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把水桶擺在蜀葵旁邊,摘了幾片梅樹下的小竹葉,做了幾隻竹葉舟,讓它們在水桶裡漂浮。
“瞧,小船。多有意思。”
一個小孩蹲在水桶前,望著竹葉舟。然後他抬頭瞅著秋子,微微一笑。
“多好的小船啊。阿弟很聰明,讓姐姐給你做一隻小船,陪你玩吧。”母親說罷,返回了客廳。
她是秋子未婚夫的母親。她好像有話要同秋子的父親談,秋子便離席了。因為小孩子磨人,她把他帶到庭院裡來。這孩子是秋子未婚夫的小弟弟。
孩子把小手伸進水桶裡,攪和了一通,說:
“姐姐,船開戰了。”
孩子看見許多竹葉舟晃來蕩去,高興極了。
秋子走開,把洗完的單衣擰乾,晾在竹竿上。
戰爭已經結束了。然而,未婚夫卻沒有回來。
“打聽,再打呀!打呀,再打呀!”孩子一邊叫嚷一邊越來越使勁地攪起水來。水沫飛濺在他的臉上。
“瞧你,這不行啊。你臉上淨是水沫星子了。”秋子制止說。
可是小孩卻說:
“不行了,船都不走啦。”
那些船果真只浮在水上不走了。
“對,對,咱們到後面的河邊去吧。把船放在那裡速度會快些。”
小孩拿起竹葉舟。秋子把水倒在蜀葵樹下,將水桶放回廚房。
小孩蹲在河下游的踏腳石上,將一隻只竹葉舟放走,高興得拍起手來。
“我的船最快。瞧,瞧。”
小孩怕看不見最前頭的竹葉舟,他順著河水下游跑去了。
秋子趕忙將剩下的竹葉舟全部放走,然後去追趕那孩子。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行走時使勁將左腳跟著地。
秋子患過小兒麻痺症,左腳跟夠不著地,左腿小而鬆軟。左腳背高高隆起。不能跳繩和遠足。她本來打算獨自一人,靜靜地度過一生。後來卻意外地訂了婚。她有信心用自己的心靈去彌補肉體上的缺陷,可她從來也沒有這樣認真地將左腳跟著地練習走路。左腳趾總不容易掛住木履帶。不過,秋子還是繼續刻苦練習。然後,戰敗後她完全停止這種練習了。留在腳上的那道被木履帶磨破的傷痕,好像是嚴重凍傷的痕跡。
小孩是未婚夫的弟弟。在他面前,秋子下決心用左腳跟著地走路。她已經好久不這樣做了。
河床狹窄,雜草低垂在水面上,把三四隻竹葉舟掛住了。
小孩在十多米遠的前方停下腳步,他似乎沒有發現秋子走近他的身旁,只顧目送著順流而下的竹葉舟。他看不見秋子走路的樣子。
孩子的脖頸深凹處很像秋子的未婚夫。秋子真想把他抱起來。
孩子的母親走過來,向秋子道過謝,催促孩子回家。
“再見。”小孩爽快地說。
秋子思忖:她母親可能是來談她兒子戰死的消息,或是解除婚約的事吧。願意同一個跛姑娘結婚,大概也是戰爭期間的一種感傷的表現吧。
秋子沒有進屋,她去看了看鄰居新蓋的房子。那是這一帶所沒有的大房子,過往行人也總要駐足觀望一番。戰爭期間,工程停了下來,放置木材的場地周圍長滿了高高的雜草。近來工程突然加快進度。門前還栽了兩棵有點怪異的松樹。
秋子覺得這幢房子的外形並不典雅,而且顯得很簡陋。窗戶卻很多,客廳四周都是窗戶。
街坊鄰里都在背地裡議論:這房子會有什麼人搬進來住呢?然而,誰也弄不清楚。
(葉渭渠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