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到了野戰醫院做進一步的治療,病房裡很悶熱,護理員揮舞著一把用紙條綁成的蠅暈為我驅趕討厭的蒼蠅。我那纏著厚厚繃帶的腿開始發癢,便叫護理員弄些水潑在腿上,這樣才感覺涼爽些。我正要護理員給我的腿底撓癢癢,突然跑進來一個人,卻是雷那蒂。
他飛快地走到病床旁俯下身來吻我,還給我帶來了一瓶科涅克白蘭地。他告訴我由於在前線受了重傷,就有可能獲得銀質勳章。他讓我趕緊回憶一下在受傷前後做過的英勇事蹟,而我告訴他我只是在掩蔽壕裡吃乾酪時被炮彈炸傷的,他似乎有點洩氣,最後他居然建議我說,我拒絕先被治療,也許這樣能幫我獲得一枚銀質勳章。我問了他戰役的情況,獲悉我軍已順利渡河並俘虜了千餘名敵軍,我心裡感到一絲慰藉。
雷那蒂叫護理員打開了酒瓶,要我陪他喝上一杯。他又說要找那名英國司機幫我弄枚英國勳章,在他看來,受了傷,隨之就會贏得許多榮譽。他給我講起了哥里察的情況,報怨一直沒有新來的姑娘,這對他而言實在是一段枯燥乏味的日子。
兩杯酒落肚,雷那蒂舉杯說為我掛彩致敬並祝我獲得銀質勳章。他希望我趕快康復,回去跟他逗樂,擔心我在悶熱的病房裡躺著會發瘋的,而我卻覺得先發瘋的會是他,我建議他在無聊的時候可以去找教士開玩笑,他就揶揄我說,他會設法把巴克萊小姐帶到我的身邊照顧我。
他起身準備要走了,卻又開始對巴克萊小姐評頭論足,說她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派不上什麼用場。我對他的口無遮攔感到氣憤,罵他是個愚昧無知的意大利鬼子。他似乎對“鬼子”很敏感,火冒三丈,我勁他別上火,不要再拌嘴了。怎麼說他也是我的一個知心朋友,順著他一點算了。
他戴上手套離開了病房,臨走前祝我早點康復並保證會把巴克萊小姐帶到我身邊。
黃昏時分,天氣變得涼爽,病房裡的電燈沒開,我吃過晚飯後就在黑暗裡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有人推門進來,護理員領著教士進來看我。教士個子不高,臉色暗黃,站在那裡顯得怪不好意思。
教士把手裡的幾包東西放在地板上,坐在椅子上凝視窗外。我們閒聊了一會兒,教士撿起包裹打開來,是一頂蚊帳,一瓶味美思和一摞英文報紙。他想我可能會感到無聊,特地託人從美斯特列買來這些報紙。我感謝神父來看我並給我帶來這些東西,於是建議打開美味思喝上一杯。敬完酒後,神父卻還握著酒杯注視著我,讓我覺得今天的氣氛有點拘束。
我打破了沉默,問他有什麼心事。教士放下酒杯,心有旁騖地談起了這場戰爭,他認為只要有企圖製造戰爭的人存在,戰爭就不會停止,應徵入伍甚至當上軍官,就是在幫這些製造戰爭的人作戰,而這些士兵或軍官本不願製造戰爭,只好盼望戰爭能早點結束。我只好安慰了這位對戰爭深感沮喪的善良的教士,問他戰事結束後有何打算。他那張暗黃色的臉上突然綻出渴望的笑容,說他會回到故鄉阿布魯齊去生活,可以愛上天主侍奉天主且受人尊敬。我對愛天主感到不可理解,教士說那是我還沒有真正經歷過愛,我曾經告訴過他夜晚的事只是情慾而不是愛,他祝福我早日擁有真正的愛並體驗到其中的快樂。
接著我就問教士愛一個女人是什麼滋味,教士卻說不知道,因為他沒愛過任何女人,除了他的母親。我調侃他說可真是個好孩子,教士說我應該叫他神父。
我們倆在一起談了很久,教士意識到有點晚了,便起身告辭。我請他代我問候飯堂裡的各位朋友,他保證說還會再來看我。
病房裡已經很黑了,我躺在床上想著教士的故鄉阿布魯齊。那裡的春天是意大利最美的,夏天涼爽宜人,秋天可去栗樹林打獵,當地的莊稼人熱情好客,對你畢恭畢敬。想著這些美事,我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