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太子的指環在眾武士手中傳遞,最後被交到碧雅蘭手中。她仔細看了看指環,強壓心中的激動對任天翔澀聲道:沒錯!這正是太子的指環,他真被關在都護府大牢中?
任天翔點點頭:千真萬確,不過他交給我這個指環,是要我轉告你們,他不要你們再做無謂的冒險,不要再想著救他脫困。
太子真這樣說?他為什麼不要我們營救?眾人紛紛追問,臉上滿是焦急。任天翔嘆道:薩克太子是不想你們再做無謂的犧牲,他說石國不止他一個王子,你們可以立他的兄弟為太子,繼承石國大統。這是他的原話,你們可以考慮一下。眾武士面面相覷,最後盡皆將目光轉向突力和碧雅蘭。就聽突力斷然道:不行,我們一定要救出薩克太子。雖然石國還有王子,但他們不是年紀尚幼,就是懦弱無能,沒一個有薩克太子的威信和能力。除了薩克太子,無人可以擔起復國的重任。
眾武士盡皆頷首,顯然對薩克太子都是衷心擁護。不過一個老成的武士遲疑道:可是現在薩克太子卻令我們不要再冒險救他,這如何是好?眾人啞然無語,他們對薩克太子一向是尊崇備至,如今要救太子就得違揹他的口諭,這讓眾人陷入了兩難之境,就連突力也遲疑難決,只得將目光轉向了碧雅蘭。
碧雅蘭沉吟良久,突然展顏笑道:太子要咱們不要再冒險救他,如果咱們找到個不冒險的辦法將他救出,就不算是違揹他的口諭啦。突力茫然問道:有什麼辦法能不冒險就救出太子殿下?
碧雅蘭從容笑道:今日我從高仙芝乳母鄭夫人那裡瞭解到,高仙芝是個大孝子,對母親高夫人十分孝順。咱們若能將高夫人綁架,或許就可以用高夫人換回太子。突力聞言連連點頭,忙問: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咱們如何才能將高夫人成功綁架?要知道安西都護府有重兵守衛,咱們連見高夫人一面都很難,如何才能綁架她?就算她偶爾外出,也肯定有人護衛,我們又如何保證萬無一失?
這些都不是問題。碧雅蘭微微一笑,轉向任天翔,任公子是都護府的常客,還常常為高夫人抄錄佛經,想必對高夫人什麼時候離開都護府也有所瞭解。只要有你幫忙打探,我們一定能準確知道高夫人行蹤,以及她的護衛情況。只要有了準確的情報,還怕不能得手?
任天翔連忙搖頭。雖然他知道高夫人每月初一和十五,必到龜茲郊外的紅蓮寺燒香拜佛,但高夫人一直以來都像至親長輩一般對他愛護有加,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出賣高夫人。他急忙道:高夫人一向深居簡出,很少離開都護府,你的打算恐怕很難實現。碧雅蘭嫣然一笑:我不信高夫人就不離開都護府一步,你莫非是不忍心出賣高夫人?
在碧雅蘭那直透人心的目光逼視下,任天翔心虛地轉開頭,敷衍道:好吧,我幫你們去打探,我可不想為旁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記住,你還剩下六天時間。碧雅蘭笑著提醒道,然後轉向突力款款吩咐,備車,送我和任公子回去。
馬車順著龜茲的長街徐徐而行,在空曠的長街中顯得十分孤單。任天翔心煩意亂地望著窗外倒退的夜色,不知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是出賣高夫人保命,還是犧牲自己保全高夫人,這讓他左右為難。
回到大唐客棧,小芳見任天翔帶著碧雅蘭出去了一整天,心中老大不樂意,撅著嘴對任天翔抱怨道:天翔哥,你有什麼事一定要帶著個女奴去辦嗎?任天翔知道這丫頭又在吃醋,不由調侃道:都護府鄭夫人想找個粗使丫環,我倒是想帶你去賣個好價錢,就怕你不樂意。
小芳知道任天翔又在信口開河,臉上一紅:討厭,不理你了!
好不容易將小芳等人打發走,任天翔關上房門,端坐到書桌前,接著前日未抄完的經書抄寫起來。在是否出賣高夫人保命的問題上,他心中委實難決,只能靠抄寫經書平息心中的紛亂。
碧雅蘭捧著托盤推門而入,像個真正的女奴般將托盤中的茶水糕點捧到任天翔面前:請公子用茶!她已經換下厚重的外袍,僅著露腰的緊身短褂,越發凸顯胸的豐滿和腰的纖瘦,頭上披下的薄紗,使她婀娜多姿的身段有種如夢如幻的不真實感。即便任天翔閱女無數,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贊:真是個高貴與嫵媚並存的極品女人。
你不知道像你這麼出色的女人,深夜進入男人的房間會有危險?任天翔猜到她是來向自己施加壓力,以救出她的太子,便故意色迷迷地打量著她。碧雅蘭毫無羞澀地嫣然一笑,在任天翔面前轉了個圈,將自己凸凹有致的身材在任天翔面前好好秀了一回,然後解下面紗,抬起眼眸望著他,柔聲道:只要你幫助我們綁架高夫人,救出太子殿下,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人。任你生死予奪,也無怨無悔。
任天翔色色一笑,緩緩逼近一步,輕輕托起碧雅蘭的下頜,端詳著她美豔精緻的面龐,曖昧地笑問:是不是我要你做什麼都可以?
碧雅蘭垂下眼簾,避開任天翔近乎猥瑣的目光,澀聲道:公子但有所令,奴婢無不從命。很好!任天翔放開碧雅蘭下頜,沉下臉往門外一指,從今往後,沒有我的允許決不能進入我的房間。現在你給我出去,我不習慣女人自己送上門。
氣氛突然的轉變令碧雅蘭十分意外,她又羞又惱地轉頭就走,連面紗也顧不得撿起。直到她摔門而去,任天翔才長舒了口氣,在心中暗自慶幸:好險!這蛇蠍美人要再大膽一點,我多半就把持不住。
任天翔從小就在青樓長大,看慣了女人的虛情假意,碧雅蘭那點粗劣伎倆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知道碧雅蘭不惜以身相許,其實完全是為了救薩克太子,一個如此美豔絕倫的高貴女人,不惜犧牲色相營救丈夫,這令他既羨慕又嫉妒,他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痴情的女人。
重新坐回書桌,任天翔繼續提筆抄寫經書。不過他的心思已無法集中,他不斷地問自己:就算看在這痴情女人捨身救夫的情分上,我也該幫她一回,但高夫人那裡,我又該如何向她交代?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就帶著一夜抄寫的經書又來到都護府。這幾天他來得實在太勤,不過就算是為了裝樣子,他也得向碧雅蘭表明他是在為營救太子的事努力。
高夫人收到新抄的經書,照例要留任天翔在府中陪她吃飯,趁機聽他講說江湖上的野聞趣事。席間高夫人注意到任天翔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不由關切地問:天翔,你是不是抄寫經書太累了?以後你不必如此辛苦,我已讓府中的師爺幫忙抄寫。
不累,只是昨夜沒睡好。任天翔強作笑顏,不過卻被高夫人看出了他眼底的憂慮。她關切地問:你有心事?
沒任天翔搖頭避開高夫人的目光,欲言又止。那慈愛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早逝的母親,他無法繼續面對著這樣的目光撒謊。
高夫人敏銳地感覺到任天翔的異樣,神情越發焦急:有什麼為難之事你儘管告訴我,老身一定為你作主。見任天翔面有難色,高夫人揮手令丫環僕傭退下,懇聲道:天翔,你雖不是我子侄,但在我心中卻比親子侄還親,有什麼為難事儘管告訴嬸孃,嬸孃一定會幫你。
任天翔眼眶一熱,淚水差點奪眶而出。自從母親過世後,他再沒體會過來自長輩的關愛,雖然任重遠內心深處對這個兒子疼愛有加,但卻很少表露出來。以至於任天翔從七歲至今,第一次感覺到被人這樣關心愛護,而這個人跟他非親非故,自己認她做嬸孃,其實也是別有用心。他心中羞愧,忍不住脫口而出:嬸孃,我我對不起你。
高夫人詫異道:你的孝心令人感動,有什麼對不起嬸孃?
任天翔雖然被高夫人感動,但並未完全失去理智。他方才差點脫口說出接近高夫人的目的和伎倆,不過立刻就剎住。見高夫人追問,他低頭遲疑了一瞬,片刻間就做出利害權衡,暗自把心一橫:賭一把,成敗在此一舉!心中拿定主意,他緩緩抬起頭來,澀聲道:前日我在都護府外被人綁架,那些人用毒藥脅迫孩兒做內應,幫他們打探嬸孃行蹤,以便幫他們綁架嬸孃。孩兒不忍傷害嬸孃,所以今日來見嬸孃最後一面,今日過後,嬸孃就當孩兒出了遠門,再無法在嬸孃跟前伺候。
高夫人聞言拍案而起: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在都護府外綁人?嬸孃這就告訴我兒,讓他立刻抓人!任天翔連忙搖手:千萬不要!孩兒被逼服下了七日還毒藥,只有七天的命,而這解藥也只有他們才有。他們警告我若敢向官府告密,就毀掉解藥讓我陪他們一起死。
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竟然如此惡毒!他們又為啥要綁架老身?高夫人急道。任天翔嘆了口氣:他們是石國武士,說起來他們也是迫不得已。他們的國王已在這次戰亂中殉國,太子則被高將軍俘虜。為了復國,他們千里迢迢追到龜茲,就是想救出他們的太子。以他們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救出被關在都護府的太子,所以只好出此下策,綁架嬸孃換回太子。而我剛好被他們撞上,就用毒藥逼我給他們做內應,為他們通風報信,彙報嬸孃行蹤。
是石國人?高夫人皺起眉頭,她也聽到坊間傳言,這次石國被兒子所滅,是兒子覬覦石國財富,才背信棄義突然襲擊,將石國洗掠一空。雖然這些只是坊間傳言,但兒子帶回的大量金銀財寶間接證實了這一點,這令一向信佛的高夫人內心深感不安。
正是石國那幫亡國之徒!任天翔嘆道,我聽坊間傳言,石國是因為富有而遭唐軍洗劫。我雖同情他們,卻也不忍心出賣嬸孃,哪怕賠上自己性命也不能讓嬸孃落入他們手中。我今日來就是最後再見嬸孃一面,將他們的陰謀告訴嬸孃,免得嬸孃不小心落入他們手中。
高夫人感動得眼眶一紅:可是如此一來,你身上的毒藥如何能解?任天翔坦然一笑:孩兒死便死吧,反正孩兒在世上孤苦伶仃無人疼愛,能早點與先母團聚,也算了了孩兒一樁心願。
高夫人心中一痛,淚水奪眶而出,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能看著你為我而死。嬸孃這就去找仙芝,哪怕放了那石國太子,也要救你一命。萬萬不可!任天翔急忙起身阻攔,高將軍豈會為了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外人,將俘虜的石國太子放掉?嬸孃若告訴高將軍這事,他必定以雷霆手段,將所有石國俘虜立刻處決,以絕石國亡臣的希望。
高夫人篤信佛教,最忌殺生,聽任天翔這一說頓時左右為難。任天翔見時機成熟,不由囁嚅道:嬸孃若真想救孩兒,孩兒倒是有個辦法,不過就只怕委屈了嬸孃。
高夫人急道:什麼辦法,你但講無妨。
就這片刻之間,任天翔已想到了一個既不出賣高夫人,又能將薩克太子救出的辦法。他在房中踱了個來回,款款道:後天就是十五,嬸孃照例會去紅蓮寺上香。我想請嬸孃在上香回來的路上,避開隨從到附近一個僻靜幽雅的去處玩幾天,我會派人伺候和保護嬸孃。然後我讓石國武士給高將軍送信,假說嬸孃被石國武士綁架,要高將軍三天內放了石國太子。嬸孃放心,三天後無論高將軍放不放人,我都會護送嬸孃回府,決不會讓你落入石國武士之手。就不知嬸孃信不信得過孩兒?
高夫人低頭沉吟道:若老身被綁架,仙芝定願用石國太子將老身換回,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可以救你性命,又可以幫那些可憐的石國人,你這辦法再好不過,我有什麼不能相信?太好了!任天翔興奮地一擊掌,後天嬸孃上香歸來的路上,想法避開隨從護衛,我會派人在半道上去接你。我知道那附近有處牧場緊鄰河畔,風景秀麗,有西域難得一見的江南風光,嬸孃去小住幾日,保證不會失望。
聽你這一說,我倒真想去玩幾天。高夫人已有些躍躍欲試。
任天翔與她約定了會合的地點,又教她如何避開隨從護衛,這才充滿期待的告辭離去。
回到大唐客棧,剛進門任天翔就是一驚。只見幾個打扮奇特的彪形大漢正在大堂中喝酒,他們隨身攜帶的刀劍瓜錘等五花八門的兵刃,雖然都靠牆放到了一旁,可依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官府雖然沒有明令禁止百姓攜帶兵器,可像這樣攜帶兵器聚集在一起,卻也不多見,惹得別的客人連連側目。不過任天翔吃驚的不是這個,而是認出這幫人正是前日綁架過自己的石國武士,領頭的正是彪悍如狼的突力。
看到任天翔進來,突力似笑非笑地對他舉了舉酒杯,然後若無其事地與眾手下繼續喝酒吃肉。任天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問在店內忙碌的小芳:這是怎麼回事?什麼怎麼回事?小芳顧不上理會任天翔,直到將要菜叫酒的客人安頓停當,才對任天翔笑道,你是說為啥今天生意這樣好?她故作神秘地小聲湊近一步,看到那兩桌的幾個人沒?他們是行走江湖的刀客,專門替客商護送錢財貨物,在盜匪的刀頭下掙賣命錢。他們要在咱們店裡住幾天,等一樁大生意。他們出手大方,我將他們安排在了二樓的上房,咱們發財了!
二樓的上房正好一左一右將任天翔的房間夾在中間。他氣得滿臉鐵青,卻發作不得,只得恨恨道:我的女奴在哪裡?讓她將茶水送到我房裡來。說完丟下莫明其妙的小芳,氣沖沖地上樓回房。
片刻後門外響起敲門聲,任天翔打開房門,將碧雅蘭一把拖了進來,仔細關上房門,他指著樓下質問:這是什麼意思?是信不過我?
你誤會了。碧雅蘭放下茶水,若無其事地道,突力他們並沒有要監視你的意思,只是他們在龜茲實在找不到落腳之處,所以我才讓他們上這兒來。那你們也得為我想想啊,萬一要出點事,我這客棧還開不開?任天翔氣沖沖地將茶水一口灌下,結果被嗆得連連咳嗽。
如果你儘快幫我們救出太子,我們立刻就走。碧雅蘭輕輕為任天翔拍著後背,已經三天過去了,你打探到高夫人離開都護府的消息沒有?任天翔知道碧雅蘭是在給自己施加壓力,他憤然推開碧雅蘭的手:我已經有了救出薩克太子的辦法,這辦法無須綁架高夫人
碧雅蘭面色一沉:是什麼辦法?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任天翔臉上泛起獨有的自信和決斷,你們只要依照我的命令去做就行了。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碧雅蘭質問。憑我任天翔的保證,再加上我這條命。他傲然道,救不出薩克太子,我就為他殉葬。
他的臉上洋溢著決斷和自負的容光,令碧雅蘭十分驚訝,她以前只在薩克太子臉上偶爾看到過這樣的容光,那是手握千萬人性命的男人才可能有的表情,她想不通一個小小客的棧老闆,竟然也有這種令人信任和屈服的氣質。不過碧雅蘭不想就這麼屈服,她堅持道:你的命本來就在我們手裡,所以你的保證在我眼裡一錢不值。告訴我你的辦法,如果確實可行,我們會照你的辦法去做。任天翔冷酷一笑:我現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對你下令。你現在只有兩種選擇:一是無條件信任我;二是將我立刻殺掉,然後再照你們的辦法去救太子。
二人的目光針鋒相對。碧雅蘭能帶領眾多武士千里追蹤,本身就是剛毅倔強的證明,但在任天翔面前,她卻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她發現面前這少年不僅心志堅毅,而且還有雙敏銳的眼睛,一旦發現對手弱點就決不讓步,直到對手屈服為止。而她最大的弱點,就是如果沒有內應的幫助,根本沒有機會救出太子,所以她只能接受對方任何條件。
好!我選擇無條件信任你。碧雅蘭終於收回目光,冷冷道,不過我要提醒你,如果薩克太子有什麼意外,不僅你要死,這客棧中所有人,也都要為太子殿下殉葬。包括你那個溫婉賢淑的小芳妹妹。
見碧雅蘭悻悻而去,任天翔暗自鬆了口氣,現在事態開始在照著他的意圖在發展,這與當初他被動捲入此事時的無助完全不同了,他開始,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無論是輸是贏,是成是敗他都要負全責,這既是壓力也是動力,能激發出他最大的智慧和潛能,他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開門來到走廊,他向小澤招招手:阿澤,去幫我請一下褚家兄弟。
片刻後褚然褚剛兄弟來到任天翔房間,兄弟二人這段時間一直在大唐客棧吃閒飯,早有些如坐針氈的難受,如今終於聽到恩人召喚,二人興沖沖過來問:任兄弟有何事差遣?我有點小事要麻煩兩位哥哥。任天翔說著將龜茲地圖展開,指著郊外紅蓮寺附近,明天你們去這一帶找個地勢偏僻、風景秀麗的牧場,多給牧場主一些錢,在那裡安排下一處雅靜的住處。後天午時你們去這裡接一位老夫人,只要你們說是受我的差遣,老夫人自然會跟你們走。你們就稱老夫人是你們母親,並且也要將她當真正的母親一般伺候。先將她帶到牧場休息,然後向她要一件信物回來給我,三天後你們將她送回紅蓮寺,然後就將這事徹底忘掉。記住,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褚剛啞然失笑:我還當是什麼大事,原來不過是接一個老夫人去牧場小住三天,這點小事咱們兄弟一定辦得妥妥當當,公子放心好了。
褚然不像褚剛那般單純,知道這其中必有隱秘,不過行走江湖多年,他也知道江湖規矩,也就不再多問,對任天翔一抱拳:任公子放心,我會盡力小心去辦。
將褚氏兄弟送出房門,任天翔俯瞰著樓下眾人,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躊躇滿志。這種以天下為枰、以眾生為棋與命運對弈的感覺,給了任天翔一種莫大的快感,他開始隱約意識到,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天高地闊,暖風習習,控馬緩行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讓習慣在高原山谷中疾馳的李嗣業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自從追隨高仙芝將軍以來,他已經習慣了從罕無人跡的絕嶺險地尋找插入對手心臟的線路,那種于山巔急衝而下殺入敵陣的快感,已經像酒癮一樣深入了他的骨髓。像這樣慢悠悠地護送高夫人去燒香拜佛,實在讓他渾身都不自在。不過他不敢有絲毫抱怨,他知道只有最得高將軍信任的心腹驍將,才有資格護送高將軍的母親。高將軍是個孝子,總是用自己最好的東西來孝敬母親,這也包括他麾下最好的將領,李嗣業很自豪自己就是這其中之一。
李將軍!身後有呼喚將李嗣業從昏昏欲睡中喚醒,他回頭望去,就見高夫人的丫環晴兒從車中探出頭來,用商量的口吻道,老夫人覺著身子有些疲乏,想到前面那村莊歇息片刻再走,李將軍你看行麼?
李嗣業看看天色,日頭才剛剛有些偏西,他點點頭:謹遵夫人吩咐。說完向兵卒們揮揮手,一行人調過馬頭,向不遠的小村莊走去。
龜茲地處西域,百姓大多以遊牧為主,大唐在安西四鎮駐兵後,為了解決駐軍的吃飯問題,便鼓勵百姓從內地遷來,在安西四鎮郊外墾荒種地,朝廷免除徭役,這樣就漸漸形成了零星的小村莊。
高夫人和官兵的到來讓村裡的里長受寵若驚,連忙將高夫人帶到自己家中歇息,同時安排村民款待隨行的兵將。李嗣業也不客氣,與眾兵將下馬解鞍,在村中暫歇。
一個時辰後,李嗣業見天色不早,便令隨從去請高夫人上路。片刻後那兵卒神色慌張地回來,結結巴巴地稟報:將軍,夫、夫人不見了!
怎麼回事,你慢點說?李嗣業心中咯噔一跳,臉上微微變色。那兵卒喘了兩口氣:小人去請高夫人,誰知高夫人休息的房間窗門緊閉,卻空無一人。小人急忙與里長四下去找,誰知找遍了周圍所有房間,卻依舊沒有找到老夫人,就連侍候老夫人的丫環晴兒也不見了。
李嗣業強壓心中的驚慌,鎮定道:大家無須驚慌,也許老夫人帶著丫環去了附近遊玩。大家分頭去找,一旦找到立刻回報。眾兵卒應聲而去,半個時辰後陸續空手而回。李嗣業大怒,令眾人再找,直到日頭即將落下地平線,依舊沒有任何消息。李嗣業無奈,只得留下大半兵將包圍村莊,不準任何人外出,自己則將里長綁了去見高將軍。
就在高仙芝得知母親失蹤的同時,任天翔也收到了褚氏兄弟的回覆。把玩著褚然遞過來的高夫人隨身攜帶的玉佩。他淡淡問:你們的行動順利嗎?非常順利。褚然笑道,老夫人帶著丫環悄悄溜出村子,與我們在村外會合,我立刻將她們帶到了昨日就聯繫好的牧場,那裡地勢偏僻,也沒人知道她們的身份。我只說自己母親喜歡郊外清淨,讓牧場主容她在那小住幾日。有褚剛在那照顧,決不會有事。
任天翔滿意地點點頭:你先回去吧,三天後照計劃將老夫人送到紅蓮寺。褚然應聲離去後,任天翔又讓小澤將碧雅蘭叫來。片刻後碧雅蘭來到任天翔房中,他將玉佩遞給她道:現在該你的人出馬了。這是高夫人的隨身玉佩,你選一個既機靈又勇敢的死士,帶著這個玉佩去見高仙芝,就說高夫人在你們手裡,你們要用她換幾個石國俘虜。如果高仙芝同意,你們就保證老夫人的安全。碧雅蘭將信將疑地接過玉佩:高夫人的玉佩怎麼會在你手裡?她現在人又在哪裡?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保證要救出薩克太子,就一定會做到。至於我怎麼去救,你就不必關心了,你們只需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
碧雅蘭氣惱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最後還是無奈收起玉佩:好!我們會完全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就在安西都護府為高夫人的失蹤亂成一團的時候,一個彪悍如狼的色目漢子從都護府大門打了進來,無數兵將蜂擁而上,竟擋不住他電閃雷鳴般的彎刀。他一直衝到二門,就見一柄陌刀由斜刺裡殺出,生生擋住了他奮力劈出的一刀,將他手腕震得隱隱發麻。他心中一凜,抬頭望去,就一名虎背熊腰的高大將領手執陌刀,威風凜凜猶如門神一般。眾兵卒紛紛讓開,將兩個如虎如狼的漢子圍在了二門外的庭院中。
那彪悍如狼的漢子見到那手執陌刀的唐軍將領,眼中驀地爆出無名烈火。那陌刀將見到那漢子心裡也打了個突,失聲輕呼:是你!是我!突力雙眼幾欲噴火,他也認出了眼前這第一個攻入王宮,斬下國王頭顱的敵軍悍將。作為國王的侍衛長,這是他一生的恥辱,他恨不得立刻就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他強壓復仇的衝動,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方玉佩,高高舉過頭頂:高夫人在我們手裡,你如果不想她有事,就讓高仙芝立刻出來見我。
李嗣業也認出了當初那個石國王宮中罕見的武士,其勇武彪悍令他也不敢小覷。他看看突力手中的玉佩,依稀認得是高夫人隨身佩戴的飾物,他不敢自專,揮手對一名隨從下令:快去稟報高將軍。
高仙芝疾步而出,一眼就認出了突力手中的玉佩,也認出了眼前這石國武士。他心中一寒,顫聲問:我母親在哪裡?高夫人在我們手裡,她暫時還算安全。突力冷冷望向大唐的西域之王,不過如果高將軍不答應我們的條件,夫人的安全我們就無法再保證。
什麼條件?片刻間,高仙芝便已壓住心中的激盪,恢復了他喜怒不形於色的從容。釋放所有石國戰俘,我們就將高夫人安全送回。不然後果自負!突力冷冷道。這並不是任天翔的計劃,任天翔只是要他向高仙芝要回太子和幾個重要大臣。不過如果有機會,為何不救下所有石國戰俘?因此突力臨時改變主意,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
高仙芝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我現在就可以放了所有石國戰俘,請將我母親立刻送回。突力沒想到高仙芝答應得這般爽快,不由愣了愣,想起任天翔的交代,他連忙搖頭:我們不能立刻送回高夫人。
為什麼?高仙芝急道,就算你們是綁匪,我交了贖金你們也該立刻放人啊。我們不是綁匪。突力切齒道,我們只是亡國流民。你的背信棄義我們早有領教,我們一旦送回高夫人,你就可以對我們肆無忌憚地追殺。在西域,我們無法逃出你的掌心,因此你必須給我們三天時間,保證不派人跟蹤或追趕,三天後我們自然會送回高夫人。
高仙芝略一沉吟,冷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突力自豪地挺起胸膛,針鋒相對地迎上高仙芝冷厲的目光:我們石國能以富裕聞名天下,是因為合國上下皆是以商立國。為商者信譽第一,此乃石國人的共識,這也是我立國之基礎。你雖對我背信棄義,我依舊對你誠實守信,這就是真正石國人的行事作風。
高仙芝面對一臉驕傲的突力,突然感到有些羞慚。他避開對方輕蔑的目光頷首道:好!。明日一早我釋放所有石國俘虜,並保證決不派人跟蹤追擊,三天後你們將我母親平安送回。你可以回去覆命了。突力搖搖頭:我不會走,我將與石國同胞在一起,直到他們全部獲救。
高仙芝皺起眉頭:可你如何向你的同伴轉達我的誠意,以保護我母親的安全?突力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支信炮,對天拉響。信炮在天空中炸開,盛開的焰火老遠都能看到。突力丟下信炮,拍拍自己懷中笑道:我這裡還有幾支不同的信炮,分別表示不同的意思,我會隨時向同伴傳達不同的消息,以保證高夫人的安全。現在,請將我送去見我的同胞,我要與他們在一起。
高仙芝暗自驚訝對方計劃之周詳,令他不敢輕舉妄動。示意隨從將突力送到關押石國俘虜的大牢後,高仙芝遙望虛空默然無語,聞訊趕來的封常清忍不住小聲問:咱們真要釋放所有石國俘虜?
高仙芝冷冷一笑:沒錯。不過我要在他們歸國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待我母親平安歸來後,再將他們重新抓回來。封常清恍然大悟,點頭讚道:將軍高明!那些石國戰俘身上都有傷,跑不快也走不遠,只要咱們連夜在龜茲四周各條道路上設下眼線和伏兵,三天之後還不手到擒來?不僅如此,還要連累營救他們的石國叛逆,被將軍一網打盡。
高仙芝微微一笑,陡然一聲高喝:來人,傳令三軍將領即刻到都護府議事。隨從應聲而去後,兵將們立刻忙碌起來,他們已從高仙芝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