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宋怡龍放下陳小露,笑道:我替你找一隻美麗的海螺吧。陳小露拍
手笑道:好啊,好啊!
宋怡龍跳下大海,施展閉氣功,過了一炷香的光景,探出了頭,手上拿著一隻
大海螺,已掏出了螺肉,只見它外形成塔圓錐形,殼面有棘狀突起,厴為角質薄片,
還有五顏六色的光滑螺稜,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陳小露歡歡喜喜的接過海螺,放在耳朵上聽,呼呼的響。宋怡龍笑道:它匍
匐於海底,一動也不動,我輕而易舉就捉到了。
這時,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從陳小露手上搶過了海螺。宋怡龍大驚,什麼人有
如此身手,來到自己身邊,竟然毫無察覺?抬頭一看,一位年輕公子衣著濟楚,輕
搖摺扇,傲然注視著自己,身材魁偉,比自己高了一個頭,臉型寬闊,像是北方人,
全身散發著自信、冷峻、高貴的氣質,仿似這世間無一物是他能看得入眼的。
宋怡龍起身,道:把海螺還給我。年輕公子哼了一哼,隨手將海螺扔向大
海,撲嗵擊起一杆浪花。陳小露掩面哭道:海螺不見了。
宋怡龍大怒道:你是誰,想幹什麼?年輕公子對陳小露道:別哭了,你
知道嗎,這個人就是那個上岸的東洋倭寇。陳小露驚得止住了哭,直直地瞧著宋
怡龍。
你宋怡龍不禁由怒變驚,這個青年絕不是個好來頭,怎麼對自己的身
份瞭如指掌?
年輕公子臉上浮著輕狂的冷笑,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又對陳小露道:
小朋友,他是壞人,別和他在一起。宋怡龍沒有作聲,陳小露有些害怕的離他
遠了點。
宋怡龍攥緊了拳頭,道:不管你是誰,我饒不了你。年輕公子哈哈大笑,
道:好啊,我倒想領教一下你們東洋人的臭屁武功!然後挑釁似的向他勾了勾
手指頭。
宋怡龍暴叱一聲,抽出隨身佩劍,施展起剛剛學會的一之太刀,以劍作刀,
正好拿此人開葷。年輕公子的動作快似鳶飛魚躍,輕鬆躲過,笑道:就這兩下子
嗎?有許多村民見有人打架,都站開了觀望。
宋怡龍真氣沸動,頓時聚起一陣狂風,沙灘上沙霧瀰漫,雙臂掄處,兩股銳氣
脫劍直擊向年輕公子。兩人戰在一團,在沙上走動,好似像在天上游,沙塵離地四
五寸,一直卷至人的膝蓋。
可是宋怡龍不論如何用力,直似泥牛入海一般,碰不著年輕公子的身子,敵人
招招防守,似乎一直都在試探自己的武功。不待宋怡龍多思,年輕公子突然叫道:
還禮了!一招馬步劈軋,利用宋怡龍軀體重心與下肢體重心的偏離,入步、
貼靠、封牽、擰腰、劈軋一氣呵成,將宋怡龍摔打於地,寶劍脫手,身體亦跌得四
仰八叉。
刷的一聲,摺扇便封住了宋怡龍的咽喉,此扇內含鋼片,實是殺人利器。
宋怡龍連對手的招式都沒看清楚,就被擊倒在地,心中不禁空蕩蕩,不知身在
何處。
年輕公子收了摺扇,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擺悠,一頓一挫道:回去多練兩年,
再到中國來,免得丟人現眼。隨後呵呵大笑。
那小女孩就在宋怡龍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帶走了,小女孩似乎對他還有些不捨,
回頭望了他一眼。
風沙漸漸平息,太陽露出了臉來,好像變得刺眼了。
宋怡龍伏在沙灘上,整個臉都埋在沙子裡,腦中苦楚:我真是沒用,連一個
不知名的小子都打不過,還有什麼能力去報仇?一拳擊出,沙子飛揚。
五年前的一幕又浮現在宋怡龍的眼前,依然是那麼清晰。當年,他只有十三歲,
他家有好大的一座宅院,他是獨子,在練功房和下人比劍,父親在一旁指導,他是
那樣的慈祥、和藹。一聲驚報自堂前傳了進來,慘叫聲此起彼伏,父親知道是那個
大魔頭碎心劍客來了,帶著諸位拳師前去迎敵,母親也仗劍相助,父親要母親走,
母親死活也不肯。不得已,奶孃宋姨便帶著他從秘室離開,他哭喊著爹孃的名字,
逃出了火海。第二日偷偷溜回來時,家園早已變成了一片瓦礫堆,父母親的屍體都
被燒焦,卻緊緊的擁在一起。而他為了保全性命,為父母報仇,連父母的屍體都不
能夠安葬。隱姓埋名生活了五載寒暑,當大仇人就在眼前時,卻無法親手殺死他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再也想不下去了,感到希望像一支離弦的箭那樣離他遠去。
太陽烤了他一整日,漸漸落土,海風變得凌厲起來。
宋怡龍渾渾噩噩的站了起來,從沙地裡撿過寶劍,歸入鞘中,從懷中摸出一個
木製的鴿子,此為根雕,道:真希望能像你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也許,這世界
上只有你才是我的朋友。
他撫摸著它,茫然無知的向前行進,到了南沙與東沙之間的後門山崖,只見崖
壁深邃,裂石嶙峋,逶迤入海,海潮撞擊,聲若驚雷。
正是人到愁處,處處愁,他背後是峭壁,聽得大海的哭聲,自己也禁不住失聲
痛哭了起來。
不一會兒,另一聲啼哭又透過海嘯傳到宋怡龍的耳朵裡面,他心中不禁煩燥,
想一個人靜靜待一下都不行。抹了眼淚,朝著啼哭聲走去,哭聲自峭壁後面發
出來的,只有兩丈距離。
宋怡龍藉著昏黃的日光,探頭一看,只見一位少女坐在一個大石塊上掩面哭泣,
身穿青色月華裙,腰上繫著綢帶,裙子寬大,嬌小的身材仍未脫稚氣。
宋怡龍道:姑娘,我好不容易找到個獨處之地,你又在哭個什麼?那少女
抬起首來,眼波清澈如水,如月半彎,美人眉,臉龐紅突突的,光彩撩人。那副帶
淚的面容更似春含豆蔻、雨潤芙蓉。
宋怡龍看得呆了一呆,不禁暗贊:好美的女孩!
少女起了身,道:你這人才怪呢,我心情不好,自己哭自己的,又關你什麼
事了!宋怡龍一愣,也耍起了小孩脾氣,道:我哭的時候,你憑什麼哭?少
女用袖抹乾了淚水,道:這才怪了,我哭的時候,你憑什麼哭?宋怡龍道:
是我先來哭的!
少女慧黠的眼光把宋怡龍一打量,道:先來得怎麼樣,你哭也哭夠了,也該
輪到我了!瞧你,一點都不像個男子漢,和一個女孩子爭嘴!
宋怡龍沉聲道:我大仇未報,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少女叫道:我和爹大
吵了一架,還不是想一個人靜一靜,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
被她一番搶白,宋怡龍實在無話可說,不過,心情似乎好了起來,笑道:似
乎我們還是同病相憐呢。少女哼了一聲,道:誰和你同病相憐!
宋怡龍道:你的裙子有些髒,還劃破了幾處,是不是走了很遠的路?少女
小巧挺直的鼻子微微皺了起來,道:關你什麼事!宋怡龍道:我只是想幫你
啊。少女道:要你好心,聽得我都要吐了。起身就往下走,石塊很雜亂,宋
怡龍便伸手去拉她。
少女道:我有腳,會走路,不用你幫忙。跳跳蹦蹦地便下去了,宋怡龍見
她要遠去,問道:姑娘,你家住在哪兒?少女一回頭,酒窩含笑,道:怎麼,
想探聽我的住址,然後還要耍什麼陰謀啊!
我不知為什麼,一股自卑感湧上了宋怡龍的心頭。
眼看著少女幾縱幾起,身影如星飛丸射般消失在密林裡,空留下露溼的蒼苔,
四周也突然變得空蕩蕩起來。
直到露水浸溼了衣襟,感到寒冷,宋怡龍才一步一步回到高府,連燈也忘了吹、
臉和腳也忘了洗,就倒在孤單的木板床上,枕頭突然變得好硬好硬,枕得頭皮發麻,
左翻一下身,右翻一下身,怎麼也睡不著。
他忍不住乾脆爬了起來
月亮已高升了,宋怡龍的房間裡,依然亮著燈。高雄有些疑心,悄悄過去,右
耳貼在門上,聽到屋裡人一時長噓,一時短嘆,便輕敲著門,道:北昌兄,還沒
睡呀?
房門呀呀兩開,宋怡龍探出了頭,問道:高鄉紳,有什麼事麼?高雄笑道
:也沒什麼事,夜晚睡不著,走到你這裡,發現你還沒睡,想找你聊聊。宋怡
龍道:請進來一敘。
高雄進房坐下,道:今日北昌兄散了一整天心,可是戀到什麼了?宋怡龍
暗道:哼,這隻老狐狸,我的一舉一動還都要告訴你啊!嘴裡卻說:第一次
來朱家尖,自然新奇一些,便隨處走走,不想風光醉人,回來得遲了。高雄笑道
:你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明兒可撥個僮兒跟隨,有事也好使喚。宋怡龍道:
不勞鄉紳費心,我孤單慣了,身邊多個人,反而不習慣。
哦,那就不勉強了。高雄見桌上擺了筆墨紙硯,墨汁未乾,一張白紙似乎
在遮蓋著什麼,便掀開白紙,宋怡龍想說不要,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那白紙下有
一幅畫,高雄眼睛一亮,便拿起畫,端詳起來,竟然是一張衣服圖樣,而且是女兒
樣式,青青的顏色,如草兒一般亮麗。
高雄笑道:想不到,北昌兄還工畫筆啊,這愛好不錯!宋怡龍的臉色有些
尷尬,道:我自小,自小就喜歡設計服飾,哈哈。最近閒來無事,便想設計幾款
新的樣式看看,見不得高人法眼,便遮了起來。高雄笑道:你太謙虛了,這衣
服樣式挺好看的,何不做一件出來?
宋怡龍聽得又驚又喜,道:此事妙極,不知何時能做此衣裳?高雄道:
依照這幅圖樣,現在我就去吩咐裁縫開工,明早就可完工。宋怡龍大喜,執其
手道:此事就煩勞鄉紳了!高雄樂呵呵地答應下來,不由對他鬆了三分戒心。
宋怡龍興奮得一夜未眠,此舉一箭雙鵰,如何不喜!
太陽公公探出了頭,陽光從樹隙中瀉下,映著朝露,閃閃放光,分外悅目。宋
怡龍洗漱乾淨,換上一身乾淨衣服,剛打開門,吸上兩口新鮮空氣,就迎上了高雄,
正捧著一件青色紗衣。宋怡龍滿心暢意,道:還要煩勞鄉紳親自送來,好生過意
不去。高雄道:北昌兄這樣說就見外了,快看看,合不合意。
宋怡龍把紗衣攤開,好像就照著那少女的身材訂做一般,色彩搭配和她穿的一
模一樣,笑逐顏開道:正合我意,和我心目中的衣裳分毫不差,如果有位少女有
緣,我便送給她了。高雄笑道:可惜我只有兩個犬字,無福受用了。
宋怡龍用過膳,就把自己關在房裡,看著衣服發呆,將之疊好包好,又忍不住
想往峭壁去,真如鬼使神差一般,出門警惕的四處搜索,發現有人跟隨,心道:
真是一刻也不得輕鬆。便故意七彎八繞,將之甩掉。
陽光昱照大地,微風帶來縷縷涼思,花卉繁榮,彩霞就像綿軟的魚鰭,飄飄若
若。
宋怡龍一路走,一路想:她今天會來嗎,碰到她,該說些什麼呢?
剛開始走得很快,走到途中,又放慢了腳步,抑不住激動,又加快了腳步,挨
到峭壁,又停步不前了。
海風依然很大,吹得他的頭髮飛揚,浪頭一個接著一個衝向海灘,撞在礁石上
激起一陣陣雪白的水珠,濺到人身上。石壁下部有許多窟窿,小的像茶杯,大的像
搗臼,這些堅硬的岩石,不知經過了多少年代,才會被海水衝成這樣大的窟窿。
一塊光滑的崖石上,昨日的少女果然還在,宋怡龍高興得心臟都要跳出來,忙
壓住緊張之情,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那少女痴痴望海,眼神迷離,長髮飄飄飛舞,直聽到碎石發出的腳步聲,方才
轉過頭來,見是宋怡龍,笑了一笑。宋怡龍把紗衣夾到身後,道:想不到,我們
又見面了。少女忍不住露齒一笑,道:你今天又來作什麼?別告訴我,你要報
仇報不了,心情不好,再來大哭一場吧。
宋怡龍雙手亂搖,道:不是,不是,昨日到此一遊,發覺這裡風景好得很,
今天再來看看。這一搖手,手裡的紗衣便掉下了,只是被粗布包著,還看不見。
少女指了指,道:這裡面是什麼?
宋怡龍搔首笑道:也沒什麼了。就要撿起來,少女眼睛一閃,一翻身就將
之搶了過來,道:我來看看。不,別宋怡龍還沒說幾句,少女便掀開
了粗布,一件新衣服露在面前。
呵呵。少女嘴角微翹,現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道:這是送給我的禮物
麼?宋怡龍自打孃胎出生,還從未如此緊張過,傻傻的站著,道:看見你衣服
髒了,還破了幾處,就
少女把衣服抖開,照著身子比了比,道:咦,還很合身呢!謝謝你!伸出
手來,道:我叫沈嵐。宋怡龍和她握了握手,道:我叫宋怡龍。只覺手如
軟玉。
少女縮了手,道:有空陪我看海嗎?宋怡龍點了點頭,道:要看就到高
處去看。沈嵐望了望頂上的懸崖,笑指道:爬上去!兩個便從側邊爬上,相
距一尺的在懸崖邊緣坐了下來,雙腿都懸在半空中。靠近她時,只覺玉體瑩香,芬
芳沁鼻,不說話時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大海的洶湧湛藍、天空的靜泊白潔令人感觸萬端,緬想難禁。東面的藍天裡飄
浮著朵朵白雲,往遠處看,海天一色,辨不清到底哪兒是分界線。只見數十丈之外,
有座島嶼,島呈長形,西北東南向,長兩裡,從高處俯瞰,猶如一個人字形半
島。
沈嵐指道:這海島好漂亮,真想到島山去。宋怡龍笑道:退潮的時候可
涉足通過,此島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作情人島。
聽到這名字,沈嵐嬌羞的一笑。宋怡龍暗想,如果能和眼前這位少女共遊情人
島,該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啊!可是,這種拙笨的想法,只能留在心裡。
宋怡龍道:姑娘,不,沈姑娘叫我嵐兒好了。
好,嵐兒剛念嵐兒兩個字,宋怡龍面上一紅,直諱一個女孩家的
芳名,當然會不好意思了,道:嗯,你家住在哪兒啊?
沈嵐兩眼鰥鰥,道:我家離這裡很遠的,我又不認識路,這次一個人跑出來,
都不知道回不回得去。
宋怡龍驚道:虧你一個女孩子,這麼大膽,那你的爹孃一定擔心死了。沈
嵐道:我娘死了,後孃對我不好,爹也不瞭解我,還逼我做不願做的事情。說
得眉目低垂。
對不起。宋怡龍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沒什麼,習慣了。沈嵐撥開了眼前飄蕩的幾縷頭髮,問道:你呢,你的
大仇可以報嗎?宋怡龍面生忌諱,道:不提這個吧。你衣服破了都不能換,是
不是身上沒有錢了?沈嵐笑道:是啊,幸虧你送衣服送得及時呢,再過兩天,
我都沒臉出門了。
宋怡龍笑道:你一個人出來的嗎?沈嵐道:是啊。宋怡龍道:可是,
你不是錢花光了嗎,哪有地方住啊?沈嵐笑道:我剛認識一位大鬍子叔叔,和
他住在一起。宋怡龍撫著下巴,道:大鬍子?會不會是歹人啊?你可要小心點,
江湖上,不可亂交朋友。不會,不會,他是個壯士,我還救了他啊,該不會恩
將仇報吧。
宋怡龍笑道:想不到,你還會救人呢,會武功嗎?當然會啊,不信我練
給你看。沈嵐說罷跳開,在一丈外舞起了拳腳,還別說,真的有張有馳呢,只是
以她那纖柔的身體練起來,翩翩娟娟,姿態萬千。
宋怡龍看得呆了,沈嵐收了式,咬著唇道:怎麼樣,我的武功高強吧!宋
怡龍拱手笑道:高強,高強,小弟佩服萬分!沈嵐道:咦,你多大呀?宋
怡龍道:十八了。
啊!沈嵐眼裡亮晶晶起來,道:你比我大兩歲啊,我還以為你比我小呢。
你才長不大呢。宋怡龍笑了笑,又突然想起一事,已離開高府幾個時辰了,
再不回去,恐其疑心,便道:我有些事情要辦,不能陪你了,別怪我啊。沈嵐
笑道:去吧,看著路,小心別摔倒。
沒一句好話。宋怡龍嘀咕了一聲,道: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你?沈嵐
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到這裡來看海。宋怡龍問道: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沈嵐道:嗯,好多了。
宋怡龍走了幾步,回頭揮了揮手,道:再見。沈嵐踮起了腳,道:不要
說再見。宋怡龍疑道:不說再見說什麼?沈嵐神采奕奕,笑道:說夢中見
呀!這樣的話,你走了,我也見得到你了。宋怡龍只聽得心裡甘露降而醴泉出,
道:嘻,好,夢中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