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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來走去,似乎渾身充滿了力量,然而這些力量依然被優雅的姿態完美地掩蓋著。
她踢了踢木柴,看了一會兒黑色的灰燼,接著又把它們堆放好。我看了看天色,離天明約摸只有一個小時了。
“可他們究竟是誰?”她問。她俯視著我,雙腿分開,兩手做出向我召喚的流暢姿勢。
“他們為什麼要說我們反叛和瀆神呢?”
“我所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你了。”我坦言道。“在今晚之前,我想他們一直都沒有手腳或是真實的嗓音。”
我站起身來,脫掉衣服。
“他們怪我們進入了教堂!”她說。“你看見那些教堂裡的景象了嗎?他們不知道我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他們自己是不敢這麼做的。”
我第一次發現她在顫抖——一些小小的表現向我暗示著這一點,比如她眼眶周圍的肉在抖動,以及她不斷地把髮梢從眼睛裡撥出。
“加百列,”我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頗有權威感和安撫感。“現在蘑要的事情是離開這裡。我們不知道這些傢伙會多早起來,也不知道他們會在日落後多久回來。我們必須找到另一個柄身之地。”
“那間地牢。”她說。
“那兒比這裡還要糟糕,”我說,“如果他們能夠破門而入的話。”我又瞅了一眼自己的皮膚。我把小徑上的石頭清理乾淨,說了句“來吧。”
“可我們到哪兒去呢?”她問。今晚,這是她第一次表現出脆弱。
“我們到東邊的一個村子去,”我說道,“毫無疑問,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村裡的教堂。”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她說。“去村裡的教堂?”
“是的,當然。正如你剛才所說,那些小東西絕不敢闖進教堂的!聖壇下面的小房間也跟別的墓地一樣,又深又黑。”
“可是萊斯特,那可是在聖壇的下面啊!”
“母親,你嚇到我了,”我說,“我還曾經在吊母橋的下面尋找過獵物呢。”這時候,我的腦海裡又閃過另一個念頭。我來到馬格納斯的箱子前,在成堆的珠寶中翻檢起來。我挑出兩串念珠,一串是珍珠的,一串是祖母綠的。兩串念珠都配著普通的小十字架。
她看著我,臉色蒼白,表情痛苦。
我把祖母綠的那串念珠遞給她,說:“你拿著這個,把它保存好。假如我們真的碰上他們,就把十字架拿給他們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見到十字架就會逃跑的。”
“可是萬一我們在教堂裡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怎麼辦呢?”
“我怎麼知道?肯定還是回到這裡來!”
她猶豫著,透過窗戶向外看著黯淡的星空,我能感到她身上積聚並且散發出的恐懼感。她已經撕破了永生的面紗,重新陷入危機之中。
我迅速地從她手中拿起念珠,吻了吻她,接著把念珠放進她禮服大衣的口袋。
“祖母綠意味著永生,母親。”我說道。
她又像一個男孩般站著。最後一縷火光掠過她臉上的嘴邊的皺紋。
“這正如我之前說過的一樣,”她低聲說道,“你無所畏懼,是不是?”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聳聳肩。我牽著她的胳膊,拉著她走進通道。“別人都是害怕我們的,記住這點就行了。”我說。
我們來到了馬廄。我看見那個男孩已經被殘忍地殺害了。他的身體在鋪著乾草的地上扭曲著,像是被一個巨人狠狠地扔在那裡一樣。他的後腦勺四分五裂。不知道是為了戲弄他還是戲弄我,這些人還給他穿上了紳士般華麗的絲絨禮服。紅色的絲絨。這正是他們在行兇之時,我母親嘴裡咕噥的話。我的眼裡只有一片死氣。我感到一陣噁心,把臉撇開。所有的馬都不見了。
“他們要為此付出代價的。”我說道。
我握住她的手。她盯著那可憐男孩子的身體,雖然這好像不是她的本意。她掃了我一眼。
“我覺得很冷,”她低聲說,“而且四肢無力。我一定要去一個黑暗的地方。我有這個感覺。”
我很快領著她越過附近的山丘,向大路走去。
當然,村裡的教堂墓地中是不會有那些哀嚎著的小魔鬼的。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墓地很久都沒有被翻新過了。
加百列曾經和我討論過這個問題。
我半抱著她,來到教堂的邊門,悄悄地弄斷了門閂。
“我渾身冰冷,眼裡冒火,”她壓低聲音,再次說道。“給我找個黑點的地方。”
可當我想帶她進去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
“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怎麼辦,”她說,“萬一我們真的不屬於上帝的處所怎麼辦?”
“這真是荒唐透頂的無稽之談。上帝並不在上帝的處所。”
“別這樣!……”她咕噥著。
我拉著她穿過聖器室走出來,來到聖壇跟前。她捂住臉。當她抬起頭看那帳幕之上的十字架時,她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她把眼睛藏在有色玻璃後面,轉過頭來望著我。
初升的太陽刺痛了她的眼睛,而我居然還毫無知覺!我像昨晚那樣抱起她。我必須得找一個多年不用的舊墓穴。我向聖母祭壇匆匆走去,那上面刻著的銘文已經模糊不清了。我跪下來,用指甲鉤住一塊平板,迅速地把它提起。下面露出一個深深的墓穴,裡面有一口已經腐爛了的棺材。
我把她放進那個墓穴,自已也鑽了進去,接著,把平板歸嘲原位。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我身下的棺材開始碎裂,於是我的右手觸到了一個頭蓋骨的碎片,胸口也能感到其餘屍骨的鋒利。加百列恍惚地說道:“是的,避開光。”
“我們現在安全了。”我低聲說道。
我把骨頭推開,用腐爛的木頭和灰塵搭起一個小窩。這小窩如此陳舊,根本無法留住任何人類腐臭的氣味。
可是,一個多小時以後,我還是睡不著。
我的腦海裡始終縈繞著那個馬廄男孩的影子,他穿著華麗的紅色禮服,遭受痛打一番之後,被遺棄在那裡。我曾經見過那件禮物,但是忘了是在哪裡。是我衣服裡的一件嗎?它們是從塔裡拿走的嗎?不,這不可能,它們不可能進到塔裡來的。難道是它們做了一件跟我一模一樣的衣服,並以此來嘲弄我嗎?不,這些傢伙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可是……
正是那件禮服……還有與它相關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