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渝字樓,二樓茶房的一隻包間,惠子和老孫楣對而坐,茶桌上放著惠子那盤錄音磁帶。老孫正在給陸所長做鋪墊工作,磁帶被老孫原封不動地帶回來,還給惠子。
“為什麼?”
“陸所長覺得沒必要了。”
“為……什麼?”
“陸所長馬上來了,到時你問他吧。”
說曹操,曹操到。陸所長腳步生風,滿面春風地走進來,與惠子熱烈握手。
“你好啊惠子,好久不見,你都好吧。”
“我好……”好什麼!這一問,讓惠子頓時傷了心,流了淚。
“啊喲,怎麼了惠子,誰讓你受委屈了?”
“沒有……我……”惠子拭著淚水,眼巴巴地問,“陸先生,你最近見過我們家鵠嗎?”
“最近他不在這兒,在別的地方。”陸所長照著老孫編的謊言重說一遍,繼而笑逐顏開地說,“但畢竟不是去了美國,我哪裡會見不到他。我說見不他那就是對你撒謊噦——你放心,我是絕不會對你撒謊的。不瞞你說,我前天才去過他們那兒。”
“你見到他了嗎?”“當然。”
“他好嗎?”
“好,好得很。他們現在那兒很安全,有吃有喝,又不挨飛機轟炸,比我們在這兒好多了。就是……怎麼說呢,離你更遠了,不過遠近都一樣,近了也見不了。啊,誰叫你的家鵠是大專家呢,首長把他當寶貝一樣保護著,連家人都見不了。不過沒事,這是暫時的,等戰事平息下來就好了。”
陸從駿故意誇耀陳家鵠,把他的工作和生活說得天花亂墜,實際上是在往惠子的傷口上撒鹽。說到這裡,陸從駿以為惠子會他問什麼,沒想到惠子一直默默聽著,小心翼翼地等著他往下說。他一時無語,好在目光碰到那盤磁帶上,不愁沒話說了。
“這盤磁盤是你的?”
“嗯。”
“你幹嗎要給他送磁帶?”
“你聽了嗎?”
“我沒聽,但大概的意思孫處長已跟我說過,我認為沒必要了。”
“為什麼?”又是為什麼!
陸從駿深思一會兒,裝得很難開口的樣子,“怎麼說呢惠子,有些話……我不知該怎麼說,怕你聽了難受。”
“你說……我不會難受的……”可實際上又在抹淚了。
“好,惠子,那我就直說了。”陸從駿眼睛一閉,像勇氣倍增,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我說沒必要是想給你個面子,其實這話是陳先生說的,陳先生說他要對你說的話都由他父母轉告給你了,你有什麼要同他說也可對他父母說。”頓一下,看看惠子的表情,嘆口氣道,“其實我想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木已成舟,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了。”
惠子的心本已經空虛,這下被弄得更空更虛了,一點心智都沒了,她恍惚一會兒,噗的一聲,好像氣球破了,其實是她哭了,“難道爸爸媽媽要我跟他離婚是他的意思?”
陸從駿頗有耐心和涵養地等她哭夠了,才深情款款地說:“像這種事要沒有他本人授意,哪家父母會出面來說呢,不論是日本還是中國,就是歐洲美國,都一樣,這種事都是父母心頭的一介痛啊。誰願意自己的子女在婚姻上受挫折,你說是不是惠子?”
惠子眼巴巴地看著陸從駿,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終於還是咬了牙說:“對不起陸先生,我想問你,希望你別在意……”
“沒事,惠子,有什麼你隨便問。”
“他……身邊……現在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
“啊,”所長故做驚狀,“惠子,你難道什麼都沒聽說嗎?”所長故意欲言又止。惠子兩眼死死地盯著所長,眼裡再次噙起淚花:“陸先生,對不起,我想聽你說……”
戰爭進行到吹號衝鋒的階段了,勝利的前沿,更要確保質量和效果。陸從駿掏出一根菸,抽上,緩緩地說:“惠子啊,說真的我聽說了一些,我想你一定也聽說了,一定是他父母告訴你的吧。”說完搖搖頭,嘆息道,“我不知道你們的感情基礎怎麼樣,陳先生到了我們單位後很快與一個姑娘……建立了不一般的關係,在單位造成很不良的影響啊。為此,我曾代表組織上找他談過話,意思是你是有婦之夫,在同異性打交道中要注意影響。當時他們的關係也許還沒有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他跟我打太極,說一些大話空話,我手上也沒有掌握什麼憑據,就不了了之了。但沒過多久,關於他和那女的風聲越傳越大,有人還偷拍了他們在一起的照片向我舉報。沒辦法我又找他談話,這一回他倒足一坐下就坦坦蕩蕩地跟我承認說有這回事,並向我保證他要跟你離婚,跟她結婚……”話沒說完,只見惠子騰地站起來,表情肅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對陸所長一個大鞠躬:“陸先生,我懇求您讓我跟家鵠見一面,不管他在哪裡,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見他,陸先生,我求您了。”
陸所長本想去扶她入座,但不知為什麼又縮回手去,穩穩地坐在卡座裡,只是口頭請她入座。惠子不從,居然又來個大鞠躬,“陸先生,我求求您了,請帶我去見一下家鵠。”
惠子長躬不起,眼淚啪啪地砸在樓板h濺起水花。陸從駿只好去扶她,惠子堅決不從,“不,陸先生,請答應我,我求求您了,我要見家鵠。”
陸從駿淡淡地說:“這怎麼行嘛,惠子,肯定不行的,你知道,我們單位上有明確規定,不能讓任何人去見他們,包括親人家屬。現在是戰爭時期啊,有些規定可能並不太合理,但這就是規定,沒辦法的。再說了,陳先生再三交代過我,絕不能帶你去……”
只聽撲通一聲,惠子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一定要去見家鵲,讓陸從駿十分難堪,只好大呼老孫前來擋駕。老孫剛才一直在外面,聞聲趕來救場,好不容易才把惠子勸起身,帶走,等他們走後,陸從駿才想起今天帶來的照片還沒有派上用場呢,惠子中途出怪招,攪了場.壞了局,這是事先他沒有想到的。四十分鐘後,老孫送完惠子回來,陸所長正好下樓準備回五號院去,在樓下兩人劈面相逢。
“怎麼樣?”陸從駿問他。
“回家了。”老孫說。
“廢話,我是問她人怎麼樣。”
“一路上都在哭,我看人都快哭虛脫了。”老孫小聲嘀咕,“看她的樣子真是挺可憐的。”陸所長頓時沉下臉,像機關槍一樣朝他猛射一陣:“哼,你可憐她?那到時候誰來可憐我?你不是不知道,他已經醒過來了,可能不久後又可以上班了,你讓我還是把他當個賊似的藏在對門?少來這一套!你以為只有你有良心,我就是狼心狗肺、鐵石心腸,非要把她弄成這樣?”
老孫連忙申明:“我不會同情她的,您放心。”心裡卻在發牢騷,我說什麼了值得你大發雷霆。
其實,陸從駿這麼發火也說明他在同情她。是人都會同情惠子的,但又有誰能幫助她?即使是親哥哥,龍王相井,雖然近在咫尺,一時也無緣來見她,因為他也是個國家的人,有許多國家的事需要他早早去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