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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過了好幾年,我依然躺在地上,看著火堆慢慢燒成灰燼。
房間漸漸涼了下來。冰冷的空氣透過敞開的窗戶鑽進房間。我不停地抽泣著。這抽泣聲在我的耳邊迴響,直到連我自己也無法再忍受。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被誇大了,甚至包括我的痛苦。這讓我很不舒服。
偶爾,我會祈禱。我請求上帝的寬恕,雖然我不知道該寬恕什麼。我向聖母和聖者們祈禱。我喃喃不斷地念著“聖哉”,直到它們不再有任何意義。
我的眼淚最終變成了鮮血。我擦擦臉,血漬便沾染到手上。
然後,我在石頭上躺下。我不再祈禱,只是嘟囔著一些語無倫次的請求。這是向所有強大的、神聖的、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的人的請求。我求他們,不要讓我一個人呆在這裡,不要把我拋棄。我現在是在女巫的處所。
這是女巫的處所。不要讓我比今晚落得更遠。不要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醒醒,萊斯特。
可是,馬格納斯的話一次又一次回到我的耳際。如果真有地獄的話……若真有黑暗王子的話……
終於,我站了起來。我覺得頭重腳輕,神志模糊,幾乎快要暈厥。我看看火堆,覺得自己可能就要把它再次點燃,然後也扎身其中。
可是,即使我強迫自己想象著這樣做時的痛苦,我還是知道自己並無此打算。
畢竟,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做了什麼,要我必須接受女巫安排的命運?我不想去地獄,哪怕是分秒片刻。不管黑暗王子到底是誰,我十分確定的是,我可不會只是為了朝他臉上吐口口水而到地獄裡去!相反,如果我是個渾蛋,那就讓這個狗孃養的自己來找我吧!讓他告訴我為什麼要我遭受這般痛苦。我真的很想知道。
至於那些被遺忘的東西,我們可以等等再說。至於說到被赦免,這個嘛,我們可以稍安勿躁,我們可以再好好想一想……至少現在如此。
一種怪異的寧靜感劃過我的心頭。我深陷黑暗,充滿痛苦和迷惑。
我不再屬於人類了。
我蹲下身來,盯著漸漸熄滅的餘火,考慮著這個問題。這時候,一種強大的力量充滿我身。漸漸地,我孩子般的抽泣聲停止了。
我開始注意自己蒼白的皮膚和兩顆邪惡的小尖牙,還有我的指甲,它們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就像塗上了一層漆。
那熟悉的痛楚已離我遠去。木材的灰燼餘煙嫋嫋,這種溫暖對我頗有益處,就像什麼東西蓋在我身上或是包裹著我一樣。
時間似乎在流逝,又似乎未流逝。
流動的空氣中,每個細微的變化似乎都帶來撫慰。遠處城市柔和的燈光下,傳來教堂模糊交疊的報時鐘聲,並不意味著凡人世界中時間的流逝。它們只是一種至純至美的音樂。我盯著天上飄過的浮雲,目瞪口呆,嘴巴大張。
可是我的胸中開始感到一種新的疼痛,火辣而多變的疼痛。
這疼痛穿過我的血管,在我的大腦裡增強,然後又在腸胃中聚集。我半閉著眼睛,把頭歪向一邊。我想我不怕這種疼痛,反而細細品味,似乎是在聆聽它。
接著我發現了疼痛的來源。我正在淅淅瀝瀝地排洩,自己卻無法控制。我看見衣服上骯髒的汙漬,卻不覺得噁心。
老鼠溜進房間,悄無聲息地靠近那些汙物。即使是這樣,我也沒有絲毫的厭惡感。
就連它們爬過我的身體去吞食那些汙物,這些老鼠也沒有讓我有什麼感覺。
事實上,對黑暗中的一切我毫不在乎,即使是墳墓中蜿蜒爬行的蟲子,也不致讓我噁心。就讓它們爬過我的手和臉吧,現在對我來說,這些都無所謂了。
在這世上,我已不屬於會去畏懼這些東西的那一類。相反,我帶著微笑,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被別人畏懼的那黑暗一族。漸漸地,我不禁開懷大笑了。
然而我的痛苦還沒有完全消逝,現在它成為一種忽隱忽現的想法,而這種想法包含著絕對的真理。
我已死,我已經成了吸血鬼。別的生物將要死去,這樣我才能存活下來;我必須要靠他們的血得以維生。而且,我將永不再見尼古拉斯、我的母親、我的家人,和一切我所知道並且熱愛過的人們。我將要依靠鮮血來獲得永生。這才是我要做的。而這僅僅是個開始,是剛剛誕生的東西。一想到我要繼續這樣下去,我就一陣狂喜,這種喜悅我從未體會過。
我站起來,感到自己的身體輕盈而有力,並且有些奇怪的麻木感。我穿過燒焦的樹枝,走進那死灰。
灰燼裡沒有骨頭。似乎那個魔鬼真的已經分崩瓦解了。我把我能收集到的骨灰捧在手裡,走到窗邊,讓風兒把它們帶走。我低聲地向馬格納斯道別,不知道他是否能夠聽見。
最後剩下的只有燒焦的木頭。我用手掃著地上的炭灰,再把炭灰撒向無邊的黑暗。
現在,該看看那間內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