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說話。外面,被吉米·布拉德肖稱為絲綢的海浪又一次拍打在珊瑚沙灘上。海浪聲逐漸消退,擁擠的房間裡卻一片沉靜。很少點火的壁爐上的一個小鐘的滴答聲清晰可聞。阿倫·傑伊斯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走到桌邊,划著火柴,點燃了一支小雪前。查理走過去把手放在菲佛的肩膀上。
“你為什麼承認自己沒幹過的事呢?”他問道,“我非常想知道原因。”
演員沒有回答,也沒有抬起頭。查理轉過頭對著特納弗羅。
“這麼說在八點十二分還有人看見希拉·芬活著?”占卜師平和他說,“你能否告訴我你知道這一點多長時間了?”
查理笑著說:“如果你懂漢語,我就不必解釋了。”他走到門口,喊傑西普。管家來到之後,陳讓他馬上把吳若青找來。“這件事我是為你一個人做的,特納弗羅先生。”他說道。
“您真的很為別人著想,探長。”占卜師回答說、
中國老頭兒拖著鞋走了進來,他明顯地在生著氣,他精心準備的晚餐都被這不幸的事件給毀了,他現在可沒有心情接受孔夫子的耐心哲學了。
陳用廣東話同他說了一陣,轉過身對特納弗羅說:“我用中國話讓他證實他早些時候回答我的話。”他又用英語說:“吳,你說當鐘敲八點時你還同傑西普、安娜在廚房,你很生氣,因為晚餐時間似乎可以隨意改變,而且你選的酒販子沒來,讓你大失面子,對嗎?”
“酒販子來的很晚。”吳點頭說。
“但是在八點過十分,你那位把事情辦糟了的朋友終於喘著氣把你們急盼著的酒帶來了。當傑西普開始忙著把這毒汁變成可以喝的瓊漿的時候,你出去找女主人了。”他又看著特納弗羅說:“吳是那種表情呆板。四處亂闖的隨便的僕人,這是這個民族的特點。”他接著對那中國人說:“你發現希拉·芬小姐一個人在避暑屋。為了保護你的名譽,你告訴她你的酒販予朋友終於來了。女主人都說了什麼?”
“小姐看看錶說,八點十二分了,酒販子來的可夠晚的。我說晚飯開始的也夠晚了。”
“好吧,然後她命令你出去,別再煩她,這樣你就回到了廚房。這就是你上次對我說的,對嗎?”
“是的,老爺。”
“這都是真的嗎,吳?”
“是的,老爺,我騙你幹嗎?”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走了,老爺。”
當這個穿著絲絨拖鞋的老頭兒靜悄悄地走了出去之後,查理轉過身與特納弗羅銳利的目光對視著。“真有意思,”占卜師冷冷地說,“我明白了,剛才我對你說表的事情時,只不過是在說廢話,你早就知道希拉·芬不是在八點二分被殺死的。”
查理勸慰地把手放在特納弗羅的肩膀上說:“千萬別生氣。是的,我知道有人在比那更晚的時間見過芬小姐,但我仍不能確定表是怎麼回事兒。我一開始是好奇,然後是著迷地聽著你合乎邏輯的分析,難道我能在最後粗魯他說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嗎?紳士總是彬彬有禮的,我更應該對你大加讚揚,這樣你才會信心百倍,精力充沛地幫我幹下去。”
“真是這樣麼?”特納弗羅說著走到一邊去了。
查理走到流浪漢面前說:“史密斯先生。”
“在,警官,”史密斯回答說,“我正擔心你把我給忘了。你現在要我做什麼?”
“剛才你正要開始重述你聽到的這個襯衫上佩緞帶的男人與今晚在避暑屋遇見的女人之間的有趣的對話,但在重要關頭卻被粗魯地打斷了。我現在非常希望你馬上重新開始。”
菲佛站了起未,狠狠地盯著這個穿絲絨上衣的流浪漢。史密斯氣他對視著,眼中閃過思索的、狡黠的目光。
“哦,是的,”他慢慢地說,“我是被打斷,但對這我已經習慣了。當然——當然,我告訴你我聽到了他們說話,可是,現在,沒必要講下去了,對這位先生對你們講的話我沒有什麼可以補充的了。”菲佛轉開了身子。“他請求她回到他身邊——說他愛她等等,她根本不聽他的話,我為他感到難過——我本人就有類似的經歷。我聽到她說:‘哦,鮑勃——何必呢?’他繼續堅持,不時地看著他的表。‘我沒有時間了,’他最後說,‘我必須得走了,我們稍後再解決這個問題。’然後,我聽到了關門聲——”
“那女人自己留在房間裡——還活著,你能肯定這一點嗎?”
“是的——窗簾翻動著——他走後我還看見她,她一個人在那兒——來回走動。”
查理迷惑地皺了皺眉,瞧了一眼羅伯特·菲佛說:“你有了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據還不滿意,現在又有了第二個。我真不理解你,菲佛先生。”
演員聳聳肩說:“我自己也覺得難以理解自己,探長。可能是一時激動,我們演劇的人容易激動。”
“那麼你收回你剛才的認罪嗎?”
“我還能做什麼別的呢?”陳並沒有忽視演員和破衣爛衫的流浪漢之間交換的表面上看來毫無可疑之處的眼神。“別人已經為我把話收回了,我沒有殺希拉·芬,這是真的,但我認為這樣更好,如果——”
“如果什麼?”
“沒什麼。”
“你認為如果我的調查不深入下去會更好。”
“哦,根本不是這樣。”
“你擔心這個人聽到了你同你前妻說的某些話,你想把它壓下去。”。
“您的想象力可真豐富,探長先生。”
“我還有挖掘別人想掩蓋的事實的習慣。到目前為止,你的手法還是成功的——但是你我之間還不算完,菲佛先生。”
“我願意隨時幫忙,先生。”
“非常感謝,但我希望下次我們見面時,你的幫忙會對我更有用些。”他看著史密斯說:“至於你,雖然我不願對你說這麼難聽的話,但我相信你所說的事實中攙了大量的假。”
流浪漢聳著肩膀說:“你又來了——以貌取人。”
“這並非是從你不會說話的衣服而是從你會講話的舌頭聽出來的,”查理對他說,“斯潘塞先生,請你把這人帶回警局並錄下他的指紋。”
“呵,這麼重視我,”史密斯說道,“希望我不要被衝昏頭腦。”
完事之後,陳繼續說,“你可以放他走——暫時的。”
“好吧,查理。”斯潘塞說。
“還有一件事,你稍等一下,我把這屋中的人向你介紹一下。”他嚴肅地完成了這個有點冗長的儀式。“你已經見過了管家和廚子,還有一個女僕,我建議你出去時順便去認識她一下。到警局之後,你立刻趕往七號碼頭,‘大洋號’半夜時將從那兒離港,不要讓這屋中的任何一個人乘那條船走,你明白嗎?”
“當然,查理——我會辦好的。”斯潘塞點頭說。
傑伊斯走上前來說:“我想提醒你,我的行李還在船上——有一部分在貨艙——”
查理點頭說:“你提到了這一點真幸運。斯潘塞先生,請你把傑伊斯先生包房中的所有財物都運到岸上由你看管,安排一下讓舊金山方面照看一下貨艙中的行李,向他們解釋一下,由於重要的事情,傑伊斯先生將在檀香山滯留一段時間。這令你滿意嗎,傑伊斯先生?”
“見鬼,我太不滿意了,”英國佬吼道,“但是我看我也只能將就了。”
“也只能這樣了,”查理點頭說,“卡西莫,你陪斯潘塞先生去城裡,你在這個房子裡的熱情工作今晚就告一段落了。你算光榮退休——但如果你再從哪扇窗戶突然鑽進來,你就真的永遠退休了,記住這一點。”
見習偵探點了點頭,跟在斯潘塞和流浪漢後面走了出去。羅伯特·菲佛走上前來問道:“我還有必要再呆在這裡嗎?”
查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我想不必了,你可以走了,等我有空時我們再談。”
“隨時恭候,探長,”菲佛走到門口拉開了門簾,又補充說,“我住在福特大街的懷麗旅館,有空時來坐坐吧,晚安。”他說著走進了大廳,在那兒可以聽到斯潘塞和女僕說話的聲音。他走了出去,隨後那兩個警察和史密斯也走了。
查理站在那兒看著客廳裡這群疲倦的人說:“接受我的建議振作起來吧,麻煩都讓斯潘塞先生帶走了,我真高興他們終於離開了。我們等在這裡時,還有一兩件事情要做。從我剛開始同諸位談話到現在,有些觀點有必要修正一下了。當時我把悲劇發生時間確定在八點零二分,現在我們必須把時間向後推,悲劇發生在八點十二分至八點半之間——關鍵的十八分鐘。諸位都要捫心自問:在那十八分鐘裡在做什麼?”
他停了下來,他的眼神明亮,顯得活力充沛。中國人在夜晚精神狀態最好,夜晚是他們最喜歡的時間。但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充滿活力,其他人都是精疲力竭、萎靡不振的樣子,尤其是女人們,蒼白疲倦的臉上的化妝也變得刺眼,不自然,令人討厭。
“重要的十八分鐘。”陳重複說,“狄克遜小姐、朱莉小姐和布拉德肖先生那時正盡情享受著海浪,並不時回到岸上。貝羅夫人坐在海灘上消磨時間直到晚餐開始。在最後的十分鐘內,貝羅先生走開了,沒人知道在哪兒——”
“我能說出在哪兒,”貝羅打斷他說,“我回到了這個房間——管家可以證實這一點,我走了進來並吸了一支他遞給我的香菸。”
“你吸菸時他同你呆在一起嗎?”
“不,他沒有,他給我點燃了煙,就出去了,當他回來時,我還坐在同一把椅子裡——”
“你希望我把這也記下來嗎,呃?”查理笑著說。
“我不在乎你是否記下來。”
“現在該輪到不在現場的證明已被無情毀掉的四位先生了。我知道在八點零二分時你們在哪兒,但是之後——”
“從我開始吧,”特納弗羅說,“你看見我又回到旅館休息室那兩個人那兒去了——他們是我在澳大利亞的老朋友。仰走後我們又在那兒呆了幾分鐘,然後我提議我們到對著棕擱樹院子的門廊上去,我們坐在那兒說了一會兒話,最後我看一下我的表,正好是八點半,我說了一下時間並向他們道歉,告訴他們我得走了。我們一起走回旅館,我跑上樓去拿帽子,當我回到門廳時正好在門口遇見你。”
查理察看著他的臉色說:“你的老朋友會為此做證嗎?”
“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理由不這樣做,他們知道事實就是這樣。”
陳笑道:“那我祝賀你,特納弗羅先生。”
“我也為自己高興,探長,你可能還記得我告訴過你我還有另外一棵大樹的。”…
“傑伊斯先生。”陳轉身對英國人說。
傑伊斯絕望地聳聳肩說:“我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在那十八分鐘裡,我一個人在海灘上游蕩。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但我沒到這兒來。”
“範荷恩先生——你肯定來這兒了吧?”查理對這個電影演員說。
“是的,我運氣太差,”範荷恩聳聳肩說,“在我漫長而可敬的生涯中,這是第一次提前赴晚會,這對我是一個教訓——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
“我認為傑西普是在八點十八分請您進來的?”
“差不多一是的,他告訴我晚會——或者不管是什麼吧——已經遷到海灘上去了。我來到外面的草坪上,我看到傑西普告訴我的避暑屋裡有燈光,我本想去那兒,我真希望我去了,但我聽到海邊傳來的聲音,所以我就去海邊了。我坐在麗達·貝羅旁邊——這些你都知道了。”
陳點頭說:“只剩一位了,瑪蒂諾先生?”
導演皺眉說:“跟亨特利和傑伊斯先生一樣,我沒有值得一提的不在現場的證據。你撤銷了你的八點零二分理論,把我和他們都一網打盡了。”他從兜中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前額。“傑伊斯離開我去了海灘之後,我坐在旅館近水一側的廂房裡。我想我那時本應該忙著給自己找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據,但我不像特納弗羅先生這麼聰明,”他不友好地看了占卜師一眼,“所以我就一個人坐在那兒——我覺得風景很美。我希望我能把它拍成影片就好了——紫色的星空,海濱的黃色燈光,戴蒙德角的巨大黑影,彩色的影片——我們不久就會生產這種影片。我心中編著故事自己消遣——因為你不能指望那些作家。然後我看了看錶,是八點二十五分,我回到房間梳理了一翻,戴上了帽子。我下樓時遇見你和特納弗羅先生,然後聽說了芬小姐被殺的消息。”
查理站在那兒沉思地看著導演。突然,特納弗羅闖了過來,把他推到了一邊。
“你的額頭上有一道難看的傷口,瑪蒂諾。”占卜師喊道。
導演吃驚地用手在額頭上擦了一下,拿下來後,他看到在一個指頭上有一點兒血跡。
“天啊,”他說,“真奇怪——”
“你最好把你剛放進兜裡的手帕交給陳探長。”
“什麼手帕?”瑪蒂諾拿出了他剛用來擦額頭的手帕說,“哦,是這個!”
“請交給我,”查理說。他把這方絲帕攤開放在桌上,取出了放大鏡。他看了一會兒中間的部分,然後又用手指輕輕地觸摸了一下,他抬起了頭。
“很奇怪,瑪蒂諾先生,”他說道,“這塊手帕上有幾塊玻璃渣,這你怎麼解釋?”
瑪蒂諾很快站起來,表情嚴肅地彎下身子看著手帕。“我不能解釋,”他說,“我甚至說不出這手帕是怎麼跑到我口袋中的。”
查理凝視著他問:“這手帕是您的嗎?”
“當然不是,”導演回答說,“我的晚宴服帶兩條手帕,一條在這兒,”——他指著胸兜,上邊露出了一條手帕的一角——“還有一條在後兜裡。”他又把那條手帕拿了出來。“我當然不需要第三條,我剛才正好把手放進褲兜裡,我的手碰到了它,我就順手拿出來用了。但不是我把它放在那兒的,它不是我的。”
“這故事聽起來簡直像真的一樣。”特納弗羅嘲諷地說。
“我親愛的特納弗羅,”導演說道,“等你像我一樣拍了這麼多電影之後,你就會知道真事往往不如虛構的真實了。”他拿起那一小塊絲帕,把它遞給了查理。“另外,這個角上有一個洗衣店的標記。”
“我知道,”陳點頭說。他站了一會兒,看著那用黑墨水寫在絲帕邊上的小小的字母B。他看了一眼威爾吉·貝羅。農場主回敬了他一眼,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不在意地擦著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