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油缸的指示針突然降至零點,開跑車的小夥子埋怨這車耗汽油的胃口太大。
“得注意別再把油用光了。”
坐在旁邊的姑娘(大約二十二歲)提醒道,並提起他們以前好幾次類似的情況。
小夥子說他不在乎,因為只要和她一塊出去,他總有冒險的樂趣。
姑娘不以為然。她說無論什麼時候在高速公路上耗盡汽油,去冒險的只有她自己。小夥子躲在一邊,而她不得不憑藉姿色搭車去最近的加油站,然後提一桶汽油再搭車回來。
小夥子追問姑娘那些司機是否不願載她一段,因為她說話的口氣好像此事挺難。
她回答(帶著不大老練的調情味)有時他們挺親暱的,但是還不等事情有眉目她就不得不提著汽油桶離開。
“豬玀。”小夥子說。
姑娘反駁說她不是豬玀,而他才真正是哩。
天曉得他一個人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時有多少女孩子搭他的車!跑車疾馳,小夥子把胳膊搭在姑娘的肩膀上,並輕輕親吻她的前額。
小夥子知道她愛他,所以才醋意大發。吃醋固然不是什麼美事,可只要不過分(只要節制一些),除去煩擾之外它還有令人高興的地方。起碼小夥子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他只有二十八歲,卻自認為是情場老手,頗能通曉女人的一切。
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姑娘身上的那種純潔是迄今他所遇到的那些女人所缺乏的。
油缸要沒油了。正在這時小夥子看見一塊路標,指示著前面四分之一哩有個加油站。
姑娘如釋重負,車子總算是左拐開到油泵前。小夥子在離油泵不遠處停下車,前面那輛巨型運油卡車正在給油泵輸油。
“我們得等等了。”小夥子對姑娘說著,鑽出了車門。
“還得等多久呀?”他衝他個穿著工裝褲的人喊。
“一會兒就好了。”那個管加油的回答。
“這話我早聽膩了。”他說著想坐回到車裡去,可看見姑娘已經從另一邊下了車。
“我趁這段時間去走走。”她說。
“去哪兒?”小夥故意這樣問,等著看姑娘的窘態。
他們相識已近一年,而她在他面前還總是靦腆。他喜歡她這副羞答答的樣子,是由於她有別於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女人,另外也是由於他意識到人生短促,女朋友的靦腆羞澀是老天給他的厚賜。
2
姑娘真是不喜歡坐長途車(小夥子願意連開幾個小時不休息),她只得央求他開到附近的一片樹林歇歇腳。每當小夥子明知故問為什麼他應該停車時,她都有些生氣。她知道她的羞澀很可笑,像個古板的老姑娘。上班時好多次她發現同事們為此而笑話她,常常故意捉弄她。可越怕害羞就越容易害羞。
她常常渴望能像周圍大多數女人那樣大方和輕鬆。她甚至還進修了一門建立自信的專門課程:她不斷地說服自己每個人類生命的誕生都是無數軀體中的一個,就像在大飯店無數房間中分配給你一個房間一樣。總之每個人都是一種偶然的存在,他只是一種現成的被借用的物件。話是這樣說,可她就是不能真正去體驗它。對她來說理念和肉體總是兩層皮。
她過分陷於肉體這層皮中;這就是她為什麼常常感到憂慮的原因。
她也在自己和那個小夥子的關係中體驗到同樣的憂慮。
她和他認識了一年,非常快樂,也許就是因為他絕不把她靈肉分離,她才能託付終生。這段日子確實相處得挺美滿,但是姑娘也覺察到背後的隱憂。例如,她常常想到其他女人(那些人不害怕)更具魅力,風情萬種,而小夥子公開承認他認識這類女人,沒準哪天他會為了其中的一個棄她而去。(事實上,年輕人一再宣稱他已經對那些女人討厭透了,但她清楚他還遠沒有他自認為的那麼成熟。)她想完全擁有他,而自己也完全委身於他,但她總覺得,她越是要把一切奉獻給他,就越是剝奪他一些東西,特別是逢場作戲或淺嘗即止的愛情滋味。這使她煩惱,她不能把嚴肅認真和輕鬆愉快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而現在,這些煩惱都被丟置腦後。她十分開心。這畢竟是他們度假的第一天(為了這兩週的假,她望眼欲穿地盼了整整一年)。天空碧藍(整年來她都擔心到這時候天氣不好),而他正陪在她的身邊。
“他問:“去哪兒?”
她臉色羞紅,悶聲不響下了車。她在加油站附近散步,那個加油站靠近高速公路,孤零零的,周圍是田地。又約一百碼開外是一片樹林(在他們要經過的正前方)。她走進樹林,藏身於小灌木叢中,心情舒暢極了。(在她獨處時能夠從她的白馬王子那兒得到最大的快樂。如果白馬王子真的出現的話,一切便煙消雲散了。只有單人獨馬的時刻,她才能抓住這甜夢。)
她走出樹林來到公路上,又能看到加油站。那輛運油大卡車已經輸完油了,小跑車移到紅色油泵前。姑娘沿著公路往前走,不時回頭看小跑車是否跟了上來。她終於看見它了,便停下來揮手,好像是搭車的人在截陌生人的車子。小跑車緩慢減速,停在姑娘的旁邊。小夥子搖下玻璃,微笑著問道:
“您要去哪兒,小姐?”
“巴士特里沙,你順路嗎?”姑娘問,向他笑盈盈拋了個媚眼兒。
“當然順路,請上車吧!”小夥子說著打開了車門。姑娘上了車,小跑車一溜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