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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英雄傳留龍駒身 大義盤旋青鋒上

    時間疾如瀑水般消逝,屋內傳來的依然是吳秀蘭的痛楚之吟,她這時才明白,

    生孩子的疼痛幾乎可以要一個母親的性命,終於忍不住哭喊起來。誰能夠救我?

    快來救我!但想到與丈夫愛的結晶就要降生人間,心中又湧起一絲甜意,正是這

    絲甜意支持着她的意念,扯着發戰的頭髮、咬緊蒼白的嘴唇,無論無何也要堅持把

    孩子生下來。

    屋外,僕人都在頻繁行動,搬東西的搬東西,跑的跑,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有

    雲孝臻心裏最清楚。菊花和月季兩個貼身丫鬟抵死不肯離開雲府,跪在雲孝臻腿前,

    扯着袍角,但求甘苦與共。此時,多耽擱一刻便多一刻危險,雲孝臻情急之下拔出

    劍來,道:仇家一來,全府難逃此劫,於其死於他手,倒不如讓我現在成全你們!

    青光凜凜,言辭利害,兩丫鬟只得含淚朝雲孝臻和夫人房前各三拜到底,回房收拾

    行囊,雲孝臻念其貼心,多給了她們十兩安家銀。

    望着府裏蟻亂,一幕幕在他眼裏浮現:二年前,一個狂風大作的黑夜裏,飈風

    斷枝,嘯如鬼號。城郊林內,兩個黑衣人肩上各揹着兩人飛奔,狡睫的眼中閃着冷

    光,正暗自慶幸今日所獲。他們疾步深入林中,卻發現前方有一白衣人持劍昂立,

    好象專候他們,那純白色的衣服甚至能將整個黑夜照亮!

    兩個黑衣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閣下是何方神聖,為何攔住我們去路?

    白衣人低着頭恨恨吐出:你們黑三煞做何醜事,瞞得了別人,可別想瞞過我雲孝

    臻!臨安城內,絕不允許爾等恣意胡為!此語如平地驚雷,將兩個黑衣人震得倒

    退數步。

    其中一個黑衣人鎮住心神,強笑道:我們不過捉幾個人回去練功,閣下又何

    必大驚小怪呢?話聲剛落,猝然聽見唰的一聲,眼前劃過一道虹霓。原來白衣人

    利劍出鞘,在他臉上畫下一道血痕,快如疾風驟雨,黑衣人未會過神即受創。黑三

    煞何時受過如此挑釁,不禁動了殺機,一煞捂臉怪聲罵道:好哇,狗死頭管閒事

    管到老子頭上來了,老子今天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雲孝臻沉吟道:死人是不會講話的!一煞聞言大怒,喝躍而起,狠狠朝雲

    孝臻當胸拍出兩掌,掌風擦着空氣亦呼呼作響。雲孝臻的身形遽然如白鶴沖霄,在

    空中舞了一道曼妙的圓弧,斜身猛刺,那把青鋼劍就如同車輪一般飛轉。一煞只覺

    眼前盡是云云劍花,尚未反招抵擋便已慘呼而倒,頃俄便被風吹來的樹葉掩埋了。

    另一煞見兄弟身亡,大怒道:納命來!尖叫着張爪撲來,這便是黑血爪第

    一式惡鬼索魂,血爪夾雜在風中,透來極濃的血腥味,看來此人的黑血爪亦有

    些火候。

    黑血爪是一種非常邪門的武功,練此功須找足九九八十一對活男女,陰陽混成,

    吸人體之精氣於己,附邪靈於掌心。本早已失傳,後由西域妖僧摩納子在古墓中尋

    得,傳於弟子黑三煞。

    惡爪當眼,雲孝臻不敢大意,一招燕子翻身斜身閃到黑衣人身後,再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身力刺。雲孝臻本是點蒼派門下弟子,點蒼劍法以柔、快為冠,

    他自幼得以掌門傾囊相授,瓊天劍法練得爐火純青,這一劍正是瓊天劍法之精

    粹萬木朝陽。

    黑衣人心知此招厲害,忙以左爪相援,右手袖中射出一鏢。雲孝臻斜身躲鏢,

    冷鏢擦身而過,再挺劍蕩浪直衝,劍口穿過那煞左手直入心臟,聽得一聲嘶聲怪叫,

    那煞倒入窪地,眼珠凸眶而鼓,似乎死不甘心。

    雲孝臻解了無辜者的昏穴,四人醒後,對雲孝臻羅拜頂禮,感激涕零。雲孝臻

    安慰了他們幾句,因有事纏身,對兩煞正眼也不瞧,匆匆施展輕功而去,起身時,

    懷內一物失身落下。這正是被那冷鏢所擊落的,原來是一塊木牌,上面刻有一雲

    字,反面乃一八卦圖,乃點蒼派弟子所特有。當雲孝臻回府之後才發現木牌離身,

    後返回原地尋找,木牌和屍體皆已不知所蹤。

    哇~哇~從屋內傳來的嬰兒啼哭聲打斷了雲孝臻的回憶,庾嬸歡天喜地叫

    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夫人好福氣,是個帶把的呢!雲孝臻聞言驚喜地

    跑進屋內,夫人和兒子一同安祥地躺在暖褥上。只見小傢伙被洗得乾乾淨淨,清清

    爽爽,生得唇紅齒白,乖喜可愛,正在襁褓中吐着喃呢。

    嬰兒的眼睛都好清澈,比水還要純,比天空還要潔靜。他一個勁打量着周遭的

    一切,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會幸福嗎?將來等他一天天地成熟,一天天地面

    對現即時,就會知道了。

    吳秀蘭吻了吻小寶貝,親呢道:小傢伙,害得娘好苦!雲孝臻近得身來,

    臉上自然地露出笑容,道:給爹瞧瞧,啊,真是個胖小子!庾嬸笑道:老爺,

    夫人難產,可真是嚇壞我了!這孩子,真真的壞,竟然屁股先出來,將來定是個淘

    氣鬼!雲孝臻舒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瞧着孩子又喜不自禁。

    吳秀蘭欣慰地笑着,看着丈夫那高興的神采,剛才所受的痛苦早已不在記憶中

    了。可雲孝臻的笑臉卻由晴轉陰,向正在倒水的庾嬸切咐道:不久會有仇家到來,

    你趕快離開這兒吧,多謝你在危難之時替我接生兒子!走到門外,從身上摸出一

    些白物塞入她手中,道:些許銀子不成敬意。庾嬸低頭謝過而退。

    相公,什麼仇家到來?吳秀蘭尚不曉靈牌之事,故疑道。唉,咱們的孩

    子出生得不是時候,仇家是黑蜈蚣,此時他就在附近虎視眈眈!雲孝臻無可奈何

    地説着,可見他也深知不是黑蜈蚣的對手。黑蜈蚣!難道他已練成黑血爪不成!

    幾年前的舊事吳秀蘭依然記得,她嘗聞黑血爪的恐怖,全身彷彿遭到了寒流侵襲,

    驚得雙目惶惶。

    即使沒練十成,也練成八九,嗯...雲孝臻揣度了片刻,道:咱們的

    孩子就叫雲飛吧!一來蒙古準備大肆侵略我國,我希望他能繼承岳飛嶽穆公之遺德,

    擊退外寇,還我所失河山;二來希望他能飛身逃過今日之劫,吉祥罷了。話音剛

    落,屋外傳來一聲慘叫,竟然是庾嬸的聲音。她為自己接生兒子而不及逃生,雖非

    我弒,卻為我死,雲孝臻心中一陣痛楚,右手本能地緊握劍柄。

    雲孝臻,你可想到會有今天!哈哈哈哈!此音飄渺不定,好像從四面八方

    傳來,可見那人內功極深,聲音直勾人心,無法自拔。雲孝臻抱着玉石俱焚的決心,

    就算拼死也要保護妻孥。他星步出屋,卻不見一人,橫劍當胸,喝道:你這妖畜,

    給我滾出來!一陣陰風呼嘯,天上落下一人,此人骨瘦如柴,尖嘴豎耳,滿身妖

    氣。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雲孝臻大吼道:斬妖除魔乃我輩習武之人所責,今日

    便是你的死期!黑蜈蚣扔了一塊木牌給他,雲孝臻接過,正是自己所失的那塊,

    緊緊捏在手裏,心下十分戒備。黑蜈蚣哼了哼,一縱身便到他面前,雲孝臻見其輕

    功如此之高,竟如鬼魅一般,心中涼意更深。黑蜈蚣伸手拾起地上兩塊令牌,雙手

    顫抖,然後仰天怪叫,夾着內力隨聲波一齊發泄出去。頓時山搖地裂,惡虎闞天,

    雲孝臻亦聽得耳內轟隆,感到手足無策。

    黑蜈蚣腥目煞睜,突然伸出雙爪撲向雲孝臻,道:還我兄弟性命!雲孝臻

    急忙拔劍相迎,黑蜈蚣那雙爪似有魔力一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令人捉摸不定,

    血腥味較之二年前所遇的真不知強上多少倍。雲孝臻眼下只有躲避,偶爾刺上的幾

    劍盡數被黑蜈蚣的鋼爪彈回,心知自己的武功與敵人相差太遠,恐難以支撐了。

    吳秀蘭聞得丈夫與人搏鬥的厲喝聲,便強撐着身子,將雲飛攬在懷中,從屋內

    踉蹌而出。雲孝臻見到夫人,急得大喊道:秀蘭,不要管我,帶着孩子快走!

    一揚手,把木牌扔到妻子手中,稍一分神,胸口便中一爪。吳秀蘭見丈夫受創,顫

    着嗓子道:相公...雲孝臻吐出一口鮮血,面白如雪,用劍支地,強打氣力

    地喊道:快走呀!快...孩子是無辜的!將來要他替我報仇!報仇?哼,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今天絕不會有活口能逃出去!

    這時,家丁阮蒙從大門口衝了進來,手執一把鐵鍬,瞅着黑蜈蚣沒命地打來,

    大叫:老爺、夫人快走!雲孝臻吃了一驚,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阮蒙原

    來習得一些武功,只見他逼近黑蜈蚣,一邊打一邊叫道:如果沒有老爺,小人早

    就在街上凍死了,小人的命是老爺撿的,就是死上十次、百次,也報答不盡老爺!

    黑蜈蚣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輕飄飄地躲過。雲孝臻叫道:你快帶我夫人離開這

    裏,不要作無謂的犧牲!阮蒙目眥皆裂,吼道:老爺、夫人快走!小人跟他拼

    了!舞鍬劈來,被黑蜈蚣一把抓住天靈蓋,捏個粉碎,阮蒙慘叫一聲,淌了一地

    的血。

    畜生!雲孝臻怒吼一聲,眼中熱淚滾滾,急叫道:夫人快走!保護孩子

    快走!來不及了!吳秀蘭五內俱裂,顫着嗓子道:相公,你相信我,我一定會

    救我們的孩子!我等你!把木牌收在懷裏,不知哪來的力氣提腿外奔。想走!

    黑蜈蚣飛身阻截,雲孝臻此時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瓊天劍法之精妙招數盡數使出,

    傷口在不斷流血,頭腦漸漸昏沉,可他仍有一股頑強的毅力支持着直到最後一刻。

    黑蜈蚣見吳秀蘭的背影漸漸變小,心裏實在不甘,可是雲孝臻這種拼命打法又太難

    纏。

    按説生孩子應躺一個月,吳秀蘭卻虛體奔搏,靠的真是一種精神支持,揹着孩

    子已入杉林,幾次要倒下都苦撐着,就這樣一直奔向前。黑蜈蚣被雲孝臻牽得火冒

    三丈,大喝一聲,黑血爪攫住雲孝臻擊出的劍身,內力一扭,鋼劍就像樹枝枯乾一

    般,輕而易舉地折斷。

    此舉無疑給雲孝臻一記當頭棒喝,頓知死期不遠,黑血爪再次逼進,雲孝臻雙

    目無光,只見五根鋼指嗄的一聲深插入他的天頂。雲孝臻的身軀聳然不倒,鐵

    水燒鑄一般,威凌的雙目並沒有因此而合上,他想知道兒子是否平安,可是他卻什

    麼也看不到了...

    北風嗚嗚地叫着,好像天地都在致哀,風夾着雪籽一粒一粒打在吳秀蘭的臉上,

    她原本羸弱的身子再也支掙不住,腳底一滑,撲倒在透骨的雪地裏。天寒地坼,她

    為了保護孩子,用雙手緊攏着雲飛,身體擋住了雪籽和鋸風。悽風掃過,一團雪蜂

    滾地而來,她的耳朵裏、頸窩裏、袖口裏都攢進了雪,刺人肌骨,頭髮已被染成雪

    白,淚水在臉上凝結成冰,心裏念着相公快快趕來。

    前方有一行人騎着快馬,帶着一輛香車飛駛而來,最前面的一位身穿官服,雖

    年老卻氣盛,發現吳秀蘭,興叫道:太好了,可找到她們了!吳秀蘭聽得有人

    叫喊,吃了一驚,以為被黑蜈蚣追上,嚇得睜大眼睛,驚懼張望。這一睜眼可真望

    見了希望,瞳孔中映出那位朝廷命官,就似看見救世主一般。

    那位朝廷命官近身撫起了身心交瘁的吳秀蘭,感懷道:真是蒼天不絕忠義,

    孝臻的妻兒都保住了!吳秀蘭喘息了幾聲,壓住憤情,拉着朝廷命官之手高呼道:

    大人!快救救我相公,快救救他!

    這位大人便是臨安知府董槐,他從雲孝臻的家丁口中得知雲提轄有難,便火速

    調集另幾位拳師趕去相救,見雲孝臻已故,忙安榻好雲孝臻的遺體,備好救人必須

    之物,四下找尋其妻孥,見吳秀蘭現在這個樣子,心中有如刀割,道:我什麼都

    知道了!雲夫人,我們剛剛從你府上過來,見孝臻已...唉,只不見你和孩子的

    蹤影,現在可好了。孝臻的屍骨,我已命人好好安葬,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

    便。相公果然不在人世了。吳秀蘭倒抽了一口氣,頓時昏死過去。

    董槐輕拍着吳秀蘭,餵了幾口熱湯。吳秀蘭漸漸轉醒,淚水不自禁如泉水一樣

    湧出,哀聲説道:董大人!我現在只希望能將這孩子撫養成人,也就對得起相公

    了!眾人見之,無不拭眼。

    董槐伸手掀開蓋布,雲飛正在裏面酣睡,高興地説道:這孩子奇眉善目,今

    後必有一番作為!吳秀蘭道:多謝大人誇獎。董槐一摸鬍鬚,蹙眉道:我

    看臨安城你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不如我派人送你們到青城山權住些時日,青城派

    的掌門青衫客是我好友,他定會善以收留。

    吳秀蘭含淚跪下身去,連連叩頭道:賤軀怎可讓董大人受連累!雲夫人

    再這麼説,就是看不起董槐了!董槐忙將吳秀蘭扶起,道:你們大難不死,必

    有後福!唉,你剛生了孩子卻要受此折磨,快上車好好休息吧。遂向身旁的一位

    軍官交待道:邢巡檢,你原是青城弟子,她們母子倆就由你護送至青城山,不得

    有誤!只見一位中年頎頎虎虎的武將站出,雙拳一揖,領命道:是!在下一定

    竭心盡力保護他們平安到達青城山!

    董槐點了點頭,邢巡檢將吳秀蘭母子送上一輛翠幄青紬馬車,他親自尊前跨馬

    開路。董槐目送吳秀蘭一行離去,長嘆道:大宋又亡了一位忠良,希望她們能夠

    平安,我才不負雲弟!大雪飄在董槐臉上,臉色就更顯得蒼白了。

    青城山位於四川省西南處,由臨安趕往四川路途遙遠,邢巡檢平日對雲孝臻敬

    佩尤加,交往深厚,是個熱心快腸之人,路上對吳秀蘭母子更加體貼。馬車奔了兩

    月,離四川指日可數,忽忽行至一密林,樹葉斗大如蓬,將陽光遮住大半,葉下昏

    暗如暮。邢巡檢怕有山賊,不敢久留,又笞打幾鞭,馬兒疼得嘶奔。

    突然有人扯着破鑼般的喉嚨大喝道:孩子們,財神爺到了!隨着一聲長長

    的口哨,接着又是陣淫呼嘻笑聲,從大樹幹上躍出十幾條大漢,都以白布盤頭,漆

    墨塗臉。為首的山賊豬頭虎身,手拿兩把宣花大斧,兩隻大眼睛配上這等身材更顯

    雄壯,再加上臉上的兩道大傷疤,更如凶神惡煞一般。

    山大王瞟了邢巡檢一眼,見其身強體壯,眼光虎虎生威,知此人定有兩把刷子。

    山大王不敢輕敵,道:本人萇命砍,守護馬首山,每日食兩餐,身上銀子酸,多

    少給來看,方可有命還!話如洪鐘,這話算是照顧了邢巡檢許多,意思是説只要

    給點銀子,就可以保留性命,倘若是商人路過,定要搜去他們身上所有的值錢物品

    和銀兩。

    吳秀蘭在車廂內聞知遇上了剪徑的強徒,不禁為雲飛幼小的生命擔憂得坐立不

    安。邢巡檢卻臨危不亂,呵呵大笑道:好!既然大夥食不果腹,兼快人快語,在

    下也是明白人!從容摸出一錠黃金撇了過去,山大王接過黃金,喜得眼睛眯成雙

    線。邢巡檢因怕山賊傷害吳秀蘭母子,才交了一錠黃金,如在平日,他豈會將這些

    禍害放在眼裏,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握拳道:在下有要事,先行告辭了!萇命

    砍見他是椿大買賣,貪心四起,一揮手,後面的山賊便橫成一排,個個齜牙吡露,

    擋住去路。邢巡檢甩鞭喝道:我已交出黃金,爾等為何言而無信!

    萇命砍見車廂包得嚴實,認為裏面一定有肥肉,想着想着不由舔了舔舌頭,涎

    皮賴臉道:哎呀!不是我不講信義,可是到口的肥羊怎可輕易讓它跑掉!是不是?

    隨着小賊們的一陣鬨笑,萇命砍又向馬車瞅了瞅,皮笑肉不笑道:這馬車裏面的

    買賣一定不小,只要你能讓出一二,我便罷休。邢巡檢正色道:不瞞你説,車

    內坐着我的妻小,並無什麼值錢之物。萇命砍斜眼睇着邢巡檢,擺出一臉狐疑,

    搖頭晃腦道:既是這樣,打開廂風讓我們一觀,也是無妨吧!

    邢巡檢為了避免衝突,萬事此時以忍為重,不情願地答應了,轉身一掀車帷。

    吳秀蘭憷怕,正抱着雲飛,將頭低伏在雲飛身上。萇命砍見車廂內果真只是一個少

    婦加上一個嬰兒,心中大感失望,但仔細一窺,卻見吳秀蘭頗有姿色,財心未滅,

    又起色心,大喝一聲:兄弟們,把那娘們給老子搶來!手下的小賊們早就心癢

    難揉,此時誰還能按捺得住,一個個爭先恐後舉着松紋刀殺將而來。邢巡檢見勢吃

    緊,一甩牛筋馬鞥,驂馬嘶叫一聲踢草飛奔,橫衝直撞,山賊不敢從正前方劫阻,

    只能從側翼扒車。不一會兒,兩個山賊揪上了車廂,吳秀蘭如同驚弦之鳥,憤然作

    色道:難道蒼天真要斷我雲家後路麼!

    啪啪兩聲鞭響,又應着兩聲慘叫,續聽到兩人落地之聲。原來邢巡檢隔空

    甩來兩鞭,雙擊中環!一匪倒有心機,將靽子一刀砍斷,馬車失去了動力,嗄呀

    一聲停在路中。邢巡檢急忙飛身下馬,閃到車前,盛氣凌人道:是可忍,熟不可

    忍!今日莫怪我大開殺戒了!萇命砍不敢輕敵,一揮手,手下的山賊吶喊着舞刀

    砍向邢巡檢。邢巡檢施展青城派的飛天劍法彀殺一通,武藝之醇熟不可輕睇,山賊

    們上前只有送死的份,不一刻,屍體便如切菜般倒地成排。

    萇命砍見遇上勁敵,怪叫一聲,提起兩把大斧,雄赳赳地走至車前。山賊們見

    邢巡檢貔勇無敵,都給殺怕了,先前仗着人多欺負人少的氣勢早已如冰化水,此時

    見首領出馬,心中正求之不得,趕忙退在一邊。萇命砍掄起鐵斧,虎吼一聲,一招

    力劈華山,朝邢巡檢的額頭劈將下來,邢巡檢也不躲閃,運足十成內力於劍身

    拼力一擋。

    蓬的一聲轟響,劍斧碰撞得火星亂竄,邢巡檢震得虎口出血,可萇命砍更

    不得了,單斧卻已脱手飛出,這時勝負已分。萇命砍氣急敗壞地揮着單斧亂砍,邢

    巡檢輕巧的身體就似燕子一般出入於斧陣中,偶爾地刺上一劍,萇命砍肥豬似的身

    體被刺得瘡痍遍體,哇哇大叫。

    過了二十招,萇命砍便被邢巡檢捉弄得神智不清了,只知道拼命胡砍。邢巡檢

    拔地如龍升,從其顱頂掠過,順勢風馳電掣地在半空中插下一劍,劍鋒渾似打樁般

    穿進了萇命砍的天靈蓋,萇命砍哼也沒哼一聲就栽了下去。邢巡檢漂亮的一記鴿子

    落地,乾淨利落,接着怒目橫掃,山賊們嚇得面如土色,一窩風地擺手逃竄了。

    吳秀蘭戰戰驚驚躲在幬內,對外面之事一概不曉,邢巡檢打開廂風,朝吳秀蘭

    一笑,道:沒事了。遂默默把割斷的繩索接上,鞁子套上,吳秀蘭懷着無限感

    激的心情,卻不知從何謝起。

    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麻煩事,顛簸了月餘,很順利地行到四川灌縣,折向西南

    四十幾裏,遙遙望見青城山。此時東風解凍,萬物回春。青城山北接岷山,連峯不

    絕,周圍青山四合,儼然如城。邢巡檢見得如此壯景,回憶起少年時在上清宮

    習武的情景,時光如梭,十幾年前恍似昨昔,望之青松碧柏、草木蕻盛,不由觸感

    道:青城山水之幽,更勝往年!他罷了馬匹,將吳秀蘭牽下車,道:山峻不

    能行車,就由我揹你上山吧。

    吳秀蘭乃婦道人家,雖有些忌諱,流難之時也不能拘泥小節了。見邢巡檢一路

    勞累,臉和身上都是灰泥,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又念起夫君之死,不由得哭將起

    來。邢巡檢安慰道:雲夫人不要難過,令郎長大後定可手刃黑蜈蚣,替父親報仇

    的!家師青衫客的武功在武林上獨樹一幟,令郎蒙他教導,雲夫人就放心吧!

    話語絲絲沁入吳秀蘭的心脾,她壓制住悲酸的心情,看着邢巡檢烏黑的臉,伸

    起衣袖在他臉上細細擦着,道: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瞧你都髒成了什麼模樣。

    邢巡檢也用衣袖拭了拭臉,斬丁截鐵道:雲孝臻忠肝義膽,我照顧他的妻孥在所

    不辭,何言辛苦!來,讓我揹你上山!吳秀蘭將雲飛系在身背,欣然靠在他寬大

    的肩背上,山林過眼,心中一陣感懷。

    邢巡檢負着吳秀蘭,依然行走如飛,青城山上草木葆奐,他揮劍薅草,奔至一

    峽谷。谷深千尺,懸崖萬仞,危峯挺拔,只有一座木板橋連通對面,青藤卷搭,恐

    怖至極。邢巡檢道:這是天生橋,只有這座橋可到對面的乾元山,我過橋之時你

    切不可睜眼!吳秀蘭答道:一切聽恩公吩咐。

    邢巡檢深深吸一口氣,起步揚塵。兩邊高山崔嵬,山勢嵯峨,天生橋架於其間。

    寬三尺,長五百尺,盡乃樹藤構成。人若走入,橋便左搖右晃。所謂高處不勝寒,

    吳秀蘭因閉了雙眼,方才無懼。邢巡檢到得乾元山,心上一顆大石落地,方深深噓

    出一口熱浪。

    萬里長空淡落光華,歸鴉數點飛下棲遲。邢巡檢順着雲梯,將腳步又加快了不

    少,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上清宮。只見那層層殿閣,迭迭廊房,巍巍萬道彩雲遮,

    豔豔千條紅霞繞。兩路松柏迎舊人,鐘鼓樓高敲新聲。

    青城教派之上清宮宏溥寬闊,別塵金築,侍門的道童乍見邢巡檢,先是一驚,

    後喜得大聲嚷道:邢師伯回來了,邢師伯回來了!吳秀蘭不願上前,抱着雲飛

    待在宮門前。邢巡檢近身親熱地摸了摸道童的額頭,撂下吳秀蘭,大踏步走進宮內。

    他這一到來,惹得宮內熱鬧非凡,師兄師弟聞風皆來迎接。

    首先出迎的是大師兄俞松林,此人看來比邢巡檢年長些許,卻容光煥發,三尺

    青佈道袍一塵不染。邢巡檢忙行禮道:鳴風拜見大師兄!俞松林見得邢巡檢,

    拍拍他的肩頭,呵呵笑道:鳴風啊!兩年不見,真想煞我們了,昨日還與四師弟

    談到你哩。邢巡檢道:我又何嘗不思念大家!對了,師父可好?俞松林搖頭

    嘆道:師父年邁,近來身體已大不如前了。

    俞松林身後的三師弟和四師弟也過來搭話,三師弟晁虎乃一中年壯漢,四師弟

    隗洛英則削瘦英俊。隗洛英拉起邢巡檢的手,笑道:二師兄,你回來太好了,今

    夜定要與你暢飲一通!邢巡檢想起雲孝臻的慘案,開朗的神情漸漸黯淡,晁虎見

    他神色不對,問道:二師兄,你心裏可有悶事?邢巡檢點了點頭,隨後將吳秀

    蘭引來,懷着憤懣的心情説道:臨安城的督軍教官雲孝臻雲大俠已亡身了,兇手

    乃西域妖人黑蜈蚣。幸得人亡家未滅,他的妻兒都逃出了虎口。説罷回首一瞥吳

    秀蘭,吳秀蘭也走進宮來,向俞松林等行了萬福,他們也一一還禮。

    晁虎一拍巴掌,吼道:雲孝臻一生忠肝瀝膽,治城功績斐然,我們早有所聞,

    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場!當今武林動盪不安,又有天人教這個邪教橫霸江湖,

    武林同道被他們迫害得不計其數。現在西域妖人也跑來中原充數,真是豈有此理!

    隗洛英接口道:黑蜈蚣來頭不小,又有他師父摩納子那個老禿驢撐腰,恐怕中原

    武林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俞松林鎖眉道:這樣吧,你們先去見師父。

    邢巡檢道:大師兄説得對,看師父如何區處。

    邢巡檢帶着吳秀蘭入內便是一個大操練場,地磚上足印斑跡可辨,再穿過一翠

    綠池塘便到了師父青衫客靜修的卧房。邢巡檢正要叩門,屋裏倒先傳來青衫客的聲

    音:是鳴風麼,進來吧。邢巡檢應聲推門而入,青衫客正盤腿坐在牀上,頭挽

    混元結,帶九梁巾,披雲鶴氅,花白的頭髮已到腰間,臉上溝溝坎坎如麻交紋。邢

    巡檢見師父較之先前更顯衰邁,心中一陣痠痛。青衫客睜開麻眼,一掃屋內,見吳

    秀蘭抱子侍立,問道:這位是?邢巡檢便將吳秀蘭之事一一訴之,青衫客越聽

    臉色越沉重。

    待邢巡檢道完,青衫客便坐立不住,下牀踱步尋思,過了片刻,對吳秀蘭道:

    你可在我這兒住下,我命四弟子隗洛英傳你兒武功。不過,要手刃黑蜈蚣決非易

    事,日後還要看你小兒的造化了。吳秀蘭施福謝恩,但她這些天奔跛勞困,眼圈

    發黑,身子一躬不起。青衫客便喚一小童將她領去休息了,又向邢巡檢道:天人

    教雖強,不過幸無幫兇,如今西域武林也要涉足中原,若他們狼狽為奸,便是中原

    武林正道之大患,我們不可等閒視之,應召集八大門派共同商議對敵之策...

    青城山山水之秀,舉世聞名,但見那鬱郁櫸樺開古道,雋雋楓槁唱今聲。吳秀

    蘭隨着小童朝後山走去,過不一會兒遙遙望見一間草房。近得屋前,那小童道:

    上清宮不能住女流之輩,還請見諒。吳秀蘭道:小師父不必多禮,既已到此,

    就不拖累小師父清修了。她進了茅屋,側身坐於牀沿,慢慢將懷中的兒子放在褥

    上。誠所謂,父母之愛,為子謀深遠。此刻,她的腦中思潮洶湧,想過去,想未來,

    漸漸入迷,今後,這孩子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今年乃大比之年,一人叫作於淵的,家中鉅富,自己也頗有才學,腦子也挺好

    使。他知道其中的機巧,説是選拔人才,實際是重虛名不重實用,看門弟不看真才。

    便送禮於大太監董宋臣,是一個精緻的玉碗,董公公當時説得天好地好,等於淵一

    走,轉臉冷冷道:拿下去當餵狗盆。一小太監罵道:瞎了眼的夯貨,你當是

    送給誰呀,這麼點東西!噌,咱這裏每日抹桌子都要摔它七八個呢!

    你莫説,這於淵還真不簡單,入試文章竟高拔前茅,皇帝正欲取他作榜眼,眼

    看紅圈即勾,董公公連忙阻攔道:聖上且慢,淵字不祥。皇上停筆問道:愛

    卿何出此言?董公公拱手奏道:想那劉淵反晉、李淵反唐,故臣斗膽妄下斷語。

    皇帝點頭道:所言極是,朕不用他!你莫笑,這於淵還真是倒楣,只因董公公

    一句典故,便連個進士都沒弄到手,依舊包巾返鄉,自己還茫然無知哩。

    文章排行第三的是侍御史丁大全之侄,是個不學無術、花天酒地的浪蕩貨,因

    丁大全與閻妃、董公公交厚,這探花之位還是主考大人礙着董公公的情面送的,此

    時倒好得徹底,輕易中了榜眼。不僅如此,朝中白黑混淆,清濁同源,無功小人,

    只要挨着閻、董、丁的邊,就有官爵。

    江西廬陵人文天祥,他在考卷中深刻揭露了士大夫教育子弟追求功名利祿的狀

    況,言:現在士大夫之家教育子弟,自小教授字句,選擇一些不違背時尚、不得

    罪官長們的文章讀,年長以後,專門練字作文,靠此來應鄉試、考科舉,去獵取高

    官厚祿。父兄所教,師友所講,都只是個利字。能夠不這樣的,幾乎沒有幾人。

    董槐作為主考官之一,力排眾難,提文天祥為高魁,皇上閲過,深有所感,故百官

    不敢多言。

    董槐相見文天祥,文天祥道:朝廷賦税深重,奸臣擅權,以致耕夫無一勺之

    食,織婦無一縷之絲,生民熬熬,海內洶洶。天下之勢譬如漓膠腐紙粘破壞之器,

    而置之几案,稍觸之,則應手墮地而碎耳。浙西一帶,本是富饒之地,現如今卻水

    旱連年,田野蕭條,物價翔躍,民命如絲。朝廷不能撫存,遂使為盜,驚擾州縣,

    殺傷吏民,恣兇殘之威,泄憤怒之氣。皇上與百官不恤民情,反而一心為私,大興

    土木工程,花錢財如流水,視民命如草芥。董槐嘆道:賺錢的方法有兩種,一

    種是辛辛苦苦流汗所取,另一種是以錢以勢從別人的血中抽取,自在而得。辛苦賺

    來的錢用得辛苦,自在而得的錢花得自在。

    文天祥道:大人身為一國宰相,難道就無一點回天之力麼?董槐道:家

    有常業,雖飢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

    首先應當勉勵諸將,加強邊防;建策提拔人才,不拘守升遷的舊法。有害政者三,

    一是宗室親戚不奉法;二是執法大吏久於其官,擅作威福;三是皇城司不管理士卒,

    士卒驕橫。親戚不奉法故法令輕,法令輕故朝廷卑。故應先除去三害,乃閻妃、董

    宋臣、丁大全。只是目下時機不夠,且待機行事。

    文天祥道:蒙古新徵波斯,欲全面包圍我國,大人有何見的?董槐道:

    在年輕時,我也曾學習孫武、曹操的兵書,眼下軍事重地當在四川,許久前我請

    命出帥四川,皇上不聽。若四川失,我國的財政税收和軍糧供應將要損失三分之一,

    國家少糧,定將重税盤剝百姓。文天祥驚道:那豈不是陷入惡性循環之中!

    董槐嘆道:正是。無奈君命不授,作臣下的如之奈何?

    理宗大力提倡道學,推行尊儒的路線,任用大批道學家作官,專用此輩,列之

    言路。朝內外官僚機構空前龐大腐敗,甚至遠遠超過了北宋仁宗時的狀況。御史朱

    熠上奏説:境土蹙而賦斂日繁,官吏增而調度日廣。真宗、仁宗時,以三百二十

    餘郡的財賦供給一萬多官吏的俸祿,今時以一百餘郡之力養兩萬四千多冗官。皇

    上置之不理。

    宮內燃着長信宮燈,立着蠟金博山爐,肚子很大,爐中燒着鳳腦。閻妃所憩之

    牀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錯雜天下珍寶於帳幃。皇上騎馬打波羅球去了,閻妃卧

    在幃內,懷中正睡着一團西洋玳瑁貓。她半睜着眼睛叫道:小鑼子。一太監應

    聲過來,垂頭問道:娘娘有何吩咐?閻妃閉上了半睜的眼睛,舌頭輕輕彈動了

    幾下:我無聊得很。小鑼子陪着笑,陽人説陰話道:今兒有上等鶪絹,撕起

    來特別悦耳。閻妃眼皮子一擠,便是準了。小鑼子笑嗬嗬地捧過絹來,一邊撕,

    閻妃一邊在牀上呻吟。

    閻妃體虛,每日總感到頭目眩暈,如坐舟中一般,晚間又作刀光之夢。每日服

    三粒人蔘養榮丸也不見起色,後換盡人間奇藥,無一見效,只是為人而可憐了藥。

    她有自己的一套千金訣,每月皆要進香一次。且説閻妃至靈隱寺進香那次,只

    見一對對彤幢鳳翣,螭首雉羽,一片茫茫御香,過於華清池彌。隱隱見那雙叩蛇柄

    黃金火鳥傘飄過,眾天神仙子腳踏祥雲。前排的太監,左邊持着麈尾銀絲,右邊吹

    吶擂鼓,目態軒昂;後排捧着枸櫞勾紋盒或紙張不等,袖掛斑斕五彩珠,神情恭若。

    斑佼焜亮,黃駁滿目。過完一十八隊,樂聲漸弱,只見一頂八夫赤鳳版輿幽幽游來,

    金鉑輝煌,氛氲撲鼻,恍似王母七香車。須臾即到目的地,執拂太監跪請下輿。閻

    妃閉在幬內,似蚊蟲一般嚶道:口好渴。侍座太監慌忙撩起座前珠簾,三獻香

    茗。待閻妃入後禮了菩薩,參了長老,守時太監高聲啓道:時已醜正三刻,請娘

    娘迴鑾。

    在路上,閻妃心裏還是有些忐忑,撩開窗紗,見街旁立一半仙,便佴鸞求了一

    籤,簽上説:春木支全寅卯辰,格符類象貴非輕,喜行坎地根深固,身強敵殺在

    庚辛。命半仙解籤,那道士還不盡挑好的説,説得閻妃娘娘從此放心,以後果真

    不作那刀光之夢了。

    閻妃因出門動了一遭,覺得腹中像有些餓了,吩咐膳房伺候,不一刻,數十種

    花樣菜供奉案前。閻妃挑了幾粒米放在嘴裏抿了一抿,懶懶地説道:這胭脂米吃

    慣了好膩得慌。命太監換上碧糯杞棗鬻,又覺得黏口,那個叫小鑼子的年輕太監

    很懂人事,親自端上一碗白海豚熬的精湯,閻妃呷了一口,味道好得教人不敢相信,

    又呷了一口,把個櫻桃小嘴動了兩動,道:嗯,這南下貢上的魚兒味道還蠻留齒

    香的嘛,叫他們多捕幾條來。小鑼子滿心歡喜,應聲退去了。

    閻妃吃足了便睡在温涼牀上,眼不倦而慵開,決似楊妃嬌憩。牀上鋪着龍鱗席,

    牀傍掛着金花帳,牀下點着玉髓香。兩個小太監給閻妃扇風,一會兒説風涼了,一

    會兒説風弱了,好難伺候哩!

    再看丁大全花費巨資建築府邸,地基打在西湖傍,民工累死淹死在工地上,盡

    泣疲民,夜哭溺鬼。董槐多次奏本削減開支,不準!對此,閻妃、董宋臣及丁大全

    對董槐懷恨在心,專意蒐羅董槐的短處。

    勢大操心多,不能只圖現成富貴,還要計較他日橫災。門子趙海斑心有隱憂,

    向丁大全進言道:百官之中,唯董槐的人氣太漲,他又不和我們一條線,應及早

    謀個對策。門子曹恆補充道:同樣是火,小火一吹就滅,大火越吹越旺,我主

    不可含糊啊!丁大全微微一笑,往桌上一望,忙有婢女斟滿一瓻蝦蝚酒餵給他喝。

    丁大全用舌頭舔了一下唇邊,閉着眼回味無窮,趙海斑和曹恆卻不解其意,嘴裏又

    不敢吭聲,丁大全很陶醉地啊~~了一聲,睜開黑洞似的雙目,笑道:你們

    兩個太曹操了,別看他是個宰相,嘿嘿,我一翻巴掌都能壓死他,對個甚麼策?他

    若不順着我意,小心他的頂頭烏紗帽!又望桌上,婢女繼續加酒進食。話是沒錯,

    兩個門子心裏還是不安定。

    金雞三唱,早朝升殿。只見金鋪玉户,重軒鏤檻,皇上北坐於九重金殿的九龍

    赤金墩榻之上,玉鼎浮香之下南立着文武百官,左班是文官,右班是武官,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傳宣的太監尖叫道:有事引奏,無事捲簾散朝。有

    禮部尚書稟奏蒙古向我大宋要求貢品一事。董槐持牙笏奏道:昔中華神州,不以

    靺鞨為重視,任其恣生,終成大患。為臣早已料到蒙古人有財狼野心,故將臨安修

    繕一番,他若強來,我們背水一戰,何必怯看蒙古顏色!伏乞聖上天裁!李悝奏

    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豈有我國臣民為他國臣民的道理?伏乞皇上聖斷!

    右班一人虎步站出,乃柱國雷洪海,身長九尺,臂闊三停,濃眉方眼,鐵須鷹鼻,

    一臉黑漆,一身正氣,朗朗奏道:蠻貊之族,未沾王化,何其懼哉!薛仁貴三箭

    定天山,他們若真敢興兵壓境,但撥一支兵馬給臣下,管教他們有騎來空馬回!

    三人一番話都説得肯綮中理,羣臣都不敢言駁,主和派的則望向丁大全。丁大

    全微微一笑,對董槐一揖手道:董大人博覽羣書,難道不知小固不可以敵大,

    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的道理?董槐還一揖手,從容問道:不知

    丁大人所言何意,願聞大教?丁大全道:董老弟,我國地短源缺,民少才稀,

    拿什麼抗蒙古?不如年年進貢,偏安一偶,保得百姓生命安全才是上策。主和派

    的皆唯唯稱是,責斥董槐不識好歹。

    董槐冷靜説道:韓愈曾言,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我國雖褊小,但疆

    域盡在江南,何言缺才?況且吾皇德邁前帝,仁敷中宇,有志之士踴躍仕身。如新

    科狀元文天祥文武全才,居內輔佐吾皇;王堅將軍屢勝蒙古,鎮守邊關;何言無力

    抗蒙古?此語機杼獨出,反扭乾坤,説得主和派不得仰頭。皇上在龍座上聽得顏

    悦心快,笑道:兩位愛卿休再繞舌,丁愛卿之言也是體諒民情厭戰嘛!至於董愛

    卿所築設防,也有遠略,都是為國家社稷積心憂慮,但爭多必忿,兩位愛卿不必為

    此事傷了和睦。如今天下安定,何必為一事撓起兵災,進貢之事朕許了。皇帝殿

    上一呼,殿下百諾,董槐空有滿腔熱忱也不得申泄。

    丁大全正在得意之秋,便調侃起董槐來:董大人就像一隻鳥。董槐哦了一

    聲,問道:怎麼個像法?丁大全笑道:兩支幹柴棍子卻能撐得起這麼重的一

    個擔子,我真是欽佩萬分啊!皇上聽了,不禁樂出聲來;百官聽了,九成望着董

    槐諷笑。董槐把眼皮子一沉,一瞬間又把眼皮子一挑,不慌不忙地笑道:這麼説

    來,那丁大人便像一隻虎了。丁大全聞言大喜,搓着鬍鬚道:承蒙褒獎!董

    槐梗立在堂,接着説道:這虎,也不過是一隻長大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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