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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警察局長終於出現了。

    他朝着這邊走過來。他長着一張圓臉、身材很高大,體格很健壯。歪戴着帽子,一邊的鬍子向上翹着,一邊的鬍子往下搭拉,因此,看上去他的臉成了歪的,更顯得他難看而蠢笨了,滿臉都是遲鈍而沒有真情實意的那種假笑。他左手拿着馬刀,右手在空中揮動。遠遠的,就可以聽見他的沉重而又堅定的腳步聲。

    羣眾紛紛讓開了路。大家臉上都是陰鬱失望而怨憤的表情。吵嚷議論聲逐漸壓低了,彷彿都鑽到地下去了,場面上一片寂靜。

    母親覺得,額頭上的皮膚有佔抽搐,眼睛在發熱。她想擠進人羣,於是全身緊張地朝前衝去,但突然她又呆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局長站在雷賓前面,一邊打量他,一邊強硬地問。“為什麼不捆起手來?鄉警!綁起來!”

    他的聲音很響亮,可並沒有逼人的氣勢與威嚴。

    “本來是綁着的,不知是誰又給他解開了!”一個鄉警回答。

    “什麼?不知是誰?是哪些人?”

    局長看了看他面前的羣眾。羣眾緊密地站成了一個半圓形,好像嚴陣以待。

    局長又用他那單調平板的、沒有氣力的聲音説:

    “這都是些什麼人?”

    他用刀把子朝藍眼睛的農民的胸口上用力地以戳了一下。

    “楚馬柯夫,是你乾的嗎?哦,還有誰,有你嗎?米新?”

    説着又用右手拉着另外一個農民的鬍子逼問。

    “滾開!混蛋!……要不走,給你們嚐點厲害!”

    這時,他的聲音和他的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威嚇的神氣,他只是很平靜地説着,用他那又長又結實的手習慣地、有節奏地打着前邊的人。

    人們低下頭,轉身向後躲着。

    “喂,你們怎麼啦?”他對鄉警説。“綁起來呀!”

    他嘴裏便不乾不淨地罵起來,同時,望了望雷賓,恐嚇着説:

    “背過手去!混帳東西。”

    “我不願意讓人綁我的手!”雷賓不卑不亢。“我又不打算逃,也不反抗——為什麼要綁我?”

    “什麼?”局長上前一步追問。

    “你們虐待百姓虐待得也該夠了!畜生!”雷賓提高了聲音罵道。“你們流血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局長站在他面前,聳動着唇髭,朝他望着。然後退了一步,用他那種噝噝啦啦的嗓門兒吃驚地喊叫:

    “啊,啊,龜孫子,這是什麼話?!”

    説着的同時,他飛快地抬起手在雷賓的臉上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

    “拳頭是打不死真理的!”雷賓挺身上前喊道。“你沒有權利打我!你這個狗東西!”

    “我沒有?我沒有?”局長拉長了聲調吼叫着。

    他對準雷賓的腦袋又揮起了手。雷賓把身子一縮,閃了過去。局長的拳頭落空了,身子隨着晃了一晃,差一點站不住腳。

    羣眾中有人高聲嗤笑了一聲,好像很解氣的聲音。

    雷賓又發出了憤怒的呼聲:

    “我説,你不敢打我,你這個魔鬼!”

    局長向四周望了望,——人們陰鬱地、默默地湊在一起,形成一個緊緊圍繞的黑色的大圈……

    “尼基塔!”局長朝周圍張望着,高聲叫喊。“喂!尼其塔!”從人羣裏面走出一個穿着短反襖的又矮又胖的漢子。他低頭他那個頭髮蓬亂的大腦袋,雙眼望着腳尖。

    “尼基塔!”局長捻着口髭,慢慢地説。

    “打這傢伙的嘴巴子,重重地打!”

    尼基塔走近前來,站在了雷賓面前,抬起了他的大腦袋。

    雷賓傲然地直對着他的臉,説出了幾句沉痛而又真誠的話,這話好像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

    “喂,大傢伙你們看看,那個野獸想用你們自己的手來勒死你們自己!大家看一看吧,想一想吧!”

    那個農民尼基塔抬起手來,懶洋洋地對着他的頭打了一下。

    “這算是打了嗎?混蛋!”局長尖聲叫喊起來。

    “喂,尼基塔!”人羣裏面有人低聲説他。“不要忘了上帝!”

    “叫你打呀!打!”局長在他的頸子上猛推了一把。

    那農民退到旁邊,低下頭陰鬱而冷淡地對局長説:

    “我不打了……”

    “什麼?”

    局長的臉立刻就抽搐了一下,他兩腳跺了起來,嘴裏大罵着,撲到雷賓身上,狠狠地打了一拳。雷賓的身子晃了一下,連忙伸出手來招架,可是,局長第二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上了。局長被激怒了,像猛獸似的咆哮着,在他的周圍暴跳如雷,拼命地用靴子朝他的頭部、胸部、腰部亂踢一氣。

    人羣裏頓發出了充滿敵意的嗡嗡聲,他們波動起來,朝局長面前湧過來,氣勢逼人,不可遏止。

    看到這種情景,局長連連後退,慌忙從命鞘裏抽出了馬刀。

    “你們想幹什麼?打算造反嗎?是嗎……這像什麼話?

    ……”

    他的聲音哽了一下,發出了一聲尖叫,好像斷了似的,後來就發啞了。也奇怪,他的嗓子一啞,他的力量也好像喪失掉了。只見他縮着脖子,彎了腰身,用茫然若失的眼光向四面張望着,每退一步都小心地用腳試着身後的土地,向後退了幾步之後,就聲嘶力竭地慌忙喊道:

    “好啊!把他帶走,我要走了。可是,你們這些該死的畜生,你們應該明白,他是政治犯,他抗沙皇圖謀造反,你們知道嗎?你們還打算保護他嗎?你們也是暴徒嗎?啊!

    ……”

    母親一動不動地站着,眼睛一眨也不眨。此時此刻,她沒有力氣了,也沒有思想了,就好像在做夢一般,心裏充滿了恐怖和憐憫。在她的頭腦裏,羣眾的憤怒的、陰沉的、惡恨的喊聲,像野蜂似的嗡嗡地響着;局長的聲音在發抖;還有人在低低談話……

    “如果他有罪,——審判他好!……”

    “大人,饒了他……”

    “您怎麼能這樣打他,一點也不考慮法律呀?”

    “怎麼可以這樣呢?要是不論誰都可以打人,那成什麼樣子了?……”

    人們分成兩堆——一堆圍着局長,嘴裏一勁喊着,勸説着他。另外一堆人數較少,他們仍然圍着被打得遍體鱗傷的雷賓,惱怒地紛紛議論着,主持正義。

    其中有幾個人將他扶了起來。

    鄉警又想過來捆綁他的手。

    “等等吧!惡魔!”大家齊聲怒喝。

    米哈依洛擦抹着臉上的污泥和血跡,一聲不吭地朝四周望。

    他的視線在母親的臉上滑過去——母親為之顫慄了一下,身體向前傾着,不由自主地揮了揮手——可是雷賓已經轉過臉去。幾分鐘之後,他的目光重新停在了母親的臉上。

    這回,母親覺得,雷賓好像伸直了身體,也抬起了頭,染了血的面頰顫動起來……

    “他認出來了——真的認出來了嗎?……”

    母親對他點點頭,心裏又是悲慼,又是害怕,又是高興,不由得顫抖起來。

    可是,接下來她就發現,那個藍眼睛的農民站在他身邊,也在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他的視線有一剎那在她心頭突地引起了一種危險的感覺……

    “我這是在幹什麼呀?他們不會把我抓去的!”

    那個農民對雷賓説了些什麼,雷賓把頭猛的一搖,用發抖的聲音,但仍舊很清晰,很有精神地説:

    “不要緊!世界上不止我一個人,——真理,他們是抓不無的!我呆過的地方,人們都會想起我,就是這樣!哪怕他們把我們的老窩都搗毀,那裏不再有我們的同志……”

    “這是對我説的!”母親當下就明白了。

    “可是,雄鷹可以自由飛翔,人民被解放的那一天,總會到來的!”

    一個女人拿了一桶水來,開始動手替雷賓洗臉,一面不住地嘆息着。她那纖細的、怨訴地話聲和雷賓的話聲混合在一起,使母親聽不清他們在説什麼。

    一羣農民跟在局長後面,而且越跟越近,其中有人高喊:

    “喂!來一輛車子給犯人坐!當班的是誰的?”

    接着是局長那生氣的聲音:

    “我可以打你,你可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你也不敢,笨蛋!”

    “原來這樣!你是什麼——你是上帝嗎?”雷賓怒吼着。

    一陣漲亂的、並不很響的喊聲,蓋過了雷賓的聲音。

    “老大爺,不要爭論了!人家是官家!……”

    “大人,您不要生氣!他有點瘋了……”

    “住口!你這個混蛋!”

    “現在馬上就把你押到城裏去……”

    “城裏也得講道理吧!”

    羣眾的喊聲帶着勸釋和懇求。

    這些聲音融成一團亂哄哄的喧噪聲,裏面的一切都充滿了無可名狀的怨訴,又彷彿是絕望的聲音。

    鄉警抓住了雷賓的手臂,將他帶上鄉政府的大台階,又推進了房門。

    這樣,農民們慢慢地在廣場上四散而去了,彷彿也是不約而同。

    母親看到,那個藍眼睛的農民正皺着眉頭瞅着她,而且像是直朝她走過來,步子很大。

    母親覺得自己的在小腿在不停地抽搐起來,淒涼的感情纏繞着好怕心,令她很不舒服,甚至有種嘔吐的感覺。

    “用不着逃走!”她心裏告誡自己。“用不着!”

    於是,她緊緊地抓住扶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局長站在鄉政府的台階上面,揮舞着雙手,用他恢復原狀的、沒有精神的聲音喝斥着沒有去的人們:

    “你們這些傻瓜,狗孃養的!什麼也不懂,還想來管國家的大事?!畜生!他媽的!你們應該感激我,跪在我面前謝謝我才行!要不是我的心腸好,非叫你們一個個都去做苦役不行……畜生們!……”

    二十來個農民脱了帽子站在那兒,聽他説話。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烏雲也漸漸地低垂了。

    藍眼睛的農民走到台階前,嘆了口氣,用一種不重不輕的口氣説:

    “我們這兒的事就是這樣……”

    “是呀。”母親低聲答應説。

    他用坦率的眼光望着母親,問道:

    “你是做什麼的?”

    “我想從鄉下女人手裏收購些花邊,還有土布什麼的。”

    那農民慢慢地摸了一下鬍子。接着,他用眼睛望着政府那邊,冷冷地低聲説:

    “我們這裏沒有這種東西……”

    母親從上到下打量了他懷遍,等待着可以比較方便地走進驛站的機會。

    那人面目清秀,彷彿在沉思,眼睛裏逞着憂鬱的神氣。他身材高大、寬肩,穿着補釘落補釘的外衣和一件乾淨的洋布襯衫,下面穿着一條鄉下人織的呢子做的赤褐色長褲。光着的腳上套着一雙破爛的鞋子……

    不知是什麼緣故,母親輕鬆地舒了一口氣。突然,她順從着自己尋陛模糊的思念來得更早的直覺,自己也覺得很突然地問道:

    “你那裏可以過夜嗎?……”

    問過了之後,她便覺得自己全身的肌肉和筋骨都緊張了起來。

    她挺直了身體,呆定定地望看他,在她的頭腦中不斷地閃現着一個好像刺痛了她的念頭。

    “我害了尼古拉·伊凡諾維奇。我要很久地不能看見巴沙了……,他們會把我打死的!”

    那農民眼睛看着地面,用手將上衣把胸口掩上,不慌不忙地説:

    “過夜?怎麼不可以?可是,我們家裏的房子不好……”

    “我是不會在乎的!”母親無意識地回答着。

    “那就行!”那人以驚奇的目光打量着母親,重複了一句。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在暮色中,他的眼睛裏發出冷冷的光來,臉色也顯得十分的蒼白。

    母親懷着好像下山時的心情,輕輕地説:

    “那麼我就去吧,你替我拿一拿箱子……”

    “好。”

    他聳了一下肩膀,又重新將前襟掩上,低聲説:

    “看——馬車來了……”

    雷賓出現在鄉政府的台階上。他的雙手被捆綁着,頭和臉上好像用灰色的什麼東西裹着。

    “鄉親們,再見!”

    他怕聲音在寒冷的黃昏的暮色中迴響着。

    “你們要尋找真理,保護真理,相信那些帶給你們真話的人們,為了真理,不要貪生怕死!……”

    “閉嘴,狗東西!”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局長的聲音。

    “鄉警,趕馬走快些,傻瓜!”

    “你們有什麼貪戀呢?想相你們過得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

    馬車動了,雷賓坐在兩個鄉警中間,仍用低沉的聲音喊道:

    “餓死有什麼名堂呢?為自由而奮鬥吧,自由可以帶給我們真理和麪包,——再見了,鄉親們!……”

    車輪急速響聲和馬蹄雜踏聲,局長的呼喊聲,混合在一起,衝亂了他怕話,淹沒了他的話。

    “這是對的!”那個農民猛地搖了搖頭説。接着,他又對母親囑咐道:“你在驛站裏面坐一下,——我就來……”

    母親走入室內,靠着桌子在茶炊前面坐下了,拿起一塊麪包看了一看,又緩緩地把它放回盤裏。她不想吃東西,心裏又有了一種想嘔吐的感覺。

    那種感覺温暖得令人難受,吸引着她心裏的熱血,使她疲憊無力,更叫她感到暈眩。

    在她眼前,浮現出了那個藍眼睛的農民的那張臉——有的樣子很怪,輪廓看上去很不清楚,不能讓別人對它產生信任。

    她不知究竟為了什麼——她不敢大膽地推斷,這個農民可能會去告密。然而,這種想法已經在她心頭產生了許久,並且十分沉重而又牢固地壓迫着她。

    “他已經看破我了!”母親懶懶地無可奈何地想着。“已經看破了,猜出了……”

    可是,這種想法沉溺在難堪的灰心和執拗得要嘔吐的感覺裏,並沒裏能夠持續下去,或得到發展。

    窗外,喧鬧已被無聲的靜寂代替了,充分地暴露出鄉村裏特有的那種沉悶而令人擔驚的氣氛,這種氣氛增加了人們心裏的孤獨之感,叫每顆心都充滿了晦暗的情緒,像是一種灰燼般的灰色的、軟軟的東西堵塞在胸口。

    姑娘進來了,站在門口問:

    “要來個煎蛋嗎?”

    “不要了,我現在覺得什麼也吃不下去了,剛才的吵鬧打架把我嚇壞了!”

    姑娘走近桌旁,激動不已地卻仍是低聲地説:

    “那局長打得真兇啊!我當時站得很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個人的牙齒都被打掉了,吐出來的都是濃濃的紫血,顏色那麼深!……眼睛差不多已經看不見了!那個人是柏油工人。警官在我們那兒躺着,喝醉了酒了,還是一個勁兒地嚷着再拿酒來。他説他們結了幫,那個長着絡腮鬍子的就是首領。

    “一共抓了三個,聽説呀,還有一個逃了。另外還抓了一個小學教師,也是和他們在一起的。他們都不相信神,勸人們去搶教堂,你看,他們就是這種人!我們這兒,有些鄉下人很是可憐他,但也有人説——應該把他幹掉!我們這兒有些鄉下人兇得很呢——真嚇人!”

    母親聽着她的話,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忘掉不安,忘掉可怕的期待,儘量集中注意力。雖然這個姑娘的話不聯貫又説得很快。

    姑娘看見有人專心聽她講這講那,心中很高興,所以越説越起勁兒,幾乎透不過氣來了。然而,她並沒有停下話頭的意思,仍是喋喋不休地説下去:

    “告訴您吧,聽我爹説,這都是因為災荒年頭的緣故!近兩年啊,我們這兒一點收成都沒有,老百姓都要苦死了!所以才出了這樣的鄉下人——真倒黴!在集會時也總是大喊大叫,爭吵打架,不久之前,瓦修柯夫因為欠税,村長要賣他怕傢俱,他就打了村長一個耳光。嘴裏嚷嚷着説,這就是還給你的税……”

    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母親兩手按着桌子站了起來……

    藍眼睛的農民走進來了,他連帽子也不摘,就愣愣地問:

    “行李在哪兒?”

    他毫不費力地提起了箱子,順手把它搖了搖,説道:

    “空的?瑪利卡,把客人領到我家來。”

    説完後,他什麼也不看地走了出去。

    “在這裏過夜?”姑娘問。

    “是的!我這是來收花邊的,買花邊……”

    “這兒不織花邊!在企尼考伏和達利諾那邊有人織,可是,我們這兒沒人織。”姑娘對她説。

    “我明天就到那邊去……”

    母親付了茶錢,另外給了她三戈比的小費,使姑娘非常高興。

    走到外面,她的光腳在潮潤的泥土上啪噠啪噠地走着,步子邁得很快。一邊走,一邊對母親説:

    “您要不要我到達利諾去跑一趟,叫她們把花邊都拿來;

    要是她們來呢,您就不用去了。總共有二十里路呢……”

    “用不着了,好孩子!”母親和她並排走着,無比感激地回答她。

    不能不承認,寒冷的空氣使她的精神大為振奮,於是,她心裏產生了一個不很明確的決定。而這種模糊的、但卻有所預示的決定慢慢地發展擴大着……

    而母親想要加速這種決定的成長,便不停地反覆問自己:

    “怎麼辦?如果老老實實説了……”

    周圍又暗、又冷、又濕。

    各家各户窗子裏那一動不動的,發紅的燈光,模糊不明地閃動着白黃色的光暈。在一片寂靜裏,可以聽到家畜那帶着濃濃的倦意的哞叫聲,以及偶爾的一兩句的人們的呼叫聲。

    陰暗而沉重的悲哀裹住了整個村莊……

    “這邊來!”姑娘叨叨着,“您投錯了人家了,這家子窮得很……”

    她摸到了門,隨即把門打開了,活潑地朝裏喊:

    “塔齊揚娜大娘!”

    喊完之後,姑娘就迅捷地走開了。

    從一片黑暗中傳來了她告別的話音: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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