,但仔細想想,也沒人向他許諾過什麼,從未許諾過,只是許多星期以來,桑德斯本人和西雅圖公司的其他人都認為,桑德斯會得到那個職位。然而加文從未提過此事,菲爾·布萊克本也未提過。
因此,桑德斯感到自己沒有任何抱怨的理由,如果説他感到失望,那麼只是因為他這麼想是自找的。諺語説的對:蛋尚未孵化先數雞——高興得太早了。
至於説他過於順從別人,那麼盧伊恩究竟希望自己幹些什麼呢?大驚小怪?還是大叫大嚷?這些都於事無補,因為不管桑德斯是否樂意,反正梅雷迪思·約翰遜坐了那把交椅。自己辭職嗎?那更無任何好處,因為若是他辭職,那麼他將損失公司獨立後自己應得的好處,這樣做自己才倒了大黴呢。
所以幾經考慮,他所能做的就是接受梅雷迪思·約翰遜作為自己頂頭上司的現實,並努力適應這個現實。況且他覺得,如果他和盧伊恩換個位置,儘管盧伊恩有滿腹牢騷,他也只能和自己一樣:笑嘻嘻地忍耐着。
但是,正如他反覆思考過的那樣,棘手的問題還是星光驅動器。盧伊恩小組已於下午拆散了那三個驅動器,然而他們仍然不清楚其故障所在。他們發現了鉸合部分所用的配件與説明書上所規定的不一致,這點桑德斯是可以順藤摸瓜查出來的。他很快就能查出為何他們不使用説明書上指定的配件。但是真正惱人的事還是驅動器運轉緩慢的問題,它仍是一個謎,他們對此毫無線索,因而這就意味着他將——
“湯姆?你的卡掉了。”
“什麼?”他心不在焉地抬起了頭,只見一位區域助理皺着眉頭,手指着他經過的過道。
“你的卡掉了。”
“哦。”他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通行卡,白色的卡片映在灰色地毯上。“多謝了。”
他返身去取它。顯然,他的內心一定十分不安,因為在數通公司大樓裏,沒有通行卡是寸步難行的。桑德斯彎腰拾起了卡,將其塞進褲子口袋裏。
忽然他的手指碰到了第二張卡,口袋裏已有了一張卡。他皺着眉頭,將兩張卡一齊掏出來看了看。
地上的那張電子通行卡不是他的,是別人的。他看了片刻,竭力想認出哪張卡是他的。從圖案上看,這兩張卡沒有什麼區別:都有數通公司藍色的標識語,一串壓印的連着順序的號碼以及卡背面的磁性條形碼。
他應該能記得自己的卡號的,但此時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急忙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想通過計算機查尋。他瞥了一眼手錶,已是下午4點,離他與梅雷迪思·約翰遜見面還有兩個小時,而為了應付這次會面,他要做許多準備工作。他緊鎖眉頭向前走着,一邊用目光掃視着地毯。他一定要拿到生產報告,也許還有一份設計的詳細説明書附在後面。他不知道梅雷迪思是否能看懂,但不管怎麼説,他應該準備好這些材料。那麼還需要什麼材料呢?他不願意這第一次會晤就忘帶了什麼材料。
他的思緒再次被過去的情景打斷:一隻打開的手提箱,一碗爆玉米花,還有那扇彩色玻璃窗。
“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不理睬老朋友啦?”
桑德斯抬起了頭,此時他正站在玻璃牆的會議室外面,只見會議室裏一個人影背部彎成弓狀坐在輪椅裏,背對自己,正凝視着西雅圖以天空為背景映出的輪廓。
“你好,馬克斯。”桑德斯招呼道。
馬克斯·多爾夫曼仍然看着窗外。“你好,湯姆。”
“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多爾夫曼高聲大笑起來。“一定有魔力。你是怎麼想的呢?有魔力嗎?”他的聲音裏充滿着嘲諷。“湯姆,我能看見你。”
“怎麼看見的?你的後腦勺長着眼睛嗎?”
“不,湯姆,我的面前有一個反射物,當然,我是通過玻璃的反光看見你的。剛才你低着頭走路,活像一個被鬥敗的自鳴得意的傻瓜。”多爾夫曼又高聲大笑起來,然後搖着輪椅轉過來,只見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熱切中透着譏諷。“你是一個前途無量的人,可現在怎麼耷拉着腦袋啦?”
桑德斯情緒低落。“馬克斯,我只能説今天運氣不佳。”
“那麼你希望人人都瞭解你今天的心情?還是想得到別人的同情?”
“不,馬克斯。”他還記得以前多爾夫曼是如何奚落那些想得到同情的人,多爾夫曼曾説過,一個想得到別人同情的行政主管就不能算是一個行政主管,而是一塊海綿,吸收着無用的東西。
桑德斯説:“不,馬克斯,我只是在思考問題。”
“啊,思考問題。哦,我喜歡思考問題,思考問題是對的。那麼你剛才在思考什麼問題呢,湯姆,思考你公寓裏的那扇彩色玻璃窗嗎?”
桑德斯儘管竭力保持鎮定,但還是掩飾不住吃驚的表情:“你怎麼知道的?”
“也許這是魔力的作用,”多爾夫曼説完,粗聲地大笑起來,“或者也許我能看出人的心思。你認為我能看出人的心思嗎,湯姆?你會愚蠢到相信這話的地步?”
“馬克斯,我情緒不好。”
“哦,那麼我必須把嘴封起來。如果你情緒不好,我就立刻住口。我們必須不惜任何代價保護你的情緒。”他惱火地用手掌猛地拍了一下輪椅的扶手。“你以前告訴過我,湯姆,所以我才知道你剛才在想些什麼。”
“我以前告訴過你?什麼時候?”
“9年或10年前,肯定是那個時候。”
“我告訴你什麼?”
“哦,你記不得了?怪不得你遇到麻煩了呢。最好盯着地上看長一些時間,這對你也許會有好處。是的,我是這麼想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湯姆。”
“馬克斯,請別説了。”
多爾夫曼咧嘴笑着,看着他。“我説這話惹惱你了?”
“你總是惹我生氣。”
“啊,好,這麼説也許還有希望,當然這希望是針對我而言的,不是針對你的。我老了,湯姆,希望對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説含義是不同的,你是不會理解的。這些日子裏,我連自己想四處走走都無能為力了,必須請人推着我,最好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但一般説來漂亮的女人是不願做這活的。因此我呆在這兒,沒有漂亮的女人推着我。你就不一樣啦。”
桑德斯嘆了口氣。“馬克斯,我們能不能像普通人那樣談談呢?”
“這主意太棒了,”多爾夫曼説,“我非常讚賞。不過,什麼叫‘像普通人那樣談談’呢?”
“我是説,我們能像普通市民那樣隨便聊聊嗎?”
“湯姆,如果這樣做不為難你的話,那當然行。可我擔心,你也知道,老年人是多麼擔心自己會為難別人啊。”
“馬克斯,你剛才説的彩色玻璃的事是什麼意思?”
他聳了聳肩。“當然我是在談梅雷迪思,還會是別的事嗎?”
“梅雷迪思什麼事?”
“我怎麼會知道呢?”多爾夫曼惱怒地説。“我所知道的都是你告訴過我的,你對我説,你曾旅行去韓國或者日本,而每當你回到家後,梅雷迪思總會——”
“湯姆,很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辛迪説着,身體倚在會議室的門上。
“哦,沒關係,”馬克斯説,“這位美麗的人兒是誰,湯姆?”
“我叫辛迪·沃爾夫,多爾夫曼教授,”她説,“我是湯姆手下的。”
“哦,他有多麼幸運!”
辛迪轉身面向桑德斯。“這個時候打擾你真是很抱歉,湯姆,只是康利-懷特公司的一位行政主管現在就在你的辦公室,我想你會很想——”
“對,對,”多爾夫曼立刻插話道,“他必須去。康利-懷特,聽起來多麼重要。”
“等一等,”桑德斯説着轉向辛迪,“我和馬克斯正談得起勁呢。”
“不,不,湯姆,”多爾夫曼説,“我們只是在閒聊過去的舊事,你最好去吧。”
“馬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