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經過休整的商隊離開于田向崑崙山中進發。商隊的駱駝換成了更耐高寒的耗牛,夥計們一也更加盡心盡力。雖然他們每人只選了一塊賣價不到一貫的于田原石作為紀念,但他們對任天翔這個慷慨的東家已是發自心的喜歡,願追隨他去冒任何風險。
尉遲耀親自將任天翔送出于田城南門,遙望橫亙於眼前的巍巍崑崙,唱然嘆道:兄弟貿然闖人那個神秘國度,兇險不可預測,為兄有一件禮物相贈,危急時或許可以救命。
任天翔嘻嘻一笑:兄長有心,我就不客氣了,不知是怎樣的禮物?
尉遲耀拍拍手,就見遠處大步走來兩個身材魁偉的漢子,二人步伐似緩實快,轉眼就來到任天翔面前。二人膚色黝黑,渾身肌肉虯結鼓凸,面目深沉彪悍,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行動敏捷、出擊無聲的黑豹,更讓人驚訝的是,二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
任天翔雖然不諳武功,卻也看出二人決非泛泛之輩,這一瞬間他恍然有所醒悟:難怪尉遲耀要跟自己做兄弟,原來是要藉機將這兩個心腹安插到自己身邊,就不知這兩個傢伙是刺探沃羅西虛實的奸細,還是監視我的眼線,或者兼而有之?他心有七竅,當然不願留兩個眼線在身邊,於是對尉遲耀遺憾地攤開手:多謝兄長美意,不過兄弟是去沃羅西做買賣,要是帶兩個于田武士在身邊,難免要被沃羅西人當成奸細。
兄弟誤會了,他們不是于田人,不是唐軍兵將。尉遲耀笑道,也不是去刺探沃羅西虛實的奸細,更不是監視兄弟的眼線。因為他們既不識字,又都是啞巴。說著他示意二人張開嘴,果見二人舌頭齊根而斷,斷處整整齊齊,竟是被利刃所割。怎麼會這樣?任天翔十分驚訝,仔細打量二人,但見二人膚色黑裡透紅,確實一點不像皮膚白哲的于田人,他遲疑道,那他們是
他們本是沃羅西人。尉遲耀嘆道:二十多年前,一個沃羅西漢子帶著他們逃到于田,正好遇上外出打獵的先王,三人都重傷在身,他們為先王所救,那沃羅西漢子卻傷重不治。那時他們舌頭就已經被割去,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先王只好將他們留在了王府,稱他們為崑崙奴。二人年紀與我相仿,所以先王就讓他們做了我學武的陪練,跟我一起學武。二人學武天分甚高,幾年后王府中就無人是其對手。不過二人始終以奴隸自居,對先王忠心耿耿,先王去世後他們就跟了我。如今兄弟要去沃羅西,我想他們既是沃羅西人,又熟悉崑崙地形,危急之時或許對兄弟有所幫助,所以就讓他們跟隨照應。
任天翔有些感動地點點頭:兄長為何對我如此之好?
尉遲耀笑道:你我是兄弟我想聽實話。任天翔突然盯住尉遲耀的眼眸,意味深長地笑道,如果兄長再有半句不實,兄弟以後也就只在口頭上將你當兄長,你送我這份大禮我也決不敢受。
尉遲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遲疑片刻,示意任天翔避開商隊幾步遠,這才輕嘆道:王兄收到高仙芝將軍的信,要我們為你提供一切方便,並派人保護你的安全。雖然當初我與你結交是看在高將軍面上,但經過這幾天的接觸,為兄已知兄弟值得一交,所以也就不再有任何隱瞞。若兄弟不計前嫌,咱們就效法古人撮土為香,正式結為異姓兄弟。
任天翔恍然大悟,難怪尉遲耀對自己如此客氣,原來只是看在高仙芝面上。想必高仙芝信中並沒有說明自己身份,于田王尉遲勝不知自己底細,所以派出親兄弟結交籠絡。高仙芝新近才對石國和突騎施用兵,鬧得西域諸國人心惶惶,即便一直對大唐忠心耿耿的于田王,也不免心生驚懼,對高仙芝的任何吩咐都不敢怠慢。如今尉遲耀要與自己結拜,也是看在高仙芝對自己特別看重的份兒上,希望將來對他們有所幫助。
高仙芝為何如此看重自己?任天翔百思不得其解,他跟高仙芝並無交情,以高仙芝堂堂安西節度使之尊,實在沒必要為他特意寫一封信。
尉遲耀見任天翔沉吟不語,急道:兄弟是不是還在恨哥哥的虛情假意若是如此,為兄願磕頭賠罪!說著就要跪倒。兄長快快請起!任天翔急忙扶住尉遲耀,只要兄長將我任天翔當兄弟,那些繁文崛節的儀式有沒有都沒關係。小弟年幼無知,以後仰仗兄長的地方還多呢。
任天翔知道像于田這些小國王族,看起來很威風,可一旦為朝廷猜忌,甚至僅僅是得罪鎮邊的節度使,就可能遭遇滅頂之災,他可不想將自己的命運,與這樣的小國王族綁在一起。口頭上稱兄道弟沒關係,要是真撮土為香正式結拜,將來一旦有事,可就百口莫辯了。
在尉遲耀來說,真要與一個年未弱冠的布衣結拜,難免有失身份,見任天翔推託,他也就不再堅持。揮手召來崑崙奴兄弟,吩咐道:從今往後任兄弟便是你們的主人,在任何情況下你們都要保證主人的安全。如果我兄弟有任何閃失,你們便自刎謝罪吧!
兩兄弟啊啊地答應著,先向尉遲耀匍匐道別,然後一人牽過任天翔的坐騎,一人則跪伏在坐騎旁,等候任天翔上馬。任大翔目瞪口呆,雖然長安大戶人家幾乎都蓄有家奴,可也從未見過踩著人上下馬的。他遲疑了一下,回頭問:兄長將這兩個崑崙奴送給小弟,是不是我讓他們做什麼都可以?
尉遲耀笑道:那是自然。任天翔點點頭,對伏在馬鐙旁的崑崙奴道:起來吧,從今往後都不必如此侍候我上馬,因為我只習慣踩著馬鐙上馬。說著踏上馬橙,翻身爬上馬鞍,回頭對尉遲耀一拱手:多謝兄長大禮,小弟就暫且收下。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長請回吧。
兩個崑崙奴眼中有些惶恐,似乎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任天翔見狀對二人吩咐道:你們去前面跟巴扎老爹一路,為商隊帶路吧。
二人應聲而去後,任天翔這才與尉遲耀拱手拜別,然後縱馬來到商隊前方,揚鞭一指巍巍崑崙:出發!突聽後面傳來一陣大唿小叫的唿喊:等等佛爺來也!任天翔回頭一看,就見一個衣衫檻褸、渾身骯髒的禿頭和尚正氣喘吁吁地追來,仔細一看,《小說下載|wRsHu。CoM》竟是在龍興寺見過的自稱菩提生的瘋和尚。任天翔啞然失笑:大師來做什麼?
菩提生在任天翔身前停下腳步,反詰道:你又在做什麼?任天翔沒有計較他的無禮,笑道:我們是去沃羅西做買賣
好極好極,佛爺正要去沃羅西。菩提生鼓掌笑道,咱們正好同路。你也要去沃羅西?任天翔有些驚訝,你可知此去沃羅西山高路遠,千里無人煙,途中可找不到人家求齋化緣。
所以佛爺才要跟你們同路嘛,你不會吝音每日三餐白飯吧?菩提生笑道。任天翔當然不會在乎路上多一個人吃飯,不過卻想不通這瘋和尚為何要去沃羅西,便問:你為何要去沃羅西?
菩提生左右看了看,小聲道:佛爺毀了龍興寺騙錢的法寶,那幫禿驢肯定不會放過佛爺,所以無論如何佛爺都得趕緊離開此地。
任天翔見他說話時目光左顧右盼,不由笑道:大師可別忘了出家人不打逛語的戒律啊。菩提生有些驚訝地打量了任天翔一眼,道:實不相瞞,佛爺是夢見我佛在沃羅西受惡魔欺壓,佛門弟子受愚民凌辱,才要去沃羅西光大佛門正法,助我佛門弟子脫此危難。只是此去沃羅西要翻越渺無人跡的崑崙,僅靠佛爺自己是萬萬不能,所以佛爺一直在此等候一支翻越崑崙去沃羅西的商隊。
任天翔有些驚訝:你怎知道會有商隊翻越崑崙去沃羅西?菩提生嘿嘿一笑:趨利避害是人之天性,由於田越崑崙進人沃羅西可少走一大半路程,在此大利麵前,必有商隊會挺而走險。所以佛爺必然會等到南下的商隊,不過今日遇到公子卻是緣分。任天翔越發驚訝於對方的眼光和頭腦,幸虧他是和尚不是商人,不然倒是個強勁對手。聽他流利的唐語中帶有一點長安口音,任天翔笑問道:大師去過長安?菩提生點點頭:"佛爺生
在泥婆羅,在天竺那爛陀寺學習佛法,中年後遊歷過不少地方,其中包括東土的兩大佛門聖地五臺山和白馬寺,長安也曾小住過幾年。"
任天翔聽他在長安住過,頓覺有幾分親切,暗忖也不怕多個人吃飯,枯燥的旅途中若有人聊聊長安風物,也可聊解思鄉之苦。想到這他笑道:帶上你沒問題,不過路上你可不能給我添亂。亂拿東西擦屁股這樣的事,可千萬不能再幹。菩提生怪眼一翻:也只有玄類的手跡才配給佛爺擦屁股,你有嗎?
我沒有。任天翔老老實實地答道。他早已發覺這瘋和尚雖然看起來瘋瘋癲癲,可說起話來卻條理分明,甚至暗藏機鋒,決不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那你還怕什麼?菩提生說著看看天色,你還不上路?莫非要等到天黑再走?說完率先而行,竟有反客為主之勢。
這個瘋和尚,路上定會給咱們添亂,還是將他趕走吧。褚然在一旁小聲提醒任天翔。我看這和尚有趣得緊,路上有他說笑,倒也不怕枯燥。小澤少年心性,自然喜歡旅途中有人調侃逗趣。
任天翔對褚然笑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路上多個人說話也熱鬧些。讓大夥兒加緊趕路吧,咱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褚然無奈點點頭,示意商隊加快步伐。一行人尾隨著嚮導巴扎老爹,慢慢走人崑崙山中。此時已是深秋,山中秋風蕭瑟,樹葉凋零,遠處的山峰更是白雪皚皚,險絕孤高,似乎有種與天相接的錯覺,令人不禁望峰興嘆。
黃昏時分,商隊通過了唐軍最後一道哨卡後,在一處避風的山谷中停了下來,褚然一面指揮夥計紮下帳篷、餵養牲口,一面讓褚剛和小澤生起髯火。
他曾是走南闖北的行商,這些雜事沒人比他更在行。
髯火生起,簡單的飯菜很快就冒出熱騰騰的香味,大家圍坐在髯火旁,一面吃飯,一面談論著想象中的沃羅西女人。除了巴扎老爹和崑崙奴兄弟,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去沃羅西,對沃羅西充滿了好奇和嚮往。
吃過晚飯天已黑盡,褚氏兄弟去營地四周巡視了一圈,確信沒有什麼不妥後,才安排人手輪流守夜。任天翔第一次去一個既神秘又陌生的國度,興奮得難以人眠,看看同帳的小澤早已熟睡,他披衣而起,悄悄鑽出帳篷。
帳外席地而臥的崑崙奴兄弟立刻翻身而起,警覺得就像是兩隻黑豹。任天翔示意二人不用緊張,繼續休息。他環目四顧,發現除了在樹上值夜警戒的褚剛,還有一個身影在簧火旁盤膝而坐,仔細一看,卻是那瘋瘋癲癲的菩提生。此刻他正閉目打坐,眉宇間隱然有幾分寶相莊嚴的味道,哪裡還有半分瘋癲模樣任天翔踢手跟腳來到他劉面,只見菩提生唿吸細微,渾身紋絲不動。就在任天翔以為他已經人睡,正要悄然離開時,突聽菩提生淡淡道:坐下,佛爺有好東西給你。任天翔依言坐下,笑問:大師還沒人睡?
佛門秘法,醒即是睡,睡即是醒,睡不睡又有什麼區別?菩提生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破舊殘缺的冊子,遞給任天翔道,你小子真是走運,憑空得了這麼大個便宜。這是什麼?任天翔好奇地接過冊子。冊子是本手寫的經書,模樣古舊殘破,似乎已有些年月,封皮已不知去向,中間甚至還有被撕去的痕跡。他信手翻了翻,在內頁中看到有法華經三個字。任天翔曾經為高夫人抄寫過佛經,對《法華經》依稀有些印象,知道它是佛門常見的一部經書。
菩提生臉上閃過一絲詭笑,再沒有半點寶相莊嚴:這就是佛爺拿來擦屁股的龍興寺鎮寺之寶,玄類大師手抄之《法華經》。嘿嘿,難得是你幫佛爺將它拿出龍興寺,見者有份,佛爺便將它送給你了。
任天翔十分驚訝:你不是將它拿來擦屁股了麼?怎麼還在你手上?我幫你將它盜出,此話怎講?菩提生面色一沉道:佛爺只是拿它擦屁股,不能算偷。是龍興寺那幫禿驢以為經書已經全部擦了屁股,嘿嘿,最重要的部分我悄悄留著呢。那日佛爺被抓,正要送戒律堂受罰,若非你給佛爺解圍,經書當時就要給搜出來。你既幫了我,又讓我同路去沃羅西,佛爺受人恩惠,定要加倍報答。這本經書佛爺早已爛熟於心,所以這冊經書一定要送給你。
任天翔聽得目瞪口呆。這和尚明明是偷人經書,卻偏偏編個藉口來騙他自己,讓人鄙視;自己無意間幫他帶走經書,他卻又不忘報答,令人欽佩。不過任天翔也不是個君子,沒覺得偷一本經書是多大的罪惡。他笑道:玄奘大師的手跡在信徒眼中或許是至寶,在我眼裡卻與其他佛經沒什麼兩樣。大師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佛經還是你留著吧。
菩提生嘿嘿冷笑道:龍興寺那幫假和尚瞎了狗眼也就罷了,想不到你也是個俗人。若這部經書只是本普通的《法華經》,值得佛爺伸手?
任天翔聞言詫異問:莫非這冊經書還有什麼奧秘不成?
菩提生微微額首笑道:如果你讀過《法華經》,再看這一冊,立刻就能發現其中奧妙。龍興寺將它供在佛堂中,卻沒人仔細讀過,多少年過去,竟沒有人發現其中奧妙,說明那幫假和尚與此經無緣。佛爺機緣巧合之下發現其中奧秘,當然要將它帶走,免得它繼續被埋沒。
任天翔將信將疑,隨手翻了翻經書,道:這經書中究竟有何奧秘?菩提生悠然一笑:如果你熟讀《法華經》,又仔細看過玄類大師留下的這部手跡,立刻就能發現,這部經書中,竟然有不少錯別字。
任天翔十分驚訝:玄類大師乃佛門高僧,精通各種佛經,怎麼可能如此粗心?菩提生得意笑道:當初佛爺發現這一點,也是十分驚訝。如果寫錯一兩個字,還可以理解,可玄類大師抄寫的這部《法華經》,幾乎一半書頁上都有錯別字。開始佛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佛爺將錯別字按順序連起來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套從未見過的內功心法,其高明奧妙實乃佛爺平生僅見。
內功心法?任天翔越發驚訝,玄奘大師也懂武功?
菩提生嘿嘿笑道:玄類大師在武學上的造詣只怕已臻絕頂,否則他孤身一人豈能翻越萬水千山,平安往來於大唐與天竺?只是玄類大師僅將武功當成健身防身的微末技藝,既未傳下弟子,也沒有公開留下任何武學典籍,世人因此只記得他在佛學上的功德。玄類大師既精通中原佛門武功,又在那爛陀寺學過天竺武功,這本手冊中暗藏的內功心法,正是融合了中原與天竺武功的精華,堪稱空前絕後!只要照之修習,定能成為絕頂高手。可嘆龍興寺那幫和尚守著這本《法華經》多年,卻無人看出其中奧秘,與它失之交臂也是活該。
任天翔聽得目瞪口呆,仔細看看經書,才發現所有錯字都已被仔細標記出來,如果順著這些字看下去,就是玄類大師留下的內功心法了。菩提生怕他不明白,指著冊子上的錯字道:將這些錯字連起來,就是一部高深莫測的內功心法。它是玄類大師在融合了東土與天竺絕頂武功的基礎上所創。東土尊龍,天竺崇象,所以佛爺稱它為龍象般若功。這套心法佛爺早已牢記在心,這本冊子對佛爺也已無大用,所以便送給你作為報答。
任天翔感動地點點頭:多謝大師的美意,大師既然將這冊子送給了在下,是不是可以由我任意處置?那是自然。菩提生淡淡道,你若有何不懂之處,還可向佛爺請教,佛爺願傾囊相授。
那就多謝大師!任天翔說完站起身來,向遠處守夜的褚剛招招手,褚剛立刻跳下高樹過來問:兄弟何事相招?
任天翔笑道:褚兄是釋門俗家弟子,想必與玄類大師傳下的這套龍象般若功有些淵源。這冊子就送給你吧,希望對褚兄有所幫助。說著將玄獎大師的手跡交給了褚剛,並將如何研讀的訣竅也告訴了他。
褚剛問明這冊子中的奧秘,大喜過望,恭恭敬敬地接過冊子,屈膝一拜,含淚道:兄弟贈寶之恩,為兄永世銘記。從今往後,我褚剛願永遠追隨兄弟,作為報答。任天翔連忙扶起褚剛,笑道:要謝就謝這位菩提生大師吧,是他勘破這本《法華經》中的奧秘,並將它送給了我。你在修習這龍象般若功之時若遇到疑難,還可向他請教。
褚剛轉頭對菩提生一拜:多謝大師!希望今後能得到大師指點。
菩提生被任天翔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待褚剛離開後,他不禁失聲問:你小子竟將玄類大師傳下的武功秘岌,轉手就送給了他人?任天翔有些不好意思地攤開手:在下平生最怕練武,這本秘岌在我手中不過是件廢物。紅粉贈佳人,寶劍贈勇士,武功秘岌當然要送給用得著的朋友。難道你讓我起五更睡半夜去修習?人生苦短,大好光陰若用來練那枯燥乏味的武功,豈不無趣?
菩提生怔怔地瞪著任天翔愣了半晌,最後仰天嘆道:佛爺自詡看破凡塵,誰知卻還不如你一個俗人看得透。佛門弟子與世無爭,練不練武又有多大關係?玄類大師身懷絕技卻不傳弟子,也沒有公開的武學秘岌流傳後世,想必正是怕後人捨本逐末,沉溺於武功末技吧。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大師過譽了,在下不過是懶惰吧。如果只需三五天時間就能練成絕技,我也不妨下幾天工夫。古往今來,凡成大事的英雄豪傑,並沒有誰是完全靠武功成就偉業。武功對人雖然有所幫助,卻也不用過分誇大它的作用。說著他站起身來,舊寸候不早,大師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
菩提生目送著任天翔離去的背影,不禁在心中暗歎:這小子實在有些特別,其心胸之豁達灑脫,竟不在佛爺之下。
第二天一早,商隊繼續上路。山勢漸漸陡峭,四周盡是崇山峻嶺,幾乎無路可覓。隨著地勢升高,任天翔與不少夥計開始感覺胸悶氣短,唿吸不暢,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比平日更多的體力,數日後快到山頂時,任天翔和不少夥計相繼病倒,不僅渾身無力,唿吸困難,吃飯時,不少人雖勉強吞下一點食物,但很快又嘔了出來。商隊中除了巴扎老爹、崑崙奴兄弟以及菩提生、褚氏兄弟和幾個身懷武功的刀客還算正常,其他人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已處在崩潰的邊緣。
是巫神的詛咒!褚然走南闖北多年,從沒遇到過這種情形,雖然他還能勉力支撐,但已失去了往日的鎮定。他來到昏昏欲睡的任天翔身旁,低聲道,公子,這是一片被巫神護佑的國度,外人貿然闖人,必遭巫神的懲罰。行腳商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寧走大沙漠,莫人沃羅西。以前我只當是誇大之詞,現在看來,沃羅西比沙漠更加可怕。如今夥計們大半病倒,沒病的人也只是在勉力堅持,照這樣下去咱們無法越過崑崙。我看,咱們還是原路返回吧。
任天翔看看眾人,只見大多萎靡不振,就連體壯如牛的褚剛,也是三步一喘,五步一歇。這讓人不得不懷疑,這片渺無人跡的雪域高原,是否真有巫神的庇佑。這一瞬間他幾乎忍不住就要放棄,但看到近在咫尺的崑崙雪峰,他無論如何也不甘心。沉吟良久,他勉力喘息道:將重病不能行的夥計和不願再冒險的人留下,讓他們原路返回。其餘人願意跟著我冒險的,就隨我繼續前進!
商隊很快分成兩部。經過分派,任天翔帶著不到十頭耗牛的貨物、褚氏兄弟、崑崙奴兄弟、巴扎老爹和另外兩名尚有體力的刀客,繼續向崑崙雪峰進發,其他人則帶著病倒的小澤原路返回于田。至於菩提生,巫神的詛咒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商隊越是向上走,那種唿吸困難、舉步維艱的感覺越發明顯,任天翔甚至到了只能靠兩個崑崙奴輪流揹負前進的地步。眾人心中充滿了對巫神的恐嗅,只有任天翔依舊不願放棄。
商隊已經來到雪線之上,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在翻越兩峰相夾的山口時,更是狂風唿嘯,飛雪漫天。幸好巴扎老爹和崑崙奴有經驗,他們在雪地中掘個洞穴,讓人畜進人洞穴中躲避,只等風雪停了後再走。
眾人食不知味地吞食著乾糧,褚然仔細問了巴扎老爹半晌,然後對任天翔道:巴扎老爹說,只要翻過前面的風神口,再往前便都是下山的路。照他的經驗,今夜風雪就該停了,明天一早咱們就可翻越風神口。
任天翔疲憊不堪地歪在氈毯之上,聽到這話臉上稍稍泛起一絲笑容。他掙扎著坐起身來,對垂頭喪氣的褚氏兄弟和兩個刀客道:這一路雖然艱苦,但只要走過一次,以後也就有了經驗。待明天翻過風神口,往下的路就好走多了。我從來不信巫神的傳說,如果這山中真有什麼巫神,他一首先要詛咒的應該是那自稱是佛的菩提生,其次是背叛沃羅西的兩個崑崙奴,他們都沒事,可見巫神只是個穿鑿附會的傳說罷了。
可是,口自們為何兩眼發暈,唿吸困難?那些沃羅西人卻一點事沒有?一個刀客懾懦道。他是褚然從龜茲僱來的幫手,名叫趙猛,與另一個刀客周剛是同門師兄弟,是僅剩的兩個追隨任天翔到此的刀客。
任天翔勉力笑道:"我想,那是咱們還不適應這雪域高原的惡劣氣候,不像那些沃羅西人,生於斯長於斯,早已適應了這種環境。不過我想銀月、靜安兩位公主以及她們的啟從既然能適應這高原的環境,咱們遲早也能適應。
只要咱們堅持下去,遲早跟那些沃羅西人一樣,不再懼怕什麼巫神。聽任天翔這樣一解釋,褚氏兄弟和趙猛、周剛心下稍寬,不再對莫須有的巫神感到那麼恐懼。褚剛側耳聽聽雪窟外的風聲,點頭道:風聲小了很多,今夜大概就會停了吧。眾人稍稍鬆了口氣,正準備體息,突見一直盤膝打坐的菩提生猛然睜開了眼睛,滿臉驚訝地瞪著虛空,神情駭人。任天翔忙問:大師,怎麼了?"
菩提生噓了一聲,指指雪窟之外,澀聲道:你們聽!
任天翔側耳一聽,隱約聽到風聲中夾雜著一絲陰鬱尖銳的笛音,笛音不成曲調,如發自地獄最深處怨魂的哀唿,於幽怨哀絕中飽含著無盡的仇恨,就像是無數冤魂在哭泣,令人從骨髓一直冷到靈魂。在這樣的天氣,在人跡罕至的崑崙雪峰,實在不該有人出現,尤其那笛音,更像是冤鬼在哭泣。眾人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來自心底的恐懼。
巴扎老爹突然向著笛音傳來的方向翻身跪倒,渾身戰慄甸甸在地,嘴裡用沃羅西語結結巴巴地念叨著什麼。兩個崑崙奴手握刀柄緊緊靠在一起,陰沉的眼眸中閃爍著仇恨與恐懼交織的寒光。
任天翔對褚然示意道:巴扎老爹好像以前聽到過那笛音,問問他是怎麼回事?褚然依言用沃羅西語向巴扎老爹發問,他卻充耳不聞,只抖著身子低聲禱告。直到那笛聲消失多時,他才慢慢直起身子,眾人這才發現他兩眼空茫,臉上已為冷汗溼透。
方才那是什麼聲音?褚然問,雖然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笛音,但天底下沒有任何竹笛,能吹出如此陰鬱尖銳,如冤魂哭號一般的聲音。
我我不能說!巴扎老爹上下牙依舊在咯咯作響,臉上有著發自靈魂深處的驚恐,望著虛空喃喃道,這是一個警告,咱們再不能往前走,不然不然會怎樣?褚然追問道。巴扎老爹憋了半晌,終於顫聲道:不然咱們有可能就會變成那種笛子。說完趕緊翻身跪倒,向著虛空連連磕頭禱告。
眾人聞言,都有些莫名其妙,實在想不通人怎麼可能變成笛子。褚然再問巴扎,他卻縮在雪窟角落,眼裡滿是驚恐,再不願說半個字。
阿彌陀佛!菩提生宣了聲佛號,輕嘆道,你們不用再問,他是被旁門左道的巫術嚇破了膽。佛爺既然到來,終要讓佛光驅散這雪域高原上的所有蛆翹和魔障。說著他盤膝打坐,螟目念起了令人昏昏欲睡的佛經。說來也怪,眾人雖然聽不懂他在唸些什麼,但在他那哦嘛呢瑪呢吟的唸叨聲中,心神漸漸平靜,就連巴扎老爹也不再顫抖。
第二天一早,兩個崑崙奴推開堵在雪窟洞口的浮雪,但見外面陽光燦爛,暴風雪過後的天空纖塵不染,藍色的天幕深邃幽遠,天高地遠,令人心曠神怡。
難得的好天氣令眾人神清氣爽,任天翔也覺得唿吸不再那麼急促艱難。他揚鞭指向風神口,振臂高唿: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