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金大人從朝中回家,正與濟公說那張欽差的事,忽然家人報說:“有黃御史進見。”濟公道:“吾正要去見他,他倒來了。”見金大人已出去迎接,也就跟出來。走至茶房中,取了一個茶碗放在爐旁,又從身上掏出一個藥丸,唸了咒語,放在碗中,就取爐水倒了一碗茶。剛正倒畢,那送茶家人已到,濟公就把這茶遞給他道:“吾恐怕你們沒空閒,已給你們代倒要送出來。”那家人千謝萬謝道:“到底師傅是出家人,肯不分畛城給人家做事。”濟公道:“便的,都在一家吃飯,有什麼要緊!”家人取了,舉出外去了。濟公就在客廳旁邊板縫兒裡張著。只見那黃御史頭戴懈豸冠,身穿五品紅袍,腰束白玉帶,腳蹬烏緞粉底朝靴,面貌清奇,須長五六寸,飄灑胸前,正與金大人辯論張欽差的事情。金大人再三勸他念同寅之情,將就了些,他只是不肯。及家人送上茶去,他取在手中,立時喝了四五口。方才喝完,只見他霎時之間,兩眼發直,濟公暗中笑道:“藥性到了。”金大人見他神色有異,正要問他,忽見他兩眼一睜,對金大人道:“張欽差的事,你到底肯幫著他不幫著他?”金大人道:“吾怎麼不幫著他?”黃國華聞言一笑道:“對,吾也幫著他了。那個敢不幫他,吾先把他參一本。”金大人一想:真詫異,怎麼頃刻之間他就會改變宗旨,幫起他來?莫非他遇見鬼了?正要回答,又聽黃御史道:“吾今昨兩天,不知為什麼心中糊塗,專一想給張大人作對,要劾去他,此刻方才明白過來。現在你也幫他,否也幫他,他這前程就不用憂了。”金大人道:“不差,你能彀有這個主意,自然張大人子子孫孫也感激你。只是你昨天在皇上面前一力說他冒賑,幾乎把吾也連累在內,今天怎麼就能幫助?豈不要被人家說你自相矛盾,得他賄賂?”黃御史道:“不打緊,吾自有主意,你只須能一力幫他就是了。”說罷,立起身告辭。
濟公見客人已走,恐怕被金大人看出破綻來,忙趕緊跑回書房中。須臾,金大人送客回來,把以上事學說一遍,濟公也故作詫異之色道:“真奇怪!真奇怪!莫非張大人行此仁德,不應受此惡報,暗中有神附在這人身上,保護他不成?”金大人一想道:“不差,吾起初到也不想給他出力,後來不知如何一轉念間,就立意的幫助他。你說暗中有神助,真有其事的。”濟公笑道:“這就叫‘作善降祥,吉人天相’。吾聞得張大人一生忠厚,樂善好施,所以也特地跑到這裡來給他設法,不想他已有吉人暗中請兩位保護他,不需吾和尚出力了。”金大人聞言,也自得意。過了兩天,金大人就給濟公備了一身衣服,打扮成一個軍官,天還未亮,就一同起身,吃了些東西,各坐肩輿,入朝面聖。到了朝房,那黃御史早已在那裡等候,見金大人到來,急忙上前問道:“你差往平望查辦的差官已來了沒有?”金大人道:“來的。”黃御史道:“查的如何?”金大人道:“他妻折上說話,半句也不虛的。果然江水大漲,漂沒百姓有數萬之多,死的也不少,幸虧他賑濟得快,那些百姓救活的極多。吾們幸虧早轉了念,一力的助他,不然,這個罪孽就不小了。”黃御史也歡喜道:“吾這兩天為了他的事,時時想念,刻刻經心,但願差官查的不虛,所以連酒飯也吃喝不下。今果然不虛,這是好極了。待西聖時節,吾同你兩人無論如何為難,務必一力給他擔承才是。”金大人道:“這是自然,不消分付。”
說話之間,只聽景陽鍾動,敲了三下淨鞭,皇帝早已坐朝。朝參已畢,文武分兩旁站立,司禮太監立在殿陛之上,高聲道:“文武官員,有事出班面奏,無事退朝。”金大人聞言,就出班面奏。皇上問道:“卿有何事奏朕?”金大人道:“臣就為張欽差賑濟的事。昨天晚上差官已回,臣叫他隨來,現在午門之外伺候召見。”皇上聞奏,就道:“宣他進來,朕要問他仔細。”金大人聞諭,即時退出,重又帶著濟公進了午門,私下對濟公道:“師傅素性不羈,這裡切宜謹慎,倘弄出事來,就有性命之虞。”濟公點頭道:“吾自理會。”
於是一徑直到殿陛之上。山呼已畢,即時跪伏,此時濟公早把身形改換,皇帝見他面目清奇,就分付抬起頭來。濟公領命,把頭一昂,只見臥蠶眉,丹鳳眼,鼻如懸膽,四方嘴,兩耳垂肩,有稜有角,雖然鬚髯不多,出落得天生威武。皇帝開口問道:“你是那裡人氏?”濟公答道:“臣是這京師人氏,姓劉名香馨。”皇帝道:“你官居何職?”濟公道:“臣謬蒙金大人不棄,保舉臣做他府中長史。”皇帝道:“好,吾看你相貌非常,必然稱職。你這一回去查辦水災,到底怎麼樣,你須從實說來,朕當重重賞你。”濟公道:“臣到平望之時,江水還沒退盡,四周百姓人家的房屋都被水漂沒,幸虧張欽差的行轅四周都不進水,那些百姓都躲在那裡。現在倉谷已將次吃完,張大人正在派人到各處告祟米石,前來賑濟,這是實情,並無虛語。以臣愚見,恐怕不但用倉谷,還要大動公款哩。”皇帝聞言,半信不信道:“怎麼四周都被江水漂沒,惟有他行轅不浸水呢?”濟公道:“臣也為著這事頗懷疑心,後來打探得消息,說他行轅中預前來了一和尚,說是西湖靈隱寺的濟顛僧,給他作法,所以水到行轅就定了。”皇帝失驚道:“就是濟顛僧嗎?皇太后前年在他寺中燒香,也曾碰見過這和尚,聞說是羅漢再世,得道高僧。他既肯幫助他施這佛法,必是張欽差的忠君愛國之心有以感之。”
說罷,就在班宣黃御史上前俯伏,皇上立時面帶怒容道:“你前在朕前力詆張大人冒賑,到底你個憑據從何而來?從實奏來!”黃御史聞言叩頭道:“臣前日得之風聞,冒昧上奏,及至出朝,也就私下派人前去密查。昨晚回來,稟報一切情形,都與劉差官無異,臣正欲來奏聞皇上,給張欽差代伸冤枉。方才因皇上正在查問劉差官,臣未便越奏,還求皇上念臣總是忠君愛國之心,赦臣前日風聞執奏之罪,不勝萬幸。”濟公不等他說完,又上奏道:“這事也難怪他,他不過為愛惜皇上家的庫藏,執之一見,其實並無別故。”皇帝這才罷了,不問下去。
濟公又奏道:“臣到平望,打探得這一回張欽差所上奏摺,也是這濟顛和尚的手筆。”皇上失驚道:“也是這和尚的手筆嗎?吾因為前日心中動怒,就把他丟在地上不去看他,現在不知那個人收著?”說罷,就問左右太監道:“前日張欽差的奏摺,那個收存的?快去取來。”內有一個太監即時跪下奏道:“這奏摺由奴才收著,放在內閣中。”皇帝就分付道:“既在內閣,快去取來吾看。”太監領旨飛奔出朝,不到片刻,早已取到。皇上接來輔在龍案之上,細細展閱,一字一擊節,大聲讚賞道:“這真是仙人之筆,一字一珠,句句動聽。聯若早看此奏,即當立時批准,也不必去查辦了。”說罷,就取御筆,在後面批著道:
披閱來奏,具見苦心。此次事起倉卒,自宜以百姓為念,權宜從事,不得再拘舊例。一切依卿所奏,所空倉谷,著發給努銀二萬兩,由該地方官立時買補。餘另有旨,欽此。
批畢,又叫金大人上前,擬了一道嘉獎旨意,著派劉差官謹敬齎往。擬畢,又對濟公道:“你前去見了張欽差,傳朕旨意,說朕要見見濟顛僧。就著他傳諭濟顛,同你一塊兒進京。”說罷,又分付太監,到內庫去取白銀一千兩賞給劉差官。濟公叩頭謝恩,金大人也謝了恩,即時退朝。
金大人帶著濟公回到府中,備酒給濟公酬勞。濟公仍把衣冠靴帶脫下,仍穿了舊衣帽,裝出本來面目,方才同著金大人吃酒。金大人道:“這一次幸虧師傅奏對得法,張大人才可無事。不然,非但他功名不保,而且還要追賠倉款哩!只是你方才說濟顛僧給他保護行轅,其實暗暗就說你自己,將來如要召進朝中陛見,豈不要穿破?”濟公聞言,用手往面上一揩,說道:“大人還認識吾嗎?”大人瞧瞧,頓時又改變了身形容貌,連聲氣都變換了。濟公笑道:“吾去見皇帝,照樣進去,還會穿破嗎?”大人道:“若照這樣,不會穿破了,只是太襤褸些,見不得皇上。”濟公笑道:“不要緊,只要和尚有本領,不在衣服的好歹。”說罷,酒已吃完,天也已過午了。濟公就取了賞賜銀兩,從金府起身,到何敬卿家中,會了張三,把朝中事細細學說一遍,張三同何敬卿也不勝歡喜。於是立刻起身,趕回平望,於路無語。不一日到了平望,見著張大人,把諭旨請出來,張大人三跪九叩謝了恩;開讀已畢,然後行賓主之禮。此時早又接到一道六百里排遞上諭,說皇太后有病,速請濟顛僧來京醫治,要濟公大施法術,救治太后。皇上奉懿旨,造大成廟親迎聖僧,都在下回中發見,此刻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