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柳瑞到了十字街,分開眾人,見一個道士在那裡相面。那道人頭戴九梁道巾,身披藍緞子道袍,腰繫杏黃絲帶,足下白襪雲履;面如古月,眉清目秀,頦下三綹鬍鬚,背插寶劍。在那裡給眾人相面。眾人皆言真靈。只見有兩個壯士裝束,年約二十以外的年紀,皆是穿藍掛翠,說道:“我二人請你相面呢!”那道人睜眼一看,說:“你二人好大膽!還敢在這裡叫山人相面?你們所做之事,可瞞著別人,卻瞞不得我的!我當著眾人一說,你二人還站得住嗎?山人是要留點口德的。”那二壯士沖沖大怒:“我們二人有什麼不可說之事?你只要說對了,我二人拜你為師。”那道人說:“你們在這東門外,‘餘果瑤兒亮青字’、‘渾天月’,‘攢潰孫山’的‘瓢兒肘’,‘餘果兒’急付‘流兒’,‘拉活了’。”那兩個壯士一聽,顏色改變。那道人又說:“你等‘赤字瑤兒’所做之事,我也知道,把這場官事送給別人打了。”
柳瑞在旁邊聽老道所說的,知是江湖黑話,就是說的在落鳳池殺人、搶人之事。細看那兩個壯士,眼光暴露,已明白八九分了。心中說:我捉住他二人,細問根由,這道人好能為,定是俠義之流。方要抽刀捉那二人,只見那兩人聽了道人之言,微微一笑,說:“仙長再會,吾二人告辭了!”那二人就先前走了。柳瑞暗跟在後,要想到無人之處動手,或者跟到他巢穴之內,尋找素秋的下落,看有多少賊人,是那路的強盜?自己跟那兩人出了西門之外,只見那二人步履如飛,陸地騰挪之法甚快。柳瑞跟了有二十多里之遙,進了山口,再看那二人蹤影不見了。柳瑞一看,是雙岔路口。柳瑞就往西北又走了有三里之遙,只見面前一座村莊,樹木森森,在深山曠野之間,四外平川之路,周圍約有二十餘里。到了村頭一看,村東頭路北是一座酒樓,座北向南,五間酒樓。樓前是天棚,東西北三面皆是荷花池,栽種著荷花,池邊栽種柳樹,枝葉茂盛。那酒樓字號是“酒泉居”,掛著酒帘飄飄。往西是一條大街,南北有數十家鋪戶,是一座集鎮,街上人煙不多。
柳瑞跟那二人至山口,不見了那二人,心中煩悶,就進了這座酒樓。到裡邊上樓一看,四面樓窗支開,外面擺著時樣鮮花,北邊排五個座兒,南邊也是五個座兒,東西有兩個座兒,有三五個吃酒之人。柳瑞坐在東北頭一個桌上,那小二笑嘻嘻過來一看,見柳瑞頭戴銀紅色武生公子巾,迎面嵌的美玉明珠,雙垂銀紅緞子箭袖袍,周身透的是穗子花,瓜瓞綿綿,五彩絲鸞帶,大紅緞子中衣,青緞快靴,外罩銀紅色團花大氅;面如美玉,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五官俊秀,一位英雄美少年,頗似一位大家的公子模樣。跑堂的問道:“公子大爺來了!喝什麼酒?”柳瑞說:“給我擺上幾樣果子,做兩味魚,取一壺陳紹興酒來。”酒保兒答應,轉身下去,先擺上小菜,送上酒來。柳瑞自己淺斟淺飲,正思想楊大爺這官事,非把素秋找來,不能洗出清白;或者訪出正凶賊人,這兩件事皆不容易。正在思想之際,忽聽樓梯響處,從下邊上來兩個人:頭一個身長八尺以外,頭戴紫緞色繡花壯士巾,紫緞圍花箭袖袍,腰束絳帶,月白綢子襯衫,外罩寶藍緞英雄大氅,肋佩單刀,大紅綢中衣,薄底快靴,面似薑黃,粗眉大眼,壓耳黑毫毛,直有二寸餘長,頦下半部鋼髯;後跟一人,是壯士裝束,穿白愛素,白淨面皮,俊俏人物。二人方一上樓,先往各座兒上看看,又瞧了柳瑞。柳瑞低了頭,故作未見,看那二人眼光神色,知道是綠林英雄。心想:要是俠義豪傑,我定要交這兩個朋友;要不是正人,我設法捉住二人,再追問落鳳池之案。自己留神察看那二人動作。
只見那二人坐在前面靠樓窗的當中那桌兒上,酒保連忙過去說:“二位爺少見呢!有幾日不來了,喝什麼酒?”那黃臉的說:“先拿陳紹興酒五斤,菜不必分付,只管擺上來。今日暢飲一醉,以解愁悶!”那酒保兒下去取酒菜。那黃臉的在東邊座吃了幾杯酒,那穿白的壯士說:“金大哥,我決不與這些人在一處,黑虎山我是不回去了。”那黃臉的說:“王賢弟,我今日勸你出來,我有兩句話勸你,怕你與他等打起來。他們都不是正直人,又倚仗人多,那件事也不必爭論了。我與你喝完了酒,還是回去看他們自亂,咱們瞧個熱鬧。”說罷,連飲了數杯,吃的頗有醉意。柳瑞靜聽那二人說些什麼話,先說的有聽得有聽不真的,後來帶了酒意,越說聲音越大。柳瑞聽了,心中明白了八九,只聽那黃臉的說:“我告訴賢弟呢,我早晚也不在這黑虎山了。我去到小西天,把他們的行為都說出。”那白臉說:“千萬你別往小西天去,要往那裡去,你人單勢孤,更不易行了!”那黃臉說:“我金讓在江湖闖蕩多年,朋友也交結不少,就是吳桂、李通這兩個忘八的狗才,人面獸心。他二人那日由玉山縣回來,被勾欄院人家打了一個鼻青臉腫。我與雙尾蠍柳誠給他等出的主意,報仇栽禍於人。把素秋搶來,他二人就應該讓給我,不但不讓,還與我為仇。就是王洞兄弟,你也不容易,幫他們做這事,把命都付之流水。如今又出了大胳膀啦,他一人要獨佔,咱們誰也不要。”那穿白的說:“金大哥少說罷,這是什麼地方,提防順口之言。”柳瑞聽了這一席話,心中說:不好!我一人要捉這二人,甚不容易,他等就是落鳳池殺人搶人之賊,莫若我跟他二人到了他等的窩巢,看其路徑,我再調兵捉拿他等;亦把素秋找來,那殺周公子栽贓種禍之人,可一網打盡。自己想得多時,只見那黃臉也不說啦,就吃了飯,給了飯錢,那二人下樓去了。
柳瑞叫走堂的過來,也給了酒飯錢,就問酒保道:“那二位吃酒的壯士是那裡的?我看著也似面熟,不敢冒認。”那酒保說:“大爺,那黃臉的叫狠毒蟲金讓,那白臉的叫逍遙鬼王洞,他們是黑虎山玄壇觀廟中保鏢的鏢客。他們有好幾十位呢!”柳瑞說:“他等保那路鏢,你可知道嗎?”酒保說:“我不知道,不過他們來這裡吃酒,聽他說的,也沒有什麼客商往他等那裡寫鏢。”柳瑞說:“這黑虎山玄壇觀在那裡,你可知道?”酒保說:“出了這柳家營,一直往西,過白石山黑松嶺,往北一拐,就是黑虎山玄壇觀。”柳瑞聽得明白。下了酒樓,一直往西,出了村外,只見山峰疊翠,瑞草生輝,滿山坡樹木成林;野鳥聲喧,猿鶴相親,蝴蝶亂舞;樵夫伐木,荷擔而歌;牧童騎牛,短笛信曰而吹。只聽一個牧童唱歌而來,唱的是:
營名營利苦奔忙,營得鬢髮皆成霜。
長城萬里今獨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柳瑞聽罷,長嘆一聲,說:“人生似夢,這話不假。被名利兩途牽繫,何時是了?”自己登山走了有數里之遙,過了黑松嶺,只見山下南邊一帶大山,兩旁有小山,如抄手式相環,山下有一片密松林,靠松林之中,是一座大廟,方圓足有三四里之遙。
此時一輪紅日看看西沉,柳瑞信步下山,到了廟前,天色已晚。只見山門關鎖,東西兩個角門亦關,山門上一塊泥金匾,寫的“玄壇觀”。柳瑞看罷,繞至東邊無人之處,把衣服掖好,躥上房去,往各處偷聽。到了一所院落,是北房三間,前邊廊簷下掛著罩紗燈,東西各有配房三間;北房屋中有兩個家人的模樣,在屋中打掃桌椅條凳。柳瑞在東房後披偷看多時,並不見有人來,只見那打掃屋中之人,轉身到西院中去了。柳瑞又躥至後院中各處探聽,那各院中屋內有點著燈的,也有說話的。只見東一個小院,是北房三間,裡面燈光隱隱,聽有婦女說話的聲音。方要過去看看,只見從後邊院內出來二個人,一個是穿白,武生公子裝束;一個是藍色壯士巾,箭袖袍,藍緞大氅。二人往前走說著話,那穿白的武生說:“我二人當初邀請眾位報仇,把人搶來,就應該給你我才是,怎麼逍遙鬼王洞也要爭這美人?賽純陽呂良也要爭這美人?他等各懷不忿之心,就是廟中主人不在,這少主人就目中無人了。還有迷魂太歲田章,他本是慈雲觀漏網之人,也在這裡作威。大家要齊心把他剁了,也就沒了事啦!”二人說著話,到了前邊院中北上房,那二人進房落坐,叫人預備酒來。柳瑞聽了二人所說之話有因,想要跳下房來,捉拿二人,細問情由。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