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娛樂城的開張是社交界的一樁大事。這座娛樂城建在香榭麗舍大街上,它是由一家著名的有歌舞表演的咖啡館改建成的。幾千張請帖寄給了社會知名人士、演員和受到重視的半上流社會的人物。
在粗俗的貼有許多廣告、佈告的大柱前,月光般的藍色冷光燈閃爍著。當10點鐘敲響,拉烏爾手裡拿了一張請帖趕到了。由檢票員引進來的人群已擠滿了大廳。
他對庫爾維爾下了命令:“你不要跟我打招呼,不要走近我。但要在我周圍走動,特別是要注意戈爾熱雷,他是我的敵人,我提防他就像提防瘟疫一樣。如果可以一舉抓住拉烏爾和大個子保爾,他是不會錯過機會的。因此,你要看住他,聽他說些什麼。會有警察跟他一起來,他會跟他們說話,這時你要注意的不僅是說什麼話,還有沒說出來但可以領會的意思。”
庫爾維爾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方正的漂亮鬍子向前衝了衝,似乎在向對手挑戰。“我明白,”他神氣地說,“但如果有人攻擊您,而我又沒時間通知您,怎麼辦?”
“你用你張開的手臂和你的一把大鬍子來掩護我逃走。
等一等,戈爾熱雷來了……離開我,不要讓他看見我們在一起,到他身邊去。”
戈爾熱雷按照拉烏爾告訴他的話,穿戴得像個上流社會的人物:閃閃發光的大禮服,裝有彈簧的可摺疊的高頂黑禮帽,臉上撒了粉,肩上披了一件摺疊得很仔細、但顏色不協調的舊雨衣。拉烏爾小心地上前與他攀談。
“他媽的!你都認不出來了。一位真正的紳士……你完全不會被人覺察……”
“他在嘲笑我。”戈爾熱雷大概又這樣想了,因為他一臉的怒氣。
“你的人呢?”
“四個人。”戈爾熱雷肯定地說,事實上他帶了七個人來。
他們打扮得跟你一樣好嗎?”
拉烏爾向四周看了一眼,他立即注意到有六七個人是化裝成大闊佬的警察。
來賓一批批擁進來,拉烏爾低聲說:“他來了……”
“在哪兒?”戈爾熱雷急促地問。
“靠近檢票處,在兩個女士的後面……戴著大禮帽,圍著白絲巾的高大傢伙。”
戈爾熱雷回過頭去,嘰咕道:“這不是他,這不是大個子保爾……”
“是大個子保爾,只是打扮成很瀟灑的先生。”
探長更仔細地看了看:“確實,也許,啊!惡棍!”
“是的,但他出身貴族,嗯?你從沒碰見過他這個樣子?……”
“不,不,我想在賭場……但我沒有料到。他的真實姓名是什麼?”
“如他高興的話,他會告訴你的……但是不要鬧出醜聞來,不要太急,等他離開的時候你再抓他,我們要知道他來幹什麼。”
戈爾熱雷走過去與他的那幾個人談話,向他們指出大個子保爾,然後回到拉烏爾身邊。他們兩人走進去,互不說話。大個子保爾走在左邊,他們走在右邊。
寬大的圓形建築物內的氣氛越來越熱烈,有20道深淺不一的藍光互相交叉、追逐、混合在一起。在每張桌子旁擁擠著比規定的人數多兩倍的人。
節目的新花樣是把中心位置留給大家跳舞,而且每跳完一個舞,在後面佈置的一個小舞臺上就開始上演一個歌舞雜耍節目。這兩者更換得很快。一切都進行得有次序,又很緊湊。觀眾們都齊聲和唱著歌曲的反覆部分。
戈爾熱雷和拉烏爾站在右面的過道上,他們用節目單把臉遮去一半,眼睛卻盯住站在20步遠的瓦勒泰克斯。瓦勒泰克斯儘可能地拱著肩來掩飾自己高大的身軀。在他身後,戈爾熱雷的人在走來走去,探長注視著他們。
在大廳裡,一支探戈舞跳完,接著是印度手技演員的節目。然後是華爾茲,接著是喜劇節目。……
就在這時,舞臺上出現了一塊很大的招貼牌,在五顏六色的招貼上顯現出一個頭蒙面紗的女舞蹈家纖細的輪廓,同時有20塊明亮的屏幕組成了“戴面紗的女舞蹈家”這幾個字。管絃樂隊開始演奏,女舞蹈家從後臺跳了出來。她上身用飾帶在雙肩和胸前交叉裹著,下身是一條寬大的藍色裙子,上面綴滿金色的小星星,稍一舞動,光潔的大腿就裸露出來。
她停了片刻,做了一個造形動作,猶如一尊美麗的塔納格拉塑像①。一條細網眼的金色薄紗遮住了她一部分頭和臉,面紗下露出令人讚歎不已的金黃色環形鬈髮。
①塔納格拉是古希臘城市,以出產塑像出名。
“見鬼!”拉烏爾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什麼?”站在他身旁的戈爾熱雷問他。
“沒什麼,沒什麼。”
但拉烏爾以一種強烈的好奇心看著這金黃色頭髮,這個美麗的形體……
她跳著,開始動作很緩慢,似乎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可以看出她身體微微地顫抖。她用赤裸的腳尖站立,在舞臺上旋轉了兩圈。
“喂,你再把大個子保爾指給我看。”戈爾熱雷輕聲說。
拉烏爾在發愣。他整個臉由於熱切的注意、極度的痛苦而扭曲了。為了能看得更清楚,他還挺直了身體。他的雙眼狂亂地盯住戴面紗的姑娘。
戈爾熱雷發出了奸詐的笑聲:“你說,他來這裡是因為金黃色的頭髮?這使他想起他的克拉拉?至少,是的……這人很可能是她,他那個輕佻的女人……也是您的。這太可笑了。”
“您瘋了!”拉烏爾乾巴巴地反駁他。
但他的目光盯住她的頭髮,頭髮顏色絕對相似。身材也絕對相似。“這是她……這是她……”拉烏爾想道。
但這可能嗎?代爾勒蒙的女兒,一個外省姑娘怎麼可能具有這種職業技巧呢?怎麼能設想,她從沃爾厄克回來後有時間回家打扮,然後再到這裡來呢?那麼這也許不是她?
在舞臺上,在觀眾逐漸增長的騷動中,她舞得逐漸歡快起來。她轉著圈子,動作準確,突然地停頓,又突然地隨著樂隊有節奏的節拍起舞。然後,她的大腿閃露了,這特別激起了觀眾的熱情。她那像模特兒一樣纖長的雙腿,比那彎曲的手臂更充滿活力,更柔軟更纖細。
戈爾熱雷注意到了,他說:“大個子保爾好像要溜到後臺去。我想有人想進去就可以進去。”
事實上在過道盡頭,左右兩邊是一道欄杆,那裡有一名檢票員儘量想阻止一些冒失鬼人內,但是沒有效果。
“是的,”拉烏爾也注意到了大個子保爾的行動,”喂,你的人應聚集在朝著側面大街的演員出口處,在緊急的時刻他們應準備好從那裡進去。”
戈爾熱雷同意這意見,然後走開了。三分鐘後,當探長努力重新集合他的隊伍時,拉烏爾離開了大廳。在外面,正當他繞過娛樂城,走在警察們的前面時,庫爾維爾跟了上來向他彙報情況:“先生,我剛才聽見戈爾熱雷的命令。他們要逮捕您和戴面紗的女舞蹈家。”
拉烏爾擔心的正是這個。他不知道這舞蹈家是否是安託尼娜。戈爾熱雷要確定這點並不需要冒什麼風險。如果這是她,是安託尼娜,那麼處在警察和大個子保爾的兩面夾攻下,她就完蛋了。他跑了起來,心裡十分緊張:大個子保爾冷酷和可怕的相貌使他想到,如果這個歹徒站在安託尼娜面前,他會非常粗暴地對待她……
拉烏爾和庫爾維爾奔進了小小的入口處。“警察。”拉烏爾向阻攔他的看門人出示了一張卡片。人們讓他通過了。
有一道樓梯和一條過道把他引向演員化裝室。
就在這時,從一間化裝室裡走出女舞蹈家。在一片喝彩聲中,她回到這裡取一塊大披巾準備出演她的第二個節目。她把門重新鎖上,鑽到一群把後臺擠得滿滿的、穿黑禮服的人中去。她又回到舞臺,掌聲劈劈啪啪地響了起來。拉烏爾想象著觀眾們站在那裡熱情叫喊的情景。
突然,他覺察到大個子保爾就在自己身旁,由於這個女人走過,大個子保爾煩躁不安,緊握雙拳,前額上青筋暴凸。在這一時刻,拉烏爾確信無疑這是她,他感到危險正威脅這個不幸的女人。他決定刻不容緩地開始這場搏鬥,他輕輕拍了拍瓦勒泰克斯的肩膀,瓦勒泰克斯轉過頭來時,看到了那張他憎恨和懼怕的拉烏爾嘲諷的臉。
“您……您……是為她來的嗎?您陪她來的嗎?”他剋制住自己,喃喃自語。
拉烏爾冷笑一聲,也同樣輕聲地說:“確實是的,我陪著她。她委託我保護她……好像有些傢伙在追趕她。你知道,這讓我開心。”
“為什麼這使你開心?”另一個聲音嘟噥道。
“因為當我著手進行什麼事時,總是成功的。這是慣例。”
瓦勒泰克斯由於狂怒而渾身顫抖。“你成功了嗎?”
“當然!”
“吹牛!只要我活在這世上,你就不可能成功。而我就在這裡。”
“我也在這裡。同你一樣,剛才我也在地窖裡。”
“你說什麼?”
“騎師就是我。”
“混蛋!”
“是我把警察帶到地窖裡來抓你的。”
“可你們失敗了。”另一個說,臉上想擠出笑容來。
“今天下午失敗了,但今天晚上,事情有十分把握
瓦勒泰克斯緊靠著他,緊盯著他的眼睛:“你瞎扯些什麼?”
“戈爾熱雷和他的夥伴們在這裡。”
“你扯謊!”
“他在這裡。我告訴你是讓你逃走。快點,你溜吧。你還有時間……”
瓦勒泰克斯用驚恐萬分的眼光看了看四周,樣子就像一頭被圍困的野獸。當然,很明顯,他接受了逃跑的主意。拉烏爾很高興。瓦勒泰克斯準備走了,這是保護姑娘、對付警察的一個手法。
“快跑,喂,呆在這裡太蠢了!”
但為時已晚。女舞蹈家出現了,同時從樓梯和演員化裝間之間擁出了戈爾熱雷及他身後的五名警察。瓦勒泰克斯猶豫了,面孔兇蠻。他瞧瞧女舞蹈家,她正款款走來,但又膽怯地停了下來。他瞧瞧戈爾熱雷,此人離他只有五六步路了。這時,拉烏爾向他補了過去,他身子二一閃,突然把手伸進口袋,拔出手槍,瞄準女舞蹈家。在一片混亂和恐慌中,槍聲響了。拉烏爾猛然把他伸直的手臂往上一推。子彈射向佈景,但女舞蹈家昏倒了。
隨後發生的事絕不超過10秒鐘。好一陣擁擠推搡,戈爾熱雷向大個子保爾衝了過來。把他攔腰抱住,一邊向自己的人喊道:“弗拉芒,到我這裡來!其他人去抓拉烏爾和跳舞的女人!”
這時候出現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矮個子先生,他有著雪白的鬍子。他張開雙臂叉開雙腿擋住警察,不讓他們施暴。拉烏爾利用這個時機俯下身抱起戴面紗的姑娘,把她放在自己的肩上。在勇敢的庫爾維爾不屈不撓地保護下,拉烏爾肩負女人向大廳走去。
公眾沒有發現後臺發生的事,滑稽可笑的黑人爵士樂隊仍在高聲地演奏著探戈舞曲,跳舞又開始了。人們笑著,唱著。當拉烏爾從擁擠在右邊欄杆、穿黑衣服的人群中走出來並往下走時,人們立即認出他肩上扛著的是那個戴面紗的女舞蹈家。觀眾還以為這是一個玩笑:是由打扮為紳士的雜技演員演的大力士節目,人群在他面前散開又合攏。但是從舞臺後面傳來喊聲:“抓住他!抓住他!”
笑聲更厲害了。人們更以為這是個玩笑。爵士樂隊的各種樂器演奏得更瘋狂,唱得也更響。沒有人攔住他的去路。他昂著頭,臉上帶著微笑,毫不費勁地繼續他的負重鍛鍊,發狂的公眾向他鼓掌。就這樣他一直走到寬敞的大廳入口處門邊。
其中的一扇門在他面前被推開了。他走了出去。觀眾們以為他去繞娛樂城走一圈,然後再回到舞臺上去。被這意外節目逗樂的檢票員和警察並沒有騷擾他。他一走到外面,就撒腿向側街跑去。在高娛樂城50步遠的地方,他還聽見驚叫聲:“抓住他!抓住他!”
他的車停在不遠的地方,在一排汽車的中間。那些汽車裡的司機有的在打瞌睡,有的聚在一起談話。他們聽到了叫嚷聲,但沒有立即明白怎麼回事。
拉烏爾把女舞蹈家放在車內,她仍昏迷不醒。他發動汽車,幸好,發動機立刻就轉動了起來。
“假如我運氣好,”他心想,“路上一點也不阻塞,那麼我就成功了。”
沒有交通阻塞,那些只離開他20步遠的警察們,很快就被他扔在後面。
他駕車雖然很謹慎,但還是開得很快。估計警察追不上了,他才放慢車速。這時一個問題突然冒了出來:“如果這不是安託尼娜,怎麼辦?”隨後他笑了起來,心想是安託尼娜還是另外一個什麼女人,這有什麼關係!他救的女人在這兒,她是最銷魂、長得最美麗勻稱的女人,他救了她,她怎麼能拒絕他呢?
他又加快了車速。一種想了解真情的狂熱刺激了他。為什麼她要用細網眼的紗巾遮住自己的臉呢?她那美好的身軀是否由於有畸形的疤痕和可怕的疾病而受到損害?另一方面,如果她是美麗的,是什麼奇怪的理由、什麼樣的懼怕促使她不把自己的美貌展示給公眾呢?
奧特伊到了。車外已是外省風格的街道。然後是一條寬闊的大街。他把車子停了下來。
他的俘虜仍沒有動靜。他俯下身去問她:“您能站起來上樓去嗎?您聽見我說話了嗎?”
沒有回答。
他打開了院子的柵欄門,按了門鈴。他把女舞蹈家抱在胸前。他感到她離自己如此近,感到她的嘴唇離自己的嘴唇如此近,甚至吸到她的氣息,他陶醉了。
“噢!你是誰?你是誰?”他輕輕地嘟噥,充滿了慾望和驚奇,“安託尼娜嗎?還是另一個人?”
他的僕人突然來了。
“把車子開到車庫去,不要管我。”
他走進了獨立小屋,很快地上樓去,好像他抱的是毫無重量的東西。到了房間,把俘虜放在一張無靠背和扶手的長沙發上,然後他在她面前跪下來,把金黃色薄紗揭開。
他不禁快樂地叫了一聲:“安託尼娜!
二三分鐘過去了。他讓她吸嗅鹽,他用涼水擦她的太陽穴和額頭。她的眼睛睜開了一點,長時間地看著他。她的意識一點點在恢復。
“安託尼娜!安託尼娜!”他喜出望外地叫著。
她對他微笑,這微笑中攙和著眼淚和苦澀,但又有著多麼深厚的溫情!
他尋找著她的嘴唇。她會像在沃爾尼克客廳裡一樣推開他嗎?
她沒有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