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只需要說一件,最惡劣、最下流、最卑鄙、最骯髒、最不道德的事情,不用多,一件就好。我絕對相信,相比你們對我所做的,肯定還有些更糟糕的事情。如果我覺得像是編造的,我會開槍;如果我覺得說出來的事情不痛不癢,我會開槍。所以你們在開口之前,最好想清楚。】
怎麼會請我呢,站在升往M on the bond的電梯裡,我還在疑惑著。
沒想到一個大學裡搞量子物理研究的教授,會選在這樣的餐館裡辦一個慶生冷餐會,還挺時興的嘛。而且他不會是把整個餐廳都包下來了吧,那可是大手筆。但怎麼請了我呢,我和他又不熟。算上三個月前追悼會上那次稱不上愉快的相遇,也就見了兩次而已。
可能是他想增加些媒體曝光率,刊發篇個人專訪,又或要找人代筆自傳,所以才請我來,熟悉一下,增進友誼。
電梯裡只有我一個人,至七樓門開,樂聲悠揚,薰香潤肺。侍者彎腰致意,伸手將我引入。
燈光略暗,米色牆上的枝狀壁燈和頂燈沒有全亮,或許是故意營造的氣氛。侍者走在我前側,穿著的白襯衫簇新到還能看見摺痕,顯然是頭一天穿。我隨他走了幾步,卻發覺不對勁,整個餐廳裡,竟空空蕩蕩。
“怎麼?”我停下來問:“我不會是第一個吧。”
“哦不。”侍者回頭露出職業笑容:“楊先生他們都在露臺上呢。”
果然是包下了整個餐廳,真奢侈。
緊靠著露臺門口,有一條長案,由三張長餐桌拼接而成,上面鋪了雪白的餐布。餐布上擺著一溜白瓷大餐盤,盤中空無一物。看見這些空盤子,我忽然就餓了。
踏上露臺防腐木地板的時候,楊展就迎了上來,侍者無聲無息地退走。
他的臉上有一種異樣的紅暈,和印象中迥異。校友會上,我覺得他白如放在陰面壁櫥裡的骨瓷,當時他還說了一個冷笑話,“其實我血色很好,只不過當你把目光投過來的時候,我的血液就集體遷躍到另一個地方去了”。之後在殯儀館裡,我便真覺得他白得只剩下一張蒙皮,都被抽乾了。可是現在,他兩側顴骨上有均勻的紅色,如抹了腮紅一樣,額角也在發著光。靠近下巴地方的皮膚,還是原本的蒼白,彷彿血管還沒來得及充盈膨脹起來。再往下,脖子又是豔紅的。紅白分明,望之心裡有種詭異的不適感。
他伸手和我一握,手冰冷,大概是剛才握著酒杯的原因,還有點潮溼。他握得很用力,還輕輕搖了搖,顯得對我的來到十分開心。
“真高興你能來,不好意思,食物還要再稍過一會兒,只能先喝點東西,酒和飲料在那裡。”
我和他寒喧了幾句,這時露臺上的情況已經被我看在眼中,心裡不禁覺得奇怪。
除了我之外,露臺上只有七位客人。一個冷餐會,幾十個人都是少的,一兩百人的規模才比較正常。我來得時間點也不算早,難道還有大量的客人沒到嗎?
“哦,我來幫你介紹一下。”楊展話音未落,忽然有響動聲傳來。
聲音是從餐廳門口的方向傳來的,還沒等我分辨出那是什麼聲音,就聽見一聲慘叫。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快步往那兒走去。
我站得最近,第一個從露臺上跑回室內,沒幾步就瞧見了血淋淋的一幕。
剛才穿著新襯衣領我進來的侍者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呻吟,血從他的指縫裡往外流。一個絡腮鬍子的大漢手持染血尖刀,另一個侍者在他的威脅下,畏畏縮縮地把餐廳大門關上。
“落鎖啊。”他大喝。
我立刻摸出手機要撥110,結果發現沒有信號。和我有同樣動作的人不少,但都是一樣的結果。
“別碰手機啊,誰碰我捅誰。謀財不害命,把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大漢晃著刀說。
真是活見了鬼了。這是什麼地方啊,竟然會有單槍匹馬只有一把刀的歹徒搶錢。簡直荒誕。
但事情就在我眼皮底下發生著,現實果然要比戲劇更荒誕。
“他就一個人,我們一起衝上去幹翻他。”我微微側頭,輕聲對身後的人說。
只是這些人,大多是些文弱知識分子,居然沒有一個堅定響應的。
“老子可是偵察兵出身,別做找死的事啊,謀財不害命,謀財不害命。”他好像能聽見我說了什麼,立刻大聲警告。
“鎖,鎖好了。”侍者說。
比我還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怎麼這麼慫。我四下張望,卻沒什麼趁手的傢伙。長案上擺著的那些刀叉,可沒法和他手裡的尖刀對抗。
“麻利點。”他晃著刀子吼。
地上那個捱了刀的侍者既是威脅也是人質,楊展第一個拿出了錢夾,很快錢包、耳環、戒指在桌上拱起一堆。歹徒揮刀讓我們站得遠一點,蹲下雙手抱頭,然後自己開始翻看戰利品。那個完好無損的侍者自發地蹲在另一頭。我蹲在一個體態豐腴的女子旁邊,挨著她的胳膊,感覺她正在微微發著抖。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人要趕快送醫院,你拿了錢趕緊走。謀財不害命,你也不想他死在這兒吧。”我說。
地上的侍者不再往外冒血了,還在呻吟著。能出聲就是好事。
“閉嘴。”他卻不忙著把這些財物收起來,反而瞪著我們嘿嘿笑起來。笑聲裡有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讓我心裡猛得一沉。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瘋的,這人腦子要真有問題,今天傷的人怕就不只地上這一個了。
“你,出來。”他用刀指著蹲在最外側的一個大腹便便的半百男人。先前露臺上我耳朵裡飄過一句“劉書記”,以楊展的社交圈,多半是哪所大學或研究所的書記。
劉書記當然不肯就這麼出來,反而還腳底挪動向後縮。
絡腮鬍大步上去,用刀架著把他拖了出來。
蹲在劉書記旁邊的就是楊展,我使勁地用眼神向他示意,這是最好的機會了,絡腮鬍在把胖子拖出來的時候,如果楊展瞅準了給他來一下,我立刻就會跟著撲出去。
但楊展一動都沒動,我心裡嘆息,實驗室裡呆得久了,膽氣都沒了。我離得太遠,如果發動,他有足夠的反應時間,首先倒黴的就是那個劉書記。
他把劉書記拽起來,拿刀逼著他的脖子。劉書記嚇得渾身亂顫,恨不得再次抱著頭蹲下去。
“你們這些有錢人!”
劉書記更慌了,連聲尖叫:“我沒錢我沒錢。”
絡腮鬍一刀背拍在他臉上:“吃成這樣還他媽沒錢!沒錢你來這種地方!”
“我是被請來的,他他他請我的,他有錢。”劉書記被刀架著沒法扭頭,伸出一隻手使勁往後指,顫顫巍巍,倒差不多把所有人都指了個遍。
絡腮鬍卻不管楊展,對著劉書記就是一陣破口大罵。
“媽的你們在這種地方吃一頓,我要做死做活幹多久你知道不知道?我每天吃的是什麼睡的是什麼你知道不知道?憑什麼你這種人腆著肚子坐坐辦公室玩玩女人就能大把大把的撈錢,我操你……”
絡腮鬍呲目翕鼻口沫橫飛,劉書記幾乎都要被他罵哭了。這樣的仇富者,長期的積怨下來,幹出什麼樣的過激事情都不奇怪。
只是絡腮鬍一通暢快淋漓的大罵,方到一半,唇上的鬍子突地掉了下來。
這人卡了殼,看著飄落的鬍子,表情怪異。
“沒看見沒看見,別殺我!”劉書記驚恐之下生怕看見一歹徒的“原形”被滅口,閉了眼大叫。
我心裡卻是一動,他還知道喬裝打扮,那就不是瘋的。
絡腮鬍稍一愣就回過神來,渾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說:“你這種人,不知做過多少昧了良心的事情,我也不來把你怎麼樣,但這就得看你是不是誠心懺悔了。”
“我懺悔我懺悔。”
“那好,先把你這層皮剝下來。”
“啊?”
“把衣服脫了,光著站到外面去,好好懺悔!”他惡狠狠地說著,嘴角咧開,似笑非笑,格外兇惡。
劉書記還在猶豫,絡腮鬍把刀往他喉節上一挺,他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飛快地扒衣服。
很快他就只脫剩了條內褲,白條條的肥肉耷拉下來,圓滾滾的肚腩頗有幾分光澤。
脫內褲之前,他終究又猶豫了,卻不敢說話,眼巴巴地看著絡腮鬍。
照理,絡腮鬍這時候該再嚇唬他一下,這最後的遮羞褲也就脫了。奇怪的是,絡腮鬍卻沒說話,而是拿眼往我們這邊看。
確切地說,他在看楊展。
他為什麼要看楊展?
劉書記早就慌了神,看絡腮鬍沒反應,生怕他等得不耐煩拿刀捅過來,一咬牙,伸手就去脫褲子。
“唉你等等。”絡腮鬍說。
“啊?”劉書記褲子剛往下褪了三分,下體露了一半出來,聽他這麼講,就停在那裡。
“拉上來拉上來。”絡腮鬍說。
然後他乾咳了一聲,說:“差不多了吧。”
這話分明不是對劉書記說的。
沒人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卻下意識地往楊展那兒看去。
絡腮鬍看沒人搭理他,皺起了眉。他剛才一口江西口音,現在卻換成了標準的普通話:“老闆,劇本上不是這麼演的,該你了,怎麼回事?”
他說完這話,原本一直躺著呻吟的侍者,立刻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同時起來的還有那個一直表現得很膽小的侍者。
楊展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真的和他有關係!
從走進M on the bond開始,就有太多古怪的地方。只請這麼幾個人,卻包了一整層的餐廳;明明是吃飯時間,基本的菜卻還一樣都沒上;一個絡腮鬍一把刀,就敢闖這麼大的餐廳;出事到現在,餐廳裡除了兩個侍者,其它人一個都沒出現……
“楊教授,”絡腮鬍說:“劇本上你早就該說話叫停了,幫你演這場戲,出格的地方很多,看在錢的份上,我們也做好被拘進去段時間的準備了。但再像剛才那麼下去,性質就變了,難收場,不好意思啊。”
我們都還愣著,劉書記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把將絡腮鬍推開,指著楊展的鼻子罵:“好你個楊展,你個龜兒子的,我就想著,你平時心裡不知對我有多少嘀嘀咕咕的,怎麼會把我給請過來。這個事情,我們法庭上見,我現在就報警。”
楊展聳了聳肩:“這層的手機信號已經屏蔽了,你大概得到樓下才能打通電話。”然後他從西裝口袋裡摸出支手槍,指著劉書記。
劉書記一巴掌拍過來,楊展曬然一笑,槍聲就響了。
彈殼“叮”地掉在地上,劉書記看著手掌中心的洞發呆,幾秒鐘後才痛的慘嚎起來。
那竟然是把真槍!
我們這些人本都已經站起來,見到這一幕,全驚呆了。我心裡湧起的寒意,比剛才絡腮鬍演戲時更甚。
“褲子脫了,站到外面去。”楊展徐徐說道。
絡腮鬍向後退了幾步,變色道:“楊教授,不管你要幹什麼,今天何苦還要把我們拖進來?”
楊展朝他笑了笑:“這件事情我一個人總是沒辦法做下來的,總得有人打打下手幫幫忙,比如反鎖個門之類的,對不對?”
絡腮鬍臉色極苦。
“你別慌。”楊展說著,把槍口頂在劉書記的腮幫子上,深深陷進去直撞到槽牙,又左右轉了轉。
“要我再說一遍嗎,脫了褲子站到外面去。要不要我再說一遍?”他的聲音並不響亮,狀甚溫和地問正捂著手的胖書記,剛才的那聲槍響猶在我耳邊迴盪,讓我都沒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但劉書記仿如受驚的兔子,飛快地脫了內褲,急步衝去露臺。在我身前經過的時候,我清楚地聽見他牙齒打戰的“咯咯”聲。
“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劉書記,你比我要聰明,所以別做傻事。”
“放心,放心。”劉書記尋了個離窗近的地方,身子不停地抖著,卻還是儘量站得筆直,任血從指尖沿著大腿流下去。
“你別慌,”楊展再次把頭轉向絡腮鬍:“我也不來為難你們,你們就在旁邊看著,幫我把門看好。”
他說著把槍晃了晃:“看不好,就會死人,叫來警察,也會死人。如果你們照我說的安安靜靜,那麼就沒人再會受傷。所以不要去叫警察,你們是共犯,如果弄死了人,你們的罪就重了,再有什麼立功行為都抵不過。安心等一會兒,嗯哼?”
“你不會再開槍了?如果你真打死了人,我們不一樣跟著重罪?”
楊展轉頭問他的客人們:“你們希望我開槍嗎?”
一起搖頭。
“你看,”楊展聳了聳肩:“他們也不希望我開槍。所以他們會配合我的。”
“那多記者,請你過來。我手裡有槍,而且我的精神狀態不很穩定,所以請把你的攻擊傾向收起來。”
我走過去,他很聰明地讓我站在他的側前方,然後幫我介紹今天的來客。
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我不方便把他們的身份說得太清楚。手掌中槍的那位是一家前沿物理研究院的書記,楊展曾經是該院的副院長。
其它的賓客中,有兩對夫婦,都是丈夫與楊展相識。一位姓李,是楊展現在所在大學的副校長;一位姓馮,是楊展大學時代的室友;最後那位女士與楊展同姓,是他的堂姐。
“既然來了,就有緣份。”楊展這樣和那兩位不相識的夫人打招呼,然後讓她們和其丈夫一起,脫光了衣服站在劉書記旁邊。
劉書記手上血猶淋漓,楊展又是這樣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語氣,格外讓人感覺到他的殘酷和歇斯底里,所以竟沒人敢掙扎抵抗。甚至連破口大罵都沒有,凡是低聲咕噥的,被他饒有興致的眼神看過去,立刻噤若寒蟬。
也就最後輪到他堂姐時,問了一句“我也要脫”?
楊展一言不發,把槍抬起來,對著她的腦袋。她便也恨恨地脫了。
楊展把我喊上露臺,將三個演戲的扔在餐廳裡不管,剛才那一番話講過之後,他似乎就不怎麼擔心那三人會想法子把警察叫來救人。
楊展請我落座,倒上紅酒,又拿來臺筆記本電腦放在我面前,說:“我特意查過,你是個很不錯的記者。今天你的任務,就是寫新聞稿,寫好了,發到你們報紙的電子版上去。不要推託,我知道你有網絡發稿的權限。”
我看著電腦在面前啟動,問:“可是寫什麼,外灘五號的七樓露臺上有六位天體愛好者?”
“哦不,那只是讓他們坦露心聲一個外在步驟,這樣他們能夠更好地懺悔。先扒了外衣,再扒道德的外衣時,他們就會習慣一點。”
“懺悔什麼?懺悔我小時候搶你的煙花爆竹、嘲笑你長得矮像女人、在你十三歲的時候帶同學回家,把你綁在板凳上脫褲子,還是其它什麼無聊的事情?”堂姐冷冷地問。
“是不是其它人也和你一樣,覺得我不敢開第二槍。是呀,這裡槍聲可以傳得很遠,樓底下的行人都可能會注意到喲,這樣就有人來救你們了。”楊展說著,把槍抬起來,眯起一隻眼,煞有介事地瞄準堂姐。然後他搖搖頭,走上去,用槍頂著堂姐的肩窩,扣響了扳機。
“砰!”
“你看,我還是開了嘛。現在,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瘋子?”
堂姐倒在地上,尖叫了半聲,嘴就被槍塞住.
然後他把槍管慢慢抽出來,堂姐怕得流淚,嘴唇哆嗦,一個字也不敢說。
“站起來,站好。”
“現在,我來回答問題。我並不是要你們懺悔對我做過些什麼,但是我一直很好奇,像你們這樣的人,究竟做過多少骯髒的事情。到今天,到此時此刻,我已經不打算壓抑自己的好奇心。”
楊展的語調抑揚頓挫,揮舞著手臂,晚風吹亂他的頭髮,他用空著的手整了整發型,彷彿在做一場演講。
“我只是想讓那些被矇蔽的人們知道,有些人可以下作到什麼程度。當然,讓你們一一懺悔做過的每一件惡事,不太現實。多半你們才講了十分之一,警察就趕來把我槍斃了。”他攤攤手,好像覺得自己說了個好笑的笑話,當然沒有人笑。
“你們只需要說一件,最惡劣、最下流、最卑鄙、最骯髒、最不道德的事情,不用多,一件就好。我絕對相信,相比你們對我所做的,肯定還有些更糟糕的事情。如果我覺得像是編造的,我會開槍;如果我覺得說出來的事情不痛不癢,我會開槍。所以你們在開口之前,最好想想清楚。”
他說到這裡,衝我笑了笑:“那多記者,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肯定在想,我這不是逼良為娼嗎。但是,我對他們有信心。哦對了,這裡有兩位不怎麼走運的家屬。既然你們也一樣脫光了站在這裡,那麼也不妨一併誠實一次。人嘛,總做過昧著良心的事情,我還不至於走運到遇見一位聖人。當然,我對你們會適當放寬尺度的,但最好別有僥倖心理哦,我已經開了兩槍,所以什麼時候開了第三槍,想必你們也不會太奇怪吧。”
“那麼誰先開始,劉書記,就你吧。”
劉書記站在排頭,堂姐站在排尾,六個人就這麼依次說了下來。他們所說的事情,其實和這個故事並沒有太多關係,我本不該在這上面多花筆墨。但當時我真的被嚇了一跳,因為這幾個人,居然都如楊展所說,有極卑劣的一面。
劉書記第一個挨槍,早已經嚇得魂不附體,先是痛哭流涕地反省自己當年排擠楊展使暗招耍絆子有多不應該,又說自己猥褻女實習生多次。楊展卻還不滿意,說要不是他已經捱了一槍,現在就得再給他一下。
有了劉書記的榜樣效應,後面的人就再無顧忌。其中最讓我瞠目結舌的,莫過於李校長的坦白。他說自己有強烈的性虐待傾向,在家裡沒法對老婆這樣,卻跑出去花錢找小姐。有一次搞得太厲害了,小姐嚇得把自己反鎖在酒店衛生間裡,從窗戶爬出去要逃走,卻跌了下去,摔成植物人。事發在一個二線城市,李校長找了很硬的關係,花了不少錢,居然硬是把事情壓了下去,躲過一劫。這個故事一說,身邊的他老婆對他側目而視,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了一般。楊展卻是連連點頭,聽得津津有味。
至於楊展的堂姐,則是從心底裡異常仇視長相漂亮的小男孩。曾經有一次,路上見一個混血小男孩母親走到一邊打電話,竟用一根棒棒糖將小男孩誘走,騙到三條街外後將其扔下揚長而去。
毫無疑問,這些人都曾經做過讓楊展耿耿於懷的事情,今天楊展此舉,無非報復。然而這些人質們看起來衣冠楚楚,各有身份,竟然有這樣齷齪的一面。究竟是楊展的確知道他們的為人,又或是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如此陰暗的一面。我忍不住問自己,如果我被逼到這步田地,會說些什麼。
我在電腦前速記,在楊展不露聲色的催促下迅速成文。說實話,我還真有把這些事情公諸於眾的衝動,讓民眾瞧瞧這些學界名流都是怎樣的貨色。但我的理智告訴我,如果沒有外力阻止,楊展還不知會做出些什麼聳人聽聞的事情來。我看他的神經絕對有問題,要是我把文章寫好了發到網上,他真的會放我們走,等警察來將他逮捕?不可能。
時間過得很漫長,這一整層都被楊展包下來,非但餐廳大門反鎖,連七樓電梯口都豎了塊不營業的牌子。先前的兩聲槍響,就這麼被夜風吹散,並無追根究底的人衝上來查看。那三個演員則完全被楊展嚇到了,竟真的沒有做任何聯絡警方的努力。
直到對面外灘的遊客發現了這六個站成一排的裸男裸女,然後大批的看客迅速聚集起來,其中不乏有拿望遠鏡的。警察隨之被驚動,衝上來解救了人質。而楊展,則做了看似他一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從露臺上一躍而下,觸地身亡。
接下來我被帶到警局做了長時間的筆錄,我在電腦上的速記也作為重要證據被警方接收。李校長當年瞞下來的案子,也因此重啟調查,過了一段時間,我就聽說他被免職的消息。至於受了怎樣的刑罰,我就沒有再關心了。
我也把心中的疑惑和猜測對警方說了,但沒有下文。以我對警方行事方式的瞭解,也知道就憑著這隻言片語,沒有其它的證據支撐,的確是不會有什麼下文的。然而我心裡就是放不下。
“況且,她欠我的帳,我已經討回來了。我們扯平了。”
楊展這話,分明是說,陽傳良的死,和他有關係。
莫不成,陽傳良真不是自殺的?
一個事業正盛的考古學者突然死去,所有的跡像都表明他是自殺,但是沒有一點理由。如果他的死和另一個人有關,那麼,這一切是怎麼辦到的呢?
而另一個極有前途的物理學者,突然對曾傷害過他的人們進行了一場歇斯底里的報復,卻又無意將這場報復完美收尾,決然自露臺上跳下。他的自殺,同樣沒有任何理由。
這兩場莫明的自殺,背後究竟隱藏了怎樣的秘密。
我數夜難眠,終於意識到,如果不做些什麼,難得心安。