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很多人稱為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的房間”,但國會圖書館最出名的還不是它令人驚歎的宏偉建築,而是其豐富的館藏——五百多英里長的書架,足以從華盛頓特區延伸至波士頓,完全配得上“世界上最大圖書館”的稱號聲。而且其館藏仍在繼續擴展規模,以每天增加一萬多個品種的速度。
因為建館初期的收藏來自托馬斯·傑斐遜有關科學和哲學的私人藏書,這個圖書館就成了美國致力於知識傳播的一個象徵。它是華盛頓特區第一批安裝電燈的建築物之一,如同“新大陸”在黑暗中亮起的燈塔。
如其館名所示,國會圖書館主要是服務於國會,就是在街對面國會大廈內工作的那些可敬的人們。國會大廈與國會圖書館這種年代久遠的聯繫,眼下又將被一條新建的實體紐帶大大增強——就是這條位於獨立大道底下、連接兩個建築群的地下通道。
今晚,在這條燈光昏暗的通道里,羅伯特·蘭登一路跟隨沃倫·巴拉米穿過這個還在施工的區域,一邊竭力剋制著對凱瑟琳的深切擔憂。那個瘋子在她的實驗室裡?!蘭登甚至不願去想象他為什麼要去那兒。他剛才打電話警告凱瑟琳時,掛斷電話前明確告訴了她去什麼地方和他會面。這該死的通道還有多長啊?這會兒他的腦袋開始痛起來了,裡面翻騰著一團糾纏不清的思路:凱瑟琳、彼得、共濟會、巴拉米、金字塔、古代預言……還有地圖。
蘭登搖搖頭甩開這些念頭。繼續奮力前行。巴拉米承諾給我答案的。
兩人終於走到通道盡頭時,巴拉米領著蘭登進入仍在地下的一扇尚未完工的雙開門,因為還在施工,他們進去後這道門不能鎖上,巴拉米隨興從一堆建築材料裡找來一把搖搖晃晃的鋁製梯子抵住門,然後拎過一隻金屬桶壓在梯子頂上。
如果有人打開這扇門,金屬桶就會很響地砸到地面。
這是我們的預警系統?蘭登瞅著壓在上面的金屬桶想道,他希望巴拉米對他們今晚的安全能有一個更周詳的計劃。每件事都發生得那麼快,以至於蘭登直到此刻才開始考慮他跟隨巴拉米逃跑的後果。我成了中央情報局追緝的逃犯。
巴拉米在前面領路,他轉過一個彎,兩人登上了一段用橘色錐形警示筒圈起來的寬闊樓梯。蘭登上樓梯時感覺到肩上揹包的分量。“這個石頭金字塔,”他說,“我還是不理解——”
“別在這兒說,”巴拉米打斷他的話,“我們要在一個明亮的地方查看它。我知道一個安全地點。”
蘭登很懷疑這樣的地方還是不是存在,對一個剛剛對中央情報局安全部部長實施了身體襲擊的人來說。
兩人上樓後,進入一個飾有意大利大理石、灰泥牆面上貼飾著金葉子的寬闊門廳,門廳內一路排開八對雕像——塑造的都是女神密涅瓦。巴拉米繼續匆匆趕路,領著蘭登向東穿過一條拱頂走廊,走進一個更加宏大的空間。
即便是在夜晚昏暗的光線中,圖書館大廳依然熠熠生輝,顯示出歐式宮廷的古典宏偉氣派。高達七十五英尺的天花板,彩色玻璃天窗與貼飾著鋁箔的橫樑交相輝映,當時鋁製品被認為是比黃金更貴重的金屬。橫樑下,是雙柱裝飾的莊嚴堂皇的二層樓廳,兩條盤旋式的寬大樓梯通向樓廳,兩端樓梯下方的中心支柱是兩個巨大的青銅女神雕像,女神手裡舉著啟蒙的火炬。
在既想反映現代啟蒙的主題,又試圖保留文藝復興建築的裝飾風格的奇特努力之下,這裡樓道的欄杆雕飾被做成了按照丘比特模樣雕塑的現代科學小天使裸像。小天使電學家舉著一個電話?天真無邪的昆蟲學家拿著標本盒?蘭登不知道貝爾尼尼①見了會怎麼想。
『注①:貝爾尼尼(GianLorenzoBernini,1598—1680),意大利雕塑家、建築師。』
“我們可以在那邊談。”巴拉米說。他領著蘭登走過防彈玻璃櫃。裡面陳列著圖書館最珍貴的兩本書——《美因茨大聖經》,一四五〇年代的抄本;還有《谷騰堡聖經》的美國藏本,這是世界上僅有的三部善本中的一部。穹頂天花板上畫著約翰·懷特·亞歷山大②寓意貼切的六格壁畫:書籍的演變史。
『注②:約翰·懷特·亞歷山大(JohnWhiteAlexander,1856—1915),美國畫家,以裝飾性的肖像畫和壁畫聞名。』巴拉米徑直走向後面東廊中間一扇精緻的雙開門。蘭登知道這個房間和其他房間隔得很遠,但挑選這兒作為談話的場所似乎比較奇怪。且不說在一個到處都有“請保持安靜”標誌的地方談話有些滑稽,但這個房間坐落在整個圖書館的心臟部位,正好位於平面十字中心,似乎不像一個“安全地點”。躲進這裡,就像是衝進一個教堂藏身在祭壇之上。
儘管如此,巴拉米還是打開門。步入幽暗深處,摸索著尋找光源。當他把燈找開時,美國最偉大的建築師之一的代表作似乎是突如其來地呈現在了他們眼前。
這個著名的閱覽室如同一場獻給感官的盛宴,中央部位高達一百六十英尺,房間的八個面由各種不同色彩的大理石砌成:巧克力色的田納西大理石、奶油色的西艾拉大理石和蘋果紅的阿爾及利亞大理石。因為燈光從八個角度照射進來,任何地方都沒有陰影,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房間本身在閃閃發光。
“有人說這是華盛頓最令人震撼的房間。”巴拉米說著把蘭登帶進裡面。
也許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間。蘭登跨進門時心想。像往常一樣,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卓爾不凡的穹頂中央圈,飾以花草與圖案的藻井從穹頂盤旋而下直抵上層樓廳。那上面環繞著一圈青銅“肖像”雕塑,憑欄俯首向下凝視。雕像下面,是漂亮的拱廊和拱頂組成的下層樓廳。地面上,三圈打磨得鋥亮的木桌圍繞著中間那張巨大的八邊形桌子輻射開來。
蘭登把注意力轉回巴拉米身上,後者這會兒正把那扇雙開門大敞開來。“我還以為我們應該躲藏起來。”蘭登給弄糊塗了。
“如果有人進入這幢大樓,”巴拉米說,“我希望能聽見。”
“可在這裡他們不是馬上就發現我們了嗎?””不管我們躲在什麼地方,他們都會找到我們的。但如果有人把我們圍困在這幢樓裡,你會很高興我選了這個房間。”
蘭登對這話不明就裡,但巴拉米顯然不想討論這個。他已經向房間中央走過去,挑了一張閱覽桌,拉開兩把椅子,打開閱讀燈。他指了指蘭登的揹包。
“好了,教授,我們來仔細研究一下。”
蘭登不想冒險讓粗糙的花崗岩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劃痕,他拎起整個包擱在桌上,拽開拉鍊,攤開揹包,露出裡面的金字塔。沃倫·巴拉米調整了一下閱讀燈,仔細觀察著金字塔。他的手指撫過那不同尋常的銘文。
“我想你能認得出這種語言吧?”巴拉米問。
“當然。”蘭登回答,眼睛看著這十六個符號。
這種據稱是共濟會密碼的符號,曾在早期共濟會兄弟中用作秘密交流的編碼語言。但這種密碼編制方式很早以前就已經棄用了,原因很簡單——它太容易破譯了。蘭登的大部分高年級符號學研討班學生用大約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就能解開這種密碼。蘭登只需一支鉛筆和一張紙,六十秒鐘內就可以搞定。
這種歷經幾個世紀之久的編碼系統有著人盡皆知的易破性,現在則呈現為兩種互相矛盾的說法:其一,聲稱蘭登是世界上惟一有這種破譯能力的人,這個說法實在荒謬;其二,佐藤聲稱共濟會密碼是關乎國家安全的某種機密,這就好像是在暗示我們的核武器發射密碼是用CrackerJack③解碼器就能破解的玩意兒。
蘭登仍然無法相信其中任何一種說法。這金字塔是一個地圖?指向失落的古老智慧?
『注③:CrackerJack,一種破解密碼的程序,入門級黑客經常使用的工具。』“羅伯特,”巴拉米的聲音非常嚴肅,“佐藤部長是否跟你說過她對這東西感興趣的原因?”
蘭登搖搖頭。“沒有特別提過。她只是反覆強調事關國家安全。我估計她是在撒謊。”
“也許。”巴拉米說著揩擦了一下後脖頸。看上去他的內心似乎在為什麼事情而掙扎。“問題是這裡有一個更麻煩的可能性,”他轉身注視著蘭登的眼睛,“很可能佐藤已發現了這個金字塔的真實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