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跟大家一起哭真是太暢快了!當男人們前往我親愛的謝庫瑞父親的葬禮時,女人們、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則聚集在屋子裡流淚哭泣;而我呢,也哭天搶地加入了大家的哀悼。—會兒,我與身旁的漂姑娘聲哭號,靠在她身上前搖後襬;一會兒,我又轉換另一種心情,為自己的哀愁和淒涼的生活痛哭流涕。如果我可以每星期像這樣哭上一回,我心想,或許就能忘掉己每天在街上游蕩討生活的勞苦,忘掉被人嘲笑肥胖和猶太血統的酸,重新再生,變成一個說不定更聒噪的艾斯特。
我喜歡婚喪喜慶,因為我可以盡情地吃,而且能忘記自己是人群中的黑羊。我愛死了節日的千層酥餅、薄荷糖、杏仁甜麵包和水果乾;割禮儀式的碎肉飯和杯狀餡;蘇丹在競技場舉行慶典時的櫻桃汁;婚禮上的所有食物;葬禮之後鄰居們送來弔慰的芝麻、蜂蜜或各種口味的哈爾瓦糕。
我靜悄悄地溜進走廊,穿好鞋子走下樓梯。轉進廚前,我聽見馬廄旁房門半掩的房間傳出奇怪的聲響,起了疑心。我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瞥進門裡,發現謝夫蓋與奧爾罕綁住某個弔喪婦女的兒子,正用他們已故外公的顏料和畫筆在他臉上亂塗。“果你想逃,我們會這樣打。”謝夫蓋說,打了男孩一巴掌。
“我親愛的孩子,好好玩,別打架,好不好?”我盡力裝出溫柔的聲音說。
“少管閒事!”謝夫蓋大吼。
我注意到他們旁邊站著一個小、驚惶的金髮女孩,顯然是受欺負男孩的妹妹,不知什麼原因,我替她感好難過。算了,別管,艾斯特!
來到廚房,哈莉葉疑心地打量著我。
“我哭得口乾舌燥,哈莉葉。”我說,“看在老天的分上,倒杯水給我。”
她一言不發,把水遞給了我。喝水前,我看了看她哭得發腫的睛。
“可憐的姨父大人,人家說他在謝庫瑞的婚禮前就已經死了。”我說,“人們的嘴可不像布袋,可以綁得死牢,有些人甚至放話說他不是壽終正寢。”
她非常明顯地猛低下頭,望向自己的趾。接著她抬起頭,避開我的眼睛說:“願真主保佑他的僕人遠離卑鄙的謠言。”
她的第一個動作肯定了我之前所說的話,不但如此,說話的語調也讓人感覺到她不得不說這樣的話。
“怎麼回事?”我唐突地問,壓低聲音一副知心朋友的樣子。
猶豫不決的哈莉葉當然明白,姨父大人死後,想要操控謝庫瑞的指望是一點兒都沒有。然而不久前,她卻是在樓上哀悼時哭得最真誠的人。
“今後我該怎麼辦呀?她說。
“謝庫瑞非常看重你。”我拿出慣有的說詞。一排裝滿哈爾瓦糕的罐子排在裝著葡萄糖蜜的大陶罐和醃菜罐之間,我掀開蓋子,湊上去聞一聞或伸一根手指進去撈一點嚐嚐。我問這些都是誰送來的。
哈莉葉喋喋不休地解釋誰送了哪一罐:“這是卡依塞利的卡辛先生送的;這個嘛,是住在兩條街外的細密畫家部門的助理送來的;那是鎖匠左撇子哈姆迪送的;那一罐是埃迪爾奈的少婦……”這時謝庫瑞打斷了她。
“已故高雅先生的遺孀卡比葉,並沒有來弔問,也沒有傳話或是送哈爾瓦糕過來!”
她正從廚房往樓梯走去。我跟上她,知道她想私下與我講幾句話。
“高雅先生與我父親之間並沒有任何嫌隙。高雅的葬禮那天,我們做了哈爾瓦糕給他家送去了。我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謝庫瑞說。
“我現在就查一查。”我說,猜測著謝庫瑞心裡在想什麼。
由於我沒有多說,她親吻了我兩側臉頰。站在庭院刺骨的寒風裡,我們互相擁抱在了一起。過了一會兒,我輕撫我美麗謝庫瑞的秀髮
“艾斯特,我好怕。”她說。
“我的寶貝,別怕。”我說,“啥事都有好的一面。看吧,你終於嫁人了。”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她說,“所以我一直還沒有讓他靠近我。個晚上我都守在我可憐的父親身旁。”
她睜大眼睛直視著我,彷彿在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桑聲稱你們的婚禮在法官眼中是無效的。”我說,“他送了這個給你。”
雖然嘴巴上說“別再送了”,但她隨即打開小紙條看了起來,這次她並沒有告訴我信中的內容。
她這麼謹慎是對的,我們站立擁抱的庭院裡還有別人:我們的上方,有一個堆滿傻笑的木工,正在為大廳的窗戶重裝百葉窗,原來的那一扇今天早上不知為何掉下去摔壞了。他一邊工作,一邊斜睨著我們和屋裡哭泣的女人。這時,一位忠實鄰居的兒子敲響庭院大門,大喊:“哈爾瓦糕來了。”哈莉葉連忙從屋裡跑出來替他開門。
“他已經下葬有一陣子了。”謝庫瑞說,“我現在可以感覺到我可憐父親的靈魂正永遠離開他的軀體,升上天堂。”
她從我的手臂裡抽身,抬頭望向晴朗的天空,長長地做著禱告。
忽然間,我覺得離謝庫瑞好遠、好陌生,就算我只是她眼中的那片雲,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唸完祈禱文後,美麗的謝庫瑞立刻熱情地親吻了我的雙眼。
“艾斯特,”說,“只要殺害我父親的兇手仍然逍遙法外,我與我的孩子將不會有片刻安寧。”
我很高興她沒有提起新丈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