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訪 上官清的葬禮極為樸素,一點也不張揚,沒有那種豪門奢侈的風格,倒是上次上官流雲帶著去見的那個神仙爺爺也出了場,出場得極不容易,用最好的車子去接來,光接他的排場就已經大到嚇死人了。 洛婉悄悄地問上官流雲:“那神仙老頭什麼來歷?” “不知道,好像年輕的時候和我奶奶認識,聽說是道家一把手,現在年紀大了,就退隱了!” “叫什麼名字?” “我們都叫他善清爺爺,別說話了,人已經來了。” 只見那神仙爺爺在小女孩的攙扶下,慢慢地下了車,走到上官清的靈堂前,也不彎腰行禮,只是呆呆地望著上官清的遺照,輕輕地說:“你看,你比我還小,我都老成這樣了,都還不肯走,你卻先走了,唉,舊人都上天入地,留我一個又有什麼意思?” 洛婉雖然在一旁聽著,但那些話語入耳卻感覺到一陣無邊的悲涼,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繁華景色都是過眼雲煙,而望著善清爺爺那一張皺紋密佈的臉,那時光都這樣從那些皮膚中流過。 她心裡的苦悶彷彿去掉了一半,死不過是極平常的事情,只不過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上天或者入地,而自己要尋找綠門,卻也很難找到,見到善清爺爺也不過隔了一日,卻感覺他蒼老了很多很多。 誰在年輕的時候沒有過一些少年心思,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人都死去,而那些情懷卻還是那樣揮之不去,成為心頭的痛。 上官流雲忙著招呼善清爺爺,洛婉站在一邊,不遠處的李大路正在呆呆地看著小暮,看樣子李大路復明之後,就愛上了男色了,看著男人流口水也不嫌丟人。 善清爺爺與小暮擦肩而過的時候,似乎意味很深地看了小暮一眼,說了一句“一切因緣都有定”就淡漠地進小屋裡去了。 小暮的身邊站著那個哭成淚人的女孩正是沈璣,不知道她用什麼方法又打動了正在傷心中的小暮,成功地穿著黑衣,在那裡裝成是悲傷過度,引得來賓對她指指點點,以為已經是內定的小暮老婆。 小暮一直都呆呆地站在角落裡,世界的繁華好像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陽光灑在他的肩頭,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像天使一樣的純淨,洛婉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男子有小暮這樣的超凡脫俗。 洛婉走過去,想安慰這個看起來如此可憐的男孩,但是,一道目光射了過來,刀一樣地讓她不敢前進。 善清爺爺要拿走上官奶奶的骨灰,沒有任何人敢提出異議,他捧著小小的象牙盒子出來,小女孩跟在他後面,他走過洛婉的身邊時,站了很久,忽然說:“也不是沒有辦法尋找到綠門,只不過要犧牲掉很多人,你是否願意?” “那就算了,我不找了。”洛婉一口回絕。 “不能算了,怎麼找?”李大路剛好在邊上,忽然伸手攔住善清爺爺。 善清爺爺抬起頭來,細細地看了李大路幾眼,怔住了,然後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扭過頭來對洛婉說:“很好,你的身邊有天目者,看來天不準備亡你,你不要太擔心。” “天目者?他?”洛婉用手指著李大路,嘴巴張得老大。 “天目者,是曾經驅魔一族裡非常優秀的一派血統,天生就是瞎子,靠另一隻天眼看東西,所以,看到的東西與我們平常人看到的不一樣,他們能直接看到鬼怪,少了很多捉鬼手續。” 李大路張大嘴巴說:“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捉啊!” “用你的心去捉,本來傳說天目者已經絕跡,沒想到今天還能見到,我也不懂天目者的捉鬼方法,但我想既然是天生靈者,自有直覺會告訴你。” 李大路陷入了沉默,他遇到洛婉之後,總是反覆地做著一個夢,一個不能和洛婉說出內容的夢。 難道那就是救洛婉的方法? 善清爺爺看著洛婉與李大路的神情,明白了幾分,想走,卻輕輕對洛婉說:“愛恨痴纏,不得超生。” 洛婉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想著那句話的意義,目光轉到了李大路與上官流雲的身上,愛恨痴纏,不得超生,現在的自己,無論愛誰都不得超生,無論誰愛自己,也都不得超生。 她下定決心離開,如果真的要死,最好自己去面對。 洛婉決定再回一次大廈,也許找不到楚櫻的屍體,也捉不到兇手,但至少可以在大廈裡對楚櫻說一句對不起,希望她能聽到,希望她可以安息,也希望她能去到天堂。 她從靈堂邊上拿了一點黃紙,準備去大廈裡燒給楚櫻,手伸過去,忽然看到靈堂對面的李大路與上官流雲,她靜靜地望著他們,目光沒有焦點,善清爺爺的忠告還在耳邊,她知道這兩個男人對她的好,只是現在,她要選擇離開。 人生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想愛不能愛,想生存沒有退路,想告別不能說再見。 洛婉神色黯然地離開,她在上車那一剎,李大路忽然眼前一疼,站立不穩,一陣不安湧上心頭,雖然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覺,但李大路一回頭,洛婉已經不在那邊了。 洛婉來到大廈,雖然說是白天,可是這個大樓還是那樣的陰氣沉沉,她走到電梯邊,想了很久,忽然改走了樓梯,電梯裡發生的一系列不開心的事情,已經讓她很傷神,有了電梯恐懼症了。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在樓梯道上,大堂裡又衝來一個人,正是李大路,他的眼前閃過一個女子正在洗臉的影像,那個女子並不是洛婉,卻在那不停地洗臉,看得越來越清楚,似乎就在這個大樓裡。 這個女子到底在哪裡呢?雖然李大路說不明白這一切,但是,他卻很清楚地知道洛婉有危險,而自己一定要找到洛婉。 他一抬頭,看到了洛婉沒有進去的電梯關上了門,而且直奔十三樓,他發瘋一樣地上了另一部電梯,以為洛婉在另一架電梯裡,其實,那部電梯在監視器的屏幕上是是空無一人的。 洛婉走在梯道上,現在的人都坐電梯了,樓道里非常的僻靜,整層樓都只有她一個人在走,高跟鞋打在地面上很響,似乎有迴音又彈了回來,像有人跟在後面一樣。 她就這樣走著,拐著彎,似乎這樓梯永遠沒有盡頭。 但還是到了,七樓,她辦公的地方,從前和楚櫻一起工作的地方,在這層樓的洗手間中,她看到過楚櫻。 洛婉上了七樓,李大路卻已經到了十三樓,而且一片荒涼,到處都是燒焦的殘壁,空無一人,李大路跑了幾圈,什麼人也沒有找到,只好絕望地大叫:“洛婉,洛婉,你在哪裡,出來!” 洛婉剛走到七樓洗手間門口,忽然聽到有人在遙遠的地方輕喊:“洛婉,洛婉。”她怔了一下,似乎是李大路的聲音,她暗笑自己膽小,這個時候就害怕起來了,一定是太希望有人陪自己,她在門口怔了一下,就伸手去推,門在剎間變了色彩,綠色襲來,只是洛婉卻看不見了。 此時的李大路在十三樓火災後的現場裡轉著,忽然聽到洗手間傳來一聲門響,像是有誰推門進去,他一轉身就往洗手間那裡跑。 洛婉一進門,雖然是大白天,但因為是雙休日,所以大樓裡也沒有什麼人。有一個女子彎腰在水池那裡洗臉,可能是加班的人,洛婉感覺有點失望,暗暗希望那個女子馬上洗完臉走開,自己總不能在這個地方當著別人的面燒紙吧!人家會誤會自己是神經病的。 她待在洗手間裡看別人洗臉也不禮貌,於是就進了洗手間隔內,忽然一陣肚子疼,需要方便一下。人最難堪的就是方便完了,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帶紙。 幸好那邊水還在響,那個女人洗個沒完,洛婉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小姐,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你有沒有帶紙?這廁所裡沒有紙了,而我又沒有帶。” 那女子似乎抬起頭,已經沒有水花聲,只有水在嘩嘩地流著。 李大路一闖進洗手間,就看到牆下那洗手池裡正在嘩嘩地流著水,不,那不是水,那是血,血水已經溢了出來,滲到這個廁所的每一塊地磚上,李大路大驚,瘋狂地推開那些廁所的隔位,狂叫:“出來……出來……洛婉,快跑。” 洛婉坐在馬桶上,剛好順手衝了水,雖然有聲音鑽進了耳朵,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卻因為水聲很大沒太聽清楚,細細一聽,也什麼都聽不到了。 李大路在十三樓的洗手間裡,扭回過頭去,一地的鮮血上卻沒有一個腳印,沒有人,他驚奇地發現剛進來的那個沒有掛鏡子的牆上,忽然出現了一面大鏡子,鏡子裡似乎有人在對著自己洗臉,正是剛剛不停在眼前閃現的畫面。 難道洛婉會在那裡?李大路走過去,只見那女子正在很精美的洗手間中洗著臉,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忽然抬起頭,一張精美而漂亮的臉,只是目光是惡狠狠的。 那臉怔怔地看著自己,忽然眼角流下血來,口裡也湧出了血沫,那女子像是很害怕一樣捂著臉,但那臉皮還是一點點地脫離了她的人,最後脫離成完整的一張人皮。 那女子慢慢地轉過身。似乎有人在說話,是洛婉的聲音,那女子一轉身,李大路發現她的後背燒焦得如黑炭一樣。 這是一個被火燒死的女人,所以,臉皮才會脫落,死前一定已經被火燒到毀容了。 李大路很清楚地看到那女人身後的門上寫著一個很大的數字——“七”,那是七樓,洛婉不在十三樓,在七樓。 他轉身就跑,來不及等電梯了,走樓梯似乎更快一些。 那個洗臉的女子,似乎走了很久,才走到洛婉的隔位這裡,洛婉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門打開一條縫,手伸了過去,那人在包裡翻了好一會兒,洛婉的心裡忽然一涼,有一個軟軟的東西落在手上,她很高興地拿過來。 隔間的燈光總是有一點昏暗,但也不至於會讓人看不清楚到底拿到了什麼,入手如此柔軟,溫柔得像一個情人的吻。 這是一張精緻漂亮的人皮,唇、眼睫毛、眉毛、鼻子都非常端正,漂亮無比,只不過薄薄一層,不仔細看,像紙一樣,但是,這確實是一張人的臉皮,洛婉只看一了眼,就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她把腿慢慢地往上抬,抬離地面,抬到馬桶上,眼睛從廁所門的縫隙中,看到了那個人的腳,血紅的指甲,很時髦的涼鞋,結實而又光滑的小腿,那細長的涼鞋帶子似乎陷在了肉裡。 洛婉看到她的腿似乎在用力,有一個人頭低了下來,外面的那個女人在找自己,她知道,從隔縫裡可以看到蹲間的地面,但是看到不到馬桶上面。 她在找洛婉的腳,洛婉儘量把腳踩在坐式馬桶的兩邊,身子縮成一團。 她看到那個人影黑了一下,彎下了腰,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又朝另一個蹲位邊走去,腳步聲漸離自己。 洛婉鬆了一口氣,但不知道為什麼,頭頂忽然一麻,一種非常不祥的感覺湧了上來,她一抬頭,只見一張沒有人皮的臉正呆呆地從隔間的上面看著自己。 她從馬桶上跌下來,拼命往後退。突然一切都恢復了平靜,什麼也沒有,沒有人影,沒有人頭,沒有人皮,洗手間裡安靜得要命,除了自己外沒有任何人。 洛婉往後退著,提上了褲子,退到了牆邊,想站起來就跑,但是,只聽到到自己身後的牆發出了響動。 她回過頭去,半坐在地上,靠著牆,但牆壁裡卻有東西拼命想掙扎出來,一根手指從牆縫裡拼命地摳了出來,指甲已經掉了一半,血還是新鮮的。 一隻完整的手出來了,忽然是另一隻手,像要衝破一張白布一樣,在牆壁上,五官已經明顯地印出。 洛婉想跑,但那手已經緊緊地抓住了她,她掙扎不了半分,一個女人的半個身子從牆裡支撐出來,雙手輕輕地摟住洛婉,像是一個母親在抱自己的孩子一樣的執著,又如垂死的情人不肯放開戀人的腰。 洛婉半跪著,面對著牆壁,看著那個長髮的女子慢慢地把頭靠近自己,她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那一張就要露出在自己眼前的臉。 她忽然發現,那個女子的十指僵硬,無法移動,她用手去摸,卻摸到一個戒指,這個戒指上有一朵小小的玫瑰花,從前是她送給楚櫻的。 楚櫻不是已經走了嗎?為什麼還在這裡?自己親眼看著她和奶奶離開,怎麼又回到這裡,難道是一直在等自己來嗎? 她睜開眼,看到的正是楚櫻那蒼白可怕的一張臉,她像被什麼力量往牆裡拖一樣,只好拼命地將臉湊到洛婉面前,但壓力越來越大,這樣下去,洛婉也會被拖回到牆壁中去。 那張臉伸出一根滑滑的舌頭,輕輕地舔到洛婉的臉上,那種感覺真不好受,洛婉閉上眼,承受著這一剎,真希望馬上就昏倒,什麼也不知道,偏偏神志又這樣的清醒,只好不停地在心裡喊:“楚櫻,怎麼回事?救命。” 李大路已經到了七樓的過道,心裡聽到一個聲音:“救命。”雖然耳朵沒有聽到,那聲音卻拼命地從心裡傳出來,他加快腳步,朝洗手間飛奔而去。 抱著洛婉的楚櫻,卻還在用舌頭在洛婉的臉上畫著,洛婉忽然感覺有點奇怪,這個楚櫻像是在用舌頭寫一個字,不停地重複著,彷彿要告訴自己什麼。 要告訴自己什麼呢?洛婉的手跟著楚櫻的舌頭的劃法一起動,一個字在地板上慢慢地成形,就快要成功了,洛婉心想,再來一次,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個什麼字了。 就在這時,李大路忽然衝了進來,看到發呆的洛婉,一把拖起她,大叫一聲:“你有什麼事嗎?” 洛婉正在地上劃,忽然有人大叫一聲,周圍一切都恢復正常,也沒有那個鑽出牆壁的女子了,沒有楚櫻的臉了,洛婉的的心往下一沉,一看是李大路,氣不打一處來。 只要再寫一次,她就可以知道殺楚櫻的兇手是誰了,但在這個關鍵時刻,那個不知好歹的李大路卻跑來,把這個自己等了這麼久的機會給打亂了。 李大路看洛婉的臉色如此難看,以為她是受驚過度,還好言相勸,而洛婉氣得半死,也不好出聲,人家畢竟是一片好心,雖然好心老辦壞事。 她一邊隨著李大路離開大樓,一邊在手中划著剛剛楚櫻在自己臉上用舌頭寫的字,楚櫻並沒有離開大樓,是什麼讓她如此執著,放不開這裡的一些東西? 那個字是“莫”,莫什麼?難道這個大樓有一個姓莫的人,就是殺楚櫻的人嗎? 唉,這個李大路只要晚三十秒來,自己就可以再讓楚櫻寫一次了,一個“莫”字怎麼入手呢? —— 紅娘子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