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深水,金子的金,深淺的深,雨水的水——金深水。也許是宿命,也許是巧合,我這個平凡的名字竟暗喻了我一生非凡的命。是呀,我的命就是把自己藏起來,藏得越深越好。
不是藏在什麼好玩的地方,而是魔窟裡,生死線上,刀尖上,地獄裡。具體說,是南京日偽政府的保安局內。在那裡,我經歷了太多難以忘懷的事情,想起來,每一天都令人心驚肉跳;講起來,每一個故事都是驚心動魄的。讓我最忘不掉的是這一個——下面我要講的這一個。在這個故事中,我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從1940年8月24日說起吧。
這天早晨,南京頤和路上,一如往常,是安靜的,行人稀落;街道兩邊都是二十年以上的梧桐樹,從東南方向吹來的風,無聲而有力,拂得樹葉婆娑,沙沙作響。頤和路20號,日軍憲兵司令部所在地,威風凜凜的門樓之上,三面日本國旗隨風起舞,在我眼前飄揚,獵獵有聲。我提著裝有機要文件的黑色大皮箱,從院子裡走出來,習慣地對肅立在兩旁的日軍哨兵微微頷首。當然,我的態度裡必須要有足夠多的“謙恭”,我的工作和身份要求我這樣,有什麼辦法!
門外有車子等我,見我出來,司機發動了車子。
我的單位——汪偽政府保安局——有一個響噹噹的俗稱:76號南京區。76號就是汪偽政府特工總部,因設在上海極司菲爾路76號而得名,由丁默邨和李士群掌管。原來,我們保安局大門就在日本憲兵司令部隔壁:頤和路21號。咫尺之遠,我都是走來走去,根本無需用車。今年初,單位頻頻出事,諸事不順,老大請來風水先生把脈破邪,找到的辦法是重新開門。於是,幾個月前把大門改至靈隱路8號,以前這裡是後門。其實還是不遠,走路也就是五分鐘,平時我也都是徒步來去的。但今天不行,因為是來取這個月的密碼的,所以帶了車和衛兵。
這是個儀式,每月一次。
新修的保安局大門並不起眼,門面不大,卻很精緻,典型的中式建築,門楣上雕龍鏤鳳,門前擺一對石獅,兩旁有持槍的衛兵站崗,頗具威武。一眼望去,院子裡植被繁茂,林木深處的那座青磚白縫的三層樓是我們保安局主樓,主要處室都在樓內。旁邊有一排紅磚平房,是反特處的辦公室。
此刻,反特處樓前停著三輛三輪摩托車,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提前跳下車,拎上箱子準備走回去,剛好看見反特處處長李士武從屋裡出來,吆喝一夥人上車。李士武看見我,迎上來,指著我手裡的密碼箱說:“喲,金處長,又拿什麼秘密回來了?”我點點頭問他:“怎麼?有行動?”他說:“沒什麼,去接個人。”我笑道:“什麼人這麼大派頭,讓你傾巢出動?”李士武立即變得神秘起來,朝我眨巴著他的三角眼說:“這可是一個重要人物。”我用略含自嘲的語氣問:“因為重要,所以我不便知道?”他說:“哪裡,哪裡,什麼事能瞞得了你金處長哦。”他又指指我手中的黑皮箱,接著說,“只有你瞞我們的,哪有我們瞞你的。噯,有什麼關於本兄弟的消息,可要網開一面哦。”我笑道:“你這不是要我瀆職丟飯碗嘛。”他假假地向我豎起大拇指,哈哈大笑,“金處長就是鐵面無私,連個口頭安慰也不給。”繼而招呼大家出發,三輛摩托聲色凜然地駛向大門。
他說的“一個重要人物”是誰?我不能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