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一看,太陽已經照在了我的肩膀上。鳥兒站在枝頭,我爸爸媽媽則在裡面說起話來了。
“哈桑昨天幾點睡的?”我爸爸問。
“我不知道,”媽媽說道,“我早就睡了。你還要點麵包嗎?”
“不,”我爸爸說,“中午,我會回來看看他在不在家。”
之後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是鳥兒卻沒停嘴,我躺著,聽著鳥兒的叫聲和飛馳趕往伊斯坦布爾的汽車聲。而後,我從床上起來,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倪爾君的梳子,又重新躺了下來。在從窗戶進來的陽光下我看著那梳子,我就那樣躺了一會兒,想著。一想到我手中拿著的這個東西曾在倪爾君的發叢中最僻靜的角落裡滑過,我就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然後我悄悄地從窗戶鑽了出去,從井裡打水洗了臉,感覺自己好多了,就像我半夜時想的那樣,我不認為我和倪爾君不能在一起,不認為我們倆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我進了屋子,穿上了我的泳衣、褲子和塑料鞋,把梳子裝進了口袋,就在我要出去的時候我聽見了門口有聲響。很好,我爸爸要出去了,也就意味早餐吃土豆、奶酪和橄欖時我再也不會聽到生活是多麼的艱辛、高中文憑又是多麼的重要的話了。他們在門口說著話。
“告訴他,今天要是再不坐下來學習的話……”我爸爸說著。
“昨天晚上他坐那兒學了呀。”我媽媽說。
“我去了花園,從窗戶看了看屋裡,”我爸爸說,“他是坐在桌子旁,但並沒有在學習。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在外面。”
“他會學的,會學的!”媽媽說。
“他自己知道,”瘸腿的彩票販子說道,“不行的話我還會把他送到理髮店去當學徒。”
然後我聽見他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了。他嗒卡嗒卡地走了以後,我出了房間,到了廚房,開始吃飯。
“坐下,”媽媽說道,“你為什麼站著吃飯?”
“我這就要走了,”我說,“不管怎麼樣,不管我怎麼努力他都不會知道,我聽見我爸爸的話了。”
“你別管他,”她說,“快點坐下來好好吃!我給你倒杯茶,你要嗎?”
她十分愛憐地看著我。突然我想我有多麼喜歡我媽媽,有多麼討厭我爸爸。我很可憐我媽媽,我想到因為我爸爸有段時間老打她,以至於我沒有其他的兄弟。這是遭的哪門子罪?但是我的兄弟就是我媽媽。我想,我們就好像不是母子,而是兄弟,上天為了懲罰我們而讓我們住在這個瘸子的家裡,靠他賣彩票賺來錢,你們能過什麼樣的日子就去過什麼樣的日子吧,老天好像就是這麼個意思。是的,雖然我們的狀況還不是很糟糕,我們班裡還有比我們家更窮的,但是我們連個店老闆都不是。要是花園裡沒有土豆,沒有青豆,沒有辣椒,沒有大蒜,為了放進鍋裡做飯的那些東西,我漂亮的媽媽就不可能從那個賣彩票的吝嗇鬼那裡拿到一分錢,或許我們都會餓著。一想到這些,我突然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媽媽,把這個世界講給她聽,告訴她我們是大國的玩物,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還有共產主義分子、唯物主義者、帝國主義者和其他的東西,還要告訴她以前臣服於我們的那些民族,如今我們是如何落到了不得不向他們伸手討要的地步的。但是她又理解不了,她只會抱怨自己不幸的命運,但就不會想想為什麼會這樣。她還在看著,我煩了。
“不用了,媽媽,”我說,“我這就走。我有事。”
“好的,我的兒子,”她說,“你自己看著辦。”
很好,漂亮的媽媽!但緊接著……
“那就別回來得太晚,你爸爸中午回來之前要學一會兒。”她說。儘管如此,她還是我的漂亮媽媽。
有那麼一陣兒我在想我要不要點錢,但是我沒有要,我出了門,走下山坡。她昨天給過我五十里拉。雷吉普伯伯也給過二十里拉,我打過兩次電話,花了二十里拉,還有十五里拉的肉餡烤餅,還剩下三十五里拉。我從口袋裡掏出看了看,是的,我就是有三十五里拉,算這個賬既不需要對數函數也不需要開平方根,但是讓我留級的那些人、所有的那些老師和先生們的目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們想讓我留級,想讓我作難,他們想讓我一直作難,直到學會屈服,好讓我養成知足的習慣。我知道,在你們看到我養成了這種習慣的時候,你們會很開心,會很高興地說他已經學會了生活,但是,先生們,我不會去學會你們所謂的生活,我要手裡拿著槍來教你們——那時,我會告訴你們我要想做什麼樣的事情。他們開著車,飛快地從我身旁經過,朝坡上開去。我一看,對面的工廠裡也在罷工。我煩躁不安了起來,想做點什麼事情,至少想要去一趟協會,但是我擔心會只有我一個人呆在那兒——要是我拋開穆斯塔法和塞爾達爾,自己一個人去會怎麼樣?我想,獨自一個人,就連於斯屈達爾我都可以去。給我一個好的、正兒八經的任務,在牆上寫標語、在市場裡兜售邀請函對於我來說是不夠的,給我一個大的任務,我會跟他們這麼說。有一天,電視裡、報紙上也會提到我。我這麼想道。
來到海濱浴場之後,我透過鐵絲網看了看,倪爾君還沒來。我走了一會,又一次想了想,之後我在街道上轉著,又思考了一會兒。他們坐在陽臺上,坐在小花園裡,吃著早飯,母親們,兒女們——有些人家的花園是那麼的小,桌子靠馬路是那麼的近,我甚至可以數清楚盤子裡的橄欖了。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海灘上,“排好隊,懶惰的傢伙們”,走上高臺對他們講述一切,我要是能這麼做就好了。你們不覺得羞愧嗎,你們不害臊嗎,我們知道,你們不怕進地獄,但是你們連良心也沒有了嗎,庸俗、貧窮、沒有道德的傢伙們,除了考慮你們自己的心情,考慮你們的店鋪和工廠的利潤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想,你們怎麼能夠這麼活下去,你們是怎麼做到的,我不明白,但是我會讓你們好看的。槍聲和機槍!他們也不拿歷史影片來放映了。我可以做點手腳,讓大家反目成仇,他們就不會忘記我了。我來到了倪爾君家的前面,看了看,什麼人也沒有。要是我打電話,把這些告訴她的話:做夢!我回到了海濱浴場,又看了一次,她還是不在。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了雷吉普伯伯。他手裡拿著網兜。他一看見我就改變了方向,朝我走了過來。
“你又在這裡幹什麼?”他問。
“不幹什麼!”我說,“昨天學得太多了,現在溜達溜達。”
“快點回家去吧,孩子,”他說,“這裡沒你什麼事。”
“哈,”我說,“伯伯,昨天你給的二十里拉我花了。他們二十里拉不賣那本子。我有鉛筆了,我不想要。一個本子要五十里拉。”我把手插進了口袋裡,找了二十里拉掏了出來,遞了過去。
“我不要,”他說,“我,給你錢是讓你好好學習,是為了讓你好好讀書,當個大人物。”
“大人物不花錢是當不成的,”我說,“因為連本本子都要五十里拉。”
“好的,”他說,他又掏出三十里拉給了我,“但是不要去買菸抽!”他說。
“你要是覺得我會抽菸我就不要了,”我說。我等了一會兒,還是拿了過來,“好的,”我說,“謝謝你。代我向麥廷他們,向倪爾君等問好。他們已經來了,不是嗎?我要回去學習了。英語太難了。”
“是難呀!”侏儒說,“你覺得生活容易麼?”
我往前走了一點,免得他現在和我爸爸一樣開始嘮叨。然後我回頭看了看,他正搖搖晃晃的往回走去。我有點可憐他。大家都抓著網兜的頭兒,但是他卻要抓住網,以免拖在地上。可憐的侏儒。但是,他卻對我說,這裡有你什麼事。都在這麼說。就好像是為了他們可以在這裡安心地作惡似的,就好像是為了免得他們看到我而不得安寧似的。我又往前走了一段,免得再碰到侏儒,然後我停了下來,等了一會兒,走著回到了海濱浴場。我的心怦怦直跳——倪爾君早就來了,躺在沙灘上。你什麼時候來的?她又像昨天一樣躺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手裡的書本。我驚呆了,
“嘿!”有人叫道,“你要掉進去了!”
我嚇了一跳!我轉身一看,是我們的塞爾達爾。
“他媽的,你怎麼樣?”他問,“你在這兒有啥事?”
“什麼也沒有。”
“你在偷窺嗎?”
“沒有,”我說,“我有點事。”
“不要說謊,”他說,“你就像是要把她們吃掉似的盯著裡面。不可恥麼?晚上我要告訴穆斯塔法,有你好看的!”
“別,”我又一次說道,“有個認識的人,我在等她。你在幹什麼?”
“我到維修店去。”他說著,給我看了看他手中的揹包,“你認識的人是誰?”
“你不認識。”我說。
“根本就沒有你認識的人,”他說,“你就是不知羞恥地在盯著那些女孩看。那你認識的是哪一個?”
“好,”我說,“我指給你看看是誰,但是別做得太明顯了。”
我用鼻尖給他指了指,他看了看。
“她正在看書,”他說,“那你是在哪兒認識她的?”
“就在這裡。”我說,然後講道:
“很久以前,這裡一座混凝土房子都還沒有的時候,山坡上只有我們一座石頭房子,還有他們那座古老又奇怪的房子和現在市場裡的那個綠色小店鋪。也沒有別的什麼人。上面的街區也還沒有,沒有那些工廠,也沒有新區和艾森特普區。這些夏季度假村和海濱浴場也沒有。火車,當時不是從工廠和倉庫之間穿過,而是行駛在花園和葡萄園之間。就是呀!
“那時候這裡漂亮嗎?”他痴痴地問。
“很漂亮,”我說,“春天的時候櫻桃樹開花是另外一種樣子。你把手伸進海里,沒有鯔魚的話,小眼重牙鯛也會游過來自己鑽進你的手掌裡。”
“你吹得夠神的!”他說,“那你說說你為什麼在等那個女孩。”
“我本來是要給她一樣東西的,”我說,“她的一樣東西在我這裡。”
“是什麼?”
我掏出來,給他看了看。“這把梳子是她的!”我說。
“那是把便宜梳子,”他說,“她們不會用那樣的梳子。拿來我看看!”
我想,讓他拿去看去,讓他弄清楚以後眼熱去,就給了他。他拿了過去,但是,該死的,他開始折起梳子來了。
“你現在愛上了這個女孩了嗎?”
“沒有,”我說,“當心點,你會把它弄斷的。”
“你臉都紅了!看來你愛上這個上流社會的了。”
“別再折了!”我說,“壞了多可惜,不是麼。”
“為什麼?”他問,突然把梳子放進口袋裡,轉身就要走。
我跑著跟了上去。
“快給我,塞爾達爾,”我說,“這樣的玩笑夠了。”他沒有回答。“你別太過分了,把梳子給我!”他還是沒有回答。“親愛的,現在是時候嗎?要丟臉的。”
在就要從海濱浴場門口擁擠的人群前經過的時候,“你什麼東西也沒有給我,老弟!”他大聲叫道,“快別跟著我了,不害臊嗎?”
左右兩旁的人看著。我沒有說話。我在後面呆了一會兒,只是遠遠地默不作聲地跟著他。然後我一看,周圍沒有人了,我跑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擰到背後。他開始掙扎起來。這次我狠狠地把他的胳膊向上擰了過去,讓他好好受受罪。
“啊,畜牲!”他叫道。他的工具包掉在了地上,“放手,我給你!”
他從包裡掏了出來,把梳子扔在了地上。
“你本來就不懂玩笑,笨蛋!”他說。
我撿起了梳子,好在沒什麼損傷,我把它放進了口袋裡。
“你什麼事情也不會明白的。笨蛋豺狗!”
要是我狠狠地打他一耳光會怎麼樣?我轉過身,朝海濱浴場走去。他在我身後咒罵著,然後大叫著說我愛上了個上流社會的人。來來往往的人中有沒有人聽見,我不知道。我有點害臊了。
我一回到海濱浴場就看到,倪爾君早就走了。我很是擔心,但看到,沒有,她還沒走,看,她的包還在那裡。我從口袋裡掏出梳子,等著她從海里上來。
她一上來我就會走過去,說,倪爾君你好像把這把梳子掉了,我在路上撿到就帶了過來,你怎麼不拿,難道不是你的?她會拿的,還會謝謝我。不用謝,我會說,沒有必要說謝謝,現在你跟我說謝謝,但是昨天在路上你怎麼連招呼都不願意打呢?她會道歉。我會說,也沒有必要道歉,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親眼看到了在墓地你是怎樣和你奶奶一起做禱告的。我會這麼說,當她問我還在做些什麼的時候,我就會說我對英語和數學感到很頭疼。你不是上大學了嗎,要是這些你很懂的話能教教我嗎,我會問。當然,她會說,來我們家吧。就這樣,我或許會去她家,坐在一張桌子上,看到我們怎麼努力學習的人根本不會去想,這兩個人不屬於同一個階層。我們會一起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一起坐。我想得入神了。
而後,我在擁擠的人群中看到了她,她從海里上來了,正在擦身子。我的雙腳好像是想馬上就去跑一跑!她穿上黃色的衣服,拿起包朝大門走去時,我就出了海濱浴場,匆匆朝小店走去。過了一會兒,我轉身朝身後看了看,看見倪爾君正在我後面朝小店走來。太好了。我進了小店,
“給我來瓶可口可樂!”我說。
“馬上!”老闆說道。
但好像是為了讓倪爾君抓到我在這裡無所事事似的,店老闆走過去開始和那裡的一個老婦人算起賬來。不管怎麼說,後來他打發走了那個老婦人,打開瓶子,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遞給了我。我很快從他手裡抓過瓶子,走到小店的一個角落裡,等待著。你會進到裡面,我正從瓶子裡喝著,真巧,我們在小店裡碰到了,你好,我會說,你好麼,你可以教我學英語嗎,我會問。我等了又等,你進到了店裡,倪爾君,但是因為我正看著瓶子而沒有注意到你,因此我還沒有向你問好。那,你也沒有看見我嗎,還是你看到了卻懶得跟我打招呼呢?但是我沒往你那兒看。
“您這兒有梳子嗎?”倪爾君,你突然問道。
“什麼樣的梳子?”店老闆問。
血液湧上了我的臉龐。
“我的丟了,”你說道,“我想要把梳子,什麼樣的都行。”
“只有這種梳子!”店老闆說,“您看有用嗎?”
“我看看!”你說。
然後沒有人說話了,我已經受不了了,就轉過頭看著你,倪爾君。我從側面看著你的臉。你真漂亮!你的皮膚就像小孩子的一樣,你的鼻子也很小巧。
“好的,”你說,“我買一把!”
但是店老闆沒有說話,朝剛剛進來的一個女人走去。那時,你朝四周望了望,我有點害怕。為免得你以為我對你視而不見,我就先對你說話,
“你好。”我說。
“你好。”你也對我說。
但是我的心突然象是被針紮了一下,因為見到我你的臉看上去並不高興,反而看起來有點厭煩,我看見了,我想,也就是說你不喜歡我,也就是說我讓你感到厭煩。就這樣,我手裡拿著可口可樂瓶子呆在了那兒。我們就這樣,像兩個陌生人一樣杵在小店裡。
後來,我想,她是對的,她甚至都不想和我碰面是有道理的,因為我們所處的環境是不同的!但是我又很驚訝,人為什麼不願意打招呼,又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帶著敵意地看著對方,我很驚訝——一切都是為了錢,一切都是可惡的,一切都糟糕透了!真該死!我想我要學數學了,好的,爸爸,我會回去坐下,我會學數學的,我也會拿到高中文憑,會把它扔在你面前的!
倪爾君買了把紅色的梳子,我突然覺得自己要哭了,但是接著我更加吃驚了。因為她是這麼說的:
“我要份報紙,共和國報!”
我非常震驚。我傻傻地看著,看著她拿起報紙,就像是沒有聽說過罪孽是什麼的一個孩子一樣,輕輕鬆鬆地出了門,突然我手裡拎著瓶子跑了出去。
“這就是說你在看共產主義報紙!”我說。
“你說什麼?”倪爾君問,這會兒沒有帶著敵意看我。她看著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而後她明白了我所說的意思,大吃一驚,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但是我想我不會不管你的。讓她把所有的都說了,我也要跟她講講。我正要出門跟上她,卻看到了我手裡的那個傻瓜可口可樂瓶子。該死的!我回去掏出錢付了賬,我傻乎乎等著讓店老闆找錢,不想讓他察覺出什麼,但是該死的傢伙,或許是為了讓我攆不上你,他故意讓我等著,我不知道。
等我從小店裡出來的時候,倪爾君早就走了,甚至早就轉過了街角。要是在她後面跑,我也許能追得上,但是我沒有跑,只是快步走著,因為有人看著,有去海濱浴場的,去市場的,還有吃著冰淇淋的愚蠢的人。我快步走著,上了坡,又下了坡,小跑了幾步,而後我又繼續走,沒有人的時候我就跑幾步,但是一轉過街角我看見,即使我在她身後盡全力跑一跑的話,也追不上她。我還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她家門口,從鐵欄杆之間一看,她從花園走進了屋子。
在那裡,我坐在對面的栗子樹下面想了一會兒。我心驚膽戰地想了想共產主義分子們,想了想他們能夠偽裝的樣子,還有他們可能會怎麼樣騙到哪些人。然後我站了起來,把手插進兜裡,往回走。口袋裡的那把綠梳子還在!我掏出來看了看,我想是不是要把它掰斷,不,我甚至都懶得去掰它了。在開始有人行道的地方有一個垃圾桶。倪爾君,我把你的那把綠梳子扔進去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直走到那個小店。我突然想到,
哎,店老闆先生,我們是不是一塊兒聊一聊。我們沒跟你說過不要賣那種報紙嗎?你想要受什麼懲罰,你說吧!或許,他會坦白地說,我是一個共產主義分子,那個女孩也是一個共產主義分子,我賣給她就是因為我相信那個報紙!突然我很為倪爾君感到難過,因為小的時候她是多麼好的一個女孩。我滿腔怒火地走進了小店。
“怎麼又是你?”店老闆問,“你想要什麼?”
因為有其他的顧客,所以我就等了一會兒。但是店老闆又問了一次,所有的顧客也都看著我。
“我嗎?”我說,“我想要那個什麼,一把梳子,梳頭用。”
“好的,”他說,“你是賣彩票的伊斯瑪依爾的兒子,對吧?”他拿出了盒子,打開來給我看。
“那個女孩,她剛才買了把紅色的。”他說。
“那個女孩?”我問,“我就想隨便買把梳子。”
“好的,好的,”他說,“你就選你想要的顏色吧。”
“這些怎麼賣?”
因為其他的顧客都走了,就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就輕輕鬆鬆、一把一把地看了看盒子裡的梳子。然後,倪爾君,我就買了一把和你買的一樣顏色的梳子。他說是二十五里拉。我付了錢。走出了小店,現在,我們兩個的梳子一樣了,我這樣想。之後我走著走著,走到了人行道終了的地方。剛才的垃圾桶還在,周圍也沒有人。我把手伸了進去,從裡面掏出了綠梳子,沒有髒。沒有人看見——即使看見了又能怎麼樣!現在我的口袋裡有兩把梳子,倪爾君,一把是你的,一把和你的一樣!這樣想著,我很高興。然後,我想,要是這些傢伙中有人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要是隨便哪一個人看見了,他既會同情我,又會嘲笑我是個傻瓜。但是,我不會因為那些沒有靈魂的、愚蠢的笨蛋們會笑話我而不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是自由的,我想著你,在大街上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