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中的恩梅開江奔騰不息,逝者如斯,嘟嘟孤獨的站在岸邊一塊凸起的巨石上,這裡是沈才華落水所在,也是牠最後望見小主人身影的地方。自從在苗栗南莊初遇小才華,便與他惺惺相惜,此後在一起度過了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是牠鼓動了小主人的離家出走,不曾料竟斷送了其性命,葬身於這濁浪洶湧的江水中,嘟嘟無法向寒生交代,更無顏再見蘭兒……
清風習習,拂過大鸚鵡噙淚的雙眼,淚珠撲簌簌的滴落到了江水中,牠不想再飛了,決定默默地守在這裡,不吃也不喝,生命隨江水而逝去,魂魄也許會與小主人重逢……
太陽昇起又落下,黑夜過去又天明,不知過去了多久,嘟嘟站立不住了,趴伏在了石頭上,頭昂不起來了,歪斜著倒在一側,惟有眼睛仍然睜著,企盼冥冥中有奇蹟的發生,儘管牠知道,那已是不可能的了……
天又亮了,嘟嘟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眼睛睜不開了,兩隻腳爪也慢慢的伸直變得僵硬了,一滴晶瑩的淚珠掛在了眼角旁……
兩隻嗜食腐肉的暗褐色雨林禿鷲發現了巨石上躺著的大鸚鵡,在其上空盤旋了幾圈,然後降落在了石頭上,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那隻垂死的藍色巨鳥,探出長滿粉紅色小肉瘤的腦袋觀察著獵物的動靜,眼中閃射出貪婪的目光。
兩隻禿鷲確信這隻巨型藍色大鳥已經沒有絲毫反抗能力了,於是跳上了藍鳥的身體上,伸出鐵鉤一樣的尖喙狠命的啄了下去……
“曷曷拏,闍羯奣奣叵……”空中響起了稚嫩的巫咒聲,禿鷲的利喙剛剛接觸到藍鳥的羽毛,就再也啄不下去了,彷彿其身子上有一層無形的氣牆給阻隔住一樣。
彌留中的嘟嘟耳邊彷彿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牠知道,那是小主人……
金色的陽光下,沈才華雙手立掌緩緩的走來,口中誦唸著祝由第一式“鬼打牆”的咒語,身後不遠處站立著客家嬤嬤,臉上掛著微笑默默地注視著他們。
見到有人來了,兩隻禿鷲騰空而起,在半空裡盤旋,最後見無機可趁,於是怏怏的飛走了。
沈才華含著熱淚,輕輕的將骨瘦如柴的嘟嘟抱起,嘴裡喃喃說道:“嘟嘟,你受苦了……”
客家嬤嬤走上前來,仔細的查看了一下嘟嘟,嘆息著說道:“牠已是心力憔悴,身體太虛弱了……”
“牠會死麼?”沈才華淚眼汪汪的問道。
客家嬤嬤默默地從懷裡取出那支青花瓷小瓶,扒開嘟嘟的大彎喙,倒了幾滴進去,然後說道:“‘汗青’確有起死回生之效,剩下的就看嘟嘟的了。”
沈才華輕輕的撫摸著大鸚鵡黯淡的羽毛,口中喃喃道:“嘟嘟,你一定要活過來,我們還要一起去找墨墨呢。”
客家嬤嬤抬頭望了望天空,禁不住的悵然道:“人與鳥的情義都如此之深……唉,老嫗也該送那李地水回東北老家去了。”
“師父,我們要走麼?”沈才華吃驚的問。
“是的,我們帶著嘟嘟,一起北上。”客家嬤嬤回答道。
熱帶雨林深處,光線陰暗,空氣潮溼,地面滿是滑溜溜的青苔,高大的望天樹下板根如牆,空中垂下橫七豎八的藤條,旱螞蝗在草葉尖上伸縮著暗紅色的軀體,隨時準備襲擊路過的熱血生物,雨林中充滿了兇險。
鰲老牽著黃建國,跟在珊妮的身後,雨林密不透風,他們的身上已是汗流夾背。這時,前面傳來了淙淙的流水聲,那是一條山谷中的溪流。
“停下,珊妮姑娘,我們休息一下吧。”鰲老招呼著珊妮說道。
珊妮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色鄭重的說道:“鰲老,趟過去這條溪流,就出了美斯樂邊界,你們一直向北走就可以去果敢,我現在要回去了。”
“不不,珊妮姑娘,‘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請你再送我們一程吧。”鰲老誠懇的央求道。
“鰲老,這是我們說好了的。”珊妮不為所動,朝著來路拔腿而去。
“站住!”鰲老厲聲喝道,“既然已經出來了,就別想再回去了。”
“你……你說話不算數?”珊妮驚訝道。
“哈哈,老夫說話不算數?為了革命事業,善意的撒點謊是可以的。”鰲老陰笑道。
“……你抓我是為了‘革命事業’?”珊妮愕然不已。
“不錯,我們那裡就需要珊妮姑娘這樣的年輕人,跟我到解放區去吧,參加革命隊伍,老夫相信,你一定會出人頭地的,何必在金三角整天與毒品販子為伍呢?”鰲老說道。
珊妮瞪了他一眼,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鰲老“嗖”的一聲突然間凌空躍起,跳到前面攔住了珊妮的去路,並好言相勸道:“小姑娘,實話跟你說了吧,緬甸共產黨德欽副主席目前還是個單身,年齡嘛也不算很大,身材相貌在黨內都是上上之選,可就是身邊沒有個人來照顧,依老夫看,珊妮姑娘是最合適不過了……”
“做夢!”珊妮“呸”的啐了一口,側身便走。
“那就休怪老夫了。”鰲老話音未落,食指左右戳出,點中珊妮兩肩骨與上臂骨啣接骨縫中的巨骨麻穴。
珊妮驀地僵在了原地,手腳均移動不得,惟口中罵聲不斷。
鰲老嘿嘿一笑,道:“珊妮姑娘,老夫這個媒人當定了,不過以後你的身份不同了,‘副主席夫人’可別在枕頭邊給老夫小鞋穿哦。”
“爸爸,你在幹什麼吶?”黃建國傻呵呵的問道。
“兒子,你來馱著珊妮姑娘走。”鰲老吩咐道,同時雙手抓起珊妮放在了黃建國的後背上。
“爸爸,好重啊。”黃建國噘著嘴不滿意的說道。
“好啦,兒子,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到了安全地帶後,給你烤野鳥吃。”鰲老哄著他道,這裡是美斯樂地區邊界處,仍屬於93師管轄的地盤,離開得越遠就越安全。
鰲老在前面開路,黃建國揹著珊妮跟在身後,朝著緬北雨林的腹地走去。
天色將晚,雨林內已是朦朧一片,鰲老決定在溪流邊的一株望天樹板根下過夜,黃建國放下了珊妮,一面吵鬧著要吃飯。
鰲老拾來一些枯樹枝,點燃了一堆篝火,在雨林中露宿,火是不可缺少的,不但能夠驅散叢林中有毒的瘴氣,還可以恐嚇豺豹毒蛇之類的野獸。鰲老不愧是本地土著,他只在附近轉了一圈,便捕捉到了一隻又肥又大的穿山甲,足足有二三十斤重。鰲老蹲在了小溪旁,用小刀剝去了穿山甲那一身堅硬的鱗甲,就著溪水剖洗乾淨,然後穿進了一根木棍上,直接架在篝火上燒烤。不多時,穿山甲身上烤化的脂肪嗞嗞作響,一股濃烈的肉香味兒在雨林中瀰漫著。
黃建國鼻子嗅嗅,嘴角流淌下了一串口涎,儘管頸部的“純陽咒鎖”已去,但面部容貌還沒有完全得以恢復,與當年的俊俏的奶油小生模樣相去甚遠。
穿山甲烤熟了,鰲老掰下兩條後腿,一隻遞給了黃建國,將另一隻送至珊妮的面前。
珊妮緊閉著嘴唇,憤怒的目光直瞪著他…
鰲老嘿嘿一笑,滿不在乎的說道:“珊妮姑娘,不吃東西可不行,我們還有好幾天的路程呢,來,老夫餵你。”說罷,撕下一條白嫩油膩的肉絲遞到珊妮的嘴邊。
“呸!”珊妮把頭一扭,不再理睬他。
“好吃,呵呵,好吃……”黃建國狼吞虎嚥了好一陣子,終於肚皮脹鼓鼓的,心滿意足的躺在瞭望天樹板根後面打起了哈欠,不多一會兒就睡著了。
“哼,你不吃就閉上嘴巴好了,省得掃了老夫的雅興。”鰲老出指在珊妮的啞門穴處輕輕一點,然後坐在了篝火旁,津津有味的啃起了那條又香又嫩的穿山甲後腿來。
突然,鰲老停止了咀嚼,凝神靜氣的傾聽著……
黑暗的雨林深處傳來了踩踏枯葉的腳步聲音,緊接著出現了兩個人影,徑直的朝著篝火這邊走來。
“老鄉,我們在林中瞧見了這邊有篝火,於是就過來了,”其中一個年長的清癯老者鼻子來到篝火旁,嗅了下鼻子說道,“烤的什麼肉,好香啊……”
另一個長相敦厚的青年人負手而立,清澈的目光打量著鰲老和珊妮以及躺倒在篝火陰影裡的黃建國,臉上微微顯露出一絲好奇。
鰲老警惕的望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心中暗自揣測道,看此二人的裝束和氣質,絕對不是國軍93師的兵痞,但是敢於在夜裡穿行雨林的,必定不是等閒之輩。
“聽口音,你們是從中原來的吧?”鰲老盤問道。
“不錯,我們來自江西婺源。”清癯老者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