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把羅彩靈悽美而不完整的夢打破。
過了好久,噶的一聲響,羅彩靈開了門,見是雲飛,嚇得哐鐺關上門,
過一會兒才慢慢打開,萎萎縮縮的樣子。
和我捉迷藏麼?雲飛擠出笑容,問道:你怎麼了?羅彩靈忽刺地轉過
身去,暗自擠了擠紅紅的眼睛,然後轉過面來,傷懷之情不言而喻。
雲飛咬著嘴唇,把包袱遞向羅彩靈。羅彩靈故作不知,問道:你做什麼?
雲飛道:你要的,我都給你取到了,明天...明天我...不等雲飛說完,
羅彩靈道:要走了,是麼?雲飛支吾了一聲。羅彩靈接過包袱,深情地望著他,
眼裡說道:我真正要的東西,你根本就不肯給我。
雲飛忸怩地避開羅彩靈的眼神,道:雪兒與我好久未見了,我放心不下,不
能陪你迴天人教了。羅彩靈無話可說,心去意難留,縱有一肚子淚水,又能說什
麼呢?雲飛忍不住說道:李祥表面上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但我可以體察到,他是
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羅彩靈忿然作色道:你這算甚麼!替我安排一生麼?少臭美了!我自己的事
我自己知道怎麼做!她喊得大聲,見雲飛垂頭束手地窘立著,體察到了自己的不
對,又呢喃道:對不起。沒關係。雲飛搖搖頭,也許已經習以為常了。
羅彩靈把包袱遞給雲飛,道:你走的時候再交給我吧,那樣安全些。雲飛
只得又挎在肩上。羅彩靈閃著瀅瀅的星眸,道:能買個東西送給我麼?雲飛道:
你不是說過,不要信物嗎?羅彩靈道:你不買是不是!我買我買!雲
飛連忙答應著。
倆人下了嵩山,行到山麓的小村塢裡,雖不大,街道兩旁亦著些攤販。雲飛來
到一攤布帛前,道:女孩子家斯文些,要湘繡還是蘇繡,給你買一塊。羅彩靈
微微一笑,道:我看看再拿主意,反正什麼繡的我可不要!卻碰著李祥在一小
攤前挑揀,只見攤面上插著幾排小木人,老闆是個雪鬢老嫗,頭纏白絲帕,面含慈
笑。雲飛心裡納悶,迎著喊道:李祥,你怎麼在這兒?李祥見雲飛和羅彩靈並
排行來,反問道:你們來做什麼?雲飛道:明天我要和靈兒告別了,想買件
禮物送給她。羅彩靈笑問李祥道:難不成你也想買紀念品送我麼?李祥紅著
臉道:慚愧,我是嫌山上悶得慌,下來轉轉。誰都知道李祥在虛與委蛇,但深
究下去就沒意思了。
羅彩靈跑到李祥跟前,見攤上的小木人花花綠綠的,模樣可愛,興沖沖道:
就買這個吧!只是插在面上的小木人都有幾分舊色,挑來揀去沒個合心的。老
嫗知其心思,便從攤子下面拿出個新的,還用紅紙包著呢。羅彩靈接過,把紅紙打
開收了起來,拿著小木人,是一個文弱書生拿一本書誦讀的模樣,左瞧右看,歡喜
不勝,道:真好!問老嫗道:多少錢一個呀?老嫗道:本是兩文錢,看
姑娘這麼喜歡,就算一文錢好了。羅彩靈笑道:您真好!找雲飛要了一吊錢,
解了緡繩,數了二十文錢給老嫗。老嫗吃了一驚,道:姑娘這是何意?羅彩靈
笑道:如果誰對我好,我一定十倍還她,您就收著吧。老嫗受寵若驚,連說不
要。羅彩靈道:你不收下,我就不買了。老嫗忙收下,連聲鳴謝。
羅彩靈把小木人迎向雲飛,道:你親他一下。雲飛乍糊道:為什麼?
噯呦,羅唆什麼!叫你親你就親嘛!李祥也在旁邊跟著幫腔,雲飛只得親了一
下。羅彩靈得了便宜,當著小木人指手畫腳道:它身上已染了你的氣息,以後你
若對不起我,我就打他罵他,就當是你出氣!雲飛聽得心中冒涼氣,連忙伸手來
搶,道:你還給我,我不給你了!羅彩靈急忙收在懷裡,笑道:嘿嘿,已經
是我的啦!李祥看得悶笑,臉上誇大顯示出快樂的神情。
羅彩靈道: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吧。李祥道:我早有此意,少林
寺的待客膳食太差勁了!雲飛問道:雷斌怎麼辦?李祥道:那傢伙從不犯
刁,只管吃飽不管吃好,和尚們有辦法應付的。羅彩靈道:噯呀,你們倆還絮
絮叨叨個什麼,走吧!
嵩山客棧,是雪兒與石劍借宿的客棧,也是雲飛、羅彩靈、李祥填腹的酒壚。
由於上少林進香的信徒很多,客棧內座無虛席,羅羅唣唣的,四個堂倌都有些
手忙指亂了。拉三絃賣藝的也不識好歹,專挑幽怨的曲子嗯啊;坤伶蔥指上揚,引
吭唱起一首《雨中花》:
有情有義人,聽妾把歌呈。不替解愁苦,只綻芳葩恨。盧氏衛姑,盜者鬚眉;
緹縈請婢,庸父不值。昭君自負,春風黃草;情不為己,可憐貂嬋。請君洗眼看天
下,多少女兒奴弱隨萍打,多少女兒謝付傷心事。無奈惆悵望織女,天地人間不盡
同。
羅彩靈一口氣飲了數盞醅酒,口舌如麻,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
憂。雲飛握住她的手,勸道:喝慢些。羅彩靈把手一甩,道:你別管!今日
定要吃個盡醉方休!搌了搌昏乜的眼睛,道:雲飛,來,你餵我吃。
就要分手了,讓她再開心一次吧。雲飛陪著笑臉,拿筷子夾了一塊胡蘿蔔
送到羅彩靈嘴裡。羅彩靈咬住胡蘿蔔不說,還把那根筷子含住吸吮,然後鬆開,道:
你也吃呀!雲飛就用那根飽滲羅彩靈的唾液的筷子夾了一塊藕,然後放進嘴裡。
羅彩靈嘎吱嘎吱地咀嚼著,胡蘿蔔真比甘蔗還要甜,忺意地拈起雲飛的髮鬢,捻弄
著道:你真討人喜歡!
倆人卿卿我我,李祥在一旁格外尷尬,吃菜也沒味兒,喝了幾口悶酒,徑自到
客房睡去了。
二樓的一間上房內,桑門緊閉,與外界的喧譁隔離起來。齊紈幃幔斜挑,床沿
上,雪兒獨坐凝思,指心裡捏著兩顆黑色的鈕釦,就是雲飛曾經為她堆的雪人的一
雙眼睛,她一直保存至今,只有看到它,情感才得到賡延。她知道,雲飛也一定保
存著她的緙絲,那塊凸緯飛雪二字的緙絲。睹物思人,痴痴遙想,竟忘記了辰
光。
慢慢的,天黑得看不清兩顆黑豆眼睛了,聽得足音跫然,石劍在外面輕叩著門,
道:雪兒,是我。雪兒把黑鈕釦收進白綾,包好了放在懷裡,開了門。石劍立
在門首,問道:你餓不餓?雪兒道:你一提起,我倒真有些餓了。石劍道:
你等著,我要小二端菜到你房裡來。轉身欲行,雪兒叫住石劍道:不用麻煩
你了,我到下面隨便吃點算了。兩人一前一後地下樓,聽得吃酒的客人們鬧聲騰
騰,吵得人耳朵發麻。石劍面含威怒,嘀咕道:吵死人了,真恨不得把他們都殺
掉!
哈,真好吃呀!
一聲熟悉的笑聲從百聲嘈雜中直射入雪兒耳中,內心牽掛之人的面容倏然浮現
在她的腦海中。
飛哥!雪兒那顆熱忱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扶著樓梯,一雙清澈的眸子流
動波紋,向音源射去。
只見一位明豔照人的少女笑盈盈地夾菜喂一位眉清目爽的少年,少年不住地稱
贊,少女與少年只用一根筷子夾菜,你一口我一口甜蜜地進食。那位少女是那麼的
陌生,那位少年是那麼的熟悉。
雪兒看得怔住了,眼睛驚訝了許久才閉上,一閉上卻睜不開了。這兩人正是在
嵩山上相擁的那對情侶,如今還在不斷地打情罵俏。她不敢再看下去,更不敢相信
眼前的少年竟是雲飛!一霎間,彷彿全身的血液已凍結成冰...
雲飛的後背側對著雪兒,加上應酬羅彩靈,故而瞧她不見。
石劍下了樓,見雪兒呆呆佇立在樓梯上,忙噔噔噔地上了樓,問道:你怎麼
了?一語將雪兒問醒,她身如蒲柳,搖搖欲墜,左手緊扶著檻杆,右手拭了拭朦
朧的眼睛,生怕被那位少年發現,再不敢向那邊望第二眼,慌忙跑上二樓。石劍見
她舉動奇怪,忙跟了上去。
懊喪像寒潮一樣洶湧地襲來,雪兒飛速地向客房跑去,拼命地把淚吸在眼眶中,
不能在別人面前落下,見石劍隨後,扭過頭,沙啞地說道:不要跟著我。石劍
從未見過她這般哀怨的表情,驚訝不小,雖被矇在鼓裡,也只得止步。
一樓,四處充溢著亂嘈嘈的各色話語,誰又會理睬二樓有位女人無盡的悲哀?
雲飛依舊與羅彩靈交盞飲酒,言笑晏晏。
雪兒一進房就把門反鎖,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淅瀝淅瀝,雙手扒在門板上,慢
慢滑下。
未見他時,長將月圓比佳期,見到他時,佳期並不圓。縱然到了這副田地,雪
兒仍然不敢全信,人有三分像,也許那位少年不是雲飛。這是一種浸漬在淚水中的
幻想,朦朧得看不清,泡影也好,痴情也好,就像一根孤零零的細線維持著她最後
的感情。
樓下,拉三絃的手起手落,坤伶繼續唱道: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但見
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歌聲清晰嘹亮,在嘈雜的環境中,也能深深地刺進每
個客人的耳膜內。
牖外新月如眉,越爬越高,其實,月亮高也好、低也好,本就沒有人能捉摸得
著。客棧內的人們漸漸散盡,賣藝的也去了,只留下一桌殘席。
羅彩靈毫不節制,酒飲乏了,心突突地直往上撞,捂著心窩,嗆咳了兩聲,愁
望著雲飛,問道:我們還有見面的日子麼?雲飛言不由衷道:有吧!羅彩
靈悽迷地一笑,點著雲飛的鼻尖道:你騙我。說罷,埋頭伏在桌上,酒杯打翻,
清酒蠕蠕地溢到桌邊,好象木桌在滴著雨。雲飛輕拍著羅彩靈,道:你醉了。
羅彩靈抬起頭,眨著迷糊的眼睛,象在雲飛身上搜尋著什麼,道:對...我醉
了,醉得看不清你了。喝進的酒,都化作眼淚流出。
雲飛看得愴然,道:我去買些蜂蜜給你解酒,好麼?羅彩靈胡亂擺著手,
囁噥道:我不喝蜂蜜,我喜歡醉著...小手伸過來抓住雲飛的手,握得緊緊
的,道:你不要走,我要你陪著我,就剩一天了,陪陪我吧...眼淚一下子
流得更多了。
我不走。雲飛撫了撫盈淚的眼眶。
條凳都橫架在飯桌上,堂倌一直坐在壚上等待,呵欠也不知打了多少個,再憋
不住,走過來,欠身施禮道:客官,我們打烊了。羅彩靈沉湎在酒愁中,提起
酒嗉子,對著角盞,可惜倒不出酒來,便將酒嗉子喀噔扔到一邊,迷迷糊糊道:
什麼打烊,再燙一壺酒來。酒嗉子骨轆轆滾到桌邊,被雲飛接住。堂倌窘著身
子,道:我再不睡覺,天都要亮了。
羅彩靈犟著性子,吐詞不清道:我偏要喝酒,偏要喝...雲飛心裡血淚
縱橫,戰抖著道:你何必偏要摧殘自己呢!堂倌也勸道:這位客官說得對,
少飲酒可健身,多飲酒可傷身。你懂個什麼!羅彩靈嗤了一聲,笑指著雲飛
和堂倌,道:逗你們玩兒呢,呵,瞧把你們嚇的。好...走就走吧。她掙扎
著起身,醉後腳下如綿,一滑刺被雲飛攙住。
羅彩靈胸口起伏,喉嚨一苦,胃裡的酒菜都倒湧出口,就勢撲在雲飛胸前嘔吐。
雲飛任著她,手掌摸著她的後腦,感覺到她在抽噎。羅彩靈吐完後,雲飛胸前已不
堪入目,把羅彩靈扶到樸凳上坐著,徑自解下外套。堂倌倒是個知事的,忙去拿了
條毛巾來,雲飛說了聲謝,接過毛巾,把稍有感染的內衣擦了擦。
雲飛把羅彩靈扶掖著,踉踉蹌蹌回到客房,她的手一滑,軲咚倒地便睡。雲飛
拍了拍她,道:快起來,到床上睡吧。羅彩靈懶懶地說道:我喜歡!我就愛
睡在這兒...看著羅彩靈大字般躺在地上,這樣會著涼的,雲飛欲把她抱到床
上,躊躕了片刻,把她抱起。羅彩靈雙手摟住雲飛的脖子,雲飛心裡忐忑不安,快
速將她放到床上,給她蓋上被子。羅彩靈咂了咂嘴,嚅嚅道:好舒服啊!──
雲飛嘆了一聲,找到李祥的客房,推門而入。李祥偃臥在籧篨上,聽見咿啞之
聲,掉過頭來,見是雲飛,問道:你來和我睡麼?雲飛道:原來你沒睡著啊。
正好,我有話跟你說。李祥問道:說什麼?雲飛道:咱們出去談。
兩人出了客棧,行了一射之地,處身在荒林中。遙望天際,耿斜河,疏星淡月,
斷雲微度。雲飛開言道:我知道你很喜歡靈兒,明天我就要離開,所以,請你好
好照顧她!李祥沒好氣道:幹什麼!我是喜歡她沒錯,但她喜歡的人是你呀,
幹嘛往我身上推!雲飛閉目搖首,嘆道:我對不起她,我害了她,都是我讓她
這麼痛苦...但是,我不能為了她而背叛雪兒。李祥哼了一聲,轉過身道:
你們三個人之間的事,不要把我扯進來,我也沒興趣!雲飛扳過李祥的肩頭,
道:什麼沒興趣!你那麼喜歡靈兒,我現在把她託付給你,你有什麼不願意的?
李祥推開雲飛的手,道:我不要!靈兒對你情有獨鍾,你卻...說到窩火處,
怒焰直衝腦門,叫道:你這個混蛋!對,我是醋妒著你!我算什麼?她又不在乎
我!
雲飛被呵斥得無地自容,李祥捽住雲飛的衣襜,喝道:你不要遇到事情老是
裝出這副漫不在乎的樣子,我討厭你這副表情!你當靈兒是什麼?是個東西嗎!你
玩厭了就甩到我身上!你、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歡你?你這個爛心肝的!雲飛握
住李祥發狂的手,道:你,你誤會了,我和靈兒之間是清白的。
此話不說猶可,一說便如抱荊救火,李祥怒吒道:清白什麼?你把靈兒的初
吻都搶走了,你清白個甚麼!雲飛愕住了,李祥忿不住揮起一拳擊在雲飛顎下,
雲飛沒有運起護體神功,就像一個常人被打倒在泥地裡,他是第一次這樣痛恨自己,
根本就沒有氣力抵抗。
李祥大吼道:你知不知道,能得到一個人的愛是多麼幸福,而得不到愛又是
多麼痛苦!靈兒那麼喜歡你,你卻總是惹她哭,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急喘
了數聲,道:你,你體會過一個人失落在暗處,躲著所有的人,把眼睛哭痛哭腫
的感覺嗎!你這個畜生,你什麼都不懂!你這個畜生,畜生!說到這裡,眼中翻
銀滾雪,道:我長相不如你,武功不如你,什麼都比不上你!為什麼,為什麼蒼
天要這樣優待你!
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大俠士嗎?還手啊!你這個儒夫!你這個儒夫!!你這個
儒夫!!!李祥恨透了雲飛,拼著氣力朝他連揮三拳,一拳重過一拳,直揍得他
面如稀泥。雲飛心如死寂,察覺不到肉體的疼痛,任憑李祥擺佈。
我值得你羨慕麼?說句老實話,我還不如你啊!雲飛腦中苦楚,面上珠淚
交流。
李祥發洩了三拳,看雲飛那副痿相,氣也消了大半,望著半璧璜月,喘著氣道:
我放棄她,是因為喜歡她!雲飛驚訝地瞅著李祥,直到今日才發現,李祥的臉
都瘦得像個馬槽了。李祥朝雲飛揚起一腿灰,喝道:覺悟吧!撇下頭就走,把
雲飛獨自留在秋霜冷月中反省。
雲飛就坐到懸崖邊,對著天空中寥寥的三顆星辰,發了一夜的呆。
羅彩靈整晚都在夢囈中度過,在床上翻過來輾過去,呼聲如刀,衾褥也蹬在床
下。不知不覺已交三鼓,羅彩靈緩緩地打開眼窗,困困懶懶的,看著窗外微晗,遽
然心中一涼,困懶盡逝,大喊一聲:雲飛!急忙披衣穿靴,顧不得漱口盥手,
就去尋他。可是,把客棧找遍了也不見雲飛,還以為他不作聲不作氣地走了,額頭
直冒冷汗,幾乎要哭出來,想問李祥,卻連李祥也不知所蹤。羅彩靈繞到客棧後面,
那是一畦蔥韭菜蔬地,見有一位老伯用鐵鎝翻土,便上前把雲飛的相貌訴之。那老
伯連連搖頭道:我一大清早就在這兒,從沒見過你說的少年。
羅彩靈左顧右盼,處處蓬蒿,急得火燒眉尖,哪怕把嵩山翻過來也要找到雲飛!
就象一匹沒籠頭的馬,胡闖亂撞,過了一片荒林,前方是一塊峽谷,方圓半里有餘,
長年累月被濃厚的嵐霧籠罩,不知深有幾何,隱藏著一片神秘世界,崖邊有幾株丹
桂,石碑上刻有生送崖三字。只見一位少年箕踞在距崖口十尺外的泥地裡,吹
著迴旋激盪的風,長髮如翼,衿帶在身後飄揚,不是雲飛是誰!羅彩靈大喜過望,
大喊著雲飛的名字,躦奔過去。
雲飛吹了一夜的寒風,眼睛發餳,鼻子也齆住了,正在擤著。從微蒙的晨光下
發現生送崖三字,觸動機輪,那日送生崖與雪兒一別,迤邐至今也沒個消
息,好在指日就能水落歸槽,心中喜上一分。又念及與羅彩靈即將分道揚鑣,心中
又悲上一分,想來想去,就這麼喜著悲著。倏然聽得嬌纖的喊聲,還未會過神來,
羅彩靈已撲過來把他抱得死死,親暱道:原來你在這兒,可把我嚇壞了!女孩
子的手臂勒得雲飛透不過氣來,忙扳著道:你不要這麼用力嘛,我好辛苦!羅
彩靈鬆了手,笑道:你沒走,太好了!雲飛一笑置之,如果要偷偷地走,昨晚
就走了;只是,他要走得清清白白。
羅彩靈靠著雲飛坐了,突然發現雲飛的臉上掛了彩,笑道:你怎麼搞的,又
變成大花臉了?雲飛不方便提昨夜被李祥毆打之事,道:我在這兒坐了一夜,
困不過就歪在地上,不小心把臉碴破了。羅彩靈噗嗤笑道:你這個傻冒!又
問道:李祥呢?雲飛擺擺頭道:我不知道。見衣服上有些泥嘎巴,便摳著。
羅彩靈笑道:李祥也許回少林寺了吧,嘿嘿,他最喜歡摸和尚們的光腦袋了!
說罷挽著雲飛的手臂,央求道:今天不要走,再陪我一天,好麼?雲飛根本沒
有拒絕的餘地,更沒有拒絕的勇氣,只好答應。哪怕是雲飛短暫的逗留,羅彩靈也
喜得如食蜜餞。
天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鉤捲雲,雖然漂亮,卻暗示著雨季。羅彩靈從懷裡抽
出一塊瑋玉瓔珞,刻著璪紋和永餒吉劭四字,撏下彩絛,把珞瓔遞給雲飛,道:
你送我一個小木人,我就把它送給你了。謝了。雲飛剛拿到手,未來得及
細看,羅彩靈便催促道:戴上啊!雲飛便把瓔珞筐在項上,收藏在懷中。羅彩
靈道:藏著做什麼,我要你戴在外面!雲飛笑道:還想要別人都看見不成。
對!羅彩靈道: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見,你戴著我送的瓔珞!雲飛聽得垂
下眼皮,把瓔珞取到懷外。
羅彩靈舉起右手,甜蜜蜜地笑道:我要聽故事!雲飛道:都什麼時候了
...羅彩靈道:人家沒事嘛,你不是常說你小時候特愛聽娘講故事嗎,就說
幾個給我聽啊!雲飛道:真拿你沒法子,好吧,就說一個白頭翁為什麼會白頭
的故事吧...說罷凝眸遠望,羅彩靈託著腮梆子,等著聽故事。
再說雪兒消沉了一夜,反覆輾轉、揣摩,終於,對雲飛的執著戰勝了作祟的心
魔,心情也豁通了許多。她褰裳起床,梳理一番後,推開了門,見石劍坐靠在牆邊,
原來昨夜他一直在門口守護著。石劍見了雪兒,慌忙起身,問道:身體好些了麼?
雪兒道:謝謝你的關心,我已不礙事了。石劍把雪兒仔細瞧了兩眼,見她姿容
依舊,也就安心了。雪兒道:我胸口悶得慌,出去散散悶吧。石劍微一頦首。
磽薄的土地上,他們邐迤而行,石劍道:昨晚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嚇人
呢!雪兒無語,石劍問道:是為了雲飛麼?雪兒止了步,道:我相信,飛
哥一定不會辜負我!石劍道:他落下山崖,就已辜負了你一次。雪兒猛烈地
搖首,道:不!那是上天在考驗我們,我們經受得起!也許吧!石劍嘆了
一聲,不知為什麼,總對雲飛報著消極的態度。
話分兩頭,雲飛與羅彩靈坐在生送崖前,羅彩靈聽完了故事,心裡湧起一股莫
明的難受,拈起一縷頭髮,忖道:我會等你等到白頭麼?顧眄雲飛,惟有愁中
愁。
風來風往,高處不勝寒,雲飛道:這兒風栗,咱們換個地方坐吧。羅彩靈
直扭頭道:不要,不要!就坐在這兒。雲飛道:你怎麼這樣犟呢!不嘛,
就數這兒景緻好些。羅彩靈說著說著,鼻子癢癢,禁不住打了個噴嚏。雲飛笑道:
凍著了不是!你這是咎由自取,染了寒邪我可不會理你的。羅彩靈取出手帕擦
了擦鼻兒,冷不防張開雙臂撲到雲飛身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還把臉蛋貼在他的
臉上,道:我要把感冒傳染給你,叫你壞!
雲飛只覺溫香撲鼻,柔酥貼體,彷彿被葡萄莖纏住一般;只是,又酸又甜的葡
萄卻不敢摘,面熱心焦道:別鬧了,別鬧了!羅彩靈吹著氣,哇的大叫一
聲,道:想不到你的身體好暖和哦,給我焐一焐吧!又將雲飛的脖子摟得更緊
了,雲飛的心嘭嘭亂跳,感覺熱氣充上了耳朵,想掙脫又不敢亂摸,只得掰著她的
手指,又不敢使力,怕弄痛了她,正是左右難下,虛汗如注。
羅彩靈摸得汗沾沾的,鬆了手,問道:你怎麼這樣快就發燒了?直待脖子
上的葡萄莖卸下,雲飛緊繃的心才為之松馳,道:你是火爐嘛!羅彩靈璨然笑
道:那我就把你熔化掉!見雲飛不說話,笑道:你一定認為,我的手是爬藤
吧!雲飛陪笑道:像葡萄。羅彩靈問道:你知道哪些植物會爬藤麼?
還考起我了。雲飛拈了拈唇,答道:牽牛花、常春藤、嗯...嗯..
.羅彩靈大笑道:大傻瓜,答不出來了吧!雲飛道:別打岔,讓我想想。
半晌,脫口笑道:有了,有了!羅彩靈急問道:什麼,什麼?雲飛笑道:
南瓜、絲瓜、黃瓜。羅彩靈格格笑道:難怪你是傻瓜的,原來什麼都離不開
瓜呀!一面笑,兩隻手一面像棒槌般在雲飛身上親親搗打。
今日原是分手之日,羅彩靈卻笑容可掬,極為反常,雲飛不禁擔驚受怕起來,
生怕她會做出難以想象的舉動。羅彩靈呢,雖然明知道強扭的瓜不甜,還是剋制不
住期望與他歡笑的心情。
涼颸颸的風一波一波,羅彩靈的身軀漸寒,鼻子也齆住了,捏了捏鼻尖兒,道:
七月七日是我的生辰,到那天...你會來看我麼?雲飛道:我一定去。
羅彩靈逡巡了好久,正視著雲飛,道:哥,在你走之前,能不能滿足我最後一個
願望?
你說。雲飛見她的面色真情流露,心中直打鼓。羅彩靈道:我求你對著
天地之間高喊你喜歡我...你也不用出自真心,我也知道是假的。也許我太奢望
了,但,我真的好想聽一次,你就當可憐我,喊一次吧!雲飛愔然無聲,羅彩靈
拽著雲飛的衣衫,道:僅此一次,我求求你了!
她巴望的眼神將雲飛跳竄的心捕獲。好吧!雲飛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答應。
羅彩靈高興得咬著手指,眼中的小蝌蚪拼命地遊曳,緊緊地盯著雲飛...
朔風能強加給人寒意,也能排揎人的煩悶,雪兒吹了幾陣風,感到身子舒適多
了,隨意地不知蹣跚了多久。石劍道:急行也好,慢行也好,前程自有許多路,
既然命運是老天爺安排好了的,我們又操個什麼心,只管把該走完的路走完罷了。
雪兒報以一笑,道:謝謝你。話音未了,遠遠的聽見有人引吭高喊:
皇天在上,坤地在下,我雲飛今日歃血盟誓,這輩子,我最愛的人是天人教
教主千金羅彩靈,絕無半句虛言,神明共鑑!
這一句由上及下,猶如鍠鍠鐘鳴,空曠的迴音震得整個山峪為之動盪,雪兒原
本還在猶豫,蒙然聽見這話,無疑給了她致命地一擊,維持她感情的一根弱線已被
無情地繃斷,心悸的片段在眼前重現,與別的女人卿卿我我的都是雲飛!只覺全身
的骨頭都被抽掉一樣,眼前一片漆黑...
這話也被石劍盡收耳底,來得太過突然,見雪兒搖搖欲墜,心中驚上加驚、恐
上生恐,慌忙扶住,千呼萬喚,她也醒不過來了。
嵩山客棧的上房內,雪兒仰臥在繡榻上,蓋著雪花被,出氣大,入氣小,身體
僵硬異常。石劍一直坐在床邊的櫧椅上候著,滿臉關切焦急之情,且不停地拭汗。
案頭的一盆凌波仙子清晨還花似黃金盤、葉如碧玉帶,隔水送香,此時竟無端枯死;
也許它寧可枯死,也不願換盆。一小爐上煎著藥,滿屋流苦。
雪兒葉眉微皺,嘴角蠕動,心中堙塞,輕咳了兩聲,睜開雁目。石劍見其幽幽
轉醒,喜得恨不得叫一聲佛祖保佑,輕聲道:你已睡了兩個時辰了。當看
見雪兒彤血的眼睛時,卻恨不得將該死的佛祖殺掉!
雪兒支撐著靠在柔軟的綿枕上,雖然此刻醒著,卻好像整個人已經死去,嘆道:
愛我最深的人,也是傷我最深的人。石劍聳起身道:我去把那個狼心狗肺的
東西揪來,要他當面給你一個交待!雪兒道:不用了,就算他現在出現在我面
前,我的眼睛也看不見他了。
她面色蒼白,眼睛枯陷,那眼神更空虛得像一個無底洞。石劍看得渾身哆嗦,
道:男人一出門就會變壞,這話說得果然沒錯!忽爾轉念,道:如此薄悻負
心之人,理他作甚!雪兒一個勁地搖頭,緩緩說道:永遠守在飛哥的身邊服侍
他,是我從小就決定了的事。石劍如嚼苦荼,道:可是,他已經變了心哪!
我不知道...雪兒迷惑地問自己:飛哥真的在我心中隳破乾淨了麼?
她的臉上劃下一絲苦澀的笑意,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不怪他,至少我曾經是
他最愛的女人...和他一起生活的四年,我已體驗到幸福了...不論他對我如
何,都改變不了我的心。腦海裡映浮出往昔的一幕幕場景,美好而憧憬,只是都
如過眼雲煙,嫋嫋殘憶,如今卻不知所蹠。
石劍扭過頭去,冷不防從奩前清晰的鏡中看到自己模糊的面孔,一時良心感觸,
忖道:哪個耗子不偷油!甚至再不敢看鏡子,垂著頭,伸手倉惶地捂著臉。
雪兒把頭髮挽到胸前理成一綹兒,默唸道:長髮為君留,留得好辛苦,等得
好累...她倏然從身邊的案上取了玄明劍,唰地抽出寶劍。石劍猛然聽出聲色,
忙睜了眼,只見寒光森森,當是雪兒要尋短見,梭然捏住雪兒的手腕,道:你要
做什麼!正沒開交處,雪兒搖搖頭道:我不是輕生。石劍怯縮縮地放了手,
雪兒道:相信我。石劍點了點頭,這才把手完全從她身上拿開,撿起火鉗,裝
作鎮定地給小爐裡添了兩團溼煤。聽得一聲紙破之音,雪兒抽劍把頭髮削落一截,
長約兩尺的一段毿毿黑髮落在手心裡,愛如絲髮,發斷情斷。石劍嘆道:這又是
何苦!
雪兒褰裳下榻,找了一束白縑把頭髮纏系起來,一邊系一邊呀呀氣喘,忖道:
飛哥,你不是說過,好喜歡我的長髮麼。好啊,我把它留給你...
石劍道:什麼事你都要認真,唉,認真到頭又是害誰呢?不待其多思,雪
兒將頭髮雙手捧給石劍,道:麻煩你幫我把這撮兒頭髮交給飛哥,希望,他能時
常看看它,這個世界上,有個女人一直都在,都在掛念著他...說得眼裡朦朧,
忙用小指勾了淚。
石劍道:還是你親手交給他吧,看他有什麼話對你!雪兒悲哀難抑,淚面
汍瀾道:我已經不能見飛哥了!求求你,答應我吧!雪兒一落淚,石劍便沒了
主張,連忙說道:好、好,我答應你!雙手接過斷髮。雪兒道:還求你答應
我一件事,不要難為他。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對手。石劍的臉皮抽搐,一咬牙道:
好,我答應你!雪兒再無顧慮了,回到床沿坐下,這撮兒頭髮就像那根維持她
感情生命的絲線一般,斷掉後就再也不能紹續起來了。
石劍把斷髮收在懷裡,雪兒從左手腕上取下一塊璵璠釧,道:謝謝你這麼多
天來的照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石劍看她左手碗上空空,道:我不要。雪
兒道:這是我十歲生日時,師父送給我的。給你只是留個紀念,並沒別的意思。
石劍問道:你要回九華山?雪兒遲疑了片刻,道:是。說罷吐了口氣。石
劍道:我送你平安回到九華山後,你再給我不遲。雪兒道:先寄放在你這兒,
行麼?石劍嘆了口氣,答應了,因見雪兒臉色枯黃,便遞給她一瓶甘油,可抵禦
寒冬的乾燥。雪兒稱了聲謝,細細抹在臉上。
空氣中的藥味越來越濃,石劍起身從爐上拿起一個藥銚子,潷了一碗湯藥,朝
雪兒端過去。雪兒問道:這是什麼?石劍朝碗裡吹了吹氣,道:你氣血不足、
陰陽偏衰,這碗參湯最益進補了,喝下它吧。雪兒謝道:偏勞你了。咂了一
口便皺起了眉頭,石劍問道:苦麼?雪兒道:不苦!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
藥,石劍看得喉結起伏,道:如果你願意,我、我們...雪兒輟了藥,問道:
你說什麼?石劍面色赧紅,恨嘆了一聲,就是說不出口,覺得自己卻似在乘人
之危,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安心休息吧...在你需要的時候,有我!說
罷掩門而出。雪兒閉著眸子,把參湯咕嚕盡了。
嵩山客棧右邊便是一家藥鋪,此季有不少小兒感染了水痘,父母親前來抓藥。
石劍不分青紅皂白,把礙事者扒到一邊,衝到櫃檯裡,揪住老闆,道:把你這兒
最名貴的補藥拿來!老闆是個四十往上的中年男子,骨瘦如柴,哪裡經得起這架
式,嚇得蜷著身體打擺子,道:小店小本生意,沒什麼名貴補藥,最好的就只有
枸杞了...石劍怒道:你若再說一個不字,我一把火燒了你的店!來抓藥
的客人們見一少年來路不善,紛紛避之則吉。
老闆道:不瞞大俠,少林寺的和尚們每日上山採藥,嵩山這塊地方縱然有好
藥也被他們採去了,我這兒從何得之?見石劍雙目如錐,忙轉口道:不過,由
此北去二十里,有一敖家莊,莊主敖燾收藏著一種罕世仙酒,名為宓妃露,以龍髓
鳳血為根,配上四季全花木的粉汁,加以陳調混醅而成,為天下補藥之最。大俠若
要,可到那裡去取,放過小人吧!話尤未了,石劍已如狂風一般消匿,老闆跪在
地上,不住地念阿彌陀佛。
客棧裡面,雪兒躺在榻上,睜眼不得見,閤眼即見雲飛,整個瞳孔內盡是他的
身影。她實在捺不住單調的空間,翻身下榻,離了客房,客棧內的喧譁聲在她耳中
是麻木的。
地上漫布著枯葉,就像大地老化得結了一層枯皮,蒼旻瀰漫濃雲,好像只有天
空才是最遙遠的。雪兒強支起病骸,踽踽獨行,揹負著劌人的懊喪,冬風吹來,好
似在耳邊哭泣。
那塊負心地上,雪兒指撥雲和箏。泠泠七絃上,靜聽松風寒;愁蹙眉峰,泣淚
香腮,瑤訴冰弦,眾苦難悲,只為在他;其聲嗚嗚然,似怨似慕,如泣如訴,餘音
嫋嫋,不絕如縷;彈到斷腸處,春山眉黛低。
只緣樂聲太悽慘,太陽聽不下去,躲到雲後;北飛的燕子和沒有生命的紙鷂也
傷心墜地;常綠的喬木抖擻掉葉;枯零的樹木紛紛剝落著樹皮。君弦在一剎那間琤
琤嘣斷,七根弦接著一根根地嘣斷了,九徽十三音的金玉一顆顆脫散。
對著煢立的樹木,雪兒哭得似海棠帶雨,漸漸的,眼中哭出血來,五個指頭都
被咬破了,都為了那個負心人。
負心的人啊!這種痛苦直比刺進心房一刀還要厲害十倍、百倍、千倍、萬倍!
雪兒在腦海裡重拾記憶,那是第一次邂逅雲飛的日子:大雪紛飛,暖閣的榻上
躺著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抽搐著身體,頻頻喊著母親,眼角溢出淚帶;那份真誠
深深打動了身邊的少女,眼角也隨著溢出淚帶。
為什麼?雪兒再次仰望蒼冥,也許,只有在飄雪時,冬季才不那麼顯得悲
哀。快樂的時光更像一個個五彩繽紛的肥皂泡,完美得輕輕一碰就破裂得了無痕跡。
呼~呼~
雪兒,我細細想過,就算再傷心也挽救不了昔日之事,咱們只要拋開前怨,
開開心心地活著,就算再苦、再難,我也會陪你直到永遠!
飛哥,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嗎?那我和你一起死!
你的心跳聲好好聽!那是為你而跳動的!
蝴蝶戀花美,花美為蝴蝶,摘花人是誰,撲蝶蝶又飛。竹苞松茂散清幽,鶯
啼鳥囀伴我蕊中睡。白雲悠,徐風吹,夢中事兒偏向誰?花枝亂影,綠柳周垂,蝶
心傾花愛無悔。春來春去如流水,恍惚逝過不知味。啊,遙祝花好永不謝,笑到夢
中都是甜。
我長這麼大了,還沒見過母親是個什麼樣兒,我不知以後能不能作好。
你是最好的!
我美麗麼?嗯~你和我的母親一樣美麗,別人無法替代的美麗。
現在的我又找到活著的目的了,不是為了吃喝玩樂,幾十年的生命也真真是
太短了,如果能多一點兒該有多好!因為,我遇到了一個我心愛的人,所以我和百
毒神仙是一樣的,同樣為一個人而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用我的一切來帶給她幸
福,保護她,照顧她,直到世界末日。
我愛你,雖然不能讓你擁有一切,但我會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天地之間,物各有主,非你我獨有。習江上清風,看山間明月,取之無禁,
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的慷慨,無藏物之心,而我與你共適。
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永遠都只愛你一個人!你可真會說
話呀!把我要說的,都說了。
難道說,戀人的誓言真的是寫在水上麼?相處四年的感情是什麼?堅定的諾言
是什麼?雲飛捨身為自己採紫蒭花又是什麼?她迷惑得像一剪梅,木然插在黑黑的
泥土中,只有淚水陪著她,不知不覺地瀨瀨下落。
冥冥然日已沉西,飛鳥已歸窠,雲飛與羅彩靈回到客棧,吹了一日的北風,早
已凍得乞乞縮縮,他們宿在左廂,石劍與雪兒宿在右廂。
今宵無星月,燈火闌珊處,羅彩靈挨著靠著雲飛同坐。白天的她十分嬌豔,可
在晚間的燈火下,卻變得特別枯黃;白天的他就已多愁,夜晚的他便更加多愁。羅
彩靈明白這是最後的晚餐,雲飛明日將要踏著不歸路,真捨不得過去的一點一滴,
更把他當作自己的生命一樣珍惜,好希望這一夜是永無盡頭的。看著笑著說著同筷
飧食,聽著數著愁著怕著四更將過。四更若過,凌晨便要割捨;她十分的害怕,更
十二分的沮喪。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話,白開水也喝下了七八杯,只是夜未央。焜亮的燭
火在跳著舞,低垂的面孔在變幻彩霞,他的心,願留不願留?她默默等候,心還在
跳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